《(银魂同人)那一天的松阳老师》作者:坂田松陽 文案 (松阳♀设定)天雷慎入! #把一群孩子从小养到大是个体力活# #死了以后还要复活回来给成年的学生们开解心结# #学生们的行为都怪怪的# #总之因为某些微妙的原因原作死掉的角色都没死# #剧情奇妙的神展开了# #原作be的cp好像也都he了# 不仅想要拯救松阳,也要试图拯救虚 cp是弟子→松(是被弟子们爱着也爱着弟子们的老师),我也认为事实就是如此。 会复活我喜欢的各种角色,我累了,我就要搞小甜饼 内容标签: 年下 性别转换 银魂 搜索关键字:主角:吉田松阳♀ ┃ 配角:虚,坂田银时,高杉晋助,胧,桂小太郎,今井信女,银魂众 ┃ 其它:松阳老师 一句话简介:老师和弟子 立意:あの欠けた月の半分を探して 第1章 谁都想为梦想去努力吧 天照院奈落十二代目独居的小院子里藏着一个瘦弱的脏兮兮的小鬼。 她并没有把这小鬼当奴隶使用的想法,但这小鬼却自认只有这样才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每日天没亮就爬起来,将这破旧的小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十二代目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毕竟跟在她身边,或许哪一天这孩子也会陷落奈落之中,变成乌鸦中的一员,这不是她情愿看到的结果。 伤好了就把他赶走吧,她想。 ——结果这孩子不知怎么就住了下来。 这孩子没有名字,十二代目一开始也没意识到要给他取名字,几次想要让他放下手里的扫帚去休息却不知如何开口后,恍然察觉。 这孩子与我不同,他当然需要一个名字,一个能让他日后融进人类中的名字。 “你……想过给自己起一个名字吗?” 十二代目把茶杯放下,招招手示意这孩子坐在自己面前,试探性的询问。 “如果没有,现在给你想个名字可好?” “请大人赐名!” 灰发小孩猛地把头磕在地板上,动静大到把十二代目吓得赶紧将他整个人提起来,见他额头并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我都说过了……不要这么拘谨啊……” 十二代目并不理解名字对于一个把自己定义成奴隶的孩子有多么重要。奴隶一生都不会有名字,也不会留下活过的痕迹,拥有名字是一种奢求,没有名字的他不过是天地间一挥手就消散无痕的尘埃,是位高权重的贵族不经意间就踩死的小虫。 有一个名字,他才算是一个活着的人。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我的奴隶,你现在是自由的,若你想要离开了,我也会为你找到妥善的方法。” “我不会离开十二代目大人的!” “不用这样称呼我呀,你不是我手底下的杀手。” 被扶起来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说道。“可是……大人也没告诉过我您的名字。” 十二代目被茶水呛了一口,一些被她忽略已久的事物,自这个孩子到来后,在她心头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名字。 “虚”从来不是她的名字,不过只是个作为杀手的代号。女性杀手在人类看来,似乎更多了一种可以利用的意味,若不是历代大名及幕府将军都对她实力心怀恐惧,她的处境并不会比被独自流浪时好过多少。 天照院奈落这个组织诞生的目的和存在的意义自古便是杀戮,被幕府接受之后,就变成肃清一切对他们的主人地位有威胁的不安因素,所谓替幕府实施所有明面上不能动作的清扫工作,本质上还是同一个目的。 从一代到如今的十二代,首领都以“虚”为代称,即使是奈落中的乌鸦们也未见过他们那张乌鸦面具下的真容,更不可能知道这千年以来,各代首领都是她一人。 如此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除组织内部人员和幕府高层,也无人知道这组织的总部就位于江户城中心那座华丽城楼之下。 尊贵的江户统治者或许还在与保守死板的臣下据理力争,而以腐尸相伴为食的乌鸦又一次嗅到了血液的味道,为江户城中某一户人家带来一场血淋淋的噩梦。 人间从不缺少阴暗面,越华丽的外表越隐藏着糜烂的内在,而他们就站在深渊底部,即便是再强烈的光也无法穿透这样浓重的黑夜,乌鸦们从来只需要撕咬腐尸,在一切结束后回归黑暗。 天照院奈落便是这样长久地隐匿于黑暗中生存下来。 如此往复,又是几百年过去,她头一次发觉,自己原来需要一个名字。 因为除了她自己之外,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知晓她的一切,所有她试图隐藏和没能成功隐藏的秘密,并且毅然决然地从人类的世界走向她的身边。 “杀手……原本没有名字,你愿意给我起一个名字吗?” 灰发小孩整个人都呆滞住,“我我我”了半晌,吐不出一个有用的字。十二代目无奈,翻出平日教导这孩子认字的书册,放在他面前。 “你挑一个词当作你的名字吧,挑满意了再给我挑一个就好。” 灰发的孩子显然把这件事当作一种殊荣,十二代目去奈落开了个会,天黑了才回来,见这孩子丢了一地写着字的纸,他面前那本书被翻得哗哗作响,嘴里念念有词“这个不行,这个太俗和大人的相貌不搭,这个不够高贵,这个又太平庸。” 十二代目捡起他写废的纸一张张看,举起其中一张看了一会儿,轻声念出纸上字迹,问道。 “松树下……太阳……松阳。这个名字是你想的吗?” 灰发小孩吓得从板凳上掉下来,慌慌张张地大声回答。“是……是的!” “我觉得这个不错,为什么扔掉了呀?” “这个名字……我认为不够高贵……大人应该拥有更显赫的名字才对。” 十二代目忍不住轻笑出声,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高贵的人,我不过是个夺去他人性命的凶手,但就算是这样的我,也会对太阳有所向往吧,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十二代目——现在是以松阳为名的奈落首领,将这张纸折叠好,收进抽屉里。“自己的名字想好了吗?” “胧。” “胧?” “是的!”以胧为名的灰发孩子仰起脸,因为被松阳叫了名字而藏不住脸上的喜悦。 “松阳大人教过我大原月朦胧,孤蝶来飞舞这一句,而我对月亮充满向往……”后半句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松阳见他这样开心,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今天也来学点什么好呢?胧有什么想法?” 松阳脱下碍事的斗笠和沾染了奈落气息的僧袍,随手将长发挽起,就轻松自如地席地而坐,而后伸手去拿橱柜里的手册。 胧盯着她衣袖滑落时露出的一小节白皙手腕发了会儿呆,又飞快移开眼。他心里那些朦朦胧胧的情绪,自己也分辨不清,只觉得这抹白让他茫茫然有些飘忽,好像梦变得越来越美好,似乎不会有醒来的一天。 “今天我们来读松尾芭蕉的绯句集。” 胧安静地听松阳念诗。 松阳念诗的声音很轻缓,语调柔和的像这个季节会从窗缝隙里漏进来的微风,从耳边抚过便搅得人心头微微悸动。 她有着一张绝对不会令人与奈落、杀手这样的词产生联想的秀丽脸庞,举手投足间透露出几分对人类世界的陌生与谨慎,眼睛是漂亮温柔的红色宝石,最近隐约能瞥见几分春天的色彩。她长发舞动间露出的脖颈白到发光,皮肤像琉璃一样近乎透明,血管的颜色却很浅,当她站在那里,周身好似无法沾染一丝这世间的污浊。 胧在心里为她筑了一座神坛。松阳当然是他独一无二的神。他从不奢求做他的神唯一的信徒,但他毫无疑问是第一个,也一定是对于神而言最特别的那个信徒。 “松阳大人很适合做老师。” 胧听她念完,想起她偶尔听见窗外孩童嬉闹时流露出的寂寥神情,说道。 “您一定是最好的老师。” “……这可不是该对暗杀组织副首领说的话。我教不了除了杀人之外的东西。” 胧微怔,不解道。“可松阳大人教会我认字,读绯句,教会了原本作为一个奴隶的我不应该了解的知识,对我来说,松阳大人即是救命恩人,也是我尊敬的老师。” “是这样么……” “您可以做得很好。” 胧这么说。 “老师可以像教会我识字读书那样,教会很多很多的小孩子,甚至可以办一个学堂,那个时候,我可以做老师的开山大弟子吗?” 松阳难得失语。 她捡回来的灰发小鬼,为她编织了一个崭新的,没有杀戮与鲜血,没有日复一日漫长的煎熬,没有黑暗无际的奈落,这样一个美好的梦境。 而她承认她有些动摇了。 如果,能与这孩子一起离开,是不是她也能作为人类生活下去呢? 离开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作为奈落的首领,她一举一动都被幕府所牵制着,即便她再怎么想把胧藏起来,也还是避免不了他被拉进奈落中成为乌鸦的一员。 她必须要下定决心。 ——“首领失踪了!” 据一番队队长所说,上一周她的行动轨迹就变得难以捉摸,不仅多次放弃暗杀任务,甚至在其他番队到达目标所在地前引导目标逃跑,组织会议也干脆缺席,派去送信的乌鸦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传令下去,一至九番队全员出动寻找,一旦发现踪迹,不论折损多少人也要把首领带回来。” ——胧许久未曾如眼下这般恐慌了。 他穿着这身不太合身的奈落制服站在一群乌鸦之中,心里焦躁不安,想不明白松阳去了哪里。 乌鸦出了巢穴便四散飞走,胧于是先回了一趟小院子,四下翻找一通,发现毫无线索之后,就把常用的器物打包带走。 无论如何,他不会再让老师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了。 他找到松阳的时候,对方正坐在江户城边境树林里的某一棵树上,快乐地向他招手。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从奈落里出来的。” “老师!” 胧快步跑过来,因为急得大喘气,连说话都断断续续。 “您在这儿若无其事地做什么呢!您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九个番队都要来追捕您,您为什么不等我出来一起走,实在太冲动了!” “不行啊,我等不了那么久……” 松阳摇摇头,望着他的神情还是温柔的,那个美丽的笑容像月光一般纯净,眼神却莫名哀伤。 “时间再久下去,你就会和我一样出不来了……” “老师……” “好了,不说那么多啦,我们快走吧,这一片都是树林,用来设置陷阱实在方便不过。” “陷阱?”胧微怔愣,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只是陷阱就能拦住追兵吗?” “放心吧,在他们爬出来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松阳轻盈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将挂在刀柄上的行囊甩回肩膀上。 “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被追捕的日子开始并没有那么难熬。 松阳步伐快,又敏锐,几百米外的陷阱被触动她都能察觉,往往胧还在锅里炖猎来的兔子,松阳就把锅和他一边一个抗到肩膀上—— “又该跑路啦——” 江户城边界的这片森林面积很大,只是出境的地方想必早已布满了追兵,松阳和胧合计了很久,都找不出如何避开这天罗地网的方法。 胧心知他依旧是个累赘。 他没有松阳那样诡异的身法,也没有完全隐匿气息的能力,或许他唯一的用处只有在松阳出城的时候为她拦下层出不穷的追兵。 “其实我可以掩护老师……” “不可能。” 松阳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她原本温和的笑容褪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胧,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有勇气逃出来,都是托你的福。是因为有你,我现在才会坐在这里,离乌鸦的羽翼越来越远——我们说好了,会开一家私塾,虽然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但未来会有很多人聚集在我们身边。” “老师想好私塾的名字了吗?” 胧这么问道。 “胧有什么看法吗?” “我的话——” 胧抬头看向遮盖住他俩身影的这颗高大松树。 此时他们坐在断崖边,这颗松树就长在断崖的边缘,粗壮的树身近乎干枯,但想必春天就会迎来一片温柔的碧绿吧。 “我想和老师在松树边建立学堂,然后老师会在松树下讲学,私塾的名字,就叫松下私塾好不好?” “松下私塾呀……” 松阳也抬起头,面上是眉眼弯弯的笑颜。 “为了松下私塾,我和你都要继续努力呀。” 这将又是松树下的老师与大弟子共同所拥有的一个美梦。 作者有话要说:哎……美梦若是能实现就好了 第2章 社会中不合群的人总是难以相处 松阳在这个位于相模的偏僻村庄迎来头一回与人类一同度过的新年。 村庄虽小,左右不过三两户人家,但新年就是大家会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日子。隔壁家的小鬼阿助天还没亮就跑到她这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前咚咚咚敲门,约她去山上的神社做初诣。 神社这种对人类来讲高贵圣洁的存在,当然不太可能给松阳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 毕竟更多时候,她作为被净化的对象,要被绑起来扔进神社中央的火堆里,直至被焚烧到火焰熄灭。 就算不会死,可是要等身体逐渐复原也需要时间,每一次,她坐在火堆里,重复着被烧焦和伤口合拢的过程。 ——当然是会疼的。 虽然无论如何都无法死去,可是被火焚烧的那种疼痛还残留在记忆深处,导致她一走进神社,就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松阳不怎么了解人类拜新年的仪式。阿助是甩开父母一个人跑过来找她的,见状就手把手耐心指导她。 “松阳先生跟着我学就好啦!我们先把手放到这个碗里,洗洗手,我妈说这个叫净手,然后——” 阿助不会对她生疏的动作产生怀疑或者像村子里其他人一样好奇她的来历,若是问起来,他会回答说。“那个啊,我觉得松阳先生看起来像大户人家的公主欸,有钱人的新年过法一定和我们不一样啦,说不定会有这么大的蛋糕——” 他用手夸张地比划出来,语气单纯而又充满向往。 “还会有好多好多吃都吃不完的金平糖!对不对呀松阳先生!” 松阳被他逗笑了,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金平糖递过去。 “慢慢吃喔,吃坏牙的话金子小姐又要揍你屁股啦。” “哇呜!松阳先生最好啦~” 整个村子只有阿助和他的父母是一家三口的家庭,其余几户都是年迈的老人,松阳租的那间屋子原本是村长的姐姐梅子婆婆用来放食材的杂物间,结果在某一个下雨天,梅子婆婆将被雨淋得满身狼藉的松阳领回来,这间杂物房也在阿助父亲的帮助下改造成能住人的地方。 ——她没想过胧会走地如此坚决。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时,有一瞬间她还处于恍惚之中。 篝火早已熄灭,她搁在树桩边的刀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那把胧还没使用过的崭新的奈落刀。 在松阳赶到爆炸声的来源地前,她都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没那么糟糕,只要她的大弟子身体还在,她或许就能再救他一次,等到他睁开眼,一定要让他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不论如何,只要他还能活过来就好。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巨大的岩石挡在她面前。 松阳甚至能听见四周传来搜查队员惊慌地交谈声。 “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爆炸声?” “是□□!有人引爆了□□!九番队的几个人都被爆炸引发的山石崩塌给埋在落石底下了!” 不死之血能复原被炸成灰烬的躯体吗?松阳近乎茫然无措地想。也许胧还有救,也许他只是单纯地被压在石头下面,也许爆炸并未波及到他—— 她想,只要把这块巨石推开就好,只要看一眼,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她的大弟子还有没有得救的可能性,可是——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不清,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哭了。 她知道胧是为了什么目的才甘愿赴死。 她知道她再继续等下去,或是去推这块纹丝不动的巨石,胧的牺牲就会化作一团泡影。 可是—— “二番队集合,首领可能会被爆炸吸引过来,随时警惕,若有反抗,就如将军大人所令格杀勿论。” 约定好了啊。 ——意识到胧死去之后的那段日子,松阳始终浑浑噩噩地四处飘荡着。 她无需进食,也无需饮水,更无需睡眠,这具身体不管遭受何等残酷的对待,这份痛苦都不会切实表露出来。 无论为了什么理由,她抛弃了胧却是事实。 她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将胧留在了冰冷沉重的巨石下,她甚至未曾亲自验证胧的生死,尽管胧没有还活着的可能性。 最后剩下的,只有胧留给她的那把崭新的刀。 ——松阳抱着那把刀,走进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之中。 约定好了,我不会再夺去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阿助是个听话又懂事的好孩子。 当村子里其他村民都在对她的来历百般揣测时,阿助偷偷敲响她的门,偷偷将金子小姐藏起来的红豆糕送给她。“大姐姐看起来不开心,吃点甜食的话心情一定会好起来的!” 松阳已经有几百年没和这类与世无争的普通村民打过交道,以往她去到每个村庄都会被驱赶,少有看她乖巧或者有为其他心思而把她留下来的人,很快也因为她不死不伤的体质而对她产生恐惧。 那些村子里的小孩子听各自父母的话,却将她当做可以欺负的对象,她走到哪就被小石头砸到哪,更有甚者,有顽劣的孩子偷了家人的刀,想要证明她是否真的能如传言般死而复生。 ——她从未忘记这些过往。 想要变成人类始终是件困难的事,这个村庄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她这样的外来者,梅子婆婆疼惜她,村长却在背地里猜测她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妾室,说不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才会随身带着刀。 “女人又不会习武,带把刀做什么,那肯定是心虚。” 阿助把偷听来的话讲给松阳听,一边讲一边也有些害怕。“村长爷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呀……他看起来好凶也好可怕,我一点都不喜欢他那种样子。” “没什么。” 松阳笑了笑,安慰他道。“村长先生不会凶你的,不要害怕。” 过段时间就离开这里吧。她想,只是多少有些舍不得乖巧的阿助。 阿助的母亲——金子小姐一开始有些排斥松阳。村子里突然来了个陌生的漂亮女人,松阳大概能猜测出对方那种毫无道理的危机感。只是阿助时不时就要往松阳这里来,听松阳教他识字,读绯句,之后金子小姐态度也软化了不少,碰面时也还能礼貌性地打个招呼。 人类的敌意也不过如此。松阳有时候想,他们不仅排斥非同寻常的事物,甚至彼此之间也从不停止这种本能性的戒备,当陌生人进入他们的领地,被欢迎的可能性总是微乎其微。 可这世上还有梅子婆婆与阿助这样善良的人类,帮她修屋子的金子先生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金子小姐虽然不常给她好脸色,但偶尔会委托阿助送做好的衣服和食物过来,人类并没有无药可救到必须被毁灭的地步。 ——新年过去,村子里的积雪化开,树枝零零星星的冒出新芽,到了春天。 阿助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最近他似乎对在后山进行探险的活动极为沉迷,每次念完书就飞快跑地没影,到了晚上整个村子都能听见金子小姐叫他回家吃晚饭的声音。 这一天金子小姐的喊声持续了很久,都没有听见阿助回答,松阳顿时感到不对劲,立刻推开门,看见金子小姐慌慌张张地朝她跑过来,着急到眼泪掉个不停。 “阿助他——阿助他可能在山里遇到什么麻烦了!” 松阳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金子先生提着灯从屋子里走出来,打算上山找人,松阳想了想,向金子先生提出也要一盏灯。“我也去,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 “这太危险了!”哭啼啼的金子小姐捉住她的衣袖,紧张道。“你一个女孩家,山里若是有毒蛇——” “没事的。”松阳拍拍腰侧的刀,安抚她道。“这把刀我还使得动。相信我,我能把阿助带回来。” 奈落搜查的能力毋庸置疑,作为首领的松阳也不例外,她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呆坐在山洞里被蛇缠住胳膊的阿助。 “呜呜呜松阳先生……” 阿助不敢动弹,他在山里长大,自然知道缠在他手臂上的是条一口毙命的毒蛇,若他稍有异动,这条蛇就会迅速咬在他肩膀上,让他再也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松阳只想着要把阿助解救出来,又不愿叫他受惊,便毫不犹豫地徒手抓住蛇扔开,遭到攻击的蛇一口咬在她手背上,被她轻松甩开。 “松阳先生!” 几乎下一秒,在阿助惊恐地叫声里,松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说是失去意识也不恰当。 她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黑暗,隐约能窥见模模糊糊的光晕,再眨了眨眼睛,面前的场景变得清晰起来。 一个人影背对着她,一身暗色的衣衫,与她同样有着一头及腰的浅色长发,察觉到她出现,那人慢悠悠转过身看向她,面容竟与她如出一辙。 只是眼神冰冷彻骨。 “是你……” 松阳蓦地一惊,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再睁开眼睛时人已经躺在了小木屋的床上,她怔了怔,撑着床板坐起身,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 听到动静的梅子婆婆从外室走进来,习惯性想扶她,又像是很快想起了什么一样,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你……你不是已经……” 松阳叹口了气,问道。“阿助还好吗?” “阿助没有事,蛇没有咬到他。” 梅子婆婆下意识回答完,又意识到面前的人本应该中蛇毒而气息全无,不由的发着抖向后退。 “你……你为什么会复活……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梅子婆婆并没有要听她回答的意思,满脸恐惧地退出门外后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松阳甚至可以听见她高声呼喊的其他人的声音。 虽然不晓得为何会意识断片这么久,但显然她的异常又被发现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松阳反而平静下来。 她本就不欲久留,既然阿助平安无事,眼下正是辞行的时刻。 来的时候她除了那把刀和剩下的钱,还有些五花八门的书,其他东西都留在了那个断崖边,走的时候她也只打算带走这把刀。 就好像她与胧的约定延续在这把刀上,时刻提醒她,他们曾许诺过的一切。 “请不要赶松阳先生走!” 松阳走出小木屋时,阿助哭着跑向这边,后面跟着急急忙忙想要拉住他的金子小姐。待松阳看过来,金子小姐忍不住打了个抖飞快低下头,阿助就从她手里溜掉,死死捉住松阳的衣袖不放。 “我都听到了!你们在商量要把松阳先生赶走!我不要!” “胡闹什么!” 村长拄着拐杖走出来,后面跟着在腰间插了把小刀的金子先生。 村长虽说年事已高,声音却还洪亮,气势也威严。 “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念在你救了阿助的份上,我相信你姑且不是害人的妖怪,可我们这么小的村子,容不下你这样的麻烦,我给你时间收拾东西,然后尽快离开。” 躲在自家门后面的梅子婆婆闻言又有些不忍。 松阳是她捡回来的,来到这里之后村子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听说有动物的尸体或者路过的行人被害,平日也只是安静地待在屋子里给阿助授课,今天若不是为了阿助,这姑娘也不会暴露自己能死而复生的能力。 ——可是。梅子婆婆实在没法忘掉那诡异的一幕。 原本断了气的女人突然从床上起身,面色如常,好似方才她脸色发青一动不动的模样都是一场幻觉。 一想到住在自己屋子里的女人或许根本不是人类,梅子婆婆又开始害怕,她悄悄瞥了松阳一眼,见对方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赶对方走的话。 “……我说阿辛啊(村长的名字)。” 梅子婆婆打开门,字斟句酌地说道。 “其实,松阳丫头到我们村子这么久,一直风平浪静相安无事,今天还救了阿助……现在世道也不太平,外面还在打战,不管怎么样,也等战争过去再说……” “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梅子婆婆一贯反感她这个弟弟拿腔弄调的样子,这一下她的态度反而强硬起来。 “我说的哪里有错啊,源太郎,源太郎美奈,你们俩也说句话,松阳丫头可是拿命救了你们家阿助呢。” “我……”金子先生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松阳一眼,踌躇着开口,声如蚊呐。 “我听村长的……” 金子小姐在另一边尝试把阿助抓回来,又害怕对面的人发难,整个人紧张地说话断断续续。 “我……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阿助气地转身拦在松阳面前,用手推开想拉住他的金子小姐。 “我不要!爸爸妈妈怎么可以这样!如果今天没有松阳先生,死在那里的不就是我吗!你们难道更希望这种事发生吗!” “说些什么胡话呢!” 金子先生迅速伸手抓过阿助,见阿助还向松阳那边挣扎,倏地拎起阿助的后衣领就把他扔到金子小姐怀里,示意她带着阿助先走。而后金子先生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他的手还按在匕首刀柄上,手指僵硬的张开,显然内心混乱无比。 梅子婆婆好说好歹,总算让村长和金子先生先离开,她自己则从门后走出来停在几步开外,又看了看松阳,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 “你……之后有想过去哪里吗?” 松阳仿佛并未受这场混乱影响,神情还是温温柔柔的,轻声细语道。 “我一个人的话,不会有能够伤到我的事物。” “这样啊。”梅子婆婆面色有些难堪,看着松阳安静地朝她点头就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嘱咐道。 “如果赶路的时候经过城门外那块荒地,记得绕开走,那边——最近听说有什么吃人的恶鬼徘徊,也不晓得是哪个战死的冤魂作祟,总之……” 松阳自然谢过对方的好意。 和过去她所遭遇的那些对待相比,这个结局倒也差强人意,与人类相处,或许最好也不过如此。 ——可为何会觉得寂寞呢。 她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她留下过温暖记忆的村子,叹了口气,走进这片无边的黑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有遇见银时的过渡章节,故事都会比较细,想写的更完整一点 第3章 是恶鬼还是笨蛋 恶鬼比松阳想象中的个头要小一圈,身型瘦得可怕,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糊成一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换,混着各种各样看不出成分的污渍,约摸能从衣襟边缘窥视到原本灰蓝的底色。 那双眼睛是漂亮的红宝石色,时常流露出兽类般警惕的气息。 小恶鬼不说话。 松阳猜想他或许是在战场上游荡了太久,身边除了死人就是食腐肉的乌鸦,便丧失了与人交流的能力,又或许从来就没人教他讲话,所以他带着一身凌厉的野兽气息。 小恶鬼安静地抱着松阳扔给他的那把属于胧的刀,执拗地跟在松阳身后。 他脚下的木屐似乎有一边的鞋跟开裂,走起路来便一瘸一拐的。 松阳也不知道他身上是否有藏着伤口,想给他检查,他也根本不让松阳碰,硬是要踏着破破烂烂的鞋子走出一股倔强的意味。 于是松阳试着去抓他。这小小的恶鬼却异常灵活,想必为了能在战场上东躲西藏生存,练就一身如田中野鼠一般厉害的躲避本事,可惜躲不过松阳,眨眼之间就被松阳轻松地抓住他两只手臂,将他举过头扣在肩膀上。 “抓紧咯。” 松阳把他光溜溜的腿框在臂弯里,示意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搂紧自己的脖子。 “乱动的话,你的小脑袋就会咚地一声变成开瓢的西瓜喔。” 轻得过分。 小小的一个孩子趴在她背上,甚至没比那把刀重多少,搂着她的手臂更是瘦骨嶙峋,手腕处的骨头和弯曲的血管突兀得有些狰狞。 借着朦胧的月光,松阳只能隐约看见他手臂上有几处深褐色的疤痕,的确像是受过伤之后又没有处理,就放着不管,等伤口慢慢长好后,疤痕却留在那里,时间也没法带走这个痕迹。 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伤痕吗? 松阳想问他,又清楚他不会回答,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人类也未必就会对他们的同类一视同仁。 说到底,被冠以食人恶鬼之名的孩子到底还是人类,受了伤也不能立即愈合,就算如此,也会有人想要伤害这样一个明明是人类的孩子。 这孩子会憎恨人类吗?松阳如今也得不出答案。 老实讲她也不知道自己送刀的行为到底是不是一时冲动,更别提自己送了刀转身就走,心里也并不确定这孩子是否会如她所言那样跟过来。 幸好这孩子愿意。 这小小的恶鬼和她见过的所有人类幼崽都不同,他不像阿助,父母双全,天真活泼,也不像她院子边吵闹的孤儿们,至少还生活在人类的世界。 也不像胧。 他一点儿也不像胧。 除了都有红色的眼睛,也不像过去的她。 她不是为了从这孩子身上寻找谁的影子所以才向这孩子伸出手,也不是为了做善事,拯救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只是觉得某个瞬间,在小恶鬼敏锐地捡起地上的刀挡在身前的那个瞬间,她想,这个孩子不应该待在遍地尸骸里,不应该像过去的她那样,最后既不是人类,也不算怪物,站在通往人类的这条狭窄的路上摇摇欲坠,随时都要面临跌落深渊的危险。 他们虽然本质上有所不同,可都在人类所生活的世界之外,不论是被叫做怪物,亦或是被当作吃人的恶鬼,总之都不属于会被人类热情接纳的那一类,这样的两个人走到一起,多少不会感觉到寂寞吧。 好吧,她承认,也许是因为她曾有过寂寞的感觉吧,就自作主张的,认为这孩子也一样,站在血海之中,看见满天的星星映着自己独自一人的影子,心里就想着,如果身边有一个人,该多好啊。 “你叫什么名字呢?” 松阳问他。 小恶鬼在她背上不安地扭动几下,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清她的话,喉咙里发出几声吸气声。 松阳也不着急,背着他,慢悠悠地穿行过这片金黄的麦田。他俩走着走着,走到夜幕降临,松阳终于听见小恶鬼开口说话。 “坂田,银时。” 声音还是小孩子没长开时的稚嫩嗓音,略微有些沙哑,一个名字说地断断续续,但多少是愿意与人交流的状态。 松阳有点开心,继续问。“几岁啦?” “……” “六岁?七岁?” 叫做银时的小恶鬼似乎陷入沉思。 松阳看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正打算换个问题问下去,就听见肩膀上传来一阵细小的呼噜声。 是睡着了。 松阳莫名感到安心。她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山洞,动作轻柔地将银时放下来,用捡来的干草垫在他脑袋下面。 银时睡觉时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松阳想看看他身上的状况,又担心动作幅度太大而吵醒他。 她轻手轻脚地试图去碰银时的外衣,银时翻了个身,把衣摆整个压在手臂下面,分明不愿意让她碰。松阳也没办法,只得暂时作罢。 随后她退开几步坐在一边,望着山洞外远远亮着的人类村庄的灯火出神。 人类有时离她很近,像是隔着这一片枯黄的草地,尽管需要几日路程,但终归能够抵达彼岸。 有时又隔着一片宇宙。她困在自己小小的那颗星球上,看着人类聚集在一起,有村落,城镇,国家。他们朝起日息,这样日复一日,感受生,老,病,死,从睁开眼和闭上眼,不过短短几十年。 而银时又是什么呢? 松阳想,望了眼用后背对着她的银时,叹气。 对银时来说,被她捡到究竟是幸运,还是另一种苦难呢? ——银时醒来的时候,松阳正背对着他坐在山洞边缘。 她面前是燃烧的火堆,脚边扔了一地五彩斑斓的蘑菇,还有一些被她穿在树枝上,在火焰里来回翻烤。 “银时?已经醒了呀,肚子饿吗?” 银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走过来,在松阳惊讶的眼神里,抢过她手里烤的黑漆漆的蘑菇串扔地远远的。 “有毒,白——痴。” 被还没到她腰的小鬼鄙视,松阳也不恼,只遗憾地看了眼地上散落的蘑菇,一手握拳砸向另一只手的手心。 “那么——我再去找点食材来——” “不。” 银时把这个词吐字清晰地讲出来,拒绝的意味十分强烈。 松阳好奇道。“你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不会饿吗?” 银时懒得理她,蹲下来把蘑菇分类,有毒的扔到一边,零星几个没毒的拿起来,直矗矗地递到松阳面前。 “拿去,可以吃。” “银时真聪明呀。” 松阳忍不住摸他乱糟糟的头发,银时偏过头想躲,又没躲开,只能站在原地让她揉,眼神有点奇怪地在她身上打量,又什么也不说。 ——之后的几天,他们就靠着一路捡蘑菇度日。 山里没什么能使用的食材,也见不到可以猎捕的动物,好几天收集起来的蘑菇也只能勉强果腹。 松阳再次坐下来烤蘑菇时,银时的声音慢吞吞地从她背后响起来。 “名字呢?”原本生涩的发音这几天也变得流畅起来。 “名字是松阳。” “姓呢?” “姓啊……”松阳专注着翻烤蘑菇,随口答道。 “奈须——” “……你根本是看着蘑菇临时糊弄阿银吧。” 现在又变得能说会道了欸。松阳想,一边又忍不住逗他。 “啊抱歉,其实是山寺——” “声优梗也绝对禁止。” “这次是真的。”松阳悄悄瞥一眼不远处的村落门口拉面屋的招牌,念道。“是吉田拉——是吉田,吉田啦,全名是吉田松阳。” “这次最好是真的哦。” 银时怀疑地看过来,眼神顺着她面对的方向望过去,表情顿时垮下来。 “话说,那边拉面屋的招牌好像恰好长着松阳你的姓氏——所以为什么要在这里烤蘑菇而不是去吃拉面啦!” “那个啊,因为我没有钱呀。” 松阳泰然自若地把不小心烤焦的蘑菇扔掉,又慢条斯理的串上第二串。“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会在新手村售卖新手装备的老村长,不由自主就花得干干净净了喔。” “装备呢?” “送给银时了呀。” “……”银时忍不住抱紧怀里的刀,害怕她下一步就是要把刀拿回去换成钱,嘴里没好气地嘟囔着。 “现在是什么意思啦,穿的那么干干净净的,一毛钱也没有,该不会是为了吃掉阿银才那么随便地把阿银捡回来吧,你是吃人的女妖怪吗,阿银脏兮兮的看起来就不好吃吧,果然还是带上全部身家现在逃跑比较好吧,刀送阿银就是阿银的,就算卖到当铺钱也是阿银的啦。” “……全都听到了喔。” 松阳嘴角抽了抽,突然有点怀念银时一言不发的时候,转头瞟了银时一眼。 “银时你……还是闭嘴比较可爱呢。” “...想干嘛!不要用那种想把阿银毒哑的眼神看过来啦!!” 不过,银时抱怨的问题也确实让松阳头疼着。 遇见银时是个意外,她把钱留给梅子婆婆时,并没有想到所谓恶鬼居然是个连牙都没换过的小鬼。 银时无疑有着异于平常人的身体素质,倘若去正规的武道场拜学,未来想必会成为赫赫有名的武士,可现在的银时说不好是否能正常和普通人相处,所以松阳也不会选择把银时随便留在某个村庄。 只是长久以往。 松阳看着银时用力咽半生不熟蘑菇的样子,惆怅地捧着脸发呆。 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结果他们在足柄山里晃荡了一周,松阳还没想出能弄到钱的办法。 山里刚下过大雨,两个人尽管穿了草编的斗笠蓑衣也还是湿淋淋的,银时脚下这双木屐被松阳拿去掰断了鞋跟,走起路来总算不会再摇摇摆摆。 等到雨停,天色渐渐暗下来,松阳找到一个能暂时落脚的废弃神社,神社旁这条河里的水倒还算清澈。她叫银时下去洗澡,又问银时要不要帮忙,银时扭扭捏捏的让她走远,松阳走了几步又问他。“衣服能自己洗干净吗?” 银时脱衣服的手一顿,确定她并未回头后,松了口气,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走啦快走啦,阿银肯定洗得比你干净。” 洗完澡的银时顶着湿漉漉的一头白毛,举着洗干净的衣服烤火,肚子正饿得咕咕叫,那边开始洗澡的松阳兴致勃勃地讲起来。 “银时,就是在这附近,源赖光见到了名为金太郎的大力士——” “哦,所以这和快要饿死的银酱到底有几毛钱的关系?” 银时习惯她这几日时不时讲一堆枯燥的历史故事的毛病,翻白眼的动作极为熟练。 “知识这种东西能吃饱阿银瘪瘪的肚子吗。” “啊……不能吗?” “能才奇怪啦笨蛋松阳!” 衣服烤得慢,银时还在把衣服翻面时,松阳已经洗完澡,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走过来。 “银时,给我让个地方烤火——” “你做什么啦!!!” 面前半光着上半身的白毛小鬼猛地后退几步,手里的衣服差点掉进火堆里。他赶紧把还没干透的衣服胡乱往身上套,飞快转过身。 “你这个欧巴桑怎么回事!不要就这样到处乱跑啦!” “嗯?怎么啦?” 松阳还没看清他身上有没有伤,见他反应这么激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没发觉哪里不对,疑惑地问道。 “我的衣服怎么了吗?” “是湿的!湿的啊!都贴在你身上了!笨蛋松阳!” “啊,好像是——” “什么好像啦,你不要光长着一张大人的脸,生活常识还没阿银懂得多好不好!” 银时简直被她气得胃疼,他捂着肚子哼哧哼哧叫唤着蹲下来,不知怎么的又觉得脑袋一阵天旋地转。 “怎……怎么回事,阿银生气到眼前冒星星了吗——脑子也晕晕乎乎的——” 银发的孩子突然往前扑倒,松阳伸手去扶,手心感受到他皮肤传来滚烫温度,心里顿觉不妙。 “啊——松阳变成星星在飞——” 这孩子嘟囔着这一句,两眼一翻就不省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会有一点关于银时身世的私设,反正都完结了也没讲遇见老师之前的过去,就随意发挥啦 第4章 拉面续碗也是有极限的 银时这场高热来势汹汹。 大概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加上临近秋天,夜间温度低,又淋了雨,总之他的状态严重到松阳束手无策的地步。 银时趴在她背上,烫得像块烧红的铁,整个人半昏半醒的,在她耳边模糊不清地嘟囔着破碎的句子。 “呼啦啦……嘟啦啦……阿银起飞……星星……星星是红色的……” 松阳也听不明白。 她想着,这孩子都有些烧糊涂了,当下脚下步伐继续加速,只盼能尽快寻找到一处有诊所的村镇。 等真把银时送到了山下镇子的诊所里,松阳才想起这个极为窘迫的事实——口袋早就空空如也摸不出半毛钱,自然也拿不出付账单的钱。 前台结账的诊所老板兼唯一的诊所医生是个秃顶的中年大叔,见松阳盯着账单发愁,不耐烦地拍桌。 “没有钱?” “出来得太急,可能忘记带钱了,劳烦您先给这孩子看病,我去取钱。” 松阳看似从容地应对,没人看得出来她此刻心里急得跳脚,脑子里空空的根本想不到对策。 小时候不吃不睡也不会生病,用不到钱,后来在奈落里拿固定工资和年终奖,自己不怎么用钱,也从来没有缺钱这个概念,更别提花心思去赚钱。 一时间,松阳怎么也想不出能合理弄到钱的方式。 “哈?你走了,把这个小鬼留下来,要是死在我这里怎么办?这小鬼身上的旧伤可不少,虽然好得差不多,但是烧过头会出什么麻烦的状况我可管不了喔。” “旧伤?” 松阳微怔。 一点都不意外呢,她想。 那个孩子,一定是非常辛苦地在人类的恶意中保护自己,才能坚强地活下来,直到与她相遇吧。 所以,她才更不能让这个孩子再次受伤。 “你不知道他身上有伤啊?” 大叔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松阳,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眯起眼。 “我说你啊,该不会是那个吧?” “欸?” “就那个嘛。”大叔摸着下巴发出猥琐的笑声。 他见过一些为了赚钱就拐来街边流浪儿去卖掉的穷苦游女,想当然地也以为面前的漂亮女人是其中一员,还暗自觉得有些可惜。 “实在没钱的话,跟了大叔我怎么样?保证对你很好哦,这种勾当就别做了,那种病殃殃的小鬼也扔掉吧。” “什么?” 松阳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别装傻了啊,我是说——” “钱在这里。” 满脸通红的银时从里屋走出来,啪叽一声用力把一张揉得皱巴巴的一万元钞票拍在大叔的手背上。 “笨蛋,你忘记你把钱放在我身上了吗。” 松阳一愣,看了眼银时对她挤眉弄眼的样子,没有出声。 大叔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看起来想要举着拳头给银时脑袋上来一拳。“你这小鬼!没看见大叔我的手还放在这里吗!” “钱够了吧。” 白发的小鬼尽管烧到快晕倒的地步,也看得出来他是用那把刀强行撑着身体站直的,不过是强弩之末的状态,他表情却冷得可怕,身上那股气息不太像人类,更像是打算捕食猎物的野兽。 大叔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显然被银时这幅样子吓了一跳。他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不情不愿地抓起钞票,啰啰嗦嗦小声抱怨着往里屋走。 “真是的,有钱就早点拿出来啦,大叔我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奇怪的组合呢,大叔我一把年纪了经不起吓啦,你这个小鬼真的一点都不可爱,大叔我不过就是个开个玩笑——” “阿银听说乱开玩笑的秃顶大叔会不得好死哦。” “喂!秃顶就不要说出来了吧!” 诊所的里屋很小,零零散散摆着几个凳子,坐着几个正在挂吊瓶的庄稼汉,松阳进来时,他们的目光也跟着黏上来,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 银时手背上插着的针头歪歪斜斜的,足以可见打针的医生有多么不靠谱,但多少也让他也恢复了一些精神。他招呼松阳坐过来,用另一只抓着刀的手横在松阳身前,冰冷的目光从这群庄稼汉身上缓慢划过,状似无意般说道。 “话说,阿银记得上一个管不住眼睛的家伙,最后怎么样了来着?啊——想起来了,阿银用这把刀狠狠地爆了他的x眼,再哗地一声抽出来,血飚得比阿银还高。所以说啊,眼睛这种东西,应该让他的主人知道,该往哪里看和不该往哪里看,对吧。” 他这副又瘦又小的身体虽然没什么说服力,但这一身从战场上带来的戾气确实吓人得很。 松阳觉得有点好笑。 白发的小孩个子小小的,却十分可靠,成熟的让人又心疼,又觉得欣慰。 他毫无疑问是个好孩子。 尽管这个孩子现在还与人类的世界有所隔阂,但如果是这个孩子的话,一定不会像她那样,一定能够—— 作为人类幸福平安的长大。 所以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尝试着再次融入人类之中,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现在,她不再是独自一人寂寞的怪物。 ——付完账单剩下的钱大概还够吃两碗拉面,大病初愈的银时显然心情愉快地几乎要飞到天上去,捧着拉面碗幸福地都快要把脸埋进面汤里。 “拉面!这就是阿银活着的意义吗!老板!续拉面!” “续个屁啊!你对面那家伙仗着脸蛋漂亮已经续了十碗面,吃完赶紧给我走!” “哈?” 银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见松阳正把最后一根拉面优雅地吸进嘴里,怀疑地上下打量她。 “你的胃连接着宇宙吗?话说你未免也吃得太快了吧!阿银才续第二碗而已欸!你到底是什么奇妙的生物啦!” “咳咳,是普通的老师。” 松阳把面汤喝干净,小小打了个饱嗝,有点遗憾地看一眼银时面前的碗。银时立刻护住碗,警惕道。 “干嘛,你这奇怪的大胃老师离阿银的碗远一点!” “毕竟这顿吃完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下一顿了……” “……阿银到底上了条什么样的贼船啊……” 这个位于山脚下的镇子不大,却很热闹,街道两边有各式各样的店铺,市集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普通人,偶尔会有一两个奇形怪状的天人,并不会引起路人的注意。 松阳对天人没什么特殊看法,毕竟她在人类眼中也不是正常生物,她如果晚出世一千年,说不定也会被当成其他星球来的奇怪天人吧。 只是她和银时眼下最在意的都是同一件事。 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拉面馆后巷的角落里,面面相觑,同时叹气。 “怎么办……钱……” 银时把刀抱得很紧,郑重道。“我们先说好。这把刀给阿银了,你不许想着卖掉。要卖的话就把阿银和刀一起卖了,卖来的钱分阿银一半,阿银不包售后,卖家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人财两空——” “不卖。” 松阳摇头,认真注视着银时的双眼许诺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主动抛弃银时。” “……” “……” 银时别扭地移开眼,撇了撇嘴有气无力地应答。“知道了知道了,换个方法,赚钱的事情果然还是阿银来吧,我看这条街上的人钱包好像都鼓得需要出来透透气的样子——” “这种事也不要再做啦。” 松阳叹口气,抬手摸摸他白色的天然卷。 “偷东西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什么偷啦,那叫劫富济贫……”银时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悄悄看一眼松阳眉眼弯弯的模样,撇嘴。尽管知道对方没有责备的意思,但他心里就是觉得委屈,又有点不服气。 “说话那么恶心,只是拿他一张钞票外加踢爆了厕所水管而已,阿银够客气了啦,说到底阿银是为了谁,好心没好报……” “……踢爆水管?” “那个是重点吗!!总之,阿银生气了!生气了啦!” “我没有责怪银时的意思……” “那是怎么样嘛。” 银时不开心地用刀柄划拉脚边的尘土,挨着墙把肩膀缩起来蹲着,就是不肯抬头看着她说话。 “我不偷的话,那你怎么办,你不会赚钱又不会养活自己,又不愿意把阿银卖掉……” “你是笨蛋吧……你肯定是个笨蛋,明明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还到处乱跑,随便乱捡小孩,没有阿银的话,你到底要怎么办啊……” 松阳看着在她面前缩成一团嘟嘟囔囔的,委屈到天然卷都耷拉下来的白毛小团子,弯弯眼角,忍不住伸手一捞,把他拉进怀里,不顾他的反抗,轻轻抚摸他瘦得骨头都凸出来的后背。 “对不起,是我错啦,银时是个成熟的大人,原谅我吧。” 银时是那样柔软的孩子。 他很在意。 他在意这些在他看来会让她难堪的事情。他想要把这些来自于人类世界的阴暗色彩都挡下来,想保护她,尽管他只是个小孩子,尽管他对她一无所知,尽管她什么也没能带给他。 “银时呀,是个厉害的小武士呢。” “那还用说。阿银我啊,就算成年人也能毫不费力的打败呢!” 松阳怔了怔,听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忍不住问他。 “怎么会和成年人打起来呢?” “很奇怪吗?” 银时瞥了她一眼,搞不懂她在惊讶什么,耸耸肩说道。 “反正总会那么几个不长脑子的成年人跑来莫名其妙找阿银打架,阿银实在躲不掉,就只能拼命把他们都打跑,大人就是奇奇怪怪的,你也是奇怪的大人。” “这样啊。” 他面前的人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笑容带着几分他看不懂的情绪。 “银时真厉害呀。” 明明是在夸奖他,可眼里的神情却不是会令人感到快乐的那种,似乎有些沉重,总之银时也弄不明白。 “不过呢,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我会保护你。 有一瞬间松阳眼前的确浮现出胧的模样,但很快,银时这张带着困惑跟烦恼的脸又重新占据她的视线。 至少这一次,我想再尝试一次。 “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得不拿起刀,我保证。” 所以请——作为人类,幸福的活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到处旅行~ 第5章 不要过早接触未成年人禁止的场所啊 夜晚他们躺在这片浩瀚的星空之下。 沙粒细腻的触感从手指尖滑过,细碎地落在地上,融进脚下这片金黄的沙滩之间。 银时翘着腿,手枕在脑袋后面,悬空的那只脚悠闲地晃荡。 “好啦,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吃得很饱,明天的饿让明天的阿银去操心吧。” 松阳没接话。银时偏过头去看她,只见她仰着头注视着星空出神,神情恬静又温柔,也不知道那双碧绿的眸子里所映出的究竟是一闪一闪的星星,还是什么其他的事物。 银时依旧猜不透松阳脸上的笑容背后隐藏的故事。 她的眼神有时候落在他身上,有时候又好像透过他去看更远的地方,明明映着他的影子却又空无一物,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是奇怪而又看不懂的大人。 和他遇见过的所有大人都不一样,她所在的那个世界和其他人遥远得像天与地,像站在一个无论如何奔跑都抵达不了的地方。 银时也搞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带他走。好吧,只是把刀送给他,又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银时一个字都没记住,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就跟上去了。 为什么呢?他不知道。 他那时在和一块硬得磕牙的馒头做斗争,肚子饿得咕咕叫,又舍不得扔掉,干脆闭眼一吞,差点被噎死。 是松阳救了他。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跟她走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是这个原因。 银时摇摇头想。 不是为了这种事,他才选择和松阳一起漫无目的地流浪。 到底为了什么,现在的银时也想不明白。他只是望着这片星空出神,看着闪闪发光的星星,想起松阳漂亮的眼睛,想着那双眼睛和他注视着同一片星空。 “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什么?”松阳回过神,侧头看向他。 银时伸手指向天空上那些发着亮的星星,说道。 “阿银呢,是10月10号出生的,是天秤座哦,妈妈跟我说,夜里往天空的东南边看,就能找到阿银的星座,结果阿银怎么看都是一堆蠢蠢的发光物体嘛。” “银时的母亲听起来是个温柔的人呀。” “嘛,谁知道呢。” 银时那头银白的卷毛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 “她倒是满受她那些客人欢迎的,不过她死得那么早,阿银对她也没什么感觉,幸好阿银是个一出生就能记事的天才,不然岂不是连自己何时出生都不知道,也太糟糕啦。” “这样啊。” 松阳也不知想起什么,感叹道。 “但是阿银能记得自己的生日,真好呢。” “你在羡慕个什么劲啊,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欸!” 松阳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银时瞪着她的模样可爱到不行,忍不住上手揉头。 “哎呀~小银时的脸是圆嘟嘟的团子。” “莫名其妙,阿银不想和你讲话了。”银时翻个白眼就要转过去睡觉,松阳赶紧安抚他。 “抱歉抱歉,我听银时继续说,那之后呢?” “之后啊……” 之后? 银时垂下眼,无声地叹气。 那个女人在花楼生下他,偷偷把他养到三岁。 直到某一天,楼里的其他姑娘发现了他的存在,并且将这件事报告给领头的妈妈桑,她这才带着他连夜躲进出城的马车,打算一路往东南方向走,说是去投奔他那个在甲斐打仗的父亲。 于是那时候银时才知道,她每夜望着窗外所注视着的不是他出生的星座,而是她所爱之人遥远的身影。 战争年头,带着孩子的独身女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投以异样的目光,更别提能找个正经挣钱的工作。她攒下来的钱不多,大部分都被妈妈桑克扣走,所以能带走的钱也更少,两个人免不了饥一顿饱一顿,就这样勉强撑到了足柄县。 只可惜,她最终没有找到她的爱人。 也许是因为常年在花楼这种地方工作,她的身体早就脆弱得不堪一击,没过多久就病死在了路上,只剩下银时一个人四处碰壁,最后流浪到相模的战场上,靠搜刮尸体身上的物件活到了现在。 “她……以前是长洲人,可能是吧,反正她在萩城的某条花街里生下了我。后来,她带着我去甲斐,路上病死了,我就……自生自灭嘛,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有点寂寞。银时想。 在没有遇见这个人之前,只能一个人寂寞的坐在满地尸骸中,看着头顶这片丝毫不被满目惨烈动摇的星空,看着漫无边际的黑暗,日复一日,浑浑噩噩的,不知为何而生,也不知会为何而死。 可那个人是黑夜里温柔的月光。 她牵着他从白骨累累中走出来,让他明白希望为何物。 以后也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吧,走着走着,和她一起走进有光的地方—— “长洲啊……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呢。” “不过也不是说跟着你就不好啦……哈?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阿银讲话啦——” “银时想去长洲吗?” 松阳突然翻身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银时,银时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掩饰性地拿手背遮住脸。 “随便啦随便啦,去哪里都一样。” “决定了!我们下一站就去长洲吧!” “讲得那么兴致勃勃的,钱呢!我们连明天吃什么都没办法解决啊可恶!” “啊……我忘记了,抱歉。” “一点诚意也没有啊你这个大人!” ——到中午是集市上行人最多的时刻,店面里拉客的工作人员都是齐齐整整地站在店门口,铆足了劲招呼客人。 “这边有最新的xx杂志!那边的少年快进来看一看哦!” “最新引进xx星球的特色餐点,快来体验不一样的风情~” “最紧张刺激的武道比赛~绝对精彩值回票价~” 银时几时像这样被一大群陌生人包围过,当下整个人都难受得浑身发痒,紧张地去抓松阳的手。 “喂松阳你抓紧了别走丢——” 松阳突然抓着他的手在人群里挤过来挤过去,半点没给银时把话说完的机会。 “搞什么鬼啊你!” 银时盯着传单上的内容,目光狐疑。 “完全公平的有偿一对一武道大赛?啥啊,让阿银参加这种一看就充满可疑成分的比赛——” “不是银时参加喔。” 松阳活动了一下肩膀,在银时绝望的眼神里微笑着宣布道。 “参加的人当然是我呀。” “喂喂!你疯了吗!”银时伸长手想去拍掉她手上的传单,着急的心焦火辣。 “这种比赛一看就是那种!那种吧!会在地底下进行的dark♂交易,那个会死人的!搞不好真的会死人的!” “是是,我知道的。” 松阳正在向路人询问传单上的地址。 “不用担心我。” 她笑吟吟地摸银时的头发。 “我不会输的。” “谁担心你啦!”银时像是被戳中痛点一样跳起来,耳根后红了一大片。 “阿银只是!只是不想事后还要处理你的尸体,麻烦死了!” 他别扭地侧着头,声音稚嫩语气却老气横秋的。 松阳忍不住又一把将银时捞进怀里,不顾他的反抗用力揉乱他的头发。 小孩子抱起来软软的感觉真有意思,就是银时果然还是太瘦了,要努力把他养得白白胖胖—— “别担心,我很强的,所以一定不会输。” “别自说自话啊混蛋!不是带把刀就能证明自己很强的拜托了!” “真的很难相信吗?” 松阳苦恼地蹙眉,也不知道怎么安抚百般阻拦她去参加比赛的银时。 “要我怎么证明银时才愿意相信呢?” “先跟阿银打一场。” 银时拖着她到街道后巷的空地上,放下一贯不离身的刀空手摆好架势。 “阿银的战力约等于五个普通成年人,1~2个浪人武士,你能成功打到阿银的后背,就算过关。” “像这样?”松阳歪了歪头,突然在原地消失,银时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松阳从背后举了起来。 “抓到小银时啦~” “你你你——”银时惊地目瞪口呆,正想说些什么,因为腰间痒痒肉被抓到而不停地扭动起来。“放手啦放手啦!阿银要死掉了呜呜呜呜呜……” “现在相信了吧?” 松阳笑吟吟地把他放下来,又开始□□他乱成一团的头发。 “只是单纯的体术的话,我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所以银时乖乖站在我后面就好。” “……” 银时很难去求证她这句话的真伪。光看松阳这张脸,根本想象不出来她与人对战的样子。 在普通人眼里,漂亮总是和柔弱画上等号,而强大者总是先有着强悍的外表。 所以松阳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人们总是先看见她这幅和和气气的外表,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个娇弱的漂亮女人,而事实是,在战场上摸爬打滚活下来的银时甚至连她动作都看不清,更别提正式对决,他大概只会落得一招败的下场。 这样的松阳到底有多么强?又是为什么,会像这样身无分文地四处游荡? “你……算了。”银时把没问出口的问题咽了下去。 现在也不是问她的好机会,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开口。 ——松阳其实对地下武道场隐约有所耳闻。 自从幕府与天人一定程度上达成协议后,天人的手就伸进这片土地,在德川定定不闻不问的状态下也不受限制,即使是这种违反人道的场所,也能光明正大的在集市上拉客,甚至售卖门票,好在地点倒算是隐秘,要从街尾的杂货铺进去,下两层楼才是会场所在地的大门。 “门票5000元一场,这位夫人,您确定要带孩子来看吗?出现意外概不负责哦~” “我是来参赛的喔。” “哈?”门口的天人接待员用看待珍惜生物的眼神打量他们俩,目光不确定地落在抱着刀面无表情的银时身上。 “这位小哥要参赛?年纪有点小不过气势还不错但这样的话会不会太过分了点出了什么问题很难收场——” “是我参赛,有什么问题吗?” “这位夫人,您是在说笑吗?” “不是喔。” 松阳笑了笑,伸手牵住银时,一眨眼就闪到接待员背后,轻松自如地四处打量。 “看到了,在那里戴上面具就能上去比赛。” “喂喂喂你……”接待员呼喊的声音被抛之脑后。 台上站着一个肌肉虬结的天人,面目狰狞,足有两米多高,银时看着心里发咻,周围观众倒是热情高涨,齐声呼喊着:”下一个!下一个!” 谁都没注意到有个戴面具的女人已经站在了台上。 “我听说,把今天参赛的所有人打赢,就有五十万奖金,对吗?” “!你什么时候——”台上的天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个手刀砸中脖子,咚的一声倒下去,动静大得响彻整个会场。 “还有谁要上来吗?” 镇场的打手被打倒,比赛的负责人和赛场的武士都冲了过来,而看台上的观众只安静了一小会儿就爆发出了热切的呼声。 “杀了他!” “我们是来看生死决斗的!输了就得死!” ——杀意。 一瞬之间她眼底落下一片阴影,有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动手吧。” 她只恍惚了一秒,立即将这古怪的情绪压制下去。 果然还是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 曾有贵族和大名喜爱看奴隶们互相残杀,她也被投进这样的场所中厮杀过,无论如何都死不了的她到最后也失去了被观赏的意义,于是很快她就从这种折磨中解脱出来。 只是没想到千年之后,类似的场所也不曾消失过,反而演变得越发变本加厉,乃至于普通人也会在这种环境里变得目标可憎起来。 人类总是无限向罪恶靠近,又能道貌岸然地将这一切隐藏在外表之下,比起她,到底哪一边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怪物呢。 松阳平静地叹了口气。 她捡起晕倒的天人落在一边的刀,轻松一挥,斩断了向她攻来的那群人手里的刀。 “虽然我并不在意这种事。” 浅发的女人望了过来,那双碧绿的眼睛里隐约透露出血腥的红色。 那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死神才会拥有的眼神。 “我便是把这地方搅得天翻地覆,又有何难?” 作者有话要说:有阿银过去捏造!!! 第6章 爱吃甜食的人会交好运 事后松阳深刻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冲动。 闹出这样的动静,情报很快就会传到江户城的乌鸦之中,让他们追查到这里也是必然。 相模不能再继续待下去,说好的五十万也没拿到手,最后还是银时从口袋里摸出顺手牵羊来的五万块。 “奖金缩水啦,剩下四十五万拿去交百分之十的商品税了。” 松阳眼下也没立场指责银时的行为,心里暗自想着一定要斩断银时走上梁上君子之路的萌芽,摸着银时的头叹气。 “银时的数学和思想品德看来都需要从头到脚补习一遍呢。” “那个眼神根本是想把阿银整个人回炉重造吧!” 他们花了点钱换了身衣服,又雇了一辆牛车——车夫听说要去长洲,干脆把牛车卖给了他们,于是松阳坐在前面赶牛,银时躺在板车上无所事事地抛拿来作干粮的饭团。 “我说——你是怎么做的啊?” “银时指什么?” “那个啊,就那么嗖得一下——”银时爬到她身边来并排坐着,比划道。 “那么高的怪人欸,一眨眼就倒了,还有那些人的刀,整整齐齐地断掉了,好炫酷,阿银喜欢。” “想学吗?” 松阳笑着逗他。 银时撇撇嘴,别扭地承认。“想啦,是挺想的啦,阿银要是能用你的招数打败你,简直太有成就感了好不好。” “那样是做不到的。” 松阳认真地说道。 “想打败我,用我的招数是做不到的,只有你自己的剑,才能触碰到我。” “……又在讲奇怪的话,阿银听不懂,总之等我们安顿下来。阿银要来正式挑战你。” “知道啦,到时候就请你在私塾的道场上挑战我吧。” “私塾?那是什么东西?” “是我要去长洲开的私人学校喔。” “哈?什么时候决定的,阿银怎么不知道?” “现在就知道了呀,好了,银时坐稳了喔。” “什——哇啊啊啊啊啊啊!” 白毛天然卷小鬼的痛呼声响彻整个下坡的山道上。 银时脸朝下趴在板车边缘,有气无力地干呕了几声,才把这股恶心感缓下去。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把牛车赶成战舰速度的啊!阿银差点死掉了知不知道啊!” “咳咳。” 松阳掩饰性地握拳放在唇边,说道。 “我们很快就要路过著名的平安时代所在地京都——” “你是照本宣科的导游吗!历史禁止!绝对禁止!” 银时气呼呼地在心里决定要把历史课划为人生之敌,那边松阳正在整理行囊,她从干粮底下摸出一颗红色包装的奶糖,想了想递给银时。 “吃点甜食会不会舒服一些呢?” “不要以为用一颗糖就能恢复阿银的好感度啦。” 银时头一仰把奶糖弹进嘴里,唇舌间化开的甜腻味让他忍不住皱起脸。 “这什么味道啊,糖精含量高过头了啦。” “草莓味的呀。” 松阳捡起包装看了一眼,见银时不太喜欢,有些遗憾。 “欸?唔——银时不喜欢甜味吗?我还以为小孩子都会比较喜欢甜滋滋的食物……” 她朝银时眨眨眼睛。 ——很久以前。对她来说是多久以前呢?总之是千年前,她还是幼童模样的时候吧。 那时她躲在神社的后山里想找些食物,看着前来守岁的孩子得到神官送的糖果点心,那些孩子们永远是满脸幸福的笑容,捧着甜点啪嗒啪嗒跑远。 “妈妈!我拿到了神官给的糖果耶!” 真幸福啊。 那一定是能够让人获得幸福的味道吧。 那时的她执拗地这么认为着。 “...没有说不喜欢甜食啊,露出那种表情算怎么回事啊——啊啊烦死了。” 银时皱着眉把奶糖含进舌头下面,缓慢地吮吸滋味,含糊不清道。 “以后再给阿银买点,这个甜甜的玩意还算合胃口啦。” “嘛,喜欢就好。”松阳笑吟吟地托着下巴,看着银时鼓起腮帮子像小狗一样吞咽的模样。 “我一直觉得呢,甜甜的味道会让人幸福,希望银时也能拥有这样的幸福感。” 不要如她那样—— 那年守岁,她背着村子里的人偷偷溜进了神社,只想拿一颗糖果,结果被发现了。一贯对小孩子面和心善的神官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污秽之物,毫不犹豫地下命令。 “把这个怪物打死了扔到后山。” 她到死都没放开那颗糖果。 活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糖果往嘴里塞,尽管糖果被泥土弄脏了,可甜滋滋的味道半点没损坏。 真美好啊,这种能够让人露出幸福神情的味道。 竟然连怪物都能感觉到幸福啊。 ——穿越古时出云国的领土时,松阳照例有一肚子历史故事要说给银时听,她兴致勃勃讲了一堆,发觉平常总是扭来扭去的银时今日一反常态,乖巧地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松阳叫了他几声都不见他回头,瞥见他耳朵缝里塞着的白色纸团,当下明白过来,抬手给他一个爆栗。 扑通一声,银时砸穿板车掉下去,脑袋卡在破裂的洞里动弹不得。他头上顶着通红的大包,痛地哇哇大叫。 “救命啦!谋杀小孩啦!” “什么?我好像没听清楚喔。” 松阳微笑着晃晃拳头。银时吞了口唾沫,眼神游离地讪笑。 “阿银没说话,阿银这就给嘴巴上个拉链,劳驾先把阿银拉出来。” 两个人都不会修板车,于是只能先去最近的镇上找修车的店铺。 木工师父对这个洞产生了莫大的兴趣,问清楚原因后,对银时的头骨进行了一番夸赞。 “不错,耐揍,敲起来应该熟透了。” “给阿银好好地把锤子往车上砸啊!离阿银的脑袋远一点!” 趁着修车的时间,松阳打算去市集上转转补充些食物,她叫银时在店子里等,银时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不放心。 “这种小事情还是阿银去比较好啦,你这家伙不是很容易就能陷入奇怪的事件里吗。” 结果等到天快黑了,也没见银时回来,松阳觉得有点奇怪,和木匠店店主打了声招呼,就自己去集市上找银时。 “这是……” 拉扯着银时不让他走的妇人就堵在点心店铺门口,叫喊的声音引来一群围观路人。 “偷我钱包的小鬼,别想这么容易就跑掉!” “再这样阿银告你诈骗喔!莫名其妙过来把钱包掉在阿银旁边就跑,过来还给你又讲阿银偷东西,信不信阿银揍你啊!” “都过了几个钟你才想起来还我啊!态度未免嚣张过头了吧!你家大人怎么教育你的!” “你这种骗人的欧巴桑没资格讲阿银家的大人!” 松阳皱了皱眉,挤开人群走过去,不露声色地用衣袖滑过妇人的手肘,使她松开银时,又将银时拉到自己背后。 “我是这孩子的家长,请问有什么事情呢?” “你是这小鬼的家长?” 妇人还有点奇怪自己突然松手,闻言立刻激动起来。 “你是怎么教孩子的?这么小就会出来偷东西!看你长的漂漂亮亮的,背地里不会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松阳安抚性地握住银时的手,平静地问道。 “那么,钱包在哪里呢?” “当然被我抢回来了啊!” “那么——”松阳眨眨眼,微笑着问道。“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家孩子偷了您的钱包呢?” “你——”妇人被噎地说不出话,语无伦次地招呼围观群众为她说话。 “喂你们!不是看到了吗,这小子手里拿着我的钱包!” “什么啦,我刚刚才过来欸。” “就是说嘛,我哪知道怎么回事。” “我倒是有看到这小子来还你钱包,不太像偷的样子啊。” 妇人这下无话可说,只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趾高气昂地走掉了,围观的人自然也一哄而散。 “我们也回去吧。” 松阳仿佛完全不在意事情的来龙去脉,笑着接过银时手里的纸袋,另一只手递给他。 “要牵吗?” 银时也不说话,乖乖的把手搭上去。松阳也就牵着他去木匠店取走牛车,继续踏上前往长洲的路。 “不问阿银怎么回事?” 银时坐在她身边,闷闷地开口。 “唔,刚才的事情?没有什么要问的呀,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如果阿银真的说谎了呢?可能阿银原本想把捡到的钱包占为己有,看到失主回来,才因为害怕惹麻烦去还给人家的呢?” 银时低着头,松阳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出他语气有点失落。 松阳思索片刻,在口袋里摸来摸去一会儿,掏出来一颗扳手形状的糖果。 “吃吧。” “……哪来的?阿银不记得有买这个……” “木匠店的老板说砸了你的头很不好意思,所以叫我带给你做赔礼。” “……看到这个形状阿银更生气了是怎么回事。” 银时把扳手咬在嘴里舔了几口,又呸呸几声吐出来。“难吃。” 松阳眼疾手快的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这次又是哪来的?” “是老师奖励给好孩子银时的独家草莓软糖喔。” “……嘁。” 银时别过头,又把扳手塞回嘴里。 “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站,长洲! 第7章 今天开始办私塾啦 整个冬天他们都在寒风凛冽的旅途中度过。 秋天的日常开销几乎花完所有的钱,剩下的一些也变成了银时的生日礼物——一袋草莓软糖。 银时对于过生日没什么兴趣,只是松阳坚持要有仪式感,她让银时闭上眼睛,在插了根树枝的馒头前许愿。 “以后……一定能给银时好好过一个生日。”她这么说。 偷偷睁开眼的银时不知道她为什么也跟着闭上眼睛,表情还那么失落,好像这种遗憾她自己也深有体会似的。 他只能对着馒头干巴巴地许愿。 “唔,希望阿银能够——” “嘘,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喔。” “……哦。” 那么就—— 已有少年模样的银发孩子双手合十,神情散漫地许愿道。 神灵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就先去实现阿银身边这家伙的愿望吧。阿银自己呢,好像也没有非得实现不可的愿望。 ——距离长洲藩还有一小半路程时,两个人又过回最初那段身无分文四处漂迫的日子。 过完生日的银时长高了些。 这一年的冬天比以往要更寒冷些。 一路陪伴着他们赶路的老牛于冬天到来之前,在银时提议下让松阳卖去附近的村子,换来了过冬的衣物和少许能勉强果腹的杂粮。 银时很少见到松阳睡觉的样子。往往他一睁眼,松阳就坐在他身边,板车上散落着她收集来的野果,有时也会有处理好的野兔。 和她那时在相模能一顿吃十碗面的食量相比,如今她的食量大幅度缩水,银时也几乎没再见到她吃过任何东西。 她把大部分的食物都推给银时,自己推说在银时睡着的时候已经吃过,银时不怎么信,她就笑着安慰银时。 “真正的强者不需要食物也能力大无穷喔!” “哪有这种事啦!” “是真的喔。” 松阳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我是那个啦,从特殊的修仙星球来的天人,只有要打架的时候才需要大吃一顿补充体力,平时只用吸收日月灵气就够了。” “……你不是看阿银年纪小所以想哄弄阿银吧?” 银时眯起眼睛,试图从松阳滴水不漏的笑容里寻找端倪。 “撒,谁知道呢~” “你果然是在哄弄阿银吧!” “好啦,放宽心。” 松阳微笑着从烤好的兔子上撕下一块肉,塞进银时撅得老高的嘴巴里。 “我看起来也不像快饿死的样子吧?” “话是这么说……” 银时不是没有注意到松阳身上那些矛盾的,与常人相比的异常之处。但他彼时年纪小,虽然说过去生活的环境让他变得早熟,可面对松阳这样永远微笑着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性格,多少也会有被她这张笑脸忽悠地团团转的疏忽时刻。 “总之,你不要管阿银了,阿银有手有脚的,干嘛总要让你喂啊。” “唔,因为银时被投喂的样子很可爱?” “这是什么恶趣味的说法啊!” 春天到来的时候他们拖着变得破破烂烂的板车到萩城。 与逐渐开放与天人互通商业的江户城及附近地区相比,靠近内海的长洲藩朴素到令银时不禁感叹。“我们果然还在地球嘛。” 松阳执意要找一间种着松树的院子,于是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在萩城转悠,而后在东郊的松本村里找到了松阳满意的地方。 “这点钱不够买我这儿的院子。” 空置院子的拥有者是十九文字屋的老板娘衫婆婆,她把银时用冬季旧衣服换来的零零碎碎的钱数了几遍,又还给松阳。 “虽说这院子除了那个没用的鸟居大门外值不了几个钱,不过山脚下有我丈夫留下来的废弃道场。我不可能随便卖给你这样的女人和看起来就很麻烦的小鬼。” “臭老太婆你说什么呢!” 被叫做小鬼的银时跳着脚就要和老板娘争论,一老一小吵吵闹闹的倒让气氛活跃了起来。 松阳面色有些纠结。她被这个问题困扰已久,此时听这位态度还算和气的老板娘也这么说,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个……其实我在意很久了……” “啊?你有什么想说的?” 老板娘正一巴掌把银时的脑袋按下去,闻言抬起头,对松阳的态度相比对银时友善不少。 “想找落脚点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投宿的酒馆。” “我是想问……真的那么明显吗?” “哈?你指什么?” “明明一直穿着素色的羽织,头发也没有盘起来,声音也刻意压低,但还是一眼就会被识破真实性别——”语气听起来居然有点委屈。 “实在太叫人困扰了——” “——什么松阳你原来一直有女扮男装的打算吗?” “……” 衫婆婆嘴角抽了抽,看着松阳一脸无辜的样子忍不住扶额。 “你见过哪个男人——啊,胸前,这个,这个,”衫婆婆一边讲,一边抓狂地在胸前比划出弧度。 “这个,这个东西啊!!” 银时在一边凉嗖嗖吐槽。“臭老太婆就没有这个东西嘛。” 衫婆婆脑门上蹭地冒出青筋。 “臭小鬼你给我把臭老太婆这个称呼吃下去啊!!” ——衫婆婆的儿子梅太郎去年被征兵入伍上了战场,归来的日子遥遥无期,十九文字屋便只有衫婆婆一人打理,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乱世间带着孩子流浪并四处寻找依靠的女人并不少见,不过她遇见的这对组合乍一看就显得怪异的多。两个人的名字没有关联,似乎也没有血缘关系,可谁的都能看得出来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衫婆婆自认算是个热心的人,只是战争年头,人人自危,对于不知来历的人,她也不想随便带回来惹麻烦,原本打算回绝掉卖房子的事情后就把这一大一小打发走,可经过刚才的乌龙,她反而有点担忧起来。 一个傻姑娘,一个嘴巴讨人厌的小鬼,这两人在外面跑来跑去真的没问题吗? “至少也要把胸部隐藏起来,才能骗过一些人的眼睛,你还真是个莽撞的丫头。” 内室里,衫婆婆把裹胸的布带递给松阳,教她顺着身体一圈一圈缠紧。松阳倒也没什么避嫌的概念,接过布带就自顾自的褪下里衣,倒把衫婆婆吓了一跳。 “我说你啊……” 衫婆婆等她收拾好才转过身来,语气有些无奈。 “你该不会是什么武士家族跑出来的大小姐吧?不要和家里人赌气啦,外面的世界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就算会那么点武术,也不代表你就能安安全全地乱跑。” “欸?”松阳愣了愣,好奇道。 “衫小姐是怎么看出来我会武术的?” “我丈夫以前是个道馆主,我也见过一些习武之人,多少能分辨出来。一般人步伐重心在脚跟,你的重心在脚尖,所以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衫婆婆耸了耸肩说道。 “叫银时的小鬼手里的刀,是你给他的吧?是你从哪里捡来的流浪儿么?那股气势倒不错,话说回来,你这气质也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到底为什么非得在外面没头没脑地乱窜啊。” “因为和一个人约定好了。” 松阳笑了笑。这一瞬间心底涌起的苦涩,半点没在她脸上流露出来。 “要在有松树的地方,开一家私塾,教小孩子念书,或许还有习武,所以要去实现这件事。” “……” 衫婆婆沉默了一会儿,叹气。 “私塾建起来之前,就给我打工吧,院子可以租给你,道场也可以拿去用,饿了也可以带着小鬼过来吃,但我事先说好,不会给你太多工钱。” 松阳眨了眨眼,没明白对方突然转变的态度,但还是轻声细语地向她道谢。 “多有打扰,十分感谢,您是个好人。” 人类的善意对她来说,永远都是值得珍惜的宝贵记忆,这让她至今还能站在这里,不被千年来黑暗的情绪与恨意所左右。 就算只有一瞬间也好。 她也想要向自己的内心证明,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不堪,一定也会有能够让怪物感到安心的归宿。 ——对于能拥有一整个道场使用权这件事,银时燃起的兴奋之情不亚于松阳。 他在耐着性子花上好些天陪松阳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过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叫嚷起来。 “喂!松阳!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吧!” 松阳正在一块木板上刻字,她刻得很用心,也很认真,听见银时的问话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略微点头示意自己有在听。 “打一场啊,快点和阿银正式的在道场上进行大人的决斗!” “要练习对战?” 衫婆婆被银时的大嗓门吸引过来,闻言也有些好奇。 “我这里有以前留下来的木刀,正好给你们拿过来用。” “阿银不要木刀,真枪实弹才算是男人的对决!” “不好意思我不是男人喔。” 松阳刻完字把木牌放下来,不给银时偷看的机会。 “银时也没到能当男人的年纪呢。” “连身高都没到我肩膀的小鬼算什么男人啊。” 衫婆婆拿着木刀过来递给松阳一把,另一把则递给银时。 “拿着,我倒想看看你们俩能打成什么样。” “臭老太婆不许看!” “喂我说臭小鬼,一口一口臭老太婆的,结果自己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鬼吧。” “谁说的!阿银从上到下的毛都开始变成小森林了——” “少在女人面前开黄腔啊混蛋!” 衫泷忍无可忍地敲银时的脑袋,教育他。“我就算了,在没结婚的女孩子面前说这种话简直失礼过头啊你这小鬼,既然要正正经经的以武士为目标,多少也要有点武士的样子啊。” “……”银时捂着脑门上的包悄悄瞥了一眼松阳,见她面色如常,不知怎么的自己却有点不自在。 他一贯口无遮拦,也没想过在松阳面前收敛,但今日被衫婆婆不留情面地指出来这一点,一时间又是难堪,又是不服气。 “阿银才不要当什么武士啦,烦死了,臭老太婆不要多管闲事。” “不想当武士就不要讲什么男人的对决啊,你这小鬼也就会闹闹脾气说气话。” 银时被念得哑口无言,把嘴一撅就气得要逃跑,却被松阳拎住后衣领把他提起来,轻松的往肩上一甩。 “好了,也该让银时感受下来自于老师的教育啦。” 一时间,银时背后涌起吾命休矣的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到家啦~有些东西缺失了就是无法弥补的……哎,我也不知道我想感叹什么 第8章 人人都有一个追不上的背影 “比想象中的还要惨烈。” 衫婆婆如上评价。 整个战局从开场至落幕也就是一眨眼。衫婆婆都还没反应过来,松阳的木刀就已经精准地抽在银时身上,直截了当将他抽晕过去。 醒过来的银时右脸肿的老高,惨兮兮地坐在道场门口被衫婆婆围观,敢怒不敢言。 松阳毫无包扎的经验,自然动作生疏。她把衫婆婆煮好的药一股脑倒在银时脸上,又认认真真地把银时下半张脸整个缠进绷带里。 “那个我说,好歹给阿银留点呼吸的空间——等等啊喂呜呜呜——” 银时努力把鼻孔从绷带里解救出来,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又被绷带里流出来的药草苦得吐舌头,抱怨的话语被模模糊糊地堵在绷带里。 “呼,呸,呸,好难吃……” “也没人叫你用嘴巴去吃啊!” 衫婆婆对着面前这不让人省心的一大一小止不住叹气。 “我开始怀疑我之前的判断了。” “衫小姐的意思是?” “虽然你强得过分,但你对包扎伤口完全不熟练,这双手,要说是武士家族的孩子,未免也太过细嫩。” “这样呀……” 松阳脸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一秒,随后她缓慢地眨眨眼睛,掩去了眼底的无奈。 世间的苦难从来不会在这具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便是她身为怪物的宿命。 “确实不能算武士的家庭……” ——银时不由地竖起耳朵。 “放宽心。” 衫婆婆却并没有叫她坦白相告的意思,只是悠闲地摆摆手。 “都让你们留下了,就代表我不打算过问你的身份。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可阿银想知道啊啊啊啊混蛋老太婆!!! 银时在心底怒吼,嘴上又说不出来,一个人坐在那里闷闷地和自己较劲。 松阳也顾不上他。她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刻好的木牌上,正专注于和衫婆婆商量摆放木牌的位置。 “就放在我丈夫以前挂招牌的地方吧。” 银时好不容易把嘴巴也扒拉出来,他见松阳踩在木凳子上将那块提了字的木牌往门檐上挂,目光落在她脚下,见她踩得稳稳当当的才又分了些心神去看木牌上的字。 “松——下私塾?松下电器?松阳你要发展副业卖电器?” 松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银时乱七八糟的废话还是那么多呢——” “喂喂!所以说不要总想着毒哑阿银啊!” ——衫婆婆也问起来时,松阳回答道。 “是在松树之下建立的学校,所以是松下私塾。” 她伸手抚摸着刻好的字,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重要的人一样,眼神温柔如水。 原来不是为了这个小鬼? 衫婆婆看了眼满头雾水的银时,默默叹气。 ——松阳在十九文字屋打工的这段日子受到村子几乎所有人的热烈欢迎。 她长得好看,讲话又和和气气,无论何时都是一张漂亮得令人晃神的笑脸,不论什么年纪的男男女女都忍不住想在店里多待些时间,亦想和她多讲上几句话。 银时最开始会气呼呼地过来把买完东西的顾客一个个强行推走,后来干脆就抱着刀坐在店门口,一有人凑到松阳身边就用刀往人跟前一挡,伸手。 “陪聊一分钟5万,先付钱后服务,只收现金。” “你在开辟什么成人向的业务啊混蛋臭小鬼!” 因为店铺里的生意比以往要火爆太多,偶尔也会有浑水摸鱼的小偷或者闹事者出没,往往店里的顾客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松阳的身影一晃,就把对方提在了手里。 “不好意思,请让我来处理。” 在看见她能轻松地将比她高大一倍的男性闹事者提起来扔出去之后,店里的男顾客倒是减少了一些,更加热情的女顾客变多了,就连银时也只能勉强把人拦在离松阳几步开外的位置。 松阳常去的那家甜品铺的店主叫阿文。 阿文小姐也是热情的女顾客中的一员,每隔几天就会带来新上的点心甜品试图贿赂银时,好让她能够多和松阳讲两句话。 银时当着人家的面大大咧咧的把点心吞下肚,手里的刀丝毫没有拿开的意思。 “给你打折,一分钟四万,现付现结,不支持刷卡谢谢。” “你这小鬼未免太黑心了啦!!” ——除了银时,大概也没人会注意到,松阳在有人触碰到她那一瞬间,身体便会不自然紧绷起来。 大部分时间松阳都能和其他人保持着一定距离,但总有些女性顾客热情过头,银时心知这人只会自己默默忍耐那种不适。 而他偏偏不喜欢忍耐。 他并不在意其他人对他的看法,也从来不觉得他和松阳一定要停留在某个地方,世界上有松树的院子那么多,况且私塾这种东西,他也没法理解其中的乐趣。 可是松阳—— 他知道松阳喜欢这个院子,喜欢这间她悉心建立起来的私塾。 到周五她总会花费近乎一整晚的时间去整理书本,以便第二天能够有足够的教材给附近的孩子免费讲课,甚至还在道场上手把手地教这些孩子武术。 萩城的讲武馆一向只收武士家庭的孩子,虽然曾听说有过破格录取一名成绩优异的贫民学子,但大部分村子里的孩子都只晓得在田地里跑来跑去,更别提有机会接触到正经的书籍课本,也许一生不过就只能重复他们父母辈的生活,像尘埃一般消失在历史的巨轮里。 松阳给了他们的人生另一种可能。 在这个武士家族与普通平民之间阶级等级森严的时代,他们尽管不能成为所谓被认同的武士,却至少能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 银时扛着刀如平日般懒洋洋地踱进道场,就听见私塾里年纪最小的重一郎正在手舞足蹈地和旁边的女同学讲话。 “游子游子!你知道昨天我干了什么吗!” “什么——” “说来听听?” 一道阴影投在重一郎脚下。私塾里他最害怕的大师兄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漫不经心地开口。 “阿银最喜欢听故事了。” “啊,那个,我……”重一郎的音调慢慢低下去。 “我……昨天……把欺负我的讲武馆那边的小混混打跑了啦……” “不错,不错。” 银时耸耸肩膀,不以为然地拍手。“就你了,今天跟阿银对练。” “我可以说不吗?” 重一郎的脸苦巴巴皱成一团。谁都知道他们的大师兄银时在松阳老师手下一招都过不了,自从上一次被大家嘲笑过后,银时满腔的怨气就对准他们这批瑟瑟发抖的小菜鸟,仗着自己是师兄肆意□□他们。 “你说呢?” 银时咧开嘴的笑容十分和善,在重一郎眼里却像是宣告死亡一般。 “做好准备吧。” 松阳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私塾里。最近她似乎沉迷于自己编纂课本,武道课有时就交给银时撑起大梁,多亏他操练的这帮小鬼哇哇惨叫,让他们的实力肉眼可见的增长,以至于一贯被讲武馆的不良学生欺负的重一郎也能堂堂正正把对方打败。 在村子里长大的重一郎自然没预想到,为首那个孩子带着伤回家之后,将过错全部推到了他身上,甚至编造出被私塾学生欺负的谎话。 自认为武士尊严被侮辱的家长一怒之下带着刀找上了门。 “把你们私塾的老师叫出来!” 陌生男人的嗓门在私塾门口响起来。私塾里的孩子被这个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高大武士吓了一跳,一个个都往银时后面躲,银时眼皮跳了跳,把木刀扔到一边,换回真刀抗在肩膀上,面无表情的把刀对准这个陌生男人。 “吵死了啊,这位嗓门很大的欧吉桑,我们家的老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先给阿银按时间付钱,只收现金,不支持刷卡——” “小鬼滚到一边去,我身为武士,不和你这样粗俗的小鬼争论。” 男人说着就想往里面冲,银时见状一刀挥向他脚底,在他脚下的那块木地板上砍出一道豁口。 “再往前欧吉桑你的脚就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伤口哦。” “喂喂银时,不要随便出手啊,会把事情闹大的啦,不要给老师添麻烦啊……”身后有孩子扯银时的袖子,银时挥挥手,自信满满道。“阿银是为了守护私塾啦,松阳是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 “谁说我不会生气了?” 松阳从里屋缓缓走出来。她扫了一眼那个配着刀气势汹汹的堵在私塾门口的武士,又扫了一眼门口地板上那道凄惨的裂口,目光转到银时脸上,笑容的弧度很浅,明明她表情平静的很,银时却只觉得后背发麻。 “待会再和你算账。” 松阳转头看向这来意不善的武士,温和地问道。 “可是有什么误会?” 对面的武士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很快又反应过来,心中涌起一份鄙夷。 这种除了脸好看之外毫无用处的小白脸,居然也敢大摇大摆地开私塾授课,甚至放任这种乡下的无礼小鬼肆意挑战他的尊严。 他并不把松阳放在眼里,不可一世地扬起下巴。 “你私塾的学生人多势众把我家翔吉打伤,我也不打算为难你,原想着叫你道歉就算了事,但你家的学生居然先对我出手,作为武士,我从不避战,也不欺负小辈,你作为他们的老师便与我对战一场。” “喂喂!你这莫名其妙的家伙说些什么啊!”银时先急了,手里的刀一抬径直挡在松阳前面。 “莫名其妙冲进人家的地盘,讲些什么决斗啊之类的话,我们家的老师凭什么要免费跟你陪练啊!想打架的话先过阿银这关——” “银时——”松阳微微眯起眼。银时梗了一下,安分地收回脚,只是刀横着不愿意收回来。他不是不清楚松阳的实力有多强,只是他再不通人情世故,也还记得他们在相模引起骚动后匆忙逃跑的事情。 她那么喜欢这个地方。银时想,有些事,我来做会更好。 “麻烦是我惹上的,我来就好了吧。”银时一急,居然连自称的口癖都扔到一边,表情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松阳你不是也说过,我很强吗?起码比很多的成年人都强对吧?” 武士见状,表情更加轻蔑。 “躲在小辈身后也算得上是武士的行为么!小鬼,你要知道,向一个武士挑衅就要付出代价,今日这场对决避无可避,若是你的老师赢了,我就不再过问这件事,并且亲自送上礼物道歉,若是你的老师输了,就关了这私塾以示歉意,你的老师若还躲在你刀后,就算他输。” “老师!不要答应这种事情!” “老师,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私塾的孩子们跟着也都急了,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在她背后试图阻止这场并不公平的对战。 松阳轻轻摇头,只看向一脸倔强的银时。 “银时。没事的。”她说。 她伸手拍拍银时的肩膀,示意他拿开横在身前的刀。 “我答应过你,所以你站在我身后就好。放心吧,我保证不会发生更麻烦的意外。” 被松阳的笑容晃地心里一乱,银时手上力气不由自主地松开,刀亦被松阳轻轻推开,她背对着银时,捡起地上的木刀,面上的笑容未有一丝退却。 “我今日应战,并不是为了答应你任何要求,只是为了告诉你,我私塾的学生不会做仗势欺人之事。” 银时抬起头,只能看见她毫不动摇的背影。 “哼,嘴硬也是徒劳。” 武士不屑地把真刀也放在地上,松阳抛了把孩子们用的木刀给他,示意他走进来。 “那么,请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步就要来新同学啦 第9章 小孩子总是会梦想着成为武士 “阿银还以为——” “什么?” 银时正在费力修整地板上那道显眼的豁口。松阳在他旁边整理课本,闻声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把一张脸抹得黑漆漆的,不禁有些好笑,银时却浑然不觉,自顾自感叹道。 “还以为那个欧吉桑真的会带礼物来道歉,阿银期待了好几天,结果这家伙灰溜溜地被打败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嘛。” “这不是好事情吗?” 在一边洗衣服的衫婆婆没好气地瞪了眼银时,说。 “那个家伙多半也只是说说而已吧,坦白讲,他没有再带人来找麻烦就是万幸了,再怎么说对方也有个武士的身份,光是这点就够烦人的,这年头的武士多的是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你们俩啊,都跑来这种地方了,多少给我低调点。” “什么啊,所谓的武士也太让人失望了啦。” “你小子见过几个武士啦!” “反正比老太婆见得多就是啦!” “真敢说啊你这臭小鬼!” 松阳见他俩又要争执,忍不住插话道。 “银时在遇见我之前还是见过不少武士的呢。” “你啊,又帮这臭小鬼说话。”衫婆婆摇摇头,无奈地叹气。“小鬼头这种麻烦的生物,宠过头可是会爬到你头上耀武扬威的哦。你看看这次,要不是这小鬼一头热血拿刀先动手,也不一定要打起来。” 银时表情一僵,低下头安静折腾手里的木板。 “不是这么回事。”松阳轻轻摇头,解释道。 “对方的目的本来就是要打一场,和银时的行为没有关系,他会一人前来,也不过是徒个堂堂正正的武士名声,而我也只是普普通通打了一场并战胜了他,并没有值得再大动干戈的地方。” “是啦,还好对方是这种人,不然肯定就带着一帮人来找麻烦了,我说你这小鬼啊,以后有什么事不要那么冲动了啊。” 衫婆婆说着,拿起盆子就打算去后院晒衣服。 银时等她走远才不满地小声嘟囔了几句,他的卷毛垂下来遮住脸,让人看不清表情,松阳倒能想象出来他此刻满脸不服气的样子,不禁笑了笑,安抚他道。 “银时越来越有大人的样子啦。” “大人有什么好。”银时不屑道。 “反正都是那种满口大话的样子,好像武士这个身份有多么值得炫耀一样,实际上一点气量都没有,输给阿银之后跑得比谁都快,结果又趁着天黑跑来偷袭,被阿银打跑好几次才消停。倒是松阳你,为什么这么自信满满觉得那种家伙不会来找麻烦啊?” “唔……”松阳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我想那位武士先生出发前应该将这件事说给了身边的人听吧,但是他没想到会输,自然也不敢再来找麻烦,这样他输给我的事情就不会被其他人知道,也不会被宣扬出去。” “不就是打输了一场吗?” 银时撇撇嘴,不屑道。“阿银输给你七八百次了,整天被那帮小屁孩嘲笑,也没怎么样啦,大人怎么还没有小孩看得开啊。” “对这些武士们来说,宁勿死,也不愿丢失个人的尊严和荣耀吧。” “人就要为了这些虚无的玩意去死吗?阿银才不要,武士实在太没趣了,阿银我啊,可是要漂亮地活下去才行。” “说的对。”松阳笑了起来。 “不论如何,银时都要一直漂亮地活下去。” 银时不是第一次见她笑。但她每次笑的模样都会晃得人头脑发空。如果笑容也是一种武器的话,说不好这和她那身诡异的剑术相比哪种威力更胜一筹。两种都好像能毁天灭地,可拥有者只想安静地窝在这间小小的院子里,只守着这样一段平常的日子就心满意足。 “那是当然的啦。” 银时状似不经意地把眼睛从她的笑脸上移开,用手上叮叮当当的动静来掩饰他心里那些理不清的情绪。 “对于这样的武士呢,阿银自然敬谢不敏。” “不过呢,在我看来,银时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武士了呀。” “私塾限定版武士吗。”银时吐槽道,又用他那只黑不溜秋的手擦一把额头,留下一道与他此时的肤色融为一体的黑色污渍。 松阳无奈地摇头,寻了块湿毛巾来,叫银时停下手里的活,给他擦脸。 “在我这里的定义呢,人只要有一颗守护身边珍贵事物的心,就称得上是合格的武士,银时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呢。” “什么啊,你也知道阿银是在做好事啦,那阿银为什么还要蹲在这里辛辛苦苦地和地板斗智斗勇啊。” 原本还因为被松阳靠得这么近给他擦脸,而感到不好意思的银时,顿时有了底气,试图摆脱这件他完全不擅长的活计。 “阿银现在就去请木工来,费用在零花钱里扣就好。” “什么,银时有零花钱这种东西吗。” 松阳微笑着捉住银时的后衣领,轻松地把他从玄关处拎回来。 “补地板的材料费用不是已经把零花钱扣光了吗,合格的武士当然不能逃避自己的过失,把地板补好的银时才能算一个真正合格的武士喔。” 银时露出了绝望的死鱼眼。 “松阳你根本是想到什么就加进去啦,好随便的武士啊!阿银不要当武士了啦!” 松阳默默举起拳头。 “银时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楚——” “!!没有,阿银什么都没说,阿银超级想做武士的呜,呜……” 银时弄不懂这些太过复杂的东西。 所谓的武士到底该是什么样,他想不明白,也不想花时间去探寻,尊严啊,荣耀啊,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他的世界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和这个人心里装着的那一片天地。所以对他来说,与其在那些大道理之中束手束脚地行动,倒不如随心所欲任凭自己的意愿行动。 反正松阳也是这样。 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当初松阳想到什么就拖着他去做什么,不管时机适不适合,心血来潮就给他来一段历史课,也不理会他到底有没有兴趣听。 要么就是天还没亮就拖着他去山顶看日出,结果那天刚好要下雨,松阳居然也不放他走,即兴就要来一段天气变化的物理课。 结果到现在,银时一听到她讲课就会自动进入睡眠模式,文学课也是能逃就逃。 其实他本来都不打算再进教室,只是这次的意外多少让他产生了某些危机意识,即使再也不情愿,他也还是抱着这把几乎不离身的刀往教室后门一瘫,一边睡觉,一边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松阳一贯不会制止他睡觉,不过以前会说些什么,“银时的鼾声实在太响了,周围的同学都来向我投诉了喔。”之类的,然后拎着他下场来一段教学演示,银时尽管每次都被虐得一脸血,却也还是越挫越勇,他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那么想打赢松阳,只是每次输掉之后,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看着松阳脸上一成不变的微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松阳这样的人。 而他这样的人。 他想不出怎么样的环境才能诞生出这样一个人,他也不擅长用那些复杂的词汇去形容他面对这个人时内心翻涌的情绪。 偶尔在一场对练结束后,他顶着青青紫紫的脸,等待松阳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会状似不经意试探。 “松阳你……你这么强,你到底是什么人啊,阿银打败过不少成年人,但你未免强过头了吧,强的像怪物一样。” “没错喔。” 松阳用绷带把他的脸缠起来,这次总算记得给他留呼吸的一条细缝。 “什么没错啦……”银时依旧得费力地把嘴巴扒拉出来,没明白这没头没脑的答案。 松阳面对他时笑吟吟的,银时总是看不懂她那双眼睛里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我其实是个超级厉害的怪物啦,会把勇者和他的小伙伴嗷呜一口吃掉再变成小星星吐出来。” “你是松阳卡比吗!!” 或许是他还不够强吧。 银时想。 如果他足够强,能够越过这个遥不可及的身影,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 过了几个月,也没有再出现其他的意外,银时总算放下心,他的屁股就是没法在板凳上久坐,又开始恢复每日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生活。 大部分时间他都躺在鸟居附近的某颗树上,这棵树的树檐很宽,恰好能把银时整个人遮起来,但想要找到他依然是件轻松的事。 松阳站在树底下,看着银时窝在最粗的那根树枝上,抱着刀睡得冒鼻涕泡,想,这样睡觉真的不会被刀硌得胸口疼吗? 她的目的也不是把银时带回去上课,只是见不到人总有些不安心,如今看银时睡得好,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能抱着把冰冷的刀还睡得这么熟。 以前的银时睡眠很浅。刚捡到他的时候,他们俩在窝在野外的山洞休息,松阳在洞口守夜,让银时去睡觉,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声音他就会警惕地睁开眼睛。 松阳知道这是他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所以后来她一看到银时睁开眼睛,就作势要给银时讲课,成功的让银时只要一听到那些漫长的历史故事,立刻两眼一闭,任什么动静都闹不醒。 ——银时又长高了。 松阳看着他长手长脚缩成团的样子,又想,不论最开始的日子多么艰难,银时也还是健健康康的,平安的长大着,越来越能融进身边的环境里。 未来他会变成什么样呢,松阳也想象不到,只是无论结果如何,她都相信银时能够获得作为人类的幸福。 倘若有一天,她也许会有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天,那么,纵使会不舍,也终归能毫无遗憾吧。 那个时候,她确实是真真切切地,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是下一章才能来新同学了 第10章 孩子长大了就会有奇奇怪怪的烦恼 春去秋来,又要到一年最冷的季节。 衫婆婆给他们俩都织了一条厚厚的围巾,松阳觉得有意思,跟着学,结果织出来一条歪歪扭扭的红色毛线块。 她顶着衫婆婆复杂的目光塞进枕头底下想藏起来,觉得难为情。结果循着动静跑过来的银时还以为她在藏什么秘密的宝贝,强行要去翻她的枕头。 “这个是?” 银时一脸新奇地将毛线块套在脖子上,把毛线块下摆参差不齐的毛线须甩的团团转。 “松阳你织的围巾?给阿银的吗?” “唔,勉强算是围巾吧……”松阳难得有尴尬的感觉,她看见银时脸上收不住的开心,想了想,把衫婆婆织好的那条递过去。 “这个是衫小姐给银时织的围巾喔,银时要不要试试看?” 银时接过来,并没有如松阳所愿将他脖子上那条半成品取下来,而是毫不在意地把手里的围巾往肩上一搭,挥了挥手。 “谢啦老太婆,阿银拿去好好放进柜子里。” 松阳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银时踩着脚下木屐哒哒哒跑远,无奈地收回了手。 再多练习几遍,给银时织条更好的换下来吧,她想。 “这小子真的是越来越讨人厌了哎。”衫婆婆忍不住骂上两句,面上神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个头倒是窜的快。说起来,这小子今年要满十岁了吧。” “还有几天,到时候要好好给银时过一次生日,衫小姐也会一起来吧。” “去也是看在你的份上。” 衫婆婆一向和银时聊不到一块去,见面总是要连番不断的斗嘴,但松阳知道他们都是面硬心软的个性,都不是会把内心情感表露出来的那类人,闻言她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话说回来,松阳你今年的生日也过去了,我还一直不知道你的岁数,不会介意我问你年龄吧?” “没关系的。”松阳倒不觉得意外,早在相模的小村庄时,梅子婆婆和阿助的父母都问过她的年龄,她虽说对人类的年岁没什么概念,这几年多少也学会了些同人类周旋的方式。 “衫小姐觉得呢?” “我觉得啊?”衫婆婆上下打量她,捉摸着猜测。“难说。你的脸看上去像十七八岁,眼神却不像,不过这种事不准,看你没什么生活经验的样子,说不定刚来这里的时候还真的只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呢。” “唔,差不多是这样吧。” “那你今年也20岁了,之后也要一直待在这里,把私塾开下去?” “是的。” 松阳答地很快,一丝犹豫也没有。 “其他的事没有想过?” “其他的事……是指什么呢?银时的事情吗?” 衫婆婆不知道她怎么就把话题拐到银时身上,一时也就顺着问下去。 “等银时长大了,你打算怎么办?还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开私塾?” “嗯,这样银时就算长大了也有可以回来的地方呀。” “……你啊……未免太宠那小鬼了。” 银时蹲在门后面,直到屋子里的人说话声淡去,才轻手轻脚地从拉门旁边退开。他走了几步,把拎在手里的木屐穿回去,悠哉悠哉走进教室。 即便是休息日也还是有那么几个住在附近的孩子来私塾里看书。 在座位上复习功课的重一郎抬起头,一眼就瞥到银时脖子上那抹鲜艳的红色。 “银时师兄你戴着一条什么东西呀?” “笨蛋,是围巾啦,围巾。” “哎?是吗?”重一郎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凑过去看仔细,被银时一把推开。 “真是的,松阳那个笨蛋,居然把练手的成果送给阿银,也不晓得织好一点再给阿银啦。” “哦。” 重一郎冷漠地坐回去,完全无视掉银时那副嘴巴快要咧到耳根的样子。 ……根本就是来炫耀的吧,这家伙。 虽然他嘴上是那种嫌弃的口吻,但银时戴着这条鲜红的围巾在私塾里转悠了一圈,又去村子里转悠了一圈,第二天上课时候,重一郎看见那条围巾还挂在他脖子上,银时像是昨天对待他一样,一个个同学巡过来,直到所有人都见过一遍,才心满意足地扛起刀往教室外走。 “银时师兄,你去哪里呀?”坐门口的孩子问他。银时耸耸肩,满不在乎地摆手。 “这还用问,阿银当然是趁松阳出现之前,赶快跑出去找个地方睡觉啦。” “可是,天气还挺冷的哎……” “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真的睡觉……”银时似乎小声嘟囔了几句,门口的孩子也没听清,只见银时的背影远去越来越小,唯有他脖子上那抹红色看的真真切切。 ——松阳循着动静找过去时,先看见的其实是插在地上的那把刀,那股直挺挺屹立不倒的姿态,让松阳禁不住产生好奇,想,银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把刀插进石板地面里呢? 然后才是眼前对峙的场景。 银时身边站着两个如临大敌般警惕的同龄少年,对面是一群端着凶神恶煞模样的武士装扮的少年,战火一触即发。 银时大概还不知道就要大祸临头,挖着鼻孔踩在某个不知名少年的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要不要阿银教你们怎么逃课?还说是武士呢,逃课也不能半途而废,阿银觉得呢,最好的逃课方式,就是一起睡大觉,同样正在逃课的阿银不介意奉陪到底。” 松阳以手指支着下颌思考了一会儿。虽然不明白事情缘由,不过银时的出发点大抵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是他理直气壮的一口一个逃课未免让人有些火大。 “说得好,银时。” 把这群脸上写满仗势欺人的武士少年敲倒在地之后,松阳转身看向满头大汗的银时,余光瞥了一眼地面上被砸出来的裂痕,唇角噙着的笑意越发显得亲切。 要用什么力道揍银时好呢?果然也该试试把银时这副光长个不长智商的小身板种进地里试试吗?多少会给他留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露出地面。 “想学人家逃课呀?” 银时忍不住打了个抖。 “你们这种半吊子,还早了一百年呢。” 然后他伴随着轰隆一声,如同那把刀一样,径直被砸进了地板里。 力道正好。松阳晃了晃手腕,对结果十分满意。 两个逃过一劫的孩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其中扎马尾的孩子露出了挣扎的表情,开口问道。 “那个——请问您是超级赛亚人吗!” “不是喔。”松阳笑着摇摇头,转身拎起头顶大包的银时,把刀轻松地拔起来插回刀鞘,另一只手向他们挥了挥权当告别。 “打架只会两败俱伤,你们二位小武士也快回学校吧,不要再逃课了喔。” 银时交到同龄朋友了呀,她想。 ——“头上的包呢,是逃课的惩罚,但路见不平没有错,所以也会给银时奖励。” 再次被包扎成粽子的银时艰难地转头看,见松阳笑吟吟的举着一条崭新的红围巾,递到他面前来,另一只手向他摊开。 “银时你看,是新做的围巾喔,这条总算有围巾的样子啦,快把之前那个半成品还给我吧。”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说法。” 银时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把围巾抓过来转身就跑。“阿银要把你的黑历史藏起来,才不还给你。” 过会儿出现,银时倒是围上了新围巾,只是旧围巾果然如他所言不见踪影,松阳拿他没办法,无奈摇摇头,笑着揶揄他。 “该睡午觉了喔,还戴着围巾做什么呀?很喜欢我织的围巾吗?” “才没有啦!”银时猛地跳起来,像是被道破心中所想一样,慌慌张张摆手,眼神胡乱漂移。 “阿银才没有很喜欢!只是,你不是织的挺认真的吗。所以阿银,阿银是为了你的面子着想啦!” “这样呀。”松阳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有心逗弄他,故作伤心地低下头。 “我还以为银时会喜欢呢……” “……” “……” “阿银收回刚才的话。” 银发的少年别扭地把手伸过来,一把捧住她的脸,想让她抬起头。“所以松阳,你不要因为阿银乱讲话不开心。” 松阳怔了怔,脸颊两边传来少年手心的温度让她微微失神。 这个姿态过于靠近,皮肤贴近皮肤的触感也过于陌生。在他们相伴的这几年中,这都是前所未有的近距离,一时间松阳也吃了一惊,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盯着银时露在绷带外面的那双写满严肃的红眼睛,眨了眨眼睛,视线落在他绷带里渗出来的药水痕迹上,不由轻笑出声,银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蹭地收回手,退后几步,双手不自在地背在身后。 “总之,总之阿银都这么说了,松阳你就,就别想那么多啦,阿银去睡了明天见!” 银发的少年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慌张跑远。松阳有点懵,看着银时的背影消失在他房间的反方向,只觉得摸不着头脑。 青春期的孩子心思真是诡异莫测呢,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只能稍微露个面的两只~ 第11章 Jump作品里当然要有转校的新同学 松阳走进道场时,还有些疑惑。 平日里她午觉睡过头,银时都会大大咧咧地推开她房间门摇晃她的床铺把她弄醒,松阳对身边的人一贯没有警惕心,也就任由他出入自如。 以前在路上风餐露宿的时候,山里能找到一个睡觉的地方便是万幸,直到在松本村落脚,有了居住的院子,两个人才有房间的概念,她睡着衫婆婆儿子曾经的卧室,银时开始跟她一起睡,后来睡衫婆婆收拾出来的客房,只是进出她的房间依然毫无顾忌。 衫婆婆耳提面令他好几次有关礼仪的事项他都屡教不改,松阳也没这方面的顾虑,向来不在意这一点。 这几日银时倒像是转了性,要么就是差遣班上的女学生来叫她,要么就干脆让她睡到自然醒,总之坚决不踏入她的房间。 松阳看着在孩子们的包围和欢呼声里神气扬扬地扛着竹刀的银时,和四脚朝天地躺在了地板上的紫发小孩子,愣了愣。 是昨天遇见的那个孩子呢,这么快就来找银时一起玩了吗? “哇呜!银时师兄又打赢了啦!” “那还用说!” 银时得意洋洋地挖鼻孔,口中却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感受到了吧!叫你这臭小鬼来踢馆,阿银都说了会给你一个痛彻心扉的教训了——” “痛彻心扉?”松阳在他背后笑眼弯弯地捏了捏拳头。 “是指银时的头顶吗?” 银时挖鼻孔的手僵了僵,他动作缓慢地放下手,故作不经意在衣角上擦了擦,在松阳开口之前忽然放下木刀撒腿就跑,一眼都没有望过来。 松阳一个不留神居然没抓住他,她看着银时的背影无奈摇头,伸手打算把倒在地上的紫发少年扶起来,被对方冷漠回绝。 “无需劳烦,我自己可以起来。” 松阳思索了一会儿,干脆利落地伸手把那孩子抗到了肩上,不顾那孩子抗拒的动作,愉快地将他抗进了后院。 “你在干什么。” 大概是知道挣扎无果,那孩子就脸色阴沉的由着她一路抗进里屋,又被她安放在了坐垫上,看着她忙忙碌碌地找东西,忍不住出声。 松阳正在翻找昨天用剩下的绷带,见那孩子主动开口,不由弯了弯唇角。 “给你找好用一些的伤药和绷带喔。说起来,你的名字是?” “高杉晋助。” “我的名字是吉田松阳。” “我知道,我听说过你的事情。” “听说过?都是些什么样的事情呢?” 松阳一边把伤药糊满高杉的脸,一边用绷带把他的整个脑袋缠满。高杉坐地端端正正,又不敢动,费力忍受着伤药流进嘴里的涩味,艰难地发出声音。 “他们说,你带着个白毛小鬼,开私塾,不收费,教穷孩子读书,呸好苦……” 能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高杉忍不住动手把鼻子嘴巴从绷带里扒拉出来,猛地大吸一口气,立刻分辨出绷带上残留着的异样气息。 “这个绷带——” “怎么啦?” “有一股味道。” “伤药的味道确实不太好闻呢。银时也不喜欢。” “不是……”高杉把摸过绷带的手指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说道。“香香的,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啊。” 松阳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 “我好像把缠胸的绷带拿来给你包扎了,抱歉。” “……缠胸?” 高杉冷静地重复了一遍,依旧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呼吸平稳地把这句话又重复了第二遍。“缠胸的绷带?” “我先给你取下来,乖乖的不要乱动喔。” 松阳还没意识到她刚才的话对这个讲究礼仪的少年武士造成了怎样的内心冲击。 高杉呆滞的任由她把绷带一圈一圈解开,又换上新的绷带一圈圈缠回来,思考能力和他呼吸的空间一起变得越来越狭窄。 缠胸,是指缠住胸部吗?有一部分的浪人似乎会有这样的习惯,但是味道,男性会有这样的味道吗?也不是不可能吧,不是不可能吧?? 松阳把绷带缠好,见高杉还端坐在垫子上一动不动,瞪着那双宝石绿的眼睛灵魂出窍一般的样子,不由惊讶地问道。“怎么啦,看你好像很受打击的样子,只是输了一次,下次说不定就能赢回来喔——” “——你,是女人?” 声音在绷带包裹下模糊不清,松阳好奇的帮他把嘴巴扒拉出来,见他大吸了一口气,又一字一句问道。“吉田松阳,你是女人?” “没错呢。” 松阳笑眯眯的点头,给予紫发少年当头一棒。 高杉张了张嘴,瞪着她,又闭上嘴,一言不发继续盯着她,像是要用眼神把她看穿一样,松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沉默之间,高杉却忽然站起身,动作猛烈地向她鞠了一躬。 “感谢!我明天还会再来踢馆的!” 随即他转身就跑。松阳只见他顺手扯过蹲在围栏后面偷看的马尾辫孩子,扯得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大叫。 “高杉快放手啦我的辫子!好痛啊啊啊啊!” “闭嘴啦白痴优等生!” “不是优等生是桂!” 少年们打打闹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真活泼呐。松阳笑着感叹几声,转过头,瞥见银时抱着刀守在屋子走廊另一边,见她视线移过来,立刻像触电一般飞快跑开。 迟钝如松阳,这下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银时这孩子,似乎在偷偷和她较劲,一个人闹着不知缘由的别扭呢。 她其实不擅长处理小孩子这些复杂的情绪。私塾里最初来的小孩子们,几乎是看见她出现就会乖乖听话,一个个都想往她怀里扑。 第一次接住往她怀里扑的软软热热的小孩子的时候,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欢快的叫着“先生”的孩子的头发。 ——她实在是太珍惜这样属于人类的温度了。 所以手足无措,害怕自己会给他们带来伤害,一如曾经的胧,安静成熟过了头,以至于她竟然对他那些痛苦的情绪一无所知。 如果她能够再敏锐一些,是不是,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松阳一旦上了心就会比谁都倔强,银时却比她还倔强,就是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厉害的身手全用来躲避与她正面相对。松阳抓了他好几天都失手,不由得也感到了沮丧。 就连正在被她包扎伤口的高杉都看出来她心不在焉,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看起来很烦恼。” “很明显吗?” 松阳叹口气,面上的笑容稍微隐隐带着几分惆怅。 “嗯。” 高杉点点头,冷静地说道。“你这次居然只缠住了我半个脑袋。” “因为你这次没怎么受伤呀。” 松阳见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摸摸他整齐的紫色短发。 “晋助也变得越来越厉害了呀。” 高杉感受着头顶传来她手心的温度,忍不住红了耳根,只是一听到她的话,又沮丧起来。 “还是打不赢那个家伙。” 紫发少年一字一句的陈述事实,气氛沉重。 “他很强,剑术随心所欲,乱七八糟,是你教的吗?” 高杉从未见过这样毫无章法的招数。他生活在一个规矩严格章法有度的世界里,一贯被武士的准则束缚着,只是他终究是个孩子,心里也有一股冲破牢笼的狠劲。 讲武馆的学生多数都出生在地位比他高的家庭里,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模样他早就难以忍受,与他们对战时从未留过情。 太弱了。他想。 所谓的武士,如果只有这种等级的实力—— 但是不可以。 父亲说,他不应该挑衅地位比他高的世家弟子,因此把他吊起来,用鞭子抽了一顿,告诫他必须让自己的行为符合身份。 “你在做什么!不要再给家里惹麻烦了!对崛田大人家的儿子应该以礼相待,而不是肆意践踏对方家族的脸面,再有下次,你就不再是高杉家的人!” 所谓武士。 他嗤笑一声,将心里的不屈,不甘,都发泄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踢馆上,举起木刀朝着那个白毛的小鬼奋力挥过来。 不过是武士。 总有一天,能变得比现在得自己更强大—— “原本,我受够了和弱小的家伙对战,想来挑战你。结果——” 高杉讲到这里,一贯沉稳的模样破裂,声音听上去咬牙切齿。 “那家伙一听就跑过来,说什么,要和你打先过他这关,那家伙这么强,能教出他的你一定更强,对吧。” 虽然是个女人,他想。 高杉悄悄抬起眼看对面人的脸,目光对上她漂亮的绿眼睛,又飞快移开。 而且是很漂亮的人。 武士里,原来也会有这样温柔漂亮的人存在啊—— “我没有教过银时喔。” 松阳笑眯眯的给一脸掩饰不住好奇的紫发少年解释道。 “那孩子是自学成才,我呢,充其量不过是个陪练罢了——不用沮丧。” 她见高杉垂下了头,宽慰道。 “那孩子呢,稍微有点特殊,他是为了活下来,才不得不让自己变强。不过呢,如果你坚持来踢馆,还不一定谁胜胜负呢。” “总之,你确实比他更强,对吧?” “撒,我已经是大人了呀,你呢,只要沿着自己的美好意志继续前进就很好,只要变得比昨天的自己更强,所谓的强大,难道不是和软弱的自己做比较吗。” 这么说的时候,她眼底流露出来的是与面上笑容不太相符的略微迷茫的神情。 就好像,她也还没有坚定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意志那样。 但这时的高杉还没能够看懂这些。 他只是沉思着松阳所说的话,思考着那与家族所奉行的武士道精神相驳的言论,安静地从地板上站起来,又郑重地鞠了一躬。 “我明日再来,到时候,请与我对战一次。” “和我吗?为什么呢?” “我想要一个前进的方向。” 即便是一个人的道路,只要有一束光引领在前方,就一定能够坚持不懈地走到终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在线点击下一章看小高杉被揍现场 第12章 少年就要在不断的失败中成长 木刀精准抽在高杉脸上。 高杉确信自己站上道场的时间还没有超过半分钟,甚至他才刚摆好严阵以待的姿势,打算认认真真迎接他的挑战对象——这个私塾的师长吉田松阳的第一击。 随后这一击就让他短暂失去了意识。 虽然没对结果有所期待,但惨烈到这个程度,简直是毫无意义的以被秒杀为结局的挑战。 在浓重的药水味里醒来的高杉心情沉痛,又被流到嘴里的药涩得皱紧整张脸。 “吉田松阳。” 紫发少年以这般严肃的口吻唤她的名字。 这一次的伤更轻,松阳只在他额头上贴了块绷带,所以她能一目了然这孩子过于郑重的表情。 “你……” 高杉微微眯起眼,好让自己显得更加有气势一些。 “包扎的技术真的很烂。” 尽管说出来的话和气势没什么关系。 “啊,说的是呢。” 松阳就觉得这孩子满脸正经的样子有趣。她弯弯唇角,并不在意这孩子对她连名带姓的称呼,耸耸肩,口吻轻松地说道。 “我毕竟只是个乡村私塾的老师呀。” “但是你很强。” 高杉一想起自己被毫不留情地打晕,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沮丧起来,盯住松阳的眼睛里写满不甘。 “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别灰心。”松阳笑吟吟地看着他,神色之间只有赞赏。 “你也很强喔。毕竟是能和银时认认真真打上一场的人。那孩子呢,一直抱怨着我不肯好好教他剑道之类的话,可是呢,如果是一味的模仿,是做不到超越谁的。晋助你也一样。” “哦。”高杉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想,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就开始理所当然的,像对待自己的学生一样唤他的名字呢。 武士家庭对姓与名有一种近乎苛刻的重视,直呼其名在大多数武士看来是一种冒犯,对不够亲近的人呼唤名字也是一种冒犯,姓氏则应当依照地位的差别加上尊称,一切都被这个属于“武士”的身份所框在其中。 高杉承认自己有那么几分挑衅的意味,但对着这张笑脸,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 松阳这个人又不在这个框架里。 她不在任何规矩,任何法度里,她突然出现,没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师从何处,明明有强得近乎压倒性的实力,却缩在这个小村庄的角落,做一些在那群武士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 “给穷人家的小孩子免费教学?笑话,与毫无规矩的乡下人为伍,这样也算得上是武士吗?”讲武馆的教头是这样评价她的。 “教穷人武术?哼,没有武士的血统,妄想成为武士,无稽之谈。”父亲是这样评价她的。 “那个什么浪人,吉田松阳对吧,那种穷酸的私塾,和你这穷酸的家伙太配了啦。”那帮纨绔子弟这样讲。 吉田松阳于他而言是一个难解的谜。 高杉定定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松阳也猜不出小孩子那些来去无影的思绪,试探性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高杉怔了怔,回过神来,眼里就映出对方笑眼弯弯的模样,又略微失神,好一会儿才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理干净。 “我在想,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做什么?” 高杉仿佛怀着一肚子的疑问,此刻一股脑都要抛出来。 “你教穷人家的孩子识字,教他们武术,你指望他们能成为武士吗?坂田银时,这个家伙,完全没有武士该有的品格,你觉得这样的人也可以成为武士吗?你把这些孩子们聚集起来,你是为了让穷人家的孩子也能成为武士吗?” “谁知道呢。”松阳眨眨眼睛。 “我也很期待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并不能让眼前这个迷茫不安的孩子感到满意。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果不其然,这孩子有些急躁地追问着,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不服输的倔强。 这个孩子也许正处在人生艰难的岔路口,松阳不知道他在忧虑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她只是认为,这个孩子与银时一样,都有一颗热忱的心。 那足够令他们坚定地走下去。 也许他们会成为朋友,同伴,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如她一如既往所期盼的那样,银时的生活里会有越来越多值得珍视的存在。 “那么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什么武士呢?” “说什么啊,你这样的不就是吗?” 松阳摇摇头,问道。 “我没有要为之拼命的君主,国家,我也不会为了谁举起手里的刀,这样的我,在你看来是合格的武士吗?” 高杉愣了愣,一时间哑口无言,张着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武士的定义,也不过是他的父亲,讲武馆的老师,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如咒语一般反复的告诫,而他自己内心中的困惑从来无人能解。 武士,真的是那么苍白而又沉重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如果世界上有吉田松阳这样的武士,那么他只想站在这样的人身边,变成像她一样的人。 “但我想做你这样的人。” “那就够了呀。” 松阳笑吟吟地拍拍他的头发,说道。 “即便什么也没有,这样的我和银时,一样也成为了自己心里的武士喔。” “那家伙哪里算武士了啊!” 高杉一听到这个名字,整张脸都气呼呼地鼓起来,咬牙切齿道。 “性格散漫,吊儿郎当,对于发起挑战的对手一点都不尊重,这算哪门子武士啊,我虽然不晓得他是你什么人,但跟你一点都不像!” “是吗?”松阳摸摸后脑勺,笑道。“我觉得性格散漫这点我们俩还挺像的啦——不过,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不希望他和我一样。” “他是你捡回来的?” “很难说呢。”松阳想起那时候的场景,眼神越发温柔了些。 “也许,是他捡到了我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 “——你问题是不是太多了点啊。” 门口响起了能让高杉气得牙痒痒的声音。 银时悠哉悠哉晃进来,径直把刀插进面对面坐着的松阳和高杉中间,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 “阿银家的老师没义务给你心理辅导,你这家伙赶紧该去哪去哪,别唠唠叨叨个没完。” 松阳用惊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银时,我没想到你居然会用老师称呼我……” “……”银时表情一僵,凶巴巴地叫嚷出声。 “阿银从现在开始叫你老师,松阳老师,麻烦这小子从松阳老师的屋子里出去,这位松阳老师负责的范围不包括没长高的紫头发小矮男,谢谢合作。”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啦!我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啊你这混蛋!乱糟糟的天然卷,未老先衰男!” “啊咧,有人在说话吗?声音太矮了阿银听不清楚——” “可恶啊你这混蛋!” 松阳看他们吵地热闹,忍不住感叹。“银时交到同龄的朋友了呢……” “谁和这家伙是朋友啊!”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怒吼,又嫌恶地瞪了对方一眼。 ——直到对方被马尾辫的孩子絮絮叨叨拉走,银时还有点不满,碎碎念着去推松阳起身。 “真是的,你和这家伙聊那么多做什么啦,阿银和你什么关系要告诉那种家伙吗,这是我们俩的事,和那种莫名其妙来踢馆的贵族笨蛋乱讲什么啦!” “不躲着我了?”松阳看他气鼓鼓的表情,揶揄道。“之前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我可是很伤心的喔。” “……阿银才没那个心思躲着你……” 银时低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视死如归一般抬起头,径直瞪着松阳,表情复杂又纠结,耳朵红通通的看上去有点可爱。 还是个孩子呢。 ——是会获得幸福的孩子。 松阳看着他,忍不住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一只手用力呼啦他这头蓬松的天然卷。 “小银时~真的超级可爱~” “!!!你你你!!!先说好,阿银只给你抱一下,就一下下喔!” 银时脸红彤彤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并没有推开她。他的手只是僵硬的垂在身侧,似乎在害怕触碰到她,却又不自觉的依恋着这份温暖。 就这样吧。 他想。 心里那些理不清的混乱情绪,总有一天,都会有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总之是聊天的一章 第13章 被家访的时候只要微笑就够了吧 银时的别扭期就这样过去了。松阳尽管自始至终都没明白来龙去脉,但只要银时恢复正常,她也就放下心来,安心地为银时即将到来的生日做准备。 于是高杉像往常一样翘了讲武馆的课来私塾踢馆时,以往那帮看见他就欢呼着“你又来被大师兄揍啦”凑过来的乡下小鬼们今天没有一个把注意力分给他。 高杉头一次遭遇如此彻底的被无视。 道场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一部分小鬼们跑来跑去,有个没见过的婆婆待在角落里捏饭团,银发的讨厌鬼一脸烦躁地被一小撮人围在中间,不知道在做什么,高杉站得远远的也没看清。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打扰了,我是来——” “今天不接受踢馆喔。” 松阳从他背后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不太精致的草莓蛋糕,草莓的分量多到铺满蛋糕上层,看得高杉不自觉牙酸起来。 “今天要开生日宴会,晋助和后面的小朋友——是桂君对吧?也一起进来吧。” “生日……?”高杉愣了愣,看了眼正在被婆婆强行塞下饭团而噎地跳脚的银时,眉头一拧。“那家伙的?” “嗯,马上就可以吃蛋糕了,过来吧。” 生日。 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快乐的事,但高杉从不认为这份普通的快乐会属于他这样的人。 他不由地后退一步。 “……打扰了,我下次再来——” “喂喂!你谁啊你!不要一脸我也是其中一员的样子跑进人家私塾里捏饭团啊!”银时的大嗓门在屋子里面响起来,他面前马尾辫的孩子举着饭团无辜地睁大眼睛。 “是松阳老师邀请我的唷。” “又不是你的松阳老师啦——” “有什么关系嘛。”衫婆婆一巴掌拍到银时后脑勺,差点让他栽了个跟头。“门口那个,赶紧跟松阳一起进来,别磨磨蹭蹭的。” 松阳也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晋助,一起来吧。” ——那本来是不属于他的世界。 漂亮温柔的师长,吵吵闹闹的同学,面相严厉性格随和的婆婆,不受约束的大笑。 这些,原本都被一个以“武士”为名的牢笼,将他禁锢着,让他寸步难行。 但是现在,他就站在这里。 高杉有些恍惚地想,我就站在这里,自由地—— 松阳见这孩子一脸恍然如梦的样子,有点好笑,伸手拍拍他紫色的小脑袋。 “再不吃饭团就要被银时抢走了唷。” “什么嘛,本来就都是阿银的啦。” 银时不满地瞥来一眼,又对接过桂递来的饭团的重一郎叫嚷。“你这小子未免叛变太快了吧!这两个家伙可都是敌人哦!!!” “银时师兄是害怕被哪一天高杉同学打败才这么讲的吧,哈哈哈!” “高杉同学加油!你总有一天会打败银时师兄的啦。到时候他就不会成天追着我们对练啦。” “你们这帮家伙完全没有同学情谊啊可恶!”银时拿着饭团去追那几个起哄的孩子,那边桂悄无声息地伸出脚,让银时绊了一跤,还没等他发怒,松阳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个饭团。 “好啦,现在银时也吃了桂君捏的饭团,大家都是相亲相爱的同学了唷。” “同学?”高杉怔怔地抬起头。“我……也是这里的学生吗?” “你不是吗?”松阳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虽然你们俩是讲武馆的学生,但松下私塾这边也有你们的位置,不介意的话,姑且当也把我当成老师吧。” 老师啊。 紫发的少年注视着面前之人那双漂亮的眼睛,长叹一口气,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轻松笑容来。 或许是太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这个笑容并不好看,还显得有些僵硬,但谁都不能否认,他的眼眸之中盛地满满的全都是欣喜之意。 “我知道了,松阳老师。” 是最好的美梦。 为了让这个美梦永不消散,他可以无所畏惧—— ——松阳倚着门,看着那个紫发的少年越来越远的背影,不自觉蹙着眉。 银时的生日宴闹到将近半夜,私塾里其他的孩子都回家了,住得远的桂也让松阳留下过夜。 原本她打算把高杉也留下来,那孩子却执意要回家,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松阳想送送他的意图。 “老师,我自己回去就好,实在不愿再给你添麻烦。” 那孩子是以礼貌地口吻回绝她,她却总觉得他谦逊的神情里似乎隐藏着心事,让他显得疲惫不堪。 那孩子,到底在独自背负些什么呢? “你在担心什么啊?那小子也不算弱,怎么说都不至于暴死街头啦。” 银时顶着一脸蛋糕屑满不在乎地晃过来,伸手去拉她的衣袖。 “你还要在这里吹多久的风啊?” “不是这个……” “哈?什么?” “我是想说……”松阳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和银时解释她这种诡异的直觉。 “晋助那孩子,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让他就这样回家,我有点在意,担心他会遇到什么无法处理的事——小太郎,你和晋助是同学的话,应该对他有些了解吧?” 桂安静地在一边温书,见松阳把注意力转向他,才放下书,然而他张了张嘴,似乎有所难言之隐,这样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家里,总之对他常来私塾的事情很不满意……” 松阳虽然不怎么了解人类的家庭,但对某些所谓武士的秉性还算通晓,见桂这样为难,她多少也有所猜测。 “银时,你和小太郎先去睡,多余的被褥在柜子里,我走一趟,很快就回来。” “你去哪里?” 银时向来不是那种乖乖听话的类型。他见松阳拎起门口那把衫婆婆给她防身的刀就转身要走,立刻跟着追上去抓住她的手。 “管你去哪,阿银也一起,打架也好,救人也好,阿银什么都能干。” “银时,别胡闹了呀,我要去做家访,你跟着做什么呢?” “大半夜的做什么家访啦。” 银时翻了个白眼,抓着她手臂的力道更紧。 “你别想把阿银一个人扔在这里,怎么说那家伙也是因为阿银过生日才晚回家,有麻烦阿银也不是不能帮忙,总之你别想一个人跑掉!” “银时——” 松阳不得不停下来。她稍微弯着膝盖,手搭在银时肩膀上,直直注视着他那双鲜红的眼睛。 这双凝望着她眼睛里满满都是不安,焦虑,和倔强。 他总是这么倔强。 松阳轻声叹了口气。 “银时……你不相信我吗?” 她这样问。 “我很强的喔,不管是打架,还是育人教书,我都可以做地很好,不要担心我,好不好?” 银时略微怔了怔。 他当然比谁都清楚地了解面前这个人究竟强到什么地步,这世间或许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人可以战胜她。 就是这样不可跨越的鸿沟。 而妄想跨越这段距离的他,除了一次又一次朝着她的身影努力地伸出手,再也没有其他方式能靠近一步。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把背影留给我。 银发少年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低下头,松阳也没有听清。等他再抬起头,抓着她手臂的力道松开了。 “去吧。阿银等你回来。” “放心吧。” 面前的人笑吟吟地弯着唇角。她的眉眼在落进庭院的月光晕染下,显得朦朦胧胧的,好像一切都看不真切,唯有她的声音在这月色里清晰地传入耳中。 “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于是,银时眼前又只剩下她的背影。 ——“你再说一遍!” 高杉家家主猛地站起来,对跪坐在面前的紫发少年怒吼出声。 “你还嫌给高杉家丢脸丢的不够吗!” 高杉面无表情地抬着头,平静地面对他父亲勃然大怒的责骂,一字一句清晰地将自己的打算又重述一遍。 “我会退出讲武馆,正式前往松下私塾拜学。” 高杉家主气地嘴唇哆嗦,几乎要一巴掌打在这个在他看来丧失武士尊严的儿子脸上。 “那个乡野浪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我早就听说,那个乡下私塾,宣扬着批判幕府,妄图□□的歪理邪说,你已经被影响到连武士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今后你再说这种话,你就不再是高杉家的人!” “无所谓。” 高杉笑了笑。 往日他的父亲充满威严令他尊敬也令他恐惧,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里,不论是尊敬还是恐惧,都早已失去了价值。 他曾以为武士便是被束缚着毫无自由的存在,但现在,他有了自己的答案。 “我只想成为我心中的武士。” “你!” 高杉家主见他如此冥顽不化,终于失去了耐性。 “甚兵卫!给我把他捆起来,吊到后院去,不许给他吃饭!甚兵卫!甚——” “打扰了。” 高杉家的下人抖抖索索地退进来,手里的刀整齐的断成两截。 素衣的长□□人缓缓步进屋子里,抬起头,那张漂亮的笑脸朝这边转了过来。 “我是来做家访的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小高杉被带走啦~ 第14章 看星星的时候记得牵住身边人的手 松阳牵着高杉慢悠悠地往私塾方向前进。 他们正在跨越一片望不见边际的麦田,高杉抬起头,就看见头顶那一片同样无边无际的星空,月光的模样是朦胧的,星光则像是某个人眨着眼睛,光芒在她眼里跳动时的晶莹。 “回私塾之后,先暂时和银时小太郎挤一挤可以吗?我房间的床睡你们三个应该还够。” “我……”高杉小心翼翼地捉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可不可以先不要回去……” 松阳怔了怔,意识到面前这个孩子刚从令人窒息的环境里脱离出来,不禁为他感到心疼。 这个孩子一直以来活的那么辛苦,好不容易才获得了自由,像这样在星空下漫步,或许是从前未曾想象过的经历吧。 “那么,晋助想去哪里呢?” “想看星星。” 高杉捉着她的袖子不放手,神情乖巧。 “想跟老师一起看星星。” “看星星呀……” 松阳扫了眼周围的环境,眼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跟我来。” 她带着高杉跑到麦田里某个被废弃的低矮谷仓边,蹲下来示意高杉趴在她背上。 高杉这次没有再推辞,安静地搂住她的脖子。松阳便轻松地爬到谷仓顶上,把高杉放下来后十分随意地躺在屋顶上。 “去年夏天和银时来这里看过星星呢,没想到还能找到这个地方。” 高杉学着她的姿势,将手枕在脑袋下面,仰面朝天躺下来。 映入眼帘便是这漫天细碎的光晕,漂亮的像是一副浩瀚的画卷。 高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就算身边的人提到了他讨厌的名字,也只是轻哼了一声,低声呢喃道。 “那家伙也算好命。” “好命吗?我倒觉得命运这种事,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呢,晋助现在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命运了呀。” “嗯,老师说的对,现在,我也可以……” 自由。 命运即是自由。 “私塾的婆婆,是老师的亲人吗?” 高杉问。 松阳耐心地给他讲了刚到松本村时发生的故事,高杉听地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神色似有感慨。 “衫婆婆……有点像我以前的嬷嬷,也是那种看起来凶巴巴的人,背地里其实会不停的给我塞金平糖。她走的时候,我没来得及看她一眼。” 是不能。 那时他被逼着在道场上一遍又一遍地挥刀,嬷嬷生了重病,他也只来得及偷跑出来探一两次病,又不得不回道场上面临他父亲的震怒。 他的父亲不认为他应该为一个下人分心,责令他在神社里跪一天一夜,不许吃饭,嬷嬷去世的时候,他连一半的时间都还没有跪完,他哭着跑出去时,家里的仆人已经把嬷嬷的尸体抬走,不知埋在了什么地方。 于是他又因为轻易掉眼泪被责罚,被吊在院子里的树上,只是不会再有人给他偷偷送饭团和金平糖。 ——从此以后,这些都不复存在。 紫发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看向身边微笑着的师长,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倾慕。 “老师……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吗?” 再也不用寂寞的被“武士”的枷锁给束缚着,漫无目标地虚度他本该自由的人生。 他已经走进了这片温柔的月光里。 是名为吉田松阳的这个人,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带着他离开牢笼一般的家,去往有光的地方。 “我可以吗,老师?” “晋助,没有可不可以,只有你愿不愿意。” 这个人专注地凝视着他,面上笑靥如花。月光洒在她漂亮的绿色眸子里,氤氲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他在这双眼睛里清晰地看见了小小的自己。 “你愿意跟着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可能既没有君主,也不一定会有剑,更不会有显赫身份的,这样一点都不像武士的武士吗?” “我愿意。” 此生,这便是他的信仰。 ——结果她跟高杉在谷仓顶上不知不觉睡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阳光都照到了屋顶的正中央,麦田底下有劳作的人四处走动,见她醒了,还热情地朝她打招呼。 “这不是私塾的松阳先生吗?休假带学生来看星星呀?已经中午了哦。” “是的呢,好像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呀。” 坏了,她想。 银时又得生气了。 ——松阳拉着高杉匆忙往私塾赶,刚穿过鸟居踩上楼梯,他们背后的大树上嗖地跳下来一个人。 “阿银这一觉睡得有点久。” 银时抱着刀,面无表情地走到松阳面前,站定,拦住她的去路。 “松阳老师,不介意阿银问个时间吧?” 他嘴巴上讲着敬语,却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 被银时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松阳难得感到些许心虚。 她拍拍高杉的肩膀示意他先回去,高杉抬头望了一眼气息阴沉的银时。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听话。 “坂田银时。” 高杉第一次将面前这个令他万分讨厌的家伙的名字完整地念出来。 “是我要老师陪我一起暂时不回私塾,害她在外面睡过头,你少用那种态度对待老师。” “哈?” 银时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嗤笑一声。 “你的意思是,阿银该把怨气发到你身上?行啊,那就道场见。” “来就来!” 两孩子约战约得风风火火,松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们俩气势汹汹地往道场方向冲,松阳慢他们一步,等走到道场时,这两人已经打得天昏地暗,气势不相上下,眼看难分胜负。 桂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像游魂一般飘过来,朝着松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哈……老师,你终于回来啦。” “小太郎你……该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没有啦。” 桂摆摆手,指了指银时。“那家伙才是一晚上没睡,我们俩都在门口等,后半夜我撑不住先去睡了。” “这样啊……我该好好跟小太郎和银时道歉呢。” “我没关系的。” 桂见她神色似有歉疚,忍不住想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 “高杉的事情没问题了吗?” “嗯。”松阳笑着点头。“晋助今后也会住在这里——对了,小太郎呢?” 她想起昨日从高杉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不由对眼前这个好学的孩子有些疼惜。 “想要住在这里吗?” “我啊……” 桂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呈现出放空的状态,过了半晌,他才缓慢地摇头。 “我还是想陪着婆婆……” “我知道啦。”松阳也不勉强他,只是摸摸他顺滑的黑发表示理解。 “私塾这边也会给你留睡觉的地方喔,如果有什么活动也不用走夜路回去啦。” 都是很好的孩子。 她想,只要能注视着这些孩子幸福平安的长大,她就不会再动摇一分一毫。 ——“银时小鬼又和你闹别扭了?” 见松阳微蹙着眉点头,衫婆婆忍俊不禁道。 “这小鬼头,人还没见长多少,脾气倒是一年比一年大,我就说你啊,实在太惯着他了,现在他把你拿捏地死死的。” “这一次,的确是我的错,没能及时回来,让银时等了一晚上……” 衫婆婆早就从看起来最乖的桂那里打听清楚事情缘由,闻言不赞同地摇头。 “真是的,你不是都叫那小子去睡觉了吗,他自己要等怪得了谁。依我看,这小子就是觉得新来的小鬼会抢走你,吃醋了,你倒不如多关心下那个新来的叫高杉的小鬼,晾银时几天,到时候他又得眼巴巴地往你跟前凑。怎么说你都是个老师,多少要摆出点老师的架子来。” “果然还是找机会好好给银时道个歉——” “你这个丫头啊,完全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吧!” ——不一样。 她总是这么想。 她和银时的关系,既不那么像平常的师生,也不那么像长幼有序的亲人。 银时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恰好与她在这混乱世间相遇的朋友,虽然年纪小,又有些调皮,可是她知道,那孩子不过是在别扭地向她表达在意的心情。 上午银时惯常逃课,一见她来抓人就跑个没影,松阳挑了个他跟高杉对练的下午,偷偷蹲在道场门口,一等银时打完,立刻冲进来,一把抱起银时就往里屋跑,一边还不忘招呼目瞪口呆的大家。 “我和银时谈谈,你们这节课先自行对练喔。” “!!!你干什么啦笨蛋松阳快把阿银放下来啊啊啊啊!!!”银时的哀嚎声伴随着他们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松阳干脆利落地把里屋的拉门掩紧,往门口一坐。“好啦,银时这下没地方逃跑,能够好好听我道歉了吧。” 银时盘腿坐在地板上,只瞥了她一眼。他那张脸红彤彤的像是还在冒热气,不晓得是因为当众被松阳抱起来而害羞,还是被松阳这种突然袭击弄得更加生气。 总之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就抄着手兀自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 松阳拿他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地先把道歉的话讲给他听。 “银时,我知道我不该把你扔在私塾里一晚上不回来,我已经知道错了,真的一点都不能原谅我吗?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答应你喔。” “什么都行?” 银时懒洋洋地抬起头,脸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那双没精打采的眼睛逐渐有进化成死鱼眼的趋势。 “阿银要一年份每天不间断的红豆团子,每天一瓶草莓牛奶,每周至少三次去城里吃草莓巴菲,零花钱从一周500增加到1000,每周要跟阿银去看星星到第二天中午回来一次,每次都要手牵着手去矮子男面前晃悠一圈,矮子男和假发男给阿银去睡地上——” 松阳起先还认真掏出纸和笔一条条记录,最后觉得他越说越离谱,索性搁下笔作势要起身。 “银时根本就不想原谅我吧,我看我还是离开吧。” “喂喂!”银时还以为她真的要走,下意识伸手去拉她。“阿银很明显在讲玩笑吧!” “讲玩笑?” 松阳抬起笑吟吟的脸望过来,银时心知再次上当受骗,转头要往窗帘后面窜,手被松阳抓的很紧又跑不掉,他进退不得,站在那里,把一张脸憋红到头顶冒烟的程度,忽然猛地瞪过来。 “不讲信用!” 银时瞪她的眼神极其恼怒。 “大骗子!明明说好很快就回来的,阿银足足等了你一个晚上!等到大中午!你这家伙才和矮子男悠哉悠哉手牵着手散步回来,这算什么啊,阿银整个人都要绿的发光了可恶!绿到躲进树里都不会被人发现!阿银还不如去把这头白毛染成绿色算了!那种矮子男哪里比阿银可靠啊!从头到脚都跟高和大没有关系吧!” 松阳听不懂他乱七八糟的控诉,就觉得他整个人气鼓鼓的像只白毛河豚,可爱的不行。又听他要把头发染绿,脑子里浮现出绿毛河豚的样子,想笑又怕银时更生气,努力把唇角扬起来的弧度扯平。 “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啦,不过染成绿色什么的还是算了吧,银时还是本来的样子更好。” “是比喻啦!比喻!你这家伙还在憋笑是怎么回事!根本就不懂阿银有多伤心!” 松阳实在领会不到他想表达的意思,想起衫婆婆说过的话,只能捉摸着向他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因为晋助也住进私塾里就忽视银时的呀。” “……谁会因为这种幼稚的原因生气。” 银发的少年偏过头去,重重叹了口气。 “你根本搞不明白……” 松阳怔愣住。 银时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松阳几乎以为他要掉眼泪,赶紧捧起他的脸去看,但他面上并无泪水,只是眼眶些许泛着红,神情带着疲惫和无奈。 “我很害怕。” 他平静地注视着松阳,一字一句的说。 “我在害怕。” 这是他第二次没有用他惯常的自称。 “我真的很害怕。”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一个人会面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只能搬着板凳坐门口等你,望着你回来的路,不停安慰自己,你很强,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 “你很强,我——阿银知道你很强,知道你比很多人都强,可是,阿银也没有那么弱啊,阿银也可以帮到你,不要再这样好不好——不要再让阿银一个人等着什么都不能做——” 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我只是——阿银只是想和你一起面对——” “银时……” 骤然被这银发的少年一把抱紧,松阳还有点懵,直到听见胸口传来少年隐忍不住的呜咽声,她才恍然回过神。 这次银时是真的在她怀里哭成一团。 她蓦然感到胸口止不住的发酸,这种酸涩涌上她的眼角,又顺着血液汇入心脏,让她分不清这疼痛感究竟是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体上,还是仅仅来自于想象。 千百年来,她都未曾有这样强烈的想流泪的冲动。 银时是特别的。 对于她一千年漫长而又乏味的人生来说,银时自始至终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可是—— 她还是不能将这个孩子也牵扯进她那黑暗无边的人生里。 最后她也只能紧紧抱着这孩子,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不断同他道歉,安抚他,只愿他能重新恢复往日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对不起,银时,真的很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等这么久……” 只是偏偏不能给他想要的那个承诺。 ——这一晚,她头一次在识海里见到了某个久违的存在。 松阳睁开眼睛的时候其实还怔了怔,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背景是一望无际化不开的黑,她和一张熟悉到她每天照镜子都能看见的脸面对面,松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摸了摸嘴角。 “唔,原来我把刘海梳上去,不笑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吗,果然还是习惯不来呢。” 对方嘴角抽了抽,一模一样的脸上阴测测的神情落在她眼中。 “真是意料之外的招呼,吉田松阳。” 仿佛在呼唤恋人一般缱绻口吻念出了她的名字,目光却是深到极致的血红。 松阳面色平静地回应了她。 “好久不见。” 上次见到对方还是在相模,因为醒的太快还没来得及和对方讲上一句话。 她也不知意识里这位虚从各何时起存在,漫长的千年实在无趣,她都不记得分裂过多少人格在她脑海里开会,这一位最特别,自称最初的虚,喜欢在她耳边唠唠叨叨,自从逃出奈落后,很长一段时间,松阳曾以为她消失了,对方却又一次出现在她身边。 “不奇怪我会出现吗?” 虚露出了和她如出一辙的微笑。但当那笑意达不到眼底的时候,面色就是毫无温度的冷漠。 “你——” “在你天真地做梦时,我解决了其他的虚,现在,只有我和你了。” 虚愉快地注视着逐渐蹙起眉头来的松阳。 “对于自己创建的组织如此了解的你,愚蠢的失去过一次,如今又将两个无辜的孩子卷入了漩涡之中——” 松阳面色一僵。 “明知那名为高杉晋助的孩子会引来怎样的麻烦,却执意从他家人手中抢回了被责罚的那孩子,我很期待你再一次失去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先别急着露怯,让我——。”红眸微微眯起。 松阳条件反射躲过虚当面砍下的一刀,神情完全冷峻下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给你个建议。” 虚缓慢优雅地将那把刻着万字符号的刀斜插回剑鞘,挑起嘴角。 “下次见到我,可以试试杀了我,否则——” (你会天真地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Joy3成型~ 第15章 赏樱季节樱花团子和三味线更配喔 日子缓缓流淌着。 今年的春天,移栽到私塾附近那块空地上的樱花树也如数开花了。 私塾里大一点的孩子们在去年年底都毕业了,有的回家帮工,有的打算去江户游历。等银时生日的那个冬天过完,三个孩子也都满了13岁。 去年临近夏天末尾,桂曾支支吾吾问起松阳想要什么礼物,松阳这才想起来,她那个所谓的生日又快到来。 最初到松本村的时候,衫婆婆曾问起过松阳的生日,让松阳随口编造了个日子搪塞过去。 虽然讲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她原以为她不愿再提起胧,可脱口而出的依旧是与胧相遇那一天的日期。 毕竟她哪有什么生日呢。 对她来说,或许遇见胧的那天,就是吉田松阳的诞生之日。 ——于是去年那天她收到了私塾全员送来的礼物,光是拆礼物都花了她整整一个下午,好在有桂和高杉帮手,她才能把这些孩子们的心意一件件整理好,珍惜地收藏起来。 往年只有银时会不情不愿地让衫婆婆趁松阳还没醒的时候把他叫起来,两个人一起折腾出不怎么好看的草莓蛋糕给松阳过生日,最后蛋糕也全进了银时的肚子里。 但是这一年,桂特意留宿了一晚,指挥一群人照着他搜集来的食谱做更好看更大的蛋糕,就连银时都没能完全吃下肚。 “还没许愿啦,银时你给我把手拿开。” 衫婆婆啪地一声打开银时的手,把写着21的蜡烛插上去,点亮。 “许愿呀……” 桂和高杉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银时虽然低着头,时不时也会用眼角余光悄悄瞥视她的表情。 ——她从来不信愿望能够这样轻易实现。 但她依然笑吟吟地闭上眼,虔诚地双手合十,想。 愿她所爱的人们,一生幸福平安。 ——然后她这个生日还没过多久,又到高杉13岁的生日。 这孩子头一次能够自由自在地过生日,松阳也想让他更开心一些,她和衫婆婆商量许久,又拉上桂,三个人一起策划了给高杉的生日惊喜。 那天在一片黑暗里,松阳端着蛋糕走出来时,高杉抬起头来看她,眼神还没从失落中转换出来,显得整个人呆呆的。 随后他听见私塾的孩子们齐声唱起生日歌,他们的笑脸也在桂点燃蜡烛后清晰地映照在高杉眼中。 “大家……” 高杉肩膀抖了抖,看起来感动地要掉眼泪,银时突然从松阳背后窜出来,一把抢走松阳手里的蛋糕。 “阿银先给矮子男分担一点蛋糕。” “混蛋废物卷把蛋糕还来!”高杉立刻没了哭的心情,气得拔腿就去追银时。银时一个闪身,把蛋糕径直拍到高杉脸上。 “坂田银时你个混蛋!!!!!” 松阳无奈地叹气,叫桂去厨房里把备用的第二个蛋糕端出来,这才让高杉安静地选了个愿。 尽管他许愿的表情很狰狞,松阳猜想他此刻正想着怎么把银时踩在脚底下痛殴。 ——樱花开放意味着春天的气息正浓厚,松阳也打算给私塾放个春假,全员去赏樱。 去年衫婆婆领着大家去村口搬樱花树的时候,银时还百般不情愿,今年他一听说衫婆婆要拿樱花酒让他们带上去赏樱,这回倒是起得早,天才刚刚亮就把睡在房间另一头的高杉踹醒,没等高杉发火,又匆匆忙忙去拍松阳的房门。 “起床啦起床啦!再不起床阿银就冲进来了喔!” “你这家伙!给我离老师的房间远一点!” 这几年高杉住在私塾,银时进出松阳房间的权利惨遭终结,他一到课后就搬个木板凳往松阳门口一坐,严厉禁止有人(特指银时)随意闯入松阳的房间。 在高杉允许进入范围内的衫婆婆每次看到他正襟危坐守在门口的模样,一和松阳聊起来就笑个不停。 “晋助这小鬼也太有意思了吧哈哈哈,我头一次见银时吃瘪成那样。” “毕竟银时的连胜记录终于被晋助打破了呀。” 松阳没仔细数过他俩对练的次数,不过高杉一直耿耿于怀记在心里,每赢一次,他就要在笔记本上把比分更新一次,松阳曾无意中见到他写在本子上的数字,不由也感到惊讶。 “居然已经有这么多次对练了呀?” “是的!”高杉反应很激动,嗖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回应道。 “我赢的次数总有一天会超过那个家伙的!到时候请老师再和我对练一次!” “是是,没问题呢。” 以这样次数密集的对练为基础,两个人的实力几乎是飞一样的增长,松阳在和银时对练时,也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成长。 而另一个孩子——桂小太郎则更专注于书本上的知识,他好学的程度出于松阳的意料。这孩子对各种类型的学识都能毫无保留地接纳,吸收知识的速度快得惊人,很快松阳手上的课本也满足不了他的好奇心。 于是松阳只要有空就会在上课之前给他开小灶,讲一些超出课本之外的思想,他也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和探究精神,往往讲到激动起来还能跟她辩上一辩。 为了更好的给他单独授课,松阳试图过邀请桂暂住,但这孩子还是拒绝了,甘愿每日辛辛苦苦在天还没亮就起床来私塾报道。 今日桂却是迟了一步,等私塾的孩子们都在鸟居前面集合,他才姗姗来迟,松阳见他手里抱着一个布口袋。 “这个是?” “暂时要对老师保密。”桂一脸神秘地把布口袋抱紧,时不时警惕地瞥一眼在他身边晃荡着跃跃欲试想抢过来的银时。 “银时同学,这又不是满分试卷,不要用那种像平常在考试最后几秒把我试卷抢过去抄连名字都抄上去被松阳老师揍过之后下次考试还是想对我的试卷出手的眼神看过来。” 银时被他的长句子绕地头晕。“给我缩短成一句话概括啊,混蛋假发!” “不是混蛋假发,是桂!” 衫婆婆正在捣鼓她那部托邻居带回来的据说能给人拍照的相机,松阳好奇的凑过去看。她打开说明书,望着一连串如同天书般的天人字符,眼睛咕噜咕噜打转。 最后还是博览群书的桂照着说明书上的步骤艰难地调校好相机。 “小鬼们赶紧给我靠过来,正好试试新玩意,给你们私塾拍张合照,松阳你站中间,银时你最高,往后面退,重一郎,你站前面来,花鹿,你和高杉换个位置——好了好了,都站好不要动,看这里,跟着我做,一二三——搞定!” “哇呜!”私塾的孩子们欢呼着围过来,都想看衫婆婆拍出来的照片,衫婆婆凶巴巴地把相机举起来,挥手把他们赶开。 “吵死了啦你们这帮小鬼头,照片又不能嗖地一下变出来,我现在就去城里托人处理,你们赶紧去樱花树下胡闹去吧,松阳你也看着点别让他们跑不见了知道吗?” “衫小姐不和我们一起吗?” “没关系啦,正好那边有带消息给我,说梅太郎给我寄东西回来了,东西明天才能到,我正好好和城里的朋友聚一聚,估计也得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衫婆婆走地干净利落,松阳还有点遗憾,平日最活泼的重一郎带领着一帮年纪小的孩子们先跑地飞快。 “快跑起来,谁在最后面谁的樱花团子会被银时师兄吃掉啦!” “好过分啊银时师兄!” “关阿银屁事啦!” 银时没好气地瞪他们一眼,兀自抱着刀,拖拖拉拉地走在队伍最后面。 松阳也想不通他为什么出来郊游还要带着刀,不过他一贯如此,除了在道场上,和吃饭睡觉的休息时间,他去到那里都要抱着这把刀,有几次甚至刻意在松阳给高杉讲课后作业的时候晃过来,拖长声音做作地感叹。 “阿银睡觉总觉得胸口疼,一定是松阳老师给的这把刀太硬了!” “银时这么嫌弃呀,不如还给我好啦?” 松阳总爱故意逗他。银时每次都会翻一个白眼,把木屐在地板上跺出清脆的声响。 “想都别想!阿银就算卖掉也不还给你!” 最初高杉还会气得咬牙,一来二去他也习惯了银时那副炫耀的讨厌样子,冷漠的嗤笑。 “幼稚。” “啊咧咧,阿银的膝盖发出声音了,啊弄错了,原来有人比阿银的膝盖还矮——” “坂田银时!你这个卷毛怪!” 结果还是忍不住炸毛。 “贵族少爷连骂人的词汇都这么贫乏,要不要阿银教你啊?” “坂田银时,有本事道场见!” “来啊!不要输了之后去找松阳老师哭鼻子。” ——松阳想,大概就是这样积累下了笔记本上的两百多次对练? 小孩子的情绪还真是有趣呢。 桂把布口袋打开,给大家显示他带来的秘密武器。 “当当当!是三味线喔!除了我之外还有人会弹吗?” “我。”高杉会举手实在出人意料,他从哭丧着脸的桂手里夺过三味线,紧张地看了一眼松阳。 “老师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我啊?” 松阳正咬着樱花团子,闻言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我其实是个音痴欸……” “骗人的吧!” 重一郎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老师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会在新年晚会上穿着十二单和服优雅地给大家演奏三味线直到呕心沥血的样子!” “重一郎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啊!”旁边的孩子们开始捶打他,一群人围着樱花树打闹起来。 高杉悄悄往松阳身边挪动,小心翼翼地把三味线递过来。 “我来教老师弹好不好?” “欸?”松阳愣了愣,看了眼三味线上细如发丝的弦,手指不自觉弯曲起来。 她做杀手时只学过以弦夺命,倒从未将弦当作乐器使用,以她的力气,根本没法控制住不把弦弄断。 “还是以后吧,今天我可以听晋助演奏些拿手的曲子吗?” 她看着高杉一脸倾慕的模样,也不忍心拒绝地太过直接。 高杉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尽职尽责的拿起三味线弹奏担当起音乐播放器。 ——所谓赏樱,其实也就是变相的春游,孩子们是为了点心和玩乐,就算有那么几个认真学习的,背几句绯句后就开始散成一团,玩的玩闹的闹,高杉一直紧挨着她身边,顶着桂渴望的眼神接连不断演奏曲子,完全音痴的松阳咬着第二块樱花团子鼓掌。 银时坐在她对面,就顾着翻点心吃,不知道是谁提议了玩国王游戏,自知拿不回三味线的的桂最先响应,变戏法般从怀里摸出一份纸牌轻车熟路地派发。 “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作为统领,总领全局是不可或缺的本领——咦没有国王牌。” “哦是吗赌神假发,要不要跟阿银堵一发大的。”银时拿国王牌啪啪啪打桂的脸。 “出几个子买阿银的国王牌。” “银时...”松阳微笑地捏了捏拳头。 银时自讨没趣地撇撇嘴,结果随意一指号码就指到了松阳,整个人都陷入了飘飘然的气氛里。 “啊咧,那个,还真是诡异的运气哎,莫非是哪个平行世界的阿银太衰所以现在一把就能指中老师吗,是怎么说来着,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一双双眼睛刷地亮晶晶的全看向松阳,充满了好奇。 “唔...”完全不懂规则的松阳比较过两种方式的麻烦程度,试探地问道。 “大冒险?” “哎咦咦咦!!”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场面兀自傻笑起来的银时后脑勺开始冒烟,被高杉用牌朝着脸噼里啪啦一顿抽。 “不知道为什么看你突然很不顺眼,就擅自将你当成可移动垃圾处理了。” “哪个缺心眼的游戏用纸牌打脸啊!”银时晕头晕脑地对着无辜的桂屁股踹了一脚,松阳托着脸颊叹气。 “再不决定好就来下一轮咯。” “不要给人期末考试现场的压力啊!”银时嚎叫了一阵,神情变得忸怩起来。 “那个,大冒险对吧。”他抓了抓头发,整个人坐立不安地扭来扭去。 “啊咧,那就,那就。”支吾了半晌也挤不出来一个字,桂不停地嚷嚷着再来一局,银时颓然垂下肩膀。 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啊!! 松阳见他实在为难,提议道。“不如把这个要求留到以后?” “哈?”银时抬头看向她。 “撒,等银时决定好了再来要求我去做?” “啊咧,也,也不是不行...” 急着下一轮的桂拍拍手通过了这个提议,又来几轮游戏后大家也倦了,松阳把衫婆婆酿的樱花酒打开给每个人都斟上了一杯,自己又倒了一大杯,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啜饮。 高杉又开始尽职尽责地弹三味线,松阳想了想,拿了一块樱花团子递到他嘴边。 “来吃点心吧,晋助也该休息了喔。” 紫发的少年红着脸咬过团子,松阳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发。 桂开始讲他不知从哪看来的光怪陆离的故事,银时吃完了自己的团子又把手往桂面前伸,其余的孩子正在笑话他。 ——她望着这样的画面,眼神温柔如水。 作为怪物的时候,被人类排斥,恐惧,伤害,习惯后就不会对其他事情有所期盼,可如今一旦作为人类生活着,反而会慢慢变得贪心起来。 等到离开的时候,要怎样告别才不会太难过呢? “又发呆?不是超期待看樱花的吗。” 银时漫不经心地从她身边拿过酒壶,倒了一杯又一杯往嘴里灌。 “那阿银就不客气地收下所有的樱花酒了。” “太狡猾了吧银时!”桂忙不迭拿出杯子。“再给我来点!” “我也要!”有眼馋的孩子举手,就被银时瞪了回去。 “你们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跟阿银凑什么大人的乐趣呢。” 他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的,看起来已经有了醉意。 回过神来的松阳赶紧去夺银时手里的酒壶,反让他脖子一仰就把一壶酒灌得干干净净。 “银时——” 脸色红彤彤的白毛天然卷仰面栽倒在野餐垫上。 作者有话要说:略微有改动的老章节啦 第16章 成长总要伴随着意外 结果回家的时候松阳背上就趴着一个醉醺醺的天然卷,还不安分地摇来晃去,松阳几次都得走走停停往上托一把他的屁股。 “阿银,嗝,阿银打败你了,嘿嘿嘿,啊,好软好软。”又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一边喷着酒气傻兮兮地笑。 跟在她身边的高杉一路上都黑着脸,努力压制住想把刀往银时脸上抽的冲动。 “真是的,醉成这样还不安分啊。”松阳被他折腾地头疼,一边的桂自告奋勇要帮忙,反手就把木刀往银时屁股上噼里啪啦一顿打,誓要报刚才被踢屁股的仇。 好不容易把银时运回了私塾,把他扔在他的小床上,桂又张罗着去煮醒酒汤,还拖了高杉来帮忙,留下松阳看护银时。 银时酒量一贯马马虎虎,一喝却停不下来,去年他瞒着松阳偷偷去买酒回来喝,躲起来喝到两眼发白不省人事,吓得松阳要带他去看医生,最后让衫婆婆毫不留情地灌了一大碗醒酒汤,才睁开眼睛。 事后免不了被松阳一顿揍,那几日银时头上的肿包快赶上他脑袋的大小,着实让高杉和桂嘲笑了好一阵子。 这次喝醉他还算清醒,只是傻乎乎地躺在榻榻米上,额头上顶着热毛巾满口胡言乱语。 松阳也听不明白,就见他唤着自己的名字不停地傻笑,又见他睁开了朦朦胧胧的眼睛,猛地坐起身要抱住她。 “阿银要抱抱,嗝,松阳松阳,抱抱抱抱。” 清醒的时候明明不爱和她亲近,喝醉了倒是跟小孩子一样撒起娇来。 “知道啦。”松阳张开手臂想接住他,结果猝不及防地被对方扑倒了地板上。 “嘿嘿嘿。”银时压着她就胡乱扭来扭去,一头卷毛蹭在她脸上一阵阵痒。 “软乎乎的,阿银喜欢,喜欢你。” 松阳费了点劲才把银时重新提起来扔回榻榻米上,听着银时还在乱七八糟的喊着奇怪的字眼,无奈地安抚他。 “好好好,我也喜欢银时,赶紧睡一会儿吧。” 银时居然瞬间安静下来,露出了满足的表情,砸吧砸吧嘴开始打呼,让松阳稍微有点惊奇。 ——喝醉了意外的可爱呢。 她伸手试探银时额头的温度,确认一切正常后,把毛巾拿了下来。 桂熄了炉子走出厨房,见高杉端着醒酒汤站在门口发愣,好奇地问道。 “高杉同学?莫非...是被自己的时间静止定住了吗!” 高杉很快回过神。他意义不明地嗤笑一声,把醒酒汤交给桂,转身走了。 桂怔了怔,探头去看房间里的场景,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他实在摸不着头脑,迷茫地端着醒酒汤走进来。 “老师,醒酒汤送到,请问直接往银时鼻孔里灌就好吗?” “唔——那样的话银时会把醒酒汤呛进呼吸道里,然后窒息死掉吧。” “那我去找根竹管,把醒酒汤往银时耳朵里灌吧。” “不用这么麻烦啦,小太郎你过来帮我,我们一起把银时的嘴巴扒开到最大,往里面倒就行。” 银时听他们三言两语决定好如此粗暴的手段,酒吓得醒了一大半,立刻装作快要醒来的样子,夸张地发出哈欠声,睁开眼睛。 “阿银的头好疼,这是哪里,阿银又是谁?” “醒了就自己喝吧。” 松阳无奈地将他扶起来,把醒酒汤递到他手里,督促他一滴不剩喝下去。 “行啦,继续睡吧。小太郎今天先睡我房里吧,我去叫晋助也过来一起。” “啊,方便吗?” 桂犹豫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我是说,老师毕竟是……” “小太郎也看出来了呀。” “嗯,其实很早就……” 松阳略微有点挫败感。她见桂面色为难,忍不住打趣道。“那就得和臭烘烘的银时睡一个房间啦。” “阿银才没有臭烘烘的!” 银时精神抖擞地爬起来往门外跑,同时还不忘瞪桂一眼。“阿银现在去洗澡,假发你一步都不许踏进老师的房间!” “不是假发是桂!” “谁跟你讲这个啦!” ——好不容易这三个孩子都把自己收拾干净,一个个爬进被褥里,松阳才算是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出来替他们关上拉门。 月光自窗口落进来,映在高杉缓慢睁开的眼睛里,他转头看了一眼睡得四仰八叉的银时,面色阴晴不定。 我在嫉妒,他想。 可我在嫉妒什么呢? 13岁的高杉晋助这时候还弄不明白心里那些翻腾的情绪,究竟来源于何处。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人面对银时过于逾越的言语和拥抱时近乎纵容的笑容,忍耐着将唇舌中泛起的酸涩感咽了下去。 我也—— 我也想要—— 想要什么呢? ——甜品店的阿文小姐满脸焦急地将城里来的口信带来松阳这里时,她正在和最早起床的桂讨论一段未经证实的战国史。 松阳记忆里的事件经过恰好跟桂看过的那本书有所出入,两个人议论地正在兴头上,听到阿文小姐在外面咚咚咚拍门,松阳连书都还没放下,一边给她开门,一边还在跟桂聊地兴高采烈。 “出——出事了!” 阿文小姐看上去跑地很急,满头都是汗,她抹了一把额头,大喘着气说道。 “衫婆婆,衫婆婆她,好像突发了什么重病,在城里进了医院!” 松阳脸上的笑容一时间僵住。她愣了几秒,才缓慢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会突然……”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总之我现在上城里去一趟看看情况,松阳先生也和我一起吧!” “好,好的。” 松阳其实还有些还没回过神来。她面上挂着有点茫然的神情,把同样满脸迷茫的桂叫过来,嘱咐他。“待会,麻烦小太郎让私塾的孩子们自习——” “今天是周末……”桂小声提醒道。 松阳愣了愣,抿了抿唇,笑容有些不知所措。 “那么……麻烦小太郎叫他们两个不要乱跑,待在私塾等我回来就好。” 桂点点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松阳恍惚的面色,他犹豫了片刻,正想开口,就见松阳已经跟着阿文小姐走出门,想问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衫婆婆她……”到底怎么了呢? 该不会—— 桂忍不住打了个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他并非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变故,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变故,所以此刻他才什么都不愿去想。 只要等着老师带来好消息就够了,他想。 ——“所以。” 高杉面无表情地听完桂的转述,语气平静到反而有些令人害怕。 “我们可以这样什么也不做,等老师回来吗?” “……我不知道。” 桂咬着嘴唇,神情纠结。 “我就是很担心……” “松阳老师都这么说了啊。” 银时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抱着他那把不离身的刀,大大咧咧地往榻榻米上瘫倒,看都不看他们俩一眼。 “平常一个个都是老师的好学生,现在不打算听话做乖宝宝了?阿银是不知道你们在大惊小怪些什么,搞得老太婆好像命不久矣了一样——” 拳头带着一阵风朝银时的正脸揍过来。 银时反应快,往后翻个身才险险躲过。他撑着地面爬起来,手扶着刀鞘,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高杉,阿银现在没心情跟你打架。” “我也没那个心情。” 高杉收回拳头,扯了一把呆站在原地的桂,冷笑道。“坂田银时,你可以继续呆在这里等老师回来,桂,我们去——” “去什么去。” 银时把刀拿在手里,干脆利落地伸手将刀身往拉门前面一挡。 “没听懂吗?” 他借着这个力道,跳到高杉和桂前面,将他们的去路堵死,不给他们出去的机会。 “阿银说了,松阳老师要我们留在这里。” 他仿佛丝毫没察觉到高杉阴沉的面色和握得越来越紧的拳头,自顾自把门守好。 “留在这里的意思,就是我们一个人也不许走。明白了吗?” “银时你别在火上浇油了喂——” “坂田银时。” 高杉清楚自己的情绪濒临爆发边缘,他努力压制着这股怒气,不想把时间花费在无意义的争吵上。 “你不关心是你的事,我不认为松阳老师会因为我们私自去看衫婆婆就生气,你我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你可以不去,想做好学生,这都是你的事,但是不要挡住我们的路,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跟你动手。” “那家伙是不会生气,只会傻兮兮的自责罢了。” 银时没头没脑地甩出这么一句话,手里的刀完全没有拿开的意思。 “反正你这家伙也搞不懂,想走也可以,打过阿银再说。” ——松阳回私塾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她刚靠近私塾的院子,守在门口的桂就迎了上来。 “老师……”桂打量她的眼神带着几分紧张不安。“衫婆婆她……怎么样了呀?” 松阳摸摸他的头发,轻声叹口气。 “还是很有精神的,问我们昨天玩的怎么样,还把照片交给我带回来,明天——不,这些日子,私塾先放假吧,我们每天都去看衫小姐好不好?” 桂似乎明白了她未说出口的含义,睁着那张大眼睛楞楞地望着她,眼眶开始泛红。 “没事的。”松阳把他揽进怀里,轻柔地拍打他的后背安抚他,让他把憋了一天的情绪彻底发泄出来。 “衫小姐她,只是生病了,会好起来,不要担心,会好起来的。” ——谁都没想到,以梅太郎的名义寄回来的东西,居然是他战死之后留下的遗物。 收到东西的衫婆婆当场就倒在地上。 送衫婆婆来医院的是她的老朋友绿子婆婆,绿子婆婆告诉松阳说,衫婆婆一直就有心脏方面的顽疾,近些年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但是梅太郎的事情让她受的刺激太大,身体就这么垮下来,即便被暂时救过来,也熬不过太多时间。 就算这样,她在被抢救的时候有几次恢复了意识,强撑着一直追问久坂医生梅太郎的遗体在哪里。 “可是,哪里找得到呢。” 绿子婆婆捂着脸止不住的哽咽。 “这是战场上——战争就是这样,行军的士兵只不过草草掩埋了梅太郎的尸体就去下一个战场了,哪里还能把遗体送回来呢……” 战争便是这样,有无数人为之付出鲜血,生命,并且悄无声息地淹没于黄土之中。 或者说,人类的生命也是这样,轻易就消逝了,并且再没有苏醒的可能性。 这便是作为怪物永远无法得到的结果。 死亡。 是她已经见了太多次,又无数次亲手将之带来这人世间的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便当还是得发,比上个版本晚了几年,两个人的矛盾点也要来了 第17章 失去是成长为大人的第一课 松阳让哭累了的桂回去稍作休息,她回房去换衣服,出来就见银时守在她房间门口,刀被他斜抱在交握的臂弯里。 银时抬头看她,松阳注意到他脸上有不甚明显的淤痕。 “银时你脸上是……” “阿银没事。” 银时只是侧头瞥了一眼她脸上的神情,随即转身就走。 “你去看看高杉那家伙吧,阿银好不容易把他打晕,没醒的话应该还在道场。” 松阳尽管没明白事情缘由,却还是顺着银时的话去道场。她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扔着两把木刀,而高杉靠坐在墙角边上,低着头,整个人笼罩在阴沉的气息里。 松阳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 “晋助?”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高杉抬起头,视线对上他的老师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后,眼神不自觉避开。 “我没事,老师今天也很辛苦吧,请快去休息。” 松阳见他这样,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会打起来呢?是和银时吵架了吗?” 高杉摇摇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有嘴唇似乎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松阳也不晓得怎么安慰他,也就轻声细语地和他讲起其他话题来。 “我呢,已经去过医院了,衫小姐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之后我们每天都去看看她吧,我打算给私塾放一段时间的假——啊对了,衫小姐把照片交给我了——” 高杉却蓦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还有多久呢?” “欸?” “我是说,衫婆婆的病。” 高杉并没有看她。他盯着面前这片阴影,语气异常平静。 “老师没有说,我也知道,很严重对吧?” “是有些严重。” 松阳回忆着躺在病床上的衫婆婆像纸一样苍白的脸色,眼神略微黯淡了几分。 “衫小姐的儿子……战死了,对她打击很大。但是,会好起来的,我相信衫小姐的身体会恢复健康的。” 即使死神一定要带走这位善良的妇人,她也可以—— 垂在脚背上的手指不自觉颤抖。 只不过是多救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也不一定会被发现自己的异常,就算避不过去,这些孩子也成长的足够能保护自己,日后衫小姐也会关照他们—— “会好起来的。” 她不知是在劝慰高杉,还是仅仅只是自我劝慰,想让自己做选择时更坚决一些。 人类的一生实在太过短暂。 即便曾有过那些愉快的记忆,在千年的时光长河里,这些温暖的碎片也会慢慢陷落进那一片无边的奈落里,再也不能照亮她这颗心。 而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所以不愿意第二次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所以,不要担心。” 松阳近乎笃定般说道。 “一定会好起来的。” ——衫婆婆清醒的时间并不长。 久坂医生的诊所已经算是萩城最好的医院,就算如此,他也没法让衫婆婆保持清晰的意识,只能用天人的仪器勉强维持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他们暂时住在绿子婆婆的旅馆里。松阳大部分时间都守在病房外面,高杉和桂也亦步亦趋地跟着,遇见衫婆婆醒过来的时候,松阳就领着他们两个进来和她聊天。 银时几乎没怎么露面,每次松阳想叫他一起去时,他跑得比谁都快,松阳也拿他没办法。 银时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想。 他是重情的。 就算他在战场上见识过诸多尸体,对每日每夜的死亡做到视而不见,但是,那不同。 谁也不能做到对快要逝去的亲近之人熟视无睹,即便是身为怪物的她也不能。 松阳知道他只是太过痛苦。 除了逃避,他没有别的方法能缓解这种挣脱不开的痛苦。 衫婆婆带着呼吸机,聊天时一般也不怎么说话,更多时间她会用眼神示意松阳把情绪低落的高杉和桂赶出去,只留松阳一个人在病房里待着。 她瘦得很快。松阳几乎想不起她原本的样子来,那双会经常拍在她肩膀上的手如今也干枯得像腐朽的树枝,手背上的血管虬筋毕露,透着暗淡的阴影。 人类就是这样苍白且脆弱的东西。 久坂医生偶尔会进来给衫婆婆检查身体,在本子上记录一连串松阳也看不懂的数据,出来以后沉重地向松阳摇头。 “没有多久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高杉执拗地抓着久坂医生的衣袖问他。 “衫婆婆那天还是好好的,还给我们做樱花团子……” “实在抱歉,病人的求生意志并不强,我们也没有办法。” ——“为什么呢?” 松阳认真地问躺在病床上枯瘦如柴的妇人。 “您为什么会不愿意活下来呢?” 人类的生命明明那么短暂,好像烟火一样,一眨眼就消失了。 就好像她遇见过的每一次温暖的瞬间。 “很……难理解吧。你的话。” 衫婆婆说话很吃力,但她还是要趁着为数不多的时间断断续续地将深藏已久的话说出口。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一般,你不是——” “不过,没关系,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所以,没关系,他们也都是,好孩子,好好的,你们都会好好的。” “不需要——” 老人宛如回光返照一般,抓住她手的力道大得惊人,迫使她停下割开手腕的动作。 “我已经没有什么必须要留恋的东西了,就让我,和他们一起走吧。” 最后一句话清晰地停留在她耳边。 “她死了。” 虚的声音如鬼魅般阴森森的响在耳边。 “人类就是这样,你看,她并不需要你救她,人类是不愿意沾染上怪物的。” 不,不是这样的。 松阳皱紧了眉头,把那些晦暗的阴霾情绪压抑了下去。 面前的妇人闭上了眼睛。抓住她的那只手垂下来,她手里的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守在外面的两个孩子闻声立即冲进来。 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其实都记得恍恍惚惚的,只隐约听见桂在大声呼叫医生护士,而高杉似乎小心翼翼地把刀捡起来扔去她拿不到的位置,又扶着她走出去,让她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 她听见高杉在小声和桂交谈,说她看起来状态很消沉,害怕她会想不开伤害到自己之类的话。松阳想,唯独这一点,就算是她也没法做到。 人类的悲伤,快乐,痛苦,她都能够尝试去体会,唯有死亡。 无论如何,都不是这样的她能够得到的救赎。 而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值得她珍视的人类总要朝着死亡而去,并认为留下来的人会获得幸福。 胧也是这样吗? 她想。 胧那个时候,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才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吗? 而如今的她,又获得了幸福吗?真的因为胧的牺牲而获得人类的幸福了吗? 这样也能够幸福吗? ——村子里受过衫婆婆恩惠的人都来帮助松阳处理丧礼的事。 衫婆婆生前也还惦记着没能回家的梅太郎,于是他们把衫婆婆埋在正对着村口的那块墓地上,这样她便可以遥遥望着路的另一头,等待着不知何时能归家的梅太郎的灵魂。 银时依旧不见人影,松阳找了一整天,去过所有他逃课睡觉的地方也没看见他,只能作罢。 高杉和桂一左一右的靠着她,而她略带茫然地看着灵柩下葬,又被铁锹挖出来的土一点点掩盖,直到完全沉入了黄土之中。 最后立在这片土地之上的是一个灰色的墓碑。 “松本村衫泷之墓。” 几个苍白的字就是这个人一生的生老病死。 松阳在墓前放下花跟和果子,安静地接过村子里的神官递来的灵牌,将这小小的灵牌抱在怀里,想,灵牌原来这么轻。 人类的死亡,就是这样轻飘飘的分量,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沉,好像有只手抓着她的心脏,令她感受到近乎死亡一般的窒息感。 松阳把灵牌放进私塾背后的神社里,和衫婆婆丈夫的灵牌整齐的放在一起。如果这世间有所谓天堂,那么善良的灵魂也会在那里重逢吧。 一定是的,她想。 ——她走出神社时,几个在道场上课的孩子慌慌张张跑过来,见到她着急地大喊。 “老师!高杉和银时师兄打起来了!” “不是对练那种,他们俩根本没拿刀,就是像小混混打架那样用拳头!” “好吓人的!银时师兄刚进来,高杉就面无表情地冲过来对着他来了一拳,银时师兄都没怎么还手!” “等等,那不是银时师兄单方面挨打吗?”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也说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松阳着急地跟着他们去看,等走到道场,就撞见高杉低着头冲过来,擦着他们身边头也不回跑下楼梯。 “晋助!” 松阳喊不住他,只得跟领头的重一郎嘱咐几句,叫他们让桂先去给银时上药,自己去追跑得看不见人影的高杉。 所幸她素来擅长寻人,因此她很快就找到了正安静地躺在谷仓顶上的高杉。 他躺的位置附近的屋顶塌陷了一块,没什么空间,松阳爬上来,试图在他身边寻找能坐下来的地方,高杉也没有讲话,只是一言不发望着天空。 最后松阳只能抱着膝盖紧挨着他坐下来,跟他一起望天,看天上的云朵逐渐染上惨烈的夕阳色彩,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月亮在另一边缓缓露出半张脸,星光一闪一闪自夜空中睁开眼,带出几分璀璨的光芒。 “老师。” 13岁的少年声音不再像孩提时那样稚嫩,也有了几分低沉的味道。 “人真的可以随随便便就放下失去一个重要亲人的情感吗?” “我也不知道。” 松阳如实回答。 “我的确见过毫不在意自己的亲人被杀死的那种人,但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在乎吧。” “没有别的可能吗?” 高杉的语气带着几分困惑。 “按照常理,相处的时间比我长,在乎的程度也比我重,所以我才不明白,人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到那种地步吗。” 松阳明白他意有所指,想了想,告诉他。 “衫婆婆之前和我说,有个银发的小鬼老是大半夜的跑来她病房里,给她窗台上的花盆浇水,她看不太清楚是谁,不过应该是我们私塾的学生——啊,对啦,我在墓前看到一碟红豆团子,是你们之中谁放在那里的呀?” “我更不明白了。” 高杉说道。 “如果在乎,为什么还会说那么冷漠的话。我问那家伙,为什么不去葬礼,他说,人都死了,葬礼又有什么意义。” “我很生气,所以我揍了他,但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以前被迫藏起自己的情绪,不可以随意被他人牵动情绪,是老师告诉我,人是自由的,可以遵从自己的心。那个家伙,老师认为他是个武士,他却从不遵从自己的心,我搞不明白,老师真的觉得那样的家伙,是个武士吗?” “并不是每个人面对痛苦都会有同样的反应喔。” 松阳轻言细语地给他解释。 “晋助呢,是那种会愿意正视自己失去的痛苦,背负起这份悲伤,认真的活下去的人。银时呢,稍微有点不一样。他不那么喜欢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他是个敏感的笨蛋,在意也说不出口,因为太重视了,害怕被失去的这份痛苦压垮,所以下意识的选择逃避,但是呢,最后也一定能面对这种失去,向前走吧。” “逃避自己的内心也能算是武士吗?” “唔,怎么说呢,这和算不算武士也没什么关系啦,每个人面对痛苦的方式不太一样呢,我也是会对痛苦束手无策的那种人。” “啊,老师的话……” 高杉似乎想起什么一样,沉默片刻,说道。 “老师那天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 “想什么呢。” 松阳顿觉好笑,拍拍他的脑袋。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啦,只是不小心把柜子上的水果刀弄掉了。” “因为看起来真的很像……” 高杉小声反驳道。松阳无奈地看着他,用手指弹他的额头,叹道。 “我啊……我确实得承认,我和你们俩都不一样,我也做不到,无论是正视,还是逃避,心里的痛苦都没有一分减少,还是那么重,你们俩都要比我勇敢,我说不定是那种会被痛苦压垮的人,但是为了你们,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被痛苦打败。” “老师的痛苦有很多吗?” “嗯,好像还挺多,虽然也有我自寻烦恼。” “老师的痛苦……有些什么呢?” 身边的少年小心翼翼问道。 “这个啊,是秘密喔。” 他的老师微笑着向他眨眨眼,一如既往的,将所有痛苦都藏在那张如月光般温柔的笑颜之后。 松阳不说,高杉也就乖巧的不再问。 春季夜里还有些寒意,高杉跑出来时候穿得少,这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松阳见状,也觉得到返程的时候,叫高杉先站起来,牵着她的手慢慢挪动。 废弃谷仓的屋顶一直在落瓦,今年已经没几块能躺人的地方,高杉也是一时冲动爬上来,如今看着四处遍布的空洞,也有些心惊。 他俩步伐迈动的速度很慢,沿着最完整的那片屋脊往下走,松阳把高杉抓得很紧,也怕他脚下打滑摔下去,视线一直紧紧跟着他脚下。 “慢一点喔,先用脚尖试探一下,确定牢固再踩上去。” 应该不会有意外吧,她想。 ——高杉踩上去的那片屋顶突然垮下去时,松阳其实反应很快,手上力道始终没有松懈,所以一感觉到不对劲,就立刻把高杉往回拉,可或许是因为动静太大,她脚下这片屋顶也骤然塌陷。 “老师!” 两个人一起跌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个孩子最大的分歧……哎。 第18章 平淡的生活也会有非日常向元素 高杉落在一片柔软的草垛上。 他被松阳抛出去的时候还有点懵,直到落地才反应过来,立刻爬起来去找松阳的下落。 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见松阳背对着他坐在一片月光里,用手撑在地上。谷仓里没有灯光,他只能借着这片月光,远远看见她衣袖上有一片刺眼的鲜红。 “老师!” 松阳听见他跑过来的脚步声,咬了咬牙,把插进手臂里的断裂铁叉一口气□□,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流淌,打湿大半片衣角。 她身后的高杉看得一清二清,一时间整个人都吓傻了,呆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拼命往这边跑。 “老师!你怎么了,怎么了呀!” “不要过来!” 松阳唯恐他接触到自己的血液,条件反射般喊住他。 她手臂上的伤口起先还是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在铁叉被□□之后,伤口边缘的皮肤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交织,最后恢复成光滑的一片,若不是血迹还留在衣服上,高杉甚至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不要过来。” 松阳再一次缓慢且清晰地重复一遍。 她把染血的衣袖和衣角用力撕下来,将溅在地面上的血迹和铁叉上的血迹擦干净之后,团成团握在手心里,才站起来,转身看向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紫发少年。 “我...” 高杉见松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急匆匆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老师...你没有事吗?伤口已经好了吗?没有其他伤口了吗?” 松阳注视着他满怀关切的视线,半晌,勉强勾了勾唇角。 “我没事,晋助...” 她用没受伤的手犹犹豫豫地摸了摸紫发少年的头发,对方既没躲闪也没僵硬,而是更加用力抱紧了她。 “手...还痛吗,老师...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乱跑,老师才会受伤……” 她已经能把下颌搁在那孩子肩膀上,不知不觉,这孩子快要变成大人的模样了。 “不痛喔...没关系的。” 高杉没答话,只是轻柔地碰了碰她受伤的那只手,确认一切完好后,放开了她,神色冷静地说道。 “铁叉我拿去扔掉,老师去那边坐着休息一会儿,我看一下地上还有什么痕迹,一定要完全清理干净,老师手里拿着的布片我也会拿去埋起来——” “这个我来处理就好。” 松阳下意识握紧了手里带血的布条,一点都不愿高杉接触到她这奇异的血液。 高杉点点头,又仔细检查她的外衣,确定没有其他血迹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干脆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 “老师先穿我的吧,这件外衫也处理掉比较好。” 他完全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想法,冷静得像是对她的异状习以为常,仿佛只要确认了吉田松阳这个人安然无恙就足够,其余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这样的,那孩子从来就是认定一条道路,便会毫不犹豫走下去的个性,即便前方就是万丈深渊,也不会停下脚步。 可她总是不愿让人再跌落进她这个不见底的深渊。 只要他不问。 松阳这样想。 只要他什么也不问,她也什么都不说,至少这孩子还能够安然无恙长大,不会受她拖累。 ——高杉在谷仓的草垛下面挖了一个深坑,松阳把外衣跟碎布片一起扔进去,神情专注地看着泥土一寸一寸将这些不堪的事物掩埋。 这样就变成秘密。 高杉把草垛搬回来盖在上面。他见一切都看不出异样,松了口气,想。 是他和他的老师两个人共同的秘密。 “坂田银时……那家伙知道吗?” 在此之前,他有意这么问。 他的老师一脸恍惚地摇头,说道。“我没想过会出这种事……” “是我的错。” 他立刻接过话题,将他的老师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 “都是我的错,我太任性,连累老师为了救我受伤,我实在是,愧疚的恨不得切腹——” “晋助!” 他的老师猛地抱住他,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略微僵硬的身体。 那双白皙的手臂环在他肩膀处,微微发着抖。 “别说这种话,永远都不要,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下去,漂亮地活下去。” 言语之间竟带着几分哽咽。 高杉愣了愣。他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轻柔地环过他的老师纤细的腰肢,安静等待着她的情绪恢复平静。 很温暖,他想。 无论是这幅环抱着他的身体散发出的温度,还是滑过他脸颊边落在他肩膀上的那滴眼泪,都是那么的温暖,好似月光一般温柔地流进他心脏里。 不是人类又怎么样? 这世界上,不会再有能比他的老师更美好的存在了。 ——回程路上,高杉说。 “我会去和那家伙解释清楚。” 松阳其实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出这种事。她原本还在苦恼如何调节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如今高杉这么讲,她也松了口气。 “晋助的想法我明白,不过呢,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了好不好?” “我知道的。” 高杉乖巧地点头。他脸上并没有为难的神情。 “就算那家伙不接受,我也会好好道歉。” 只是银时并不在屋子里,在书房里温习课业的桂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松阳只能先让高杉去休息,自己跑出去找人。 她在院子上下转悠了一圈,也不见银时的踪影,最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往村子后面的墓园去,果然在那里发现了窝在墓碑前瑟瑟发抖的银时。 “银时?” 松阳从来没见过银时害怕成这幅样子,他把脑袋埋进双腿中间,用手臂抱着膝盖,整个人快蜷缩成一个球。 “退散,替身退散,阿银看不见,这里什么都没有,走开啦走开啦!” 松阳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银时便嗷的一声发出惨叫,猛地从地上跳起来。 “不要吃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银时?怎么了?是我呀。” 松阳不得不伸手去抓他,银时一听见她的声音,整个人径直窜进她怀里,一边发抖一边手脚并用地挂在她身上,把毛茸茸的天然卷脑袋往她胸口拱。 “救,救命,快把阿银带走,阿银什么都答应你呜呜呜呜呜……” 快到14岁的银时几乎也有她肩膀高,手脚颀长的缩成一大团,又抖得厉害,松阳差点抱不住他,只能拖着他朝墓园外面走。 “银时是来看衫小姐的?” 埋着头的银时一言不发,直到两个人走出墓园,他才仿佛劫后余生般长长呼出一口气。 “阿银原来还活在人类的世界啊……” 胸口被这口气吹的热乎乎的,松阳觉得难受,拍拍他的脑袋想叫他松开,银时突然抬起头,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瞬间他手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跟着他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嗖地后退几步,松阳还没看清他的脸,他就背对着松阳蹲下来,抗拒的态度显而易见。 “拜托请千万不要过来,让阿银一个人静一静。” 松阳弄不清楚他怎么回事,只能无奈地抄着手站在原地想,这孩子越长大越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见银时良久没有动弹,忍不住开口问他。 “银时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那个啦。” 银时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像是把脑袋全部埋进臂弯里那样,自然声音传过来也会模模糊糊的。 “是替身啦,墓园周围总会有些古古怪怪的替身飘来飘去。” “替身?”松阳怔了怔,反应过来。“是说幽灵之类的——” “拜托别讲那个词!是替身,替身啦!” “好好好,替身。” 松阳倒没料到他能看见幽灵,闻言有些好奇,不停地追问他。 “是什么样子的替身呢?为什么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见银时说起过呢?银时是出生就见能到幽灵还是——” “替身啦!” “好好好,是替身。”松阳不得不再次安抚他。 她似乎听见银时隐约叹了口气,然后他稍微抬起头,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和你在一起之后就没见过这些了。你身边从来见不到这些东西。” “这样啊。” 松阳歪着头惆怅道。“看来我完全没有成为替身使者的资质呢。” “干嘛,你想变成肌肉壮汉吗。” “唔,也不错呢,好想试试用白金之星把银时一寸寸砸进地面。” “阿银的脑袋真的有那么好砸吗,你这笨蛋。” “文学课苦手的银时才是笨蛋。”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是想把历史课本当粮食喂给阿银啦。” “哦。” “哦你个头,烦你。” “银时好像闹脾气的小孩子喔。” “你才是感情迟钝的小孩子,啧。”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后半夜,松阳虽然没什么困意,但这几年也习惯了人类的作息时间,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银时那边窸窸窣窣的有了动静。 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往前走两步,见松阳待在原地没动,又停下脚步,向她这边望,只是眼神不与她交汇。 “不是困了么,还不走?” “这就过来。”松阳小跑几步追上他。 银时一贯走得慢,很快就落在松阳身后几步。私塾集体活动时他就喜欢一个人慢吞吞地吊在队伍末尾,不跟前面闹腾的小鬼们凑一块,也不爱跟她一起走,松阳也从不担心他会跟不上来。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跟上了她的脚步。 今后他也能一直这样坚定走下去吧,她想。 ——当晚她做了梦。 松阳其实很少做梦。幼时记忆太久远她也想不起来,坠入那片奈落之中后,她也不怎么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放空大脑,什么也不想。 杀完人之后她经常会变得很烦躁,这时候除了发呆,也没有别的排解方式。 岁月太过漫长,对她和虚来讲时间的流逝毫无意义,偶尔她会连着好几日甚至好几周就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一动也不动,像是死去,却又距离死去遥不可及。 在来到松本村之前,她都不记得人类的做梦是种什么感觉,所以她在长久以来第一次做梦时,觉得十分新奇,醒来之后想讲给银时听,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的内容。 “银时,我昨晚好像梦见你了喔。” “啊?梦见阿银在干嘛?是不是阿银打败你啦?” “想太多。”松阳笑着戳他的额头,好让他认清现实。 “现在的银时还做不到呢。” “是你说做梦的嘛!” 银时不开心地撇嘴,见她出神,又忍不住问。 “所以能到什么内容啦?” “忘记了。”松阳略有些苦恼地蹙眉。 “明明刚醒的时候还记得,现在忘得一干二净……真奇怪。” “梦就是这样,别想太多啦。阿银也总是记不清自己做的梦,明明觉得是好梦来着……” “银时的好梦是什么样子呢?” 银时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耳根,恼怒地瞪她一眼。“都说阿银不记得啦!笨蛋笨蛋笨蛋松阳。” 虽然他的表情完全不是像忘记该有的样子。 ——松阳和虚第二次在梦境中面对面。 今天的虚气息格外平和,尽管刘海还是执着于梳了上去,可神情难得有了些温度,笑得眼弯弯的模样,却真真切切得与她近似同一人—— 不对,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心情意外的很好呢?” 松阳温和地向她打招呼。“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好事?” 虚挑眉看她。松阳好奇的看过去,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同一张脸换个发型就判若两人。 大概是虚那股煞气,就能硬生生能把一张柔到骨子里的脸凹出唯我独尊的气势来吧。 “对你而言,是不是好事还不一定。我早说过了——” 虚如鬼魅一般伸手试图抓住松阳,被松阳以同样的速度避开,虚也没有再追,只是露出了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不过是个继承了记忆的无知幼儿罢了,天真的以为自己就能掌控你这副身体的一切?以为那副面具就能让你与奈落划清关系?” “你到底想说什么?”松阳皱着眉把手放在剑鞘上,神情戒备。 虚看了一眼被她袖子遮掩住的剑鞘,勾了勾唇。 “想要用那副没有刀的剑鞘和我战斗?毫无意义,我不过是想告诉你——” (你的天真总有一天会毁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暴露啦~ 第19章 只是不曾踏出那一步 松阳陡然睁开眼睛。 银时趴在她床头呼呼大睡,桂在一边拉着银时的腿想把银时扯下来,见松阳睁开眼睛,他下意识松手,银时的腿重重得撞在榻榻米边缘。 被疼醒的银时凄惨地嚎叫一声,整个人像火箭筒一样窜上三尺高,落地之后崴着腿颤颤巍巍地就去追桂,一边气急败坏大喊。 “杀了你啊混蛋假发!” “不是混蛋假发是桂!” 高杉倚在房间门口探头望进来,见松阳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面色担忧。 “老师做噩梦了吗?” 不等松阳答话,他又咬牙切齿道。 “坂田银时这个混蛋——” “怎么了吗?” 高杉气得牙根发痒,面对他的老师努力压抑住心中怒火,一五一十的讲。 “那家伙,居然趁大早上偷偷溜进老师房间里,与老师同床共眠!未免太过不知礼数不知羞耻!” “做噩梦了吧。” 松阳倒不在意,笑着说道。 “银时小时候就喜欢这样,嘴上说自己是大人了要分开睡,一做噩梦就会跑来我床上。” 银时很容易做噩梦。 以前在旅程中他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松阳倒没发觉这一点。 后来他们在松本村落脚,最初因为院子里只有一间能睡觉的卧室,所以他们俩还睡在一起,第二年衫婆婆把当做杂物间的那间小卧室清理出来,要银时睡过去,银时起先是百般不情愿,结果也不知道衫婆婆哪句话刺激到了他,他气得脸通红,恼羞成怒道。 “阿银是大人!一个人睡有什么大不了,臭老太婆等着瞧吧!” 松阳还想劝劝他,他就气呼呼地收拾好他的铺盖和枕头,还有藏在柜子里的草莓糖,像离家出走一样打包好,煞有介事般挪到隔壁房间,又跑回来一本正经地提醒松阳。 “不许偷偷去阿银房间把阿银当成抱枕搂着睡觉哦!” “欸,我有这种习惯吗?” 松阳眨眨眼睛,笑吟吟地揶揄他。“难道不是银时把我当成软乎乎的抱起来很舒服的抱枕吗?” “才没有啦!而且哪有人会用软乎乎形容自己啊!” ——开始银时一个人睡的还算安稳,结果有一天松阳听见隔壁房间传来银时不停翻身的动静,过去看才发现他像是陷入什么可怕的回忆里一样,满头大汗的发着抖。 是做噩梦了。 松阳一时间也束手无策,只能把他抱在怀里,习惯性地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安抚他,好让他不那么难受。一来二去也就跟着睡在银时床上了,这一夜银时也没有再继续折腾,一觉睡到天亮。 于是她问银时要不要搬回来睡,银时却固执地摇头,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和她一起睡,问他原因他也不肯讲,松阳总是拿他没辙,只能多留心他的动静。 好在他似乎养成了习惯,一做噩梦就会自己跑来她床上,睡到天亮再悄悄跑回去,虽然他从来不承认这件事,推说是在梦游,松阳也就不再提,只是偶尔拿来调侃他两句。 “还不承认,说自己是在梦游根本没有意识呢。” 高杉越听越生气,强忍着向松阳道一声早安后,就气势汹汹地去找银时算账。 松阳笑了笑,想,他们和好的真快呀。 到底还是孩子,或许会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却还是能彼此包容,继续做朋友,哪里会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恨呢? 她不由感叹着,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这是她和银时来到松本村的第七年。 也是高杉和桂入学松下私塾的第三年。 下一年的春天临近末尾,甜品店的阿文小姐红着脸递给了她一张请帖。 “松阳先生一定要来参加我和玄念君的婚礼喔,方便的话也带上总跟在你身边的那三个孩子吧。” 松阳道过谢,祝贺了她一声。 婚礼的地点定在松本村南边的神社里。 松阳抽空先去了一趟墓园,将这件事分享给衫婆婆听。银时让她知晓这世间有幽灵存在,所以她觉得,幽灵也能接受到人世间的幸福气息吧。 原来活着的人会一直幸福下去呀。 她站在墓碑前,想,或许她多少也开始理解这位善良的老人当年的心情。 私塾的孩子们会经常来给衫婆婆墓前放花跟点心,高杉和桂来得最勤,银时还是不常见人影,但他们终于不会再为这个分歧争吵。 这一年,几个满14岁的孩子终于都赶上她的身高,面上的青涩褪去,嗓音蜕变得低沉而有磁性,面容开始有大人的轮廓,性格也都越发变得沉稳。 而她还是那副模样,时间的流逝不能给予她任何一丝变化。 当然也会有人奇怪,说松下私塾的那个松阳先生可真是不显年纪,六七年了也还是漂亮的青年模样,跟私塾的那三个孩子站在一起都快看不出年龄差距,如若不是那双温柔的眼睛确实透露着年长的沧桑。 这时身边就会有人打趣。“那可是松阳先生,富有学识和风雅的人物,怎么好跟你我这样的庄稼汉相比较。” 然后就有人跟着附和。“对啦,我看江户城里那些文人也秀气的很。” 村庄里的人们都是再淳朴不过的平凡人物,他们既没见过鬼怪,又虔诚地相信着神灵。 所遇见的都是这样的人类。 ——松阳领着三个孩子穿过热闹的街市往喜帖上的地址走,荷包里揣着的是高杉特意提醒过她要准备的礼金。 “谢谢晋助这样细心。” 那时松阳温柔地摸了摸紫发孩子的头,而对方一如既往以倾慕的眼神注视着她,仿佛沧海桑田亦不会动摇。 自从这孩子对她的秘密多少有所了解后,他就事无巨细都要替她做好掩护,把所有她不对人类不甚了解的礼仪细节都面面俱到教给她,努力让她能够更好的融入人类之中。 松阳有时候也会自我怀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拥有这孩子全然的信赖。 在她亦不知自己何时就会离开之时。 “发什么呆啊。” 银时挑挑拣拣撕了块最嫩的鸡肉往她嘴里塞。 “来婚宴不就是为了大吃大喝么。” “你这家伙!不许用肮脏的手碰老师!” 高杉把手伸过来想阻止银时投喂的动作,结果松阳本来就在发呆,条件反射地张开嘴,咬过鸡肉。 她的嘴唇并没有接触到银时的手指,银时却像是被什么烫到那样,猛地收回手。 耳根也刷地一下通红,他把手指蜷起来藏进衣袖里,努力将心脏狂跳的动静压抑下来。 明明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到底哪里变得不同了呢? 14岁的银时在情窦初开的悸动中迷茫而又不安。 ——结果一场婚宴结束,吃得最开心的反而是桂。 高杉一向矜持,吃得慢条斯理且挑剔,银时原本该放开肚皮胡吃海喝,但他从刚才开始就情绪不高,扒拉着碗里的食物眼神呆滞。 松阳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担忧地问他,他才慢吞吞地把食物往嘴里机械性地塞,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 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银时不讲,松阳也猜不透,只能无可奈何地想,回去之后和这孩子好好聊一次吧。 口袋里的礼金到该派上用场的时候,松阳一下子交出十万元,不禁有点肉痛,盘算着把银时藏在柜子里乱七八糟的成人书籍卖掉补贴家用。 桂悄悄地跟她咬耳朵,声音控制的恰好是他们能听见的音量。 “没关系的老师,你结婚的时候礼金可以按价收回来喔。” 对某些字眼字异常敏感的银时咻地抬起头。 “在矮杉面前讲悄悄话是想怎样,说出来让矮杉听听呗。” “想打架吗坂田银时。” “别以为你赢过阿银几次就能嚣张啊,输给我的次数记得也算进来。” “...幼稚。” 松阳见他们又闹成一团,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分开,摇摇头示意他们噤声。 “嘘,神官在念祷文了喔。” 平日风风火火对松阳热情过度的阿文小姐今天一身白色的礼服,化了漂亮的妆容,身边是久坂医生家的儿子玄念,黑色的礼服与她相配。 上一次接触到这样的仪式是什么时候?啊,大概是肚子饿了躲在神社外面羡慕的看着满桌食物,最后被守门的神官发现,然后—— 又一次被杀死了。 松阳托着脸颊,默默出神。 最近总是会被冰冷记忆困扰,那么更努力一点用温暖的回忆替换吧。 “老师在想结婚的事情吗?” 高杉冷不防出声,见松阳面带迷惑,沉声道。 “我刚才有听见。” 老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是因为有心仪对象了吗? 高杉冷静地想。 不管是哪里来的野男人,敢触碰老师的话,他都会像扫垃圾那样干干净净的把对方毁尸灭迹。 一边的桂感觉到温度骤降,赶紧帮她解释。“不是羡慕!是老师这次礼金出的太多,想要结个婚收回礼金啦。” 不你还是别解释的好—— 松阳尴尬地默默扶额,坐在对角处的银时黑着脸往桂头发上洒巧克力粉。 “闭嘴吧假发同学,松阳老师虽然迟钝了点,也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就要去结婚,而且她——” 银时的语气骤然变得阴沉起来。 “这家伙啊,傻乎乎的,又不知道生气,连家务活都不会干,结婚这种事就不要考虑了,会被欺负到哭出来的,到时候阿银就得一刀一个野男人——” “银时的脑袋又该拿去做花盆了呢。” 松阳微笑起来,目光凉凉地落在他头顶上,仿佛在宣告他的死期。 银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里那些错综复杂的思绪霎时吓得无影无踪。 想什么呢。 银时默默叹气。 被欺负到哭出来的人看来只会是他自己。 不过对象是这个人的话—— 松阳不晓得银时又陷入什么幻想里,突然发出奇怪的傻笑,一边的高杉神情自若地左右开弓往银时脸上甩巴掌,噼里啪啦打得银时直接暴起,一把将高杉的脑袋按进他面前的蛋糕里。 两个少年打闹得不可开交,被松阳一人赏了一个爆栗才消停。 松阳看他们互相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想,即使朝着大人的门槛迈进,也还带着褪不去的孩子气,她果然还是没法就这么放下他们不管。 ——婚礼结束后天色尚早,松阳领着三个孩子在附近散步消食,遇见了在私塾底下开定食屋的木户夫人,对方十分自来熟地就想加入队伍中。 “哈哈,是松阳先生呀,十分感谢对我家孝允的照顾,这臭小子最近对学业可热情了,劈柴的力气都变大了不少。” 松阳眉角微微抽筋。 这位木户夫人性格很好,可总热心肠的想给她张罗对象,银时一度将她列为禁止进入私塾的对象,她却完全不怕银时的冷脸,继续热情地凑上来,连银时都搞不定。 导致一看见木户夫人的笑容,松阳就觉得背后发凉。 “孝允那孩子很好学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松阳礼貌地寒暄几句,木户夫人笑哈哈的走过来,还没靠近,三个孩子就团团把松阳围了起来,将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哟,真是很关心你呢,这三个孩子。” 木户夫人理解地笑着。 “等松阳先生娶亲了,这三个孩子多少会有些不习惯吧,说起来……” 松阳神情一僵。 “我有个远方表妹和松阳先生年纪相仿——” 银时驾轻就熟地把吃完蛋糕的脏手往木户夫人的振袖上擦,桂拦在他前面打掩护,高杉默契地出声提醒。 “木户夫人,您身上似乎沾染上了污物。” “是啦是啦,阿银建议你赶紧回家洗衣服去吧。” “啊咦——这,这,抱歉了松阳先生!我先回家了下次再聊喔!” 松阳脸上露出了逃过一劫的轻松表情,看着那三个装作无事发生又吵闹起来的孩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们啊,别再捉弄别人了喔。” “什么啊,老师你不是为难的要命吗,阿银付出的劳动力到底有没有回报啊。” “你这家伙,大言不惭的在跟老师说些什么啊!” 街上迎面走来了一个戴着斗笠将面容完全遮挡住的男人。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男人将斗笠压低,扶在帽檐上的手微微发抖。 老师。 老师。 老师啊。 我—— 松阳停下了脚步,稍微有点在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与他们擦身而过的那个男人的背影。 看起来和路过的浪人并无不同的普通身形。 是错觉吗?那一瞬间,仿佛被人刻意投来视线的不适感,只是因为没有杀气,反而带着几分眷恋和倾慕,所以她才没有作出反应。 这世间,除了这些孩子之外,分明应该不会再有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人了。 “老师?快跟上来呀,那边有一家新开的荞麦面馆呢!” “笨蛋假发,老师才不喜欢荞麦面呢!” “不是假发是桂喔,矮杉同学。” 松阳弯起唇角,让桂拉住她的手跑了起来。 身后的男人渐渐走远了。 夕阳之下,他们脚下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连成一片,却朝着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胧啊,你说你把人叫住又会怎么样啊!!坏孩子? 第20章 所谓表里人格的设定还不算过时 攘夷战争进入了休战期,据说是现任将军与天人签订了停战协议,以此带来了这个国家暂时的和平。 天人们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越发自由出入,在城镇街头横行霸道。 松阳所在的松本村距江户城颇远,暂且还未受到影响,不过诸多从外地回到村子里来的年轻人们都议论开了。 “你见过那些天人吗?长得可真奇怪。” “是呀。那可不是人类的脸,还凶巴巴的。” 有在达官贵人家做过帮工的人神秘兮兮地耳语道。 “听说啊,上面有意安顿国内动乱了——” “跟我们也没啥关系啦,咱们这儿也没有攘夷志士。” “啊,说的也是。” 私塾里也有孩子们在午饭时间讨论起家中的长辈带来的见闻,松阳跟着听了一些,生出几分困意,踱着步子往后院去了。 这是又一年的冬天,距离大雪落满松本村约摸还有半个月。 甜点屋的老板阿文小姐生了个可爱的小女孩,今年才刚刚长出第一颗牙齿,全家人开心的连着几天办甜品打折活动,嗜甜如命的银时连着几日一放学就往甜品屋跑,这会儿大概又在甜点屋门口排起了长队。 桂在房间里看书,高杉在忙着临摹她上午布置下来的字帖,松阳远远望了他们一眼,也没打搅那两个孩子,悠闲地踱进房间打算睡上一觉。 这段日子她开始容易犯困,也不知是否因为季节变化,可私塾里的孩子却是精神抖擞的,大概除了银时? 不过那孩子向来把文化课当成催眠曲来看,却又自从晋助和小太郎来了之后就再也没逃过课,宁肯抱着刀坐在角落里睡得流口水,也一定要等到下课,让松阳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欣慰。 少年们已经十四岁了,稚嫩的童音一点点转变成沙哑悦耳的少年音色。 银时的身高与松阳持平,桂则是高了松阳几公分,高杉长的慢,但也就矮银时小半个头的高度。 像那样能把三个人孩子依次抱起来的岁月,也终于远去。 松阳抄着手站在回廊里,看着远处天空绵延不断的云朵,悠悠叹气。 她始终还是这副模样,毫无变化,眼下尚且无人在意,再过几年,要怎么办呢?要离开这里吗? 那么那三个孩子要怎么办呢?还没有看见他们变成可靠的大人—— 睡意一阵阵袭来,松阳眨了眨那双淡绿的眸子,蓦然意识到了什么,却无法自抑地睡了过去。 把字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高杉沿着回廊来找松阳,看见她闭着眼睛斜靠在房间外的墙壁上,当下心慌意乱地跑过来想要扶起她。 手碰到那人肩膀时,那人猝不及防睁开了眼。 高杉瞬间怔愣住。 那是一双鲜红到带了几分血腥戾气的眸子,在初冬轻柔吹拂的微风里,望过来的视线是完全相反的冰冷彻骨。 ——他从未想象过能在所眷恋的那人脸上看见这样的杀意。 老师?不,不对,那不是老师—— “你是什么东西!” 高杉警惕地后退一步,按住斜插在身边的木刀。 是老师的身体被什么路过的幽灵附身了吗,还是什么寄生在老师身上的—— 怪物。 望着高杉的那双红眸流溢出了几分赞赏,对方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要说话,又像是被什么拉扯住了一样,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高杉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双红眸眨了眨,褪去了血色,重新变回了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温暖的淡绿色。 “晋助?”温柔地呼唤着他名字的人似乎并未察觉到方才的变故,有些困惑地蹙起眉。 “我...我坐在这里睡着了吗?” ——他这才感觉到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我带老师去休息会儿吧,下午上课前我叫醒老师就好。” 紫发少年说着,干脆利落地弯腰把松阳公主抱了起来,被吓了一跳的松阳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无奈唤道。 “晋助!放我下来——” “没关系的,老师。”高杉轻松地将她抱到了床铺边放下。 “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老师,不会让老师睡过头的。” “晋助也去休息呀。” 松阳试图劝说紫发少年,但对方倔强地摇头,一副要守在这里直到她睡着的态度,松阳不愿辜负紫发少年的好意,只能无可奈何地拉上被子。 “那我睡啦,晋助困的话也一定要去休息喔。” 高杉看着她闭上眼,等了几秒,没有再见到那双红眸睁开,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是错觉吗?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老师 不,不是错觉。 他的确看见了,那一瞬间,宛若从地狱深处归来的冰冷眼神—— ——结果松阳一觉睡到了傍晚。 身体里的虚又一次出现在梦境里,意义不明地和她交谈了几句,带着恶意的笑容消失。 似乎...有些过于频繁。 她始终摸不清虚出现的规律,这让她睡着时总是悬着一颗心。 如果身体被侵占而做了麻烦的事,甚至伤害到谁。 ——只有这一点是无法容忍的最糟糕的情况。 孩子们都回家去了,私塾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松阳绕着回廊走到院子的书房里,看见了被压在桌上的撕得整整齐齐的便条。 “老师,非常抱歉没有叫醒你,实在不愿打扰您难得的安眠,下午的课程我自作主张改成了——” 换了一个人的字迹。“老师!是我组织的剑道课自习课!今天高杉同学获得了这周第一次胜利!” 又换了回来。“老师,我们去镇上买这周食材,请在家里好好休息等我们回来,学生高杉晋助(桂小太郎)敬上。” 毫不意外没发现银时的字迹。 松阳为高杉和桂的贴心有些感动,把纸条叠好收进了书柜后的小盒子里。 盒子装着银时第一次交上来的作文,桂写的第一篇长篇论文,和高杉最满意的一份字帖,还有零碎的各种各样的便条,以及私塾里的孩子们最满意的作业,和他们送过的小礼物。 或许有一天,不得不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就会带上这个盒子,这将是自己作为人类曾获得过温暖的最好证明。 ——黄昏的私塾安静到能听清从上空滑过的飞鸟鸣叫声,是有些让人不安的嘶哑声音。 松阳安静地推开了门。 门外站着十几个官兵打扮的武士,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领头的中年男人的身份。 是曾在高杉家有过一面之缘的,高杉家的管家甚兵卫。 “有些年岁没见了,松阳先生,您这私塾倒还开的风生水起,少爷也在您这里待了有两年了吧。” “此时造访有何要事呢。” “看来松阳先生还不知道呢,上面打算逐步整治结营私党的情况,像松下私塾这种意义不明的存在,被取缔也是早晚的事——。”对方以嘲讽地口气说道,一群官兵配合地亮刀。 “高杉大人念在他与少爷还有血缘关系,特意派我来把少爷领回家,以免他误入歧途太深——您不会想阻拦官兵办事吧?惹急了,一把火烧了这里也不是——” 松阳身体蓦然一僵。 大脑深处有什么在拉扯着她的神经,她眼前骤然一黑,瞬间思维断片。 “就凭你们?” 原本神色平静的人出声打断了官兵们张狂的笑声。 她缓缓抬起头,淡绿色眸子涌上血腥鲜红。 “试试看。” ——“说起来——你们有听说过这种事吗?” 高杉迟疑地问道。 “眨眨眼睛就能变个瞳色切换人设什么的...” “咦?是中了死气弹吗?点燃火焰就能进入超厉害的死气模式!据说会尽全力完成中弹前心里最强烈的愿望!” 桂兴致勃勃地说道。 “如果是我的话,拼死也要找到江户的黎明!” “啊咧,真伟大啊假发同学。”银时把吃完巧克力的手往桂头发上擦。 “给矮杉同学的身高也来点黎明呗。” “不是假发,是身高最高的桂。” “你们两个混蛋能不能少提这种话题啊我说!” 结果还是没告诉他们上午发生的事。 高杉默默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强大如天空的老师并不是普通的人类,可是—— 老师知道她身体里有那样的存在吗?那个东西,那个不明来由的东西,会伤害老师吗?老师的自愈能力也是那个东西给她带来的诅咒吗? ——不行,谁也不可以伤害到老师! 紫发的少年在内心坚定地做出了决定。 随后一抬头,食材全部被递到了他眼前。 桂和银时异口同声说道。 “食材就拜托你了,矮杉同学!” ——高杉提着食材脚步轻快地往私塾赶。 由于银时那笨蛋又急着去甜点屋排长队,桂周五按惯例回家。 结果所有食材自然都到了他手上。 一群混蛋! 他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痛骂那两个没心没肺的同学。 下一个路口就到私塾,隔壁的木户先生匆匆忙忙叫住了他,执意拿过了他手里的食材。 “高杉君!食材我先帮你看着,方才我看见有一队官兵往私塾去了!你快些回去看看!” 紫发少年猛然一愣,脸色刷地一下惨白,拔腿就没命地往私塾狂赶,祖母绿的眸子倏地泛红。 然而他还没到私塾门口,就看见一群狼狈的武士一边跑一边扔下了被什么人折断的刀。 他认出了领头的男人是自家管家,但对方并没有认出他,只是惊恐地像是此生都不愿再接触这私塾所在的土地一样,连滚带爬地远去了。 那是,那刀是老师折断的吗? 意识到了这一点,高杉更是着急,飞快地跑向了那挂着檐铃的玄关。 ——然后脚步停在了几米开外。 浅色长发的女人背对着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庭院中,她右边手臂被从手肘剁掉了一半,剩下的半截手臂自伤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全长好,又变回了一只完好的手臂。 她周身并无血迹,长好的手臂上也看不出被伤过的痕迹。 并不是没见过这种异状,但是比起那次的伤口,这一次的恢复速度和状态都超过了高杉预估的程度。 面前的人转过身,还没收敛起她铺天盖地的杀意,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几乎站不稳,他努力咬紧牙关让自己变得清醒。 老师身体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猩红和淡绿色不断在他面前的人眼中变换,最终恢复成了他眷念着的淡绿色,迟疑地,又像是在担忧着什么一样望向他。 高杉才发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可怕。 “...老师?” “晋助?” 作者有话要说:圆一下阿晋知道真相的过程吧,老章节没怎么改 第21章 时间如流水,老师青春常在 虚居然能够强行越过她的存在抢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这是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情况。 虽然只是瞬间失去意识,很快就醒了过来,她刚抢过刀想要对着来人正脸斩下去的右手一顿,硬生生收了回来。 松阳强忍着大脑被虚拉扯的疼痛,将前来滋事的官兵手中的刀都折断了,吓得那一群官兵握着半截刀就往外跑。头疼一阵一阵涌动着,她见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要出杀招,干脆利落地隔着衣袖将右手从手肘处尽数斩断。 包着断肢的手染红了被砍下的碎布料,血迹在空气中渐渐干涸。 这的确一定程度上给虚造成了压制,但即便疼痛如此,虚也不曾放弃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愚蠢至极!放走了那些家伙——” “你以为你能得到所谓的安宁吗!” “天真!” “总有一天会毁了你所拥有的一切!” 虚在她意识里这样冷嘲热讽着,她好不容易将对方激烈的杀意按了回去,被斩断的右手也缓慢地从断口长了出来,恢复原样。 然后她回过了头,那一瞬间产生的动摇险些又让虚趁机而入。 “又被看见了吗?那小鬼,这次全部看见了吗?” “你所想要隐藏的——” “想要作为人类而不得不伪装的被剔除的属于怪物的那一部分!” 紫发的少年脸色惨白地望着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 “...老师?” “晋助?” 她告诉自己应该走过去抱抱被吓坏的紫发孩子,身体却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从未想过会让那个孩子面对她如此可怖的一面。 “我...” 紫发少年面色渐渐恢复了血色,见松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从玄关跑进来,像那天一样,毫不动摇地一把抱住了她。 “老师……已经恢复好了吗?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呢?那些下人们莫非——” 他话咽下去,眼神一时间冰冷下来,语气里泄露出一分敌意,松阳怕他想去寻仇,断断续续地和他解释。 “没有人伤到我,是我自己……” 她意识到自己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否则不知哪一日便会被虚悄无声息的取代。 那是最糟糕的结果。 高杉闻言,依旧一句话也不多问,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说道。 “老师,去集市买来的食材还寄放在木户先生那里,我想去路口一趟把食材取回来。” 松阳胡乱应答了几声,见高杉走出了玄关,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她把碎刀片和那碎衣料包着的躯体部分都埋进了私塾后山的深坑,小心翼翼地点火烧成灰,又换了身衣服,坐在门槛上等高杉回来。 银时倒是先一步回到私塾,他似乎并不知晓方才发生的事,手里提着一小袋糖果,神态看上去和往日并无不同。 “啊咧,松阳老师你坐在这里是要干嘛?”没有回应。 他跨过门槛,在里屋逛了一圈又问道。“矮杉同学居然还没回来?” 松阳如梦初醒般地回答道。 “晋助?啊对...是我拜托他去帮我跑个腿。” “啊,这样么。”银时抓了抓头发,跑进了厨房,又一脸狐疑地跑出来。 “搞什么鬼啊,那家伙没把食材放下来吗,阿银难得想试试做寿喜锅,材料都买齐了——话说老师你,一下午还没睡够吗?看起来超疲惫的样子。” “欸?有吗?”松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银时皱着眉头观察她,想了想,伸手把她拉起来。 “继续去睡吧,阿银还得收拾屋子准备晚饭,老师你就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他还没见过松阳如此魂不守舍的状态。 眼神在飘,却跟块望夫石似的对着玄关的方向,有这么期待高杉那家伙回来吗? 啧。 银时烦躁地眯了眯眼。 松阳神情恍惚的被他牵到房间里躺下,又让对方轻手轻脚地给她拉上被子,然后盯着天花板沉默的发呆。 虚躁动的情绪还没平静,在她脑海里翻天覆地地吵嚷。 “愚蠢!天真!为何不动手解决掉那些杂碎以绝后患?” “那个小鬼看见了我的存在,你打算就这样放任下去吗?” “回答我!” 吵得头疼。 松阳拉过被子盖住脑袋,闭上眼睛装死,一不留神,就真的睡着了。 或许无论是她还是虚都是真的太过疲惫,虚也没有再进入她的梦境,她难得睡了最近以来第一个好觉。 结果一醒来天都黑透了。 松阳梳好头发走出房间,就看见两个孩子趴在饭桌边昏昏欲睡,桌上摆着一大堆切好的食材,和三口小火锅,大概是为了等她,两个孩子都还没有开伙。 “晋助?银时?” “啊咧,醒了啊。” 她有些愧疚地叫醒了两个孩子,银时揉揉眼睛清醒过来,熟练地拧开小火锅煮汤,指挥着高杉往锅里下食材,高杉皱着眉一脸忍耐听之任之。 毕竟除了不在场的桂,整个私塾还能进厨房的也就只有银时,松阳是完全的厨房杀手,高杉也是能把饭团做成米糊糊的料理废。 不过有银时在,高杉还能帮忙打个下手,松阳就只有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份了。 ——确实能够成长为可靠独立的大人呢。 如果她真的到了必须离开的某一天。 松阳温柔地注视着不断往她锅里下肉的两个孩子,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无论是银时还是晋助都能够照顾自己呢,我也可以放心了。” 她这么说完,低头吃饭的银时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张着嘴巴哈气。 “啊啊啊阿银的舌头!烫烫烫烫烫!” 松阳赶紧去厨房给他拿冰水,银时接过冰水就是一阵猛灌,连喝了几大口才缓过来。 “好些了吗?” “干嘛大惊小怪的,阿银就是被烫了一下。”银时含着水嘟嘟嚷嚷的。 松阳示意他把舌头伸出来,检查了一会儿没发现烫伤痕迹才放下心,无奈地摇头。 “真是的,刚才还在夸银时会照顾自己了呢 “都说只是意外了,与其啰嗦这些还不如赶紧吃饭。” 银时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得把牛肉往她碗里又扒拉一点。“少想一点没头没脑的事,阿银特意买了竹级的神户牛肉,不许浪费。” 高杉今晚异常沉默,让松阳担忧地看了好几眼,然而他只是低着头安静吃饭,似是疲倦过头的模样。 “晋助?”松阳唤了他一声,他立即抬头看过来。 “老师?有什么要吃的吗,我来帮你煮。” “没事的,晋助才要多吃点喔,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的样子,过会也早点休息吧。” “老师请别为我担忧,我没有事的。” 这样回答着,高杉脸上的倦意却是骗不了人。 是还在记挂她的事吗?一想到这点,松阳就一阵后怕。 若是当时没能抵挡住虚的压制而下了杀手,她恐怕就不再是自己,要是因此伤害了晋助的话—— 那绝不是斩断一只手能够比拟的痛苦,或者说不是伤害□□能够对等的痛苦,那是作为人类,将一颗心脏完全撕裂的痛苦。 明明是想要保护他们,看着他们平安长大,如今她却开始动摇了。 再这样下去,若是有一天,光是破坏□□也无法压制虚该怎么办? “你是幼稚园生吗,咬着筷子发什么呆啊。” 银时的眉头拧紧到能够夹死苍蝇的弧度,夹了一筷子牛肉往松阳嘴边送。 “给阿银张嘴吃掉。” 松阳心不在焉地咬住了银时的筷子,银时嗖地一下耳根通红,把筷子从她嘴里□□,拿着这双筷子就有点手足无措。 笨蛋笨蛋笨蛋!干嘛要把他的筷子咬那么紧啊! “真是的你,老师你到底在干嘛啦!” “...唔,这一块是不是有点咸...” “喂喂喂好好听阿银说话啊你!” ——虚是和她性格完全南辕北辙的人。虽然这样讲不太恰当,毕竟说到底她们依旧是同一个人,只是分裂成了不同的两个人格。 ——不,也许她才是被那个虚分裂出来的一小块碎片。 有一点虚说的没错,和虚比起来,她的确太过天真,也太过理想化。 这次被官兵找上门让松阳感觉到了久违的紧迫感,第二天还特意把桂接了回来,一连几天私塾放学时间都提前,出门也都跟着这三个孩子,确认不会再有人上门滋事,她才稍微放松了神经。 她是无所谓自己遭遇如何,但那些孩子们是她一定要守护好的存在。 哪怕越过千百个名为虚的尸骸,亦或是她自身。 平静无波的到了除夕,松本村下过一场大雪,私塾也放了冬假。 松阳照例带着三个少年去神社祈福。 刚来松本村的第一年,松阳自己也是心惊胆战的,叫同样没体验过这些礼节的银时跟着她小心翼翼地学,结果大一些的村子祈福的礼节更繁琐,和松阳从阿助那里学到的方式有出入,最后还是衫婆婆不耐烦地把他们俩提溜到一边去,叫他们看着自己的动作学习。 “真是的,你们这些粗鲁的武士毛手毛脚的一点都不细心,我明年可不会再教你们第二遍了喔。” 衫婆婆三言两语就打发掉周围村民们好奇的目光,松阳也悄悄松口气,摸摸满脸不情愿的银发孩子那头乱糟糟的天然卷,小声问他。 “学会了吗?” “也没什么困难嘛。” 银时不屑地哼哼着。“难不倒阿银。” 虽说对于他们两个而言,祈求神灵保佑也没什么意义,可松阳或多或少还是能理解这些美好的期待。 那时她兴致勃勃地抽了签,又叫银时和她一样认真的在绘马上写下新年愿望。 ——尽管世间并没有能实现她愿望的神灵。 “老师许了什么愿望呀!” 最先把绘马和签文挂好的桂跑过来,眼睛滴溜滴溜地转,看上去对她手里的绘马好奇得很。 银时和高杉也一面斗着嘴一面往这边来。银时伶牙俐齿惯了,高杉总被他气个半死,又回不上嘴,一张脸黑如锅底。 “哦荷荷~矮衫今年的愿望是长高多少公分呢?” 银时装模作样扮鬼脸发出怪笑,被戳中内心隐痛的高杉抄起一团雪就往银时脸上砸。 “坂田银时你给我去死去死去死!” 三个孩子里目前最高的是银时,其次是桂,这两人都长得高高瘦瘦,略高过她,最矮的是高杉,至今也还低她小半个头。 松阳虽然觉得没关系,可高杉本人十分介意这几公分的差距,费尽心思想要长高,之前他还被桂误导以为痒乐脱能助高,特意去城里订了几箱痒乐脱,每日雷打不动地放一瓶在课桌上,逼迫自己喝下去。 却不知桂真实目的是想要收集痒乐脱的瓶盖兑换奖品,高杉这番举动不仅对他的身高毫无帮助,还让私塾里的孩子一度以为这种饮料多么好喝,一个个争相去买,连银时都被带动着喝了不少。 而后买不到痒乐脱的桂忍不住去找高杉索要瓶盖时,高杉才知晓真相,恼羞成怒地把一箱子痒乐脱全砸他脸上,足足气了一周才缓过来。 松阳的确不太能理解男孩子对身高的在意,她其实更怀念这群孩子小小只的还能被她抱在怀里揉头发的日子。 时光流逝的真快,她想。 如今她在松本村的第八年,这三个孩子也都长到15岁,越来越像成熟的大人,和松阳走在一起时越发没有年龄差距感。 松阳也旁敲侧击问过他们,要不要像大一些的学生那样去其他藩游历,拓宽视野,结果高杉一听松阳不能同行就摇摇头拒绝,银时本来就对跑来跑去的生活不感兴趣,唯一有点心动的桂见他们两个都不愿意,也不想一个人出行,松阳只得作罢。 虽然是大人了,还是喜欢黏在她身边呢。 松阳心里又是感动,又觉得苦恼。 她总是要离开的。 她能教的东西已经全都教给他们,她又不懂做饭,还要靠银时和桂轮流做饭投喂她,她亦不擅长缝缝补补,被她修理过的衣服银时偶尔还得拿去自己再加工,她更不懂赚钱的本事,还是高杉和桂在做抄字帖的活拿钱补贴家用。 她已经给不了这三个孩子任何东西了。 离开那一天,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狠得下心不去看他们安静的睡脸,从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之中呢? ——终究是她放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又长大啦 第22章 烟火祭是推动剧情的重要活动 离开的想法一拖再拖,到今年夏天,松阳依旧没能下定决心。 黏糊糊又热热闹闹的夏天,有松本村的人们每年都期待的烟火大会。 上一次村子里举办烟火大会还是她刚来的那一年,衫婆婆领着她和银时去逛祭典,银时满脸都是抗拒和嫌弃,不情不愿的被她牵着手,看起来对一切都不以为然,可他偶尔瞥一眼周围热闹的场景时,眼睛里流露出令人心疼的寂寞。 他想起什么了呢?是他那个早早逝去的母亲呢?还是烟火的颜色会让他想起战场上那片惨烈的夕阳呢? 那时松阳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把刚买的苹果糖递到他面前。 “要吃吗?很甜的喔。” “阿银又不喜欢甜食。” 银时讲得别别扭扭,嘴上却诚实的一口咬住。过了一会儿他就把刚才的话忘掉了,抱着苹果糖不停的舔。 “糖分……阿银今日的糖分一本满足……” 松阳见他吃得这么开心,自己也买了一只,刚吃第一口就让这甜滋滋的味道满足到眯起眼睛,吃完后她忍不住又买两只,和银时一人一只,两个人手牵着手吃苹果糖的样子被衫婆婆评价为“你们俩怎么回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 松阳那时还没有对银时吃甜食的分量进行节制的概念,于是第二年银时吃烂了几颗牙,被衫婆婆拖去看牙医,拔牙时银时发出的惨叫声,连守在外面的松阳都听的一清二楚,还紧张地抓着衫婆婆问。 “拔掉的牙怎么办呢?嘴巴里不会空荡荡的吗?还能长出来吗?” 衫婆婆戳着她的额头教训道。 “还好银时年纪小,牙还能长,你要是也吃烂牙齿就长不出来了,知道了吗?别再惯着银时了,该控制就给我控制,至少一个月不许再吃。” 刚拔完牙的银时捂着脸跑过来就往松阳身前一挡,气呼呼地去推衫婆婆的手。 “臭老太婆离松阳远一点,阿银生气了不许欺负她!” “哟,知道护着他了,那你倒是赶紧长大啊,你看你,一个男孩子目前这个高度——” 衫婆婆伸手比划了一下,毫不在意地嘲笑道。 “等你长过我肩膀的高度再跟我斗嘴吧。” “臭老太婆,别瞧不起阿银啊!还有松阳你,干嘛傻呆呆的站着让人家戳额头!” 松阳平常光洁得跟瓷器似的额头留下了几个红印,银时看着她还是那副笑笑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烦躁了起来,黑着脸数落松阳。 “不是不喜欢被人碰到吗?别随随便便让臭老太婆欺负啊你!” “喂你这小子嚣张过头了吧!到现在还没有我这个老太婆高还一副趾高气扬的白痴样子。” “阿银明明还在正常的发育阶段啦!连‘遗x'都比其他小鬼更早——” “少说乱七八糟的话啊你这臭小子!” 衫泷忍无可忍地敲银时的脑袋,敲得银时捂着脑袋躲,她也还是追在银时后面继续敲得梆梆作响。 ——那是七年前的事。 银时从抱着她的刀不放的倔强小鬼,长成轮廓硬朗的别扭少年,神情也终于不再寂寥,褪去了曾经作为食尸鬼的格格不入,与身边的人建立起亲密的羁绊,在这人世间扎根生长。 他在失去中成长地越来越坚定。 松阳想,这就够了,她所求的也就这么多,即便不得不离开也不会因为担心他无法承受而牵肠挂肚。 ——桂带着几个后辈在小吃摊之间穿梭,高杉原本抓着松阳的手臂,这时不知看见了什么,停在套环玩具的摊前欲言又止。 “去玩吧?”松阳拍了拍高杉的肩膀。“我去河边站一会儿。” “别乱跑。”跟在她身后左看看右看看的银时见状去抓她的手,絮絮叨叨念着。“花火大会要开始了,老师你要是走散了阿银才没工夫找你。” “就在那边,诺——” 松阳指给他看。“河岸边上,那颗松树边上,人太多了有点闷想透透气。” 所以每次一听有活动就兴奋地要带他们出门的人是谁啊?刚才捞金鱼捞到网兜破完的人又是谁啊? 听到银时这么吐槽,纵使是身为大人的松阳也有些尴尬地别开了脸。 “嘛,习惯了拿刀的手啊,想要放下刀,再去握住别的什么,的确很难呢——” “什么啊,那阿银来握你的手就好了嘛。” 银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又飞快反应过来而慌慌张张解释。 “我是说,捞金鱼什么的,做饭什么的,又不用你操心,本来就是阿银在做啦。” “是是,银时最可靠啦。”完全没听出其他含义的松阳笑着揉揉他的头发,说道。 “别担心,我就去那边走走。” 银时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 “就站在那里,不许去别的地方,过会儿我们来找你。” “知道啦。”松阳戳戳他的脸蛋。“感觉被银时当成小孩子一样念叨了呢,不过我很开心。” 那双淡绿色的眸子噙着笑意和足以让黑夜消融的温柔。 “谁管你啦!”他扭过脸羞恼地躲开松阳的手,三步两步窜到甜点屋前,不让对方瞥见他发红的脸。 松阳慢悠悠地往河边走,眸色映着形形色色的光亮,倏地一冷。 ——她被人跟踪了。 松阳走得很慢。 她一直走到河岸对面的那颗大树下,确定那三个孩子从热闹的集市投来的目光无法抵达这片阴影里,才缓缓停下脚步,猛地转身。 对方似乎没反应过来她的举动,仓皇之下便让她看清了模样。 是个带着斗笠的陌生男人,虽然那张脸与她记忆里任何一个人都对不上号,松阳也不敢直接下定论,干脆眼疾手快地先把想要逃跑的男人制住,再慢条斯理地询问他。 “阁下一直跟着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对方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武士装扮,身高高过她一个头,发色藏在斗笠下看不清,那张脸她仔细看过以后也能察觉出易容的成分。 男人身侧插着一把刀,上面的纹饰却没有隐藏起来,因此松阳一眼就认出来这把刀的来源。 那是天照院奈落的佩刀。 松阳心里蓦地一凉。 “害怕了?” 虚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悄无声息地靠近她,抓住了她的手,一改往常凌厉的杀意,语气柔和。 “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如果奈落前来,我替你杀光便是。” “——还是你想要那些孩子跟着你送命?奈落或许会忌惮虚,但绝不会忌惮作为人类的吉田松阳。” “不沾染血腥,却想守护身边的人?现在,后悔了吗?” “闭嘴。” 松阳没工夫搭理喋喋不休的虚,只是警惕地打量着被他抓住的男人。 奈落的人为何会盯上她?这个人是否知道她的身份?不,不对,奈落里见过她长相的人都不在了,不会再有人,除了—— “阁下到底是谁?” 男人一言不发。 他的手被松阳拿捏住关节,挣脱不开,就沉默且僵硬的站在她几步开外,低着头不去看她的眼睛,浑身戾气如流水般缓慢地流淌在他周身,却不是朝着松阳。 他像是从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走出来,习惯了用冰冷杀意武装自己,即便隐匿于黑暗之中,也藏不住那阴霾的气息。 被她抓住的手在颤抖,松阳注意到他的身体也在跟着止不住的颤抖。 仿佛用力压抑住了过于激烈的情绪,只要再靠近一步就会失控。 松阳一时间也只能和他僵持着。 对方没有敌意,更没有对他的杀意,尽管身份目的成谜,可这副装扮又叫松阳没法这般轻易放他走。 她只能继续试探道。 “你……莫非为幕府做事?” 男人怔怔地抬起头来。 即使易容也无法隐藏住的是那双充满阴霾的眼睛,这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其中翻腾着的强烈而又痛苦的情绪,居然令松阳也不由为他感到揪心。 “如果我说错了……” 她忍不住蹙起眉头,想要向这个男人走近一些。 “请容许我道歉。” 奈落中常用的易容术还是她曾经闲来无事捣鼓出来的技术,流传至今,其中手法与弱点她都谙熟于心,这种面具轻薄坚韧不易被破坏,常人更无法发现衔接痕迹,但对于她而言,只等着对方露出破绽,便能一击揭开对方的易容。 陌生人跟着后退几步,不让她有机会触碰到他的脸。 他始终不曾开口。 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下去,只剩一片空洞。 被按捺住的苦楚撕扯着他。 明明努力地从深沉的泥泞之中爬出来,想要拥抱他的太阳,却一次又一次的被不属于他的光芒灼伤。 我只是想要—— 他专注地凝视面前一脸警惕的他的老师,胸腔中久违的心跳在这个瞬间归于一片无边的死寂。 想要见见你。 可是—— 他平静地这么想。 可是我的老师已经忘了我。 已经彻彻底底的,忘记了我的气息,而对我做出这样的宣判。 我的老师身边有了其他的人。 她的温柔给予了其他的人。 她的眼里是其他人的身影。 我明明,早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如果阁下确实有要紧事,不妨直说,我不过是个乡野教师,实在无法明白您要传达的意思。” 松阳始终没在他身上发现能表露身份的痕迹,她横下心来,直截了当往他头上袭去,趁男人慌忙地用空余的手阻挡时,手腕虚晃一转,径直扯开他脸上的易容。 男人以手压紧斗笠试图藏起脸,被压制的那只手剧烈地挣扎,几次险些在松阳手里挣脱开,松阳死死抓住他不放手,用另一只手去完整撕开他用以易容的轻薄面具。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男人自斗笠掩藏下深深望了她一眼。 只是一眼。 那一眼中包含的强烈情绪,却令她如坠冰窟。 “你是——” 她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男人迅速把面具扯下来握在手中,退后几步纵身一跃,转身越过河岸离开。 怎么可能呢。 松阳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河岸,一遍又一遍地去回忆对方易容下的那张脸。 怎么会这样呢。 是那道贯穿整张脸的疤痕。 ——其实多年前的十二代目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她的血能治愈破开身体的刀伤,却没办法让胧脸上那道伤疤也跟着愈合。 好几次胧在她跟前忙前忙后,让她在一旁坐下来休息,她就托着脸颊望着胧面上那道显眼的伤疤,忍不住开始愧疚。 这是她的过错。 ——后来她一个人行走在山间,雨中,荒原之间,想着那块巨大的乱石,想着为她死去的胧,想着那个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承诺。 都是我的错。 她总是这么想。 我说着要保护好那个孩子,却让他不断地被伤害,被拉进深渊,最后粉身碎骨。 而我什么都没做。 我将怀着对他的愧疚与失去他的痛苦,继续走下去,直到有一天,能将我这不死的怪物变成人类,以人类的死还清亏欠他的一切。 这是我欠你的。 “胧……” 他还活着。 松阳在这个瞬间明白她曾犯下多么残忍的错误。 胧没有死。 他或许未被爆炸波及,也或许是体内的不死之血还没流尽,能让他再次死而复生,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而无论如何,那一天她止步于乱石前,也就松开了抓紧这孩子的手,让他又一次坠落进无边的深渊里。 ——他还是成为了奈落的一部分。 怎么会这样呢? 她想着那双死寂的眼睛,还怔怔地盯着河面泛起的波浪出神,就连银时急冲冲跑过来抓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喊叫,她都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你是笨蛋吗!!” 找人找到快累吐的银时拉着她的手急的跳脚,大喘着气叫嚷起来。 “说好了在河岸边等着我们,一个人跑到这种黑暗的角落里来,老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都快急死了你知不知道啊!!这么大个人了还一点都不让阿银省心!!!” 松阳猛地惊醒过来。 像是胧长大之后模样的那个男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银时一脸担忧的望着她,见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脑子里的警钟霎时敲响。 “你——是遇见谁了吗?这种表情——” 松阳愣了愣,视线不自觉游离开,银时敏锐地抓住她眼神中的端倪,立刻穷追不舍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和谁见过面?男人还是女人?或者说——” 少年的语气阴沉下来。 “有人威胁你了?还是有什么麻烦的人靠近你了?” “没有。” 松阳努力将心里一阵阵的抽痛压抑住。 不可以。 不可以再让这些孩子也为了她而—— “是以为看见了认识的人,才跑过来看看怎么回事,结果是认错人,超尴尬的——对了,晋助和小太郎呢?” 银时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她,见她很快又挂上那副浅浅的笑容,知道问不出结果,有点烦躁地哼了一声。 “谁知道他们在哪里,走了走了——” 总之他会好好护着她,不说就不说吧。 他手一转,就把松阳的手握进自己手掌中。 “去哪里?” “花火大会快开始了,去找个好地方等着啊,阿银特意问过了,诺,那边那个小山坳,那里看的最清晰。” “可是晋助和小太郎他们——” “他们会自己过来的。” 松阳被他拉着跑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银时难得神采飞扬的表情,感叹道。 “心情这么好吗?” “才没有!阿银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啦。” 银时的脸在昏暗光线下看起来有点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奔跑的关系。 “唔,是什么事呢?” “那个啊,假发,假发那笨蛋。” 银时支支吾吾地说道。“他说喜欢甜品店的阿文小姐。” “欸?可是阿文小姐已经结婚了呀。” “是啦,那家伙——那笨蛋是个年上控,年上控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总之就是,那种看起来跟大和抚子似的温温柔柔的姑娘——没再说你啦,是结了婚的已婚女人,比他年纪大的那种。” “那么...”松阳有点惊奇的眨眼。“小太郎的初恋看来是没有结果了呀...” “谁管他啊!”虽然说是看烟火,但烟火在头顶上一簇一簇炸开时,银时却一直盯着地面,又用余光悄悄观察松阳的表情,确定对方不排斥年上的话题后,结结巴巴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那个,话,话说回来,老,老师喜欢,什,什么类型啊。” “我?”松阳被他问的一愣,诚实地摇头。 “我没想过这种事。” 她这样的怪物,从来没考虑过要期待人类的爱情。 “什么嘛,是要单身一辈子咯。” “嗯,这样也很好。” “哈?”银时抬起头看她。 那双红眸闪着捉摸不透的情绪。“老师你是认真的?” 松阳见他惊讶的样子,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 “我说过了呀。” 她注视着那一片绚烂的花火,轻声说道。 “我只希望你们幸福的长大,踏上各自人生旅程,可能会走得很远,但一定会有非常广阔的天空在等着你们吧——” “那你呢?”银时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 “欸?“ 银时沉默了几秒钟,仿若自言自语似的讲了起来。 “阿银呢,没什么人生理想,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遇到你之前,觉得这样能够活下去就够了,遇到你以后,才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模样。” 少年坚毅的轮廓在花火的光芒里却被映的过分柔软,那双红眸映着花火的颜色,灼灼地发光。 “其他人我不管,阿银呢,继续这样就好,守着老师你,守着你的私塾,守着跟你牙牙学语的一批又一批吵得要死的小鬼,就像这样。” “除此之外,阿银啊,真的没什么远大到不切实际的目标了,什么广阔的天空啊,假发那种江户的黎明啊,还是矮杉那种真正的武士啊,抱歉了,阿银的人生追求就只有这么低。” “手中的刀,保护好你,保护好你要保护的东西,阿银的人生就足够了。” “所以,阿银哪里都不会去,你也别想着有一天我会离开你这种事。” 松阳安静地听他说完,缓慢地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肩膀,然后温柔地抱住对方骤然僵硬的身体。 “谢谢你,银时。” 如果是银时的话。 就算跨过她的尸骸,也能守护好她想要珍惜的一切吧。 被她拥住的银时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回应了她的拥抱。 还年轻气盛的少年在心底暗自许下誓言。 会守护她,和她的愿望。 他还不知道未来将要面临怎样的抉择。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胧胧在线惨遭曝光,私塾教师该何去何从 第23章 成年人也会有想抛弃一切逃跑的时刻 结果花火大会结束后,银时被桂和高杉联手揍了一顿。 据重一郎说,是银时让私塾里的其他孩子拖住他们两个,自己偷偷跑过来拉着她去看烟火。 所以等到烟火放了一半,这两个人才匆忙忙赶过来,也没看尽兴,自然是气得冒火。 少年人打打闹闹松阳也不拦着,笑眯眯地看着银时被两人追的抱头鼠窜,然后领着负伤的银时去上药。 “痛吗?”松阳一边给他贴绷带,顺手坏心眼地戳戳银时肿起来的脸蛋。 “比和我对打时受的伤还是要轻一点呢,很快就会好啦。” “混蛋啊一个两个专逮着阿银的脸揍,阿银这张攻遍三次元的脸他们是有多妒忌啊!” 银时气呼呼地抱怨着,他脑门上还顶着两个大包,被松阳缠完绷带后整头天然卷都被包住了,脸也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就露了一只眼睛。 “我说你啊...这么多年了包扎手法能不能有点长进啊!” 银时再一次手忙脚乱地把鼻子嘴巴从绷带里放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眼角余光瞥见松阳捋了捋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露出了耳垂上细微的光亮。 “你——戴上那个了啊。” “嗯,还没尝试过耳坠之类的饰物,而且晋助难得会送这样的东西,他说花火大会的时候花了很多工夫才拿到这个小物件呢。” 松阳弯弯唇角,满眼都是喜悦和欣慰。 “切。”银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反正晋助酱就是贴心又懂事的好男人啦,阿银继续当雨刮器男孩就好了。” “银时也会成为好男人呀,会做饭又会收拾家务,缝缝补补也比我拿手,修门补栏杆的也很擅长——” 松阳点着手指数银时的优点,夸得银时绷带底下的脸噗噗地冒烟。 “干嘛啦你,突然这么起劲的夸阿银,阿银会翘上天的哟。” “是认真的喔,如果有女孩子嫁给银时一定会很幸福呢。” 虽然她是看不到那个时候的幸福光景了,但只要想一想面前这个少年终将获得作为人类的幸福,就能感受到莫大的满足。 只要伸出手,怪物也能变回人类,真是太美好了。 她久远的痛苦记忆,但愿都能被这些温暖的幸福给深深的埋葬起来,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松阳想起某一年的十五月夜。 她在桌上摆好桂自己捣鼓出来的松子酒,和银时闲暇时候做出来的小点心。 高杉刚弹了几首新曲子,三味线就被桂一把抢过,像是点开了什么新开关一样,他把马尾辫一甩,颇有节奏感地踩着矮桌吼出来。 “やるなら今しかねーZURA やるなら今しかねーZURA 攘夷がJOY JOYが攘夷 ふざけたyouに俺が天诛!”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混蛋!三味线还我!” 高杉要去抢桂手里被当成电吉他动感演奏的三味线,松阳把手收进袖子里,有些羡慕地看着桂灵巧的手指。 真好呀。 她这双手,大概是用惯了杀招,做不来任何温柔的事情,就连夏日祭捞金鱼的力道也掌控不了,最后还得依靠最擅长小玩意的银时给她捞了一尾,养在书房桌上的鱼缸里。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缸里的金鱼已经没有当初捞上来时候的活力,死气沉沉地躺在鱼缸底部,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翻出水面。 ——是时间的流逝太快。 私塾前的那颗松树也已经长的很高了,有时候私塾的孩子玩捉迷藏,会往树上躲,她在那棵树边还用做成鬼脸模样的大灯笼吓哭过银时。 气的银时一晚上没跟她讲话。 可第二天一早上起来又别别扭扭地站在她房间门口,噘着嘴说。“阿银大人有大量,不跟松阳笨蛋计较。” 那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再往后一点——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铺满了私塾的院子。 三个孩子围着她尝试织出来的红围巾,兴致勃勃地跑出去堆了好几个奇形怪状的雪人,还拉着她来打分。 ——然后又是去年的十五月夜,银时趁她不注意把自己灌醉了,厨房好手桂刚抒发完自己忧国忧民的情怀,士气高昂地去煮醒酒汤,她见醉醺醺地躺在榻榻米上的银时睡得香,也没再移动他,靠在窗边看着天空的圆月出神。 那时高杉在她身边坐下,往她身上披了一件组织,那双碧绿的眼带着几分柔和。 “虽然是秋天,可夜晚湿气重,老师要注意身体。” 其实这孩子明明知道她的体质,却还是过分地紧张她,松阳虽然会因为他的过度反应而无奈,实际上满心都是感动。 “知道啦,晋助也是喔。”她微笑着摸摸他紫色的碎发,想着桂方才吼得激情澎湃的曲调,问道。 “小太郎好像对攘夷一直很有兴趣呢。” “我想是的。那家伙,虽然总跟开玩笑似的说要找江户的黎明,其实早就做好准备了吧。” “这样啊...” 她打心底不愿私塾里任何一个孩子踏上战场。 从鲜血中厮杀过来的人,当然清楚战场是怎样的存在,一旦得到了平静,就再也不愿身边有谁投入那永夜之中。 可她又不愿插手那孩子引以为傲的梦想。 她知道那孩子有抱负,也有不得不实现的目标,继续这样走下去,总有一天能够看见他所期盼的黎明。 “晋助呢?晋助有什么想法吗?” “我...”高杉小心翼翼地看了松阳一眼,说道。 “作为学生而言,只想待在老师身边,老师在哪里,我就想待在哪里。” 松阳注视着那紫发少年的神情瞬间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是清楚对方言辞中的分量和真挚的,也知道对方执着起来便是谁也拉不住的勇往直前。 如果到了不得不离开的一天,她最放心不下的果然还是这个孩子。 ——所以那时她说。“晋助呢,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我并不愿用希望去束缚你们,无论是想要留下,还是要离开——” “不会离开老师的。” 可高杉按耐不住截过了她的话,又跟着追问道。 “老师...会一直留在我们身边,对吧?” 松阳怔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我当然是...不愿意离开你们的。” 怎么会舍得离开呢。 她看着那些孩子们由性格迥异的小鬼长成了可靠而又前途光明的少年,她得到了那些孩子们的信赖和关爱,那是足以令跌落进奈落深处的怪物也能动容的记忆。 ——太温暖了啊。 请在慢一些,时光的脚步,再走的慢一些就好。 我还想,再多陪他们一些时间。 她时常这样默默地祈求着。 ——在知晓胧还活着之前,她以为自己很难鼓起勇气选择离开。 可胧还活着。 这是她必须要去面对的事实。 胧是为了她才曾经毫不畏惧地迎向死亡,也是为了她,又一次坠落深渊,她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又心安理得的第二次抛弃他。 她已经没有资格去享受这样的美好了。 ——松阳有意挑了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那场大雨从天亮时开始淅淅沥沥地落进私塾的庭院,松阳撑着伞把桂送回家后,趁着银时和高杉例行在山下道场对练的空隙,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开始写一封长长的离别信。 “给银时,晋助,小太郎。” 她把这三个孩子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在纸上,想,还有什么可以留给他们呢? 她落笔的速度很慢。 我没想过会有离开的一天。 “老早就想一个人去旅行一段日子了,最近总算有空闲的时间。” 我那么想要一直陪伴着你们。 “你们几个太黏我啦,老师也是要偶尔透透气的喔。” 像我这样的人,从来没想过,我竟也能拥有如此平凡不过的幸福。 “就算是老师这个年纪也需要一场刺激的冒险呢。” 如同一场漫长的美梦。 “光是在梦里想象也太寂寞啦,所以我暂且出门一趟,并不是偷偷跑掉不带你们出去玩喔。” 我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所以—— “不用找我啦,我很快就会回来。” 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啦。 雨声把一切不安和悲伤都包容进来,而她一贯将情绪隐藏得彻底,不会被察觉出半分端倪。 后半夜银时和高杉听着这场声势浩大的雨渐渐睡得很熟,松阳也不用担心自己离开时的动静会把这两个孩子吵醒。 她那年来的时候只带着银时,和给银时的那把属于胧的刀,走的时候,她把那封信压在矮桌上,思索了几秒,决定什么也不带走。 步伐踏出屋子之前,她只来得及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着的房门。 这个片刻她仿佛被撕扯成两半,一半的自己沉溺于温暖的属于人类的幸福之中,又作为人类微笑着死去。另一半的自己站在不见光的黑暗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你疯了吗。” 虚的声音很冷。 “你的幸福也不要了?觉得那个小鬼比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还重要?松阳,我没想到你会蠢到这个地步,你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把那个小鬼带出来?不可能,就凭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到,连杀人都不会的你,以为自己能做些什么?” “你不明白的。” 松阳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当她放弃胧的那一天,她就注定会失去眼前的这一切。 这是虚永远无法理解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一次偷跑预备! 第24章 等待落空就会化作绝望 在松阳的计划里,她这一路既不打算雇佣交通工具,也不打算走会被人注意到的官道,她更不需要休息或者食物,等到那两个孩子发现信件时,她至少能穿过整个出云。 但实际上,天都还没亮,她甚至还没走出萩城,就被两个孩子一前一后拦在了城门口。 “想去哪。” 银时面无表情的时候其实能吓到私塾里大片的孩子,那股气势是就连曾经的杀手首领也会感觉到十分具有威慑力的程度。 他不笑,手一伸把刀横在松阳身前,就这样冰冷地望过来,那双红色的眸子里情绪阴沉得可怕,嘴唇崩成很紧的一条直线,面上神情宛如冰霜。 松阳被他看的心虚,装作不经意地后退几步,垂在身侧的手便被站在她身后的高杉不露神色地用力握住。 “老师留下来的信件,是什么意思呢?” 高杉是微笑着的模样。 他脸上挂着的笑容说是温和有礼,可那双宝石绿的眼睛里盛满的全都是危险的情绪,周身的气息压迫感十足,唇角扯出笑容的弧度隐隐能看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老师这是打算一声不吭地丢下我们了?” “我……我有留信的。” 松阳刚把手腕从她紫发的学生手中解救出来,闻言下意识反驳道。 “我都写在信上了喔。” 银时把刀扛回肩上,又往她面前靠近一步,那封信被他从怀里拿出来,又被他用力地握在手心里,力道大得手指间嘎吱作响。 “阿银不太明白,什么叫不用找你了?” “我也不太明白呢,老师可以告诉我,什么叫偶尔需要透透气呢?” 松阳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被自己养大的孩子如此默契地步步紧逼的感觉,她有点感叹,又有点唏嘘,想着到底是长大了,不能再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敷衍过去。 可本来就是一时冲动的行为,松阳一时之间也不晓得怎么圆谎,还没来得及开口,银时重重地把刀插进石头地里,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说实话吧,老师。” 银时向她露出一个充满杀气的笑容。 “那个家伙在哪里,阿银保证给他留个全尸。” 松阳被问的一愣,答不上话,高杉又抓着她的手,凉凉地出声。 “老师还想继续隐瞒下去吗?” “隐瞒什么?” 松阳想,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呢,已经完全没法跟上她学生们的思路了呢,她也猜不透这两个孩子到底把她这次偷跑脑补出了一个怎么样的故事。 “你们俩到底想说什么?我实在听不明白……” 银时和高杉对视一眼,又转头打量神情迷茫的松阳,沉默了几秒,眯起眼睛。 “……不是私奔?” “什么私奔——” “……没有野男人?” 松阳哭笑不得地给银时一个头捶,捶得他捂着脑袋面色扭曲地痛呼。她又无奈地看向一脸尴尬的高杉,叹气道。 “你们俩个怎么会想到这种事情?乱说这种话我也会生气的喔。” “对不起,老师……” 高杉很快就一脸乖顺地道歉,望着她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老师为什么突然要走呢,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的……”松阳向来对一副乖巧模样的学生没有抵抗力,整颗心顿时软下来,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发安抚他。 “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她没有想到这两个孩子找来的速度会这么快,眼下她的计划被全盘打乱,原来坚定离开的心也在这一刻被动摇了。 “我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连回来的时间也不能确定?” 银时抬起头看她,神情晦暗不明。 “只说等你回来,却不说什么时候回来,老师,你到底要去做些什么?” “我……” “老师,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高杉也望着她,那双宝石绿的眼睛里尽是怀疑,他向来是知道松阳那些难以言明的秘密的。 “……” 松阳看着这两个孩子略显寂寥的模样,心里一酸,突然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她头一次意识到选择是一件这般困难的事,两边的分量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里,选择一边就意味着抛下另一边,而她偏偏没法在这两者之间寻求到平衡的方法。 松阳沉默的时间太长,银时见她这样,心里也凉了半截,他把刀拔起来插回刀鞘,朝高杉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围上来一左一右抓住她两只手,干脆利落地把她往回村的方向拽。 “阿银懒得跟你闲扯了,直接把你抓回去就是。” “老师,我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15岁的少年力气早已今非昔比,松阳无可奈何的被他们扯住往回走了一段路,才把两只手挣脱出来。 她苦恼地蹙着眉,也不知道该拿这两个倔强的孩子怎么办。 她太了解这两个孩子的性子了。 即使她现在扭头就跑,这两个孩子也能一路追在她身后,不到她停下脚步誓不罢休。 至少再给她一点时间。 松阳叹了口气,将内心翻涌的那阵疼痛压抑下去。 她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 ——私塾里的三个学生彼此通过气之后,将这件事列为一级警戒事件,而后她不论去到哪里都有人跟在她身后,甚至于洗澡时他们也轮流守在门口,一有什么动静就咚咚咚敲门,松阳被他们这副架势弄得啼笑皆非,笑过之后却忍不住觉得难受。 她终究要走。 只是离开的日子越来越遥遥无期。 ——秋天来临之前,私塾里大部分的学生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剩下的也还是这三个私塾常驻人员,往年热闹的私塾显然在今年变得冷清不少。 甜品店阿文小姐倒是曾和松阳约好送孩子来私塾,不过她的女儿今年才刚学会走路,为时尚早,而且松阳也不确定自己能待到那个时候。 想着最近也没有学生,松阳决定给私塾放一个长长的假期,只是这次假期还未曾确定结束的日子。 ——这一年攘夷战争的势头越演越烈。 村子里有年轻人跟着经过长洲的攘夷部队上了战场,桂有几次在晚饭间提起,但银时和高杉依旧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态度。 “攘夷?关阿银什么事啦。” 银时基于个人经历向来对战场没有好感,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假发你好烦啊,那个什么江户的黎明,真的坐攘夷号列车就能到吗?” “不是攘夷号列车,是桂!” “吵死了,阿银没兴趣。” “我也没有要去做那种事情的理由。” 高杉如是说。 “这个国家的黎明我并不关心。” 桂很少和松阳谈起这些,他敏锐的察觉到松阳并不希望他走上战场。 他们的老师一贯排斥争斗与厮杀,平日里更是无论对谁都是一副轻声细语的温柔模样,桂印象中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生气的样子。 她只愿她的学生安好。 可不知为何,桂总是隐约有些不安的预感。 这一日他经过麦田去私塾,就听见田间劳作的村民议论,说城里传来消息,官府打压所谓非法结社的范围越来越大。 “不晓得村子里的私塾会不会受到影响啊。” “怕什么,你家儿子都毕业了,不会被连累的。” “说的什么话呢,我是担心那个松阳先生,多好的一个人呀。” “行啦,这都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情,再说了,真出事那也没办法不是。” 桂忍住没有上前和这些村民争论,闷闷地跑去私塾,把这件事说给松阳听,松阳只是点点头,告诉他。 “不会有事的。” 他们的老师总是这样微笑的说道。 “放心吧。” 松阳说得轻描淡写,见桂还是一脸担忧,笑吟吟地摸摸他的头发,示意他先去休息。 她其实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 私塾的孩子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些流言被家里人接走,有几个孩子舍不得她,还是会经常来私塾看望她,松阳也会尽量劝他们回家。 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之后又会发生怎样的变故,对她来说,让这些孩子能回归安心的生活便是最好的抉择。 毕竟她能教的一切都已经教给了他们,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去选择自己要走的方向。 唯有这三个孩子。 ——放不下,也必须要放下。 今年的十五月夜银时又喝得叮咛大醉,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傻笑着缠着她伸手要抱。 还是那样,一喝醉就变的跟小孩子一般粘人,明明是15岁的少年,撒起娇来还是可爱的过分。 以后,也不知是否还能见到这样的银时了呀。 她眨了眨眼睛,将这些情绪收敛起来,让银时挂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他那头毛茸茸的天然卷蹭在脸颊边有些发痒,臭烘烘的酒气在她耳边呼呼地吹,松阳不得不伸手把他的脑袋推开。 高杉今日却是罕见的没有反应,他从晚饭前出过一次门之后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沉默地有些反常。 他一贯性格内敛,松阳也不愿打扰他,等松阳把醉醺醺的银时扔到床上去,又把桂送到私塾大门外,回来时,见他还是安静地坐在矮桌前,呆呆地出神,才决定开口问他。 “晋助?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她紫发的学生像是突然被惊醒,抬起头,眼神游离着似有难言之隐,松阳也不着急,耐心等他整理好心情。 “我……” 他的神情有些犹豫,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感。 “我想要去见一见我父亲。家里的下人带信说,他得了重病……” “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有这样的想法,那就去吧。” 松阳其实有些惊讶。 她本来还在思考该如何引开高杉的注意力,却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这孩子终归还有个能回去的家。 她笑着摸摸他的头发,给了她长成少年的学生一个安慰的拥抱。 “不要让自己后悔就好。” 她目送着高杉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转身拉上门。 那轮十五月夜的圆月在深沉黯淡的夜空里散发着过分清冷的光芒。 到了告别之时。 这个时候,她还抱着某种近乎天真的念头,认为这一次她能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尽管还没有计划好目的,也不知要走多远,但她想,她要去见一见胧,无论现在的他变成什么样,她都会试着把她唯一的大弟子带走。 两个人也许会去其他地方漂迫,走走看看,把缺失的那些年都弥补回来,等胧放下心结,到那时,再与这三个孩子重逢,也没关系吧。 她想,那个孩子,是为了让这样的她成为人类,才一次又一次跌落进无边的深渊之中。 至少这一次,请让她尝试一次,让她握住那双曾被她抛下的手。 ——门外传来铁环碰撞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松阳怔了怔,抬起头,望向窗外那一片黑压压的羽翼。 “终于来了啊——松阳。” 虚在她身后握住了她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就……大家都懂得…… 第25章 誓守一生的约定 “这世间竟有这样的——” 将村正刀横在胸前,被严重的伤势压得喘不过气的武士满脸都是同伴飞溅的鲜血。 “连妖刀也无法应对的——” 他的头颅被斩飞出去,穿戴着沉重铠甲的身体砰然落地。 “杀了他!” “杀了那个怪物!” 怪物。 她从遍野尸山中抬起了头。 那是她最初的名字。 有人一刀从她太阳穴刺了过去,刀穿透了头颅,她一阵眩晕,世界顿时漆黑。 ——是看不见,可还活着。 无论是绑在木桩上被大火灼烧,还是被封进木箱中丢进河里,亦或是被刀砍碎,身体被分割成几个部分扔在肮脏的尸坑里。 ——还无法死去。 从坟墓里,悬崖边,深海中执着地回到了人世间。 不死不伤,皆为虚妄。 “不老不死的女人?” 她被扔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绳索勒进了她身体之中,视线开始缓慢复原。 被称为大名的男人一锤定音。 “可以利用的刀。” 那是她的仇恨。对所有伤害,所有来自于这个世界的威胁所感到的痛苦,而催生出了那样嗜血的仇恨。 “为我所用吧,我将这名字赐予你——虚!” 手中刀刃对向名册上一个又一个人名。 她披上了黑色的羽翼,乌鸦的羽毛落尽这无间永夜。 那群乌鸦所过之处,遍地鲜血淋漓。 ——那是以虚为名的怪物。 怪物当然不会拥有庆祝诞生之日这种富有美好祝愿的记忆,更不存在实际意义上的生日。 刚更名为松阳的十二代目也只是千年之中偶然见到一次村子里的孩子庆祝生日,自己倒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她窝在被炉里晕乎乎地休息,见胧还在奋力跟桌角那块陈年污渍作斗争,突发奇想问道。 “说起来……胧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她倒是完全没有考虑过曾作为奴隶的胧是否有能告知他出生日期的对象,只是非常单纯地以为这是人类独有的东西。 胧愣住几秒,神情有些为难。 “我只知道我是在春天出生的……” 像他这样的人,一出生就会被贫穷的父母卖掉,和一群同样无名无姓的穷孩子一起长大,再被卖给某户人家,像消耗品一般活着。 只有他遇见了他的老师。 所以他的一生都会因此而变得幸运起来。 “春天啊……” 松阳翻出一本厚厚的书,微蹙着眉从头开始翻找,又指着一行字微笑着叫他过来看。 “这一天怎么样?有一个我很喜欢的诗人也是这一天的生日喔。” “3月26号吗?好的,那我的生日就是这一天。” 两个人都不会觉得这样随便决定生日有什么奇怪之处,松阳把日历翻出来一看,发现这个日子已经过去半个月,又有点后悔。 “本来还想给你过个生日呢……” “没关系的,老师。” 胧不愿看她皱眉,努力用笨拙的语言安慰她。 “来年,就可以过生日啦。” 结果他并没有这样的来年。 ——“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去那间私塾了。” “什么意思。” 高杉平静地站在这茶室之中,面无表情地看向端坐于主位上的他这个久未谋面的父亲。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阻拦我?” “你就是这样对你父亲说话的?” 对方神色震怒地拍响他面前的矮桌,咬牙切齿道。 “你和那个乡野教师学到的都是些什么没用的东西!” 他这个谎称重病的父亲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拧紧着眉头,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待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那间私塾,很快就要被幕府取缔,为了高杉家的脸面,我也必须得把你留在这里。” 高杉嗤笑一声,不想再继续与他这个所谓的父亲浪费时间,转头就要走。等候于门外的家仆伺机举着刀冲上来,将高杉围在中间。 “只是这样就想把我留下来?” 高杉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轻松的拔出刀,冷笑道。 “未免也太小看松下私塾的弟子了!” 在他背后,他的父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今夜之后,这妄图□□的松下私塾将不复存在,就算他这个儿子杀出重围,又岂能忤逆苍天的降罪? ——“吾等奉将军之命,前来抓捕妄图谋逆幕府之罪人吉田松阳。” 她面前是一片巨大的阴影,乌鸦张开黑色的羽翼,黑压压的一片盖过原本平静的夜色。 僧杖撞向地面,环佩叮铃作响,腰间佩刀熟悉的纹饰映入她眼底。 曾禁锢她数百年的噩梦毫无征兆的降临在这个远离纷争的村庄之中。 ——是她一手建立的天照院奈落。 然而谁都不知道他们叛逃的首领就站在他们面前。 “果然是这样。” 虚站在她背后,抬手按上了她握在手里的刀。 “反抗自己?人类的自由?笑话。” 阴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毒蛇般缠紧。 “杀了他们,如果不想你我的平静被打破的话,让我来——杀光他们!” 最后的音调尖锐得可怕。 意识被一阵又一阵入侵,虚试图挤进她的大脑,举起她手中的刀。 “放下刀。” 为首的男人压低帽檐,被面具挡住的脸抬起来看向她。 松阳摸向佩刀的手顿时僵住。 她怔怔地望着他,嘴唇颤抖着,将那个涌现出心头的名字呢喃出声。 “胧……” 为什么? 她看着她的大弟子神情冷漠的脸,突然觉得有些迷茫,又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会是你? 她从心底不在意那个腐朽的幕府对如今以松阳为名的自己有何等看法,也不关心他们要如何降下所谓罪罚,她放在心里的向来只有她教导过的那些孩子。 只要他们平安无事。 她只记挂着,并且甘愿为此付出一切。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与某个人定下的约定。 “无需做无谓的反抗。” 曾经赋予她名字的男人仿佛从未与她相识过那般,望着她的眼神像是在望着渺小的蝼蚁。 那神情像极了虚。 “吾等亦不愿牵连他人,此行只为带走你。” 是我的错。 “好。” 虚抓着她的手臂开始用力。 “你疯了吗??” 她却置若未闻,只是缓慢地将腰间佩刀扔到了一边。 是我抛弃了你,又让你变成了这样。 “我跟你们走。” ——幸好银时睡着了。 ——幸好晋助和小太郎都不在这里。 幸好。 只是无法好好告别。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刀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宛若讯号,几个奈落的成员走上前,将她的双手反绑起来,就要把她带走。 ——少年的嗓音带着几分还未清醒的沙哑,在她身后响起来。 “老师?” 松阳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面前这个男人的眼底。 奈落的现任首领将帽檐压低,避开她的视线,向后挥了挥手,冷静地向她曾领导数百年的组织发号施令。 “抓起来。” 几柄僧仗径直架住了银发少年的脑袋,把他压在了私塾前的草地上。 宿醉还未完全清醒的银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迷迷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鼻梁大概是撞到了地面上的石头,一阵阵刺骨的疼痛,唇角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发生了什么? 银时被禁锢在杀气肆意的僧仗间,被迫跪在地上,脑袋昏昏沉沉的,瞪大眼睛看向背对着他似乎在说些什么的松阳。 ——做梦吗。 不过是睡得难受,想爬起来洗个澡,听见门外有动静,就理所当然地出来查看情况了。 小偷也好,滋事的混混也好,谁也不能伤害松阳,谁也不能破坏私塾。 ——原本是信心满满这样决定的。 银时艰难地试图起身,立即又被一阵巨大的力道凶狠地压制下去,身体的疼痛让他大脑些微恢复了清醒。 ——这些人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走松阳?要对松阳做些什么? 他这回脑子飞速运转着,试图从这突来的横祸中寻找到解决办法。 对方不是普通官兵,身手明显经过更加规整的训练,打起来他几乎没有胜算。 但这都不重要,无论如何他都要站起来,拼死也要把松阳从他们手里带回来—— “不要伤他!” 胧从未见过他的老师流露出这样痛苦的神情。 她死死盯着他,眼神里近乎悲泣一般的哀求,却偏偏还是任凭这毫无用处的绳索束缚着,一动不动,好似她真的只是一名籍籍无名的乡野教师,而不是那个千年来背负无数杀戮的杀人鬼。 “我跟你们走,不要伤害他——” 她只要轻松地挣脱开绳索,捡起地上的刀,将这里变为一片血海,就能从眼前的困境中摆脱,让她护着的这个少年免于被牵连。 但她没有这么做。 胧在那双淡绿色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冰冷的脸。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失去了杀人的能力。 “若不反抗,吾等自不会殃及无辜。” 她身边早就没有他能踏足的容身之处。 “好。” 松阳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让涌上眼眶的湿润涌出来。 她再一次以抛弃一方为代价而做出了抉择。 “银时。” 银时看着她在一片朦胧月光中回过了头。 夜色太过深沉,他看不清那人微红的眼角,只看得见那双淡绿色的眸子盈盈的闪着他熟悉的温柔光芒。 她被束缚住的双手,小指弯了弯,像极了她眼角微笑的弧度。 “别担心,银时。” 她不知第几次这么说道。 “保护好身边的同伴,等我回来。” 一次又一次,她将背影留给他,然后义无反顾丢下他一个人。 如同他们始终站在无法跨越的两个世界。 他被死死拦在了那一片凄凉的月色之外。 她的背影快要融入那无边的夜幕之中。 ——可恶啊。 银时挣扎着想再次起身,双手就□□脆利落地绑了起来,架着他的僧仗快要把他脑袋压进膝下焦黑的泥土里。 ——动起来啊。 我的身体,动起来啊。 为何动弹不得。 为何无法反抗。 为何看着她离开。 为何握不住她的手。 再努力一些,伸手去触碰那轮明月—— 他听见自己灵魂深处发出了那声近似绝望的哭号。 “松阳老师!” 为何永远只能看着她走? ——眼泪从她脸颊无声落下,在盈盈月色氤氲下,那点微弱的光芒竟让胧觉得心脏刺痛起来。 他原以为这颗心脏早就死在那片寂静的黑暗之中,但这一刻,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所谓的幸福。 老师啊。 他知晓这滴眼泪不是为他而流,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那个他渴求已久的身影。 我抓到你了。 “首领,这间私塾该怎么处理?” 乌鸦所过之处一贯不留痕迹,像这样留下活口已是破例,负责收尾的成员也不知如何下手,只能前来询问胧。 “既然是孕育忤逆苍天之物的巢穴,自然该烧的一干二净。” 男人的语气毫无波澜,任谁也想不到这间私塾与他有着怎样的联系。 那里并没有他容身之处。 胧远远望着大火燃起,火舌逐渐将那间破旧的屋子吞噬殆尽,写着字的木牌落入火焰中,一点点变得焦黑。 由他诞生的松下私塾,也由他之手终结。 他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胧想不起他的决心到底于何时骤然崩塌。 明明一个人走在无边无际的黄泉路上时,以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老师沐浴在阳光下,只要这样默默地看着就能走下去。 可心里黑色的洞窟越漏越大,终于心脏也被这片黑暗吞噬。 他只是想要一点微不足道的光芒。 只要有一丝微弱的光芒,就能努力的伸出手去触碰,这份动摇便也能不复存在。 可是,他什么也没抓到。 也许是他这双沾满血腥的手所承受着的罪孽太过沉重,让他忘记了该用什么方式去捧起轻薄的书本。 也许是他跌落得太深,再没有人能向他伸出手将他拉进那片刺眼的光芒里。 也许是他怀抱着一些无望的期待,以为他还有被拯救的资格,然而他怎么等,也等不到他想见的人。 在这间私塾里没有他的位置,他的老师也不再将他视作她唯一的大弟子,他恍然意识到,在他再次醒来的那天,他就已经一无所有,唯有现在才存有可能,能将他仅有的渴求抓在手中。 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就这样消失吧。 男人于阴影中幸福地微笑着。 ——松阳背对着它的大弟子,微低着头,只是在听见对方这句近乎残忍的宣判之后,才忍不住稍微偏过头,想看一眼那漫天的火光,以及跪在地上哭喊着的银发少年,却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曾认为这是最为珍视的约定。 那时她想,她的大弟子付出生命也要守护她的愿望,那么她也要履行与他的约定,要在他命名的私塾里,像他期待的那样,被吵吵闹闹的学弟学妹们包围着,度过这远离喧嚣的平凡。 如果胧也在这里。 无数次,或许是在春风吹拂的天气,或许是在樱花开了一片的季节里,她望着墙壁上那块题有“松下私塾”的木牌,想起胧满眼憧憬地幻想着这间私塾的模样。 如果胧也坐在她的身边,他一定会是个看似严厉却温柔可靠的大师兄,即便被孩子们吵闹的皱起眉头,却还是耐心地回答孩子们奇奇怪怪的提问,然后捧起一杯樱花酒与她对饮。 ——胧是那么善良的孩子呀。 他一定期待着他所编织的美梦成真。 作者有话要说:哎,胧啊…… 第26章 夺 “去战场吧!” 桂看着村子里来来往往的武士,这么说道。 那是又一波攘夷部队从松本村经过时。 走上这条路不止是为了这个国家,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村里也接到了幕府下发的通告,什么妄图忤逆苍天的罪人吉田松阳已被押送往江户,等待最后的制裁云云。 村子里的人们多数是受过松阳恩惠的,一听这个消息也全都惊呆了,有来想帮他们把屋子再修整起来的,也有来提议照顾他们生活的,高杉全都一个个克制而有礼地道谢并拒绝掉,和桂两个人一起把烧得不成样的院子打扫干净,将残留下来的书跟杂物一点点转移到桂独居的屋子里。 银时就窝在山下未被波及的道场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桂没时间去顾及,高杉更是一眼都不想浪费在这个在他看来宛如废人的家伙身上。 有些个年轻气盛的已经毕业的学生背着家里私下商量着要去江户劫狱,有的又瞄上了最近又开始兴起的攘夷风潮。 当然,忙不迭地想撇清关系的也不少,好几个早在听闻风声之前就被带回去的孩子也从家里偷溜出来,站在了他们身边。 幕府带走了他们的老师。 他们的容身之处已经在火海中化作一片灰烬。 理想被摧毁,重要的存在被夺走,现实逼得他们退无可退。 那么,就去推翻幕府吧。 怀着一番热血,一番勇往直前的冲劲,来私塾上过课的早已加入攘夷队伍的青年站在他们曾无数次挥刀的道场里,挥舞着手臂号召道。 “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我们无法生存的模样,我们必须要和天人对抗,为了我们的老师,也为了创造能够自由飞翔的世界!” 高杉缓慢地将刀从别在腰间的刀鞘里拔了出来,刺眼的光芒映在他带着伤痕的脸上显得过分狰狞。 “上战场。” 平静到一丝起伏都没有的声音。 他又回头看向那些曾经的同学们神色各异的稚嫩脸庞。 “可以不来,那么松下私塾也不会再有你们的位置。” 桂知道他是说给谁听的。 对于上战场这种事,银时一直抱有不明缘由的抗拒感,即便眼下除了攘夷再没有别的方式能够救回老师,居然还试图阻止他们。 像是那年把他们拦在去医院的路上,银时悄无声息走出来,面无表情地把松阳给他的那把刀横在道场门口。 “别开玩笑了。” 他看上去更像是在逼迫自己不被现实击垮。 “会死人的。” 桂不知道他是在告诫他们,还是仅仅只想要说服动摇的他自己。 那时候高杉正在四周一片惊疑不定的目光里一遍又一遍擦拭着锋利到出鞘封喉的刀,闻言露出了轻蔑到骨子里的神情。 他用怒到极点,反而诡异地冷静下来的语气冷笑道。 “懦夫。” 为何还能厚颜无耻地站在他们面前,拿着老师交给他的刀阻拦他们,而不是用这把刀砍下自己的头谢罪呢? 没有保护好老师,苟且活下来,连夺回老师的勇气都没有的—— 为什么在场的偏偏是这个家伙,为什么最初遇见的是这个家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从过去到现在,所选择的一直都是坂田银时—— 为什么不是我呢。 刀锋凌厉的光芒映在他碧绿的眼眸中,神色冰冷而又悲戚。 为什么会听信那样拙劣的谎言,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为什么没有赶上,为什么连阻止这一切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我没有—— 松阳被带走的那天,突破重围拼命赶回来的高杉起先平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他看着颓然瘫倒在焦灰之中的银时,眼睛里逐渐染上濒临崩溃的战栗。 “你做了什么呢?” 这份情绪并不是一瞬间爆发,而是缓慢地,随着漫天飞舞的灰烬,一点点蚕食着少年那颗被席卷而来的痛苦弥漫的心脏。 “你在做什么?” “坂田银时,你在做什么?” “你就这样——” 痛苦化成无法宣泄的仇恨,这满腔仇恨便没有目的地失控了。 “高杉!你住手!银时你躲开!” 桂慌忙去阻止暴怒起来要把银时往死里打的高杉,然而银时动也不动,任凭高杉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 仿佛从松阳被带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停止了,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意义。 高杉根本无法理解这个家伙怎么还能平静地坐在这里,任凭他们的老师被夺走,不闻不问,连拼命的觉悟都没有。 就算面对的是幕府派来的精锐部队,就算毫无胜算,就算死也—— 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师被带走! “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保护老师的吗!” 桂心知高杉丧失了理智,拼死拼活才把高杉拖开,他心里的怒不比高杉少,只是他向来都是私塾里最理智的那一个,好歹还记得他们的敌人是那个远在江户的幕府,而不是这个被揍的奄奄一息的同窗。 “够了!高杉晋助你冷静一点!” 他猛地发力把高杉推到地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就算把银时打死又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老师救回来啊!垂头丧气和打架又有什么用啊你们这两个混蛋!” 他看着两个颓然坐在地上的同伴,又急又气。 “难道你们就这样绝望了,不去把老师救回来吗!” 这时候的桂还是乐观的,他一贯充满希望和活力,无所畏惧地朝着自己心中崇高的目标向前走。 那是他的老师带给他独一无二的勇气。 “老师——老师那么强大,如果不是顾及村庄里的其他人,和想要保护我们,怎么会毫不反抗被带走——你们两个,振作起来!一起去把老师带回来!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救她。 高杉蓦然抬起了头。 痛苦褪去后,眼底是如野兽般凶狠的杀意。 要去毁掉禁锢她的那个牢笼。 无论会走上一条怎么样的路都无所谓,只要能把他失去的夺回来,就算是与苍天为敌也无所畏惧。 ——高杉走的那天没跟他们告别,桂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再和银时起争执,总之他醒来的时候,高杉和私塾里的一部分学生已经跟上了经过萩城的第一批攘夷部队,听还没走的学生说,是去往甲斐的战场。 桂缓慢地收拾着行囊,又想着带上几本松阳留下来的书,便在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私塾物品里找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盒子。 他把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收藏着的是他们写过的作文和每年送给松阳的生日礼物,一下子愣在原地,等到眼泪滴落到纸张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擦了一把脸,继续将行李打包。 正打算把盒子收进包里时,银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叫住了他。 他注意到银时腰间插着那把松阳留下的刀。 “你明天走?” 银时低着头,看不清脸,声音也听不出情绪。 桂从那天起也很少和他交流,始终不明白他的想法,闻言也只是简单地回答他。 “嗯。第二批部队明天凌晨路过这里,我跟上去,在甲斐和高杉回合。” “我——” 等待他们回家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能回去的家也只有一片荒芜。 没有那个人,他们的交集好像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桂叹了口气,将盒子推给银时。 “老师留下的,你拿着吧。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我们上战场,但大概是老师走的那天,跟你说过了什么,对吧。” 松阳一直没提过她和银时的关系,有人说他们是异姓兄弟,也有人说银时是被松阳捡回来的。 但无论如何,这两个人之间,的确有着他们谁都触及不到的牢固羁绊。 他们之中,银时一定是最想夺回老师的那一个。 ——或许也是最理解老师的一个。 可这些都不是止步不前的理由。 银时接过盒子,一言不发地抱在怀里,桂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忍不住开口。 “银时,私塾里剩下的学生也会跟着我走,我走了以后,你就先住我这里吧,你能回去的家已经没有了,无论你和老师做了什么约定,现在也无法挽回了。” 他们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桂希望他认清这一点。 “视恩师受难于不顾,一分一毫都不曾回报的家伙,真的有守护的必要吗?愿意和我们一起的那些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为了夺回老师,夺回自由的国家而踏上了战场。银时你——好好想想吧。” 桂走的这天晚上,银时没有去送行。 他站在那天被押解着动弹不得的地方,低着头,看着脚边水洼里反射出来的朦胧月光。 月光里有一个永远遥不可及的身影,他在梦里不停地追,奋力地伸手去抓,可不管怎么跑,不管他再怎么呼喊那个名字,那个人都没有再回过头。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遥远,直到他眼中空无一物。 那个人的背影又一次在他面前消失,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像谎言一般苦涩的承诺。 “等我回来。” 银时猛地回过神来。 他恍然意识到他这一次谁也等不回来。 凌晨三点,银时将盒子埋在了破败的院子里那颗光秃秃的松树底下,带上了那人留下的刀,跟上攘夷部队的末尾。 离开私塾的那条路,他走了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走过光秃秃的樱花林,走过平静的湖边,走过金黄色的麦田。 但今日起将再也回不了头。 他想起那个人在夕阳之下向他伸出手的模样,想微笑,眼眶却先红了起来。 松阳。 最后我还是—— 老师送给那家伙的刀,最终还是染上了老师最不愿见到的颜色。 高杉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她从来不愿意见到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像苍鹰一样将他们牢牢的护在羽翼之下。 她教他们追求真正的自我,教他们与弱小的自己抗争,教他们获得自由,教他们守护身边的人。 反反复复强调着的字眼,自由,和抗争。 ——松阳把他带出来的那晚,他们在那片被染上夜色的麦田中穿行。 漫天星光洒落在那片夜空之中,他呆呆地望着亮晶晶的星星,松阳柔和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 “晋助你看,星空很漂亮吧,等到了晚上,我们就可以搬矮凳出来,在庭院里坐着看星星,晋助有什么想吃得小点心也可以告诉我喔。” “可以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星星吗?” 他犹豫地问道。 ——那年他才五岁,只因为偷吃了一块点心,就被吊起来一阵毒打,然后扔在了院子里的树边跪了一夜。 有人看守着他,一旦他生出困意,就会被抽一鞭子,以这样的疼痛支撑到了日出。 “当然啦。想吃什么都可以,嘛,只要我能买到……” 他眼眶一红,把脑袋埋在松阳后背,偷偷地吸了吸鼻子。 家族所认同的武士啊,是不能有私欲和个人情感的,无论身或心都将奉献给他的君主,一生一世兢兢业业,不知为何而生,又糊里糊涂死去。 所谓的武士,如果是这种模样的话—— “想吃什么呢?唔,吃晚饭的时候,你好像并不讨厌饭后甜点?那么金平糖怎么样?晋助想试试吗?” 太温柔了啊。 高杉忍住了涌上心头的酸意,缓慢的,又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好的,老师。” 夜色深沉得连背后拉长的影子都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们的影子交缠于一起,好似融为一体。 于是他明明眼角还沾着泪,又轻轻笑了起来。 所谓真正的武士啊,不就在这里吗,就在他面前,温柔的背负着他,温柔的将他纳入羽翼之下。 ——是信仰啊。 那天他跟着攘夷部队走过无数次来来回回的路,心里却比谁都明白。 什么国家啊,政府啊,权利啊,他才不是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只是有拼尽全力也要夺回的重要之人。 就算世界毁灭也与他无关,只要那个人还在。 就算战争才不是那么幼稚在私塾的道场上你来我往那么简单。 就算身边私塾的同学早已战死大半,最后也只有他们三个还站着在漫山遍野的尸山之中。 而他握着手中的刀,始终坚定地,毫不犹豫地斩杀看不清面容的无数如影随形的敌人。 ——没关系。 沾满鲜血也没关系。 同僚死伤无数也没关系。 受伤到爬不起来也没关系,自己建立的鬼兵队被打得节节败退也没关系。 ——只要他还能举起手中的刀。 只要他的身体还能动弹。 只要他胸腔之间涌动的血液还没有流尽。 ——只要能带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私塾时代就好了,胧也能面对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第27章 牢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但作为阶下囚倒还真是久违的体验。 挑着松阳意识薄弱的时机钻出来的虚颇感趣味地挑了挑眉。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被当作犯人囚禁起来,尽管大部分时间是作为被人类所深深恐惧着,而又厌恶着的—— 怪物。 但如今,这具身躯顶着“吉田松阳”这个名字,除了那个男人,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那个男人,亦能心安理得将松阳禁锢在这方小小的囚室中。 所谓不求回报的给予,终有耐心耗尽,堕入无法回头的永夜之中的那一天。 从一开始,她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脑袋猝不及防开始阵痛。 “你醒了?” 虚的意识逐渐被拉回黑暗,她看见那双淡绿色的眸子平静地睁开了。 松阳。 吉田松阳。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说服我的手段—— 刚清醒过来的松阳盯着冰冷的地面出了一会儿神,又缓慢地闭上了眼。 但这一次虚没有趁机抢夺身体,只是坐在那一片墨色之中,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这里是……” “天照院奈落的地牢。认不出来了?”虚的语气一如既往充满嘲讽。 “不……” 松阳摇摇头,又叹息了一声。 “我当然认得清楚。” 她想过,等到银时他们长大了,朝着各自的未来前进了,她也就功成身退,就算虚总有一天还是压制过了她,又将自身投入杀戮的轮回之中,银时也终有一天能够退治身为虚的她。 从和胧相遇的那天开始,她就觉得人生再次有了希望,只会夺取的怪物原来也可以拯救谁,被人所信赖和依靠着,能够在一片血腥的黄泉路上走出另一个可能性。 ——真是太好了,她的手能够拯救谁的话。 那孩子被落下的巨石埋没时,还未成为人类的怪物第一次因为失去而感到了心脏撕裂的疼痛。 她并非不能杀掉接踵而来的追兵,再把胧从巨石下挖出来,只是那孩子为了贯彻她不杀人的夙愿,甘愿付出生命。 那是宝贵的约定,她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玷污那份决心。 ——然后她在那战场之上遇见了幼年的银时。 当然了,那个孩子有一头会让她想起胧的天然卷,还有着即便被冠以“食尸鬼”的恶名也不能磨灭的灵魂。 ——那一定是又一次对于怪物的救赎吧。 然后她终于履行了与胧的约定,将那群孩子们聚集于松树之下,以松下私塾的存在,教他们忠于内心的武士道,教他们保护自己的灵魂,教他们与弱小的自身抗争。 一无所有的怪物终于在天真的孩子们身上找到了成为人类的方式。 ——可是,她还是落入了尝试逃离的奈落之中。 灰发的男人隐藏在黑暗的回廊中,沉默地注视着松阳。 自从松阳进入这天照院奈落最深处的地牢已经过了一周。 她始终都坐在那个角落里,不说话,也不睁开眼睛,但是等到狱卒送来食物的时候,会给那作狱卒的小女孩一个微笑。 就像那天他惊慌地寻找逃离组织的首领时,一抬头,就看见她轻松地坐在树上,快乐地晃动着双脚,温暖的笑容晃花了他的眼。 ——那样温暖的笑容啊。 “首领。” 四番队的传讯员送来了消息。 “将军请您去一趟。” “我知道了。” 胧点了点头,最后又望了一眼在阴暗地牢中一言不发的浅发女人,随后从黑暗中隐去了身形。 “他走了。” 脑海里传来虚的声音,松阳睁开了眼睛。 胧将她带来这里之后,就走得干脆利落,打死不在她面前出现。 有几次松阳都察觉到他躲在转角的那片背光处,朝她这边目光灼灼地望着,松阳那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这个大弟子,见他不肯露面,也只能转身背对着冰冷的石墙。 无法否认的是她也松了口气。 她猜不透他究竟想要什么。 她和胧分开了八年。 她在有光的地方拥抱着属于人类的温暖,而他寂寞地重复着她走过的那条鲜血淋漓的路。 是她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能够保护他,却在一开始就把最初的她的大弟子给抛下了。 ——看守她的狱卒是个深蓝色头发的小姑娘。 小小的一只端正地跪坐在松阳的牢门前,脸蛋圆鼓鼓的透露着稚气,眼睛和银时一样是像漂亮的红宝石,神情淡漠,却像大人一样严肃地绷着脸,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奈落引进童工到底是谁开的先例?松阳也记不起来,自己吐槽虚两句,看着这个孩子便萌生出疼惜之意。 私塾里没几个女学生,仅有的几个也都因为各种缘由不爱和她撒娇。松阳其实有时候也会有点寂寞,比起吵吵闹闹的男孩子,她作为女性,多少也会想要被乖巧的女孩子依靠。 蓝发的小姑娘不苟言笑的模样会让她想起私塾里那个永远坐在最后排不讲话的女学生,又有几分像最初遇见她的银时。 想到银时,她心里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想要戳戳对方脸颊的手藏在袖子里蠢蠢欲动。 “你叫什么名字呢?” 蓝头发的小姑娘歪着头呆呆望着她,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该回答她,过了几秒,她慢吞吞地开口。 “我是骸。” 蓝发的小姑娘讲话的语气毫无起伏,嗓音带着几分不常开口的干涩。 “我知道,你叫吉田松阳。” 胧的气息消失的时候,这孩子才会带着好奇的眼神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问题,如若胧一出现,她就又挂上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安静地履行狱卒的任务。 名为骸的小姑娘敏锐的程度显然不像是普通的奈落成员,但在松阳眼里,不过也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她用地牢角落里捡来的碎石片,在离牢门最近的地面写下这个字。 这个过程中,骸睁着那双看不出情绪变化的红眸,盯紧她手上的动作,又慢慢地靠近,直到在她牢门前面坐下,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名字喔。” “我的名字?为什么会在地上呢?” “因为我把你的名字写在了地上呀。” “这个就是写字吗?” “对呢,骸也想试试吗?” “……我也可以吗?” “试试看吧。” 松阳将碎石片递给骸,握着骸的手一笔一划将这个有些复杂的字写下来,并细心标上读音。 “写出来就是这样一个字,想自己试试吗?” 私塾里大半的学生都曾是大字不识的乡下孩子,松阳也是这样手把手一个个教下去,让他们从名字开始学起,一步一步展现出人生的可能性。 而骸也只是个孩子。 松阳望着她,有时就会想,如果她们不是在这个地方相遇,这孩子也可以有个普通的童年,像私塾里任何一个孩子那样,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人生每一个抉择。 她也只是不愿放弃这个改变的机会。 ——虚始终看着这一切,偶尔她会在松阳出神时,玩闹般地压制过她的意识,睁开这双暗红的眸子,望向默默描字的蓝发女童,弯了弯唇。 向来对气息极为敏锐的骸会一脸茫然地看过来,在她的瞳色上停留了一会儿,流露出了困惑。 虚放大了笑容,神情在黑夜里显得异常阴森,骸身体一僵,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用茫然不解的眼神悄悄瞥视她。 “别闹了……” 松阳微微蹙眉,虚耸耸肩给她让出了位置,又是闭眼睁眼间,淡绿色取代了令人心生俱意的血红。 “是骸对吗?万分抱歉……我身上稍微有一点复杂的问题,吓到你了吗?” 骸睁着空洞洞的红眸,紧紧盯着她,似乎是确认了她的眸色不会再变换后,摇摇头,又跟着飞快地点了点头。 她继续安静地趴在地上描字时,松阳看着她,不由自主又回想起私塾的孩子,兀自叹息出声。 他们在做什么呢? 她不在的日子,银时和晋助还有小太郎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呢? 晋助会被他那个一生恪守规矩的家族带走吗? 银时有没有好好的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呢? 小太郎踏上攘夷的战场了吗? 其他的孩子有没有好好的回到父母身边呢? 真想……回到他们身边啊…… “你到底还在坚持些什么?” 虚有时会不解地问她。 “那个男人背叛了你,也背弃了与你的约定,甚至用我们的不死之血夺取了你我建立的组织。” “你到底还在为了他死守着什么?” “不是想要回去吗?不是觉得自己被人类的温暖所拯救了吗?” “——只要从这里杀出去——” “别说了。” 闭着眼的人倏地开口,吓了坐在牢门边快要睡着的骸一跳。 “松阳?” 淡绿色的眸子睁开了,是歉意的眼神。 “抱歉,身体的坏孩子又在闹别扭了,并不是在指责骸喔。” 是温柔的,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的人所有的声音。 骸轻轻颔首,趴在木栏杆上沉默地打量着向她微笑的浅发女人。 她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吉田松阳”,是这么念没错。只要叫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就会露出好看的笑容。 她喜欢那个人的绿眼睛,也喜欢那个人叫她名字的温和语气。 ——可那人身体里,好像有个凶巴巴的奇怪存在。 偶尔就会把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变成鲜血一样的红色,神情也是完全不同的冰冷。 那也是松阳吗? 这种事她自然不会去问身为首领的胧,于是趁着有一次松阳在看她偷偷拿进来的报纸时,试探性问道。 “松阳……那个,你身上的……坏孩子……” 是什么呢。 松阳怔了怔,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微笑着说道。 “该怎么说好呢?每个人都背负着与之无法达成共识的另一个自己而活着,用更简单的说法就是,有些事情你不愿去做,身体里却会有一个声音在说,‘没关系的,就这样做吧,不用在意别的事情’。” “用这样不负责任的口吻,想要肆意发泄会对他人造成伤害的,痛苦情绪的另一个自己,这样的存在。” 骸困惑地点点头,其实还未能完全明白松阳想要表达的含义,但松阳似乎也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只是伸手示意骸靠近一些。 “纸和笔拿来了吗?那么,今天开始教你读一些俳句吧。” 大概还能改变些什么吧。 松阳看着安静地趴在牢门边认真抄写的女童,叹了口气。 这是她入狱的第二周。 随后那天晚上,地牢里迎来了一个特别人物。 所有的看守都被撤走了,快要步入暮年的矮胖男人在胧的陪伴下站在了她的牢门之前。 “真是好久不见了,虚卿,不,或者叫你吉田松阳?” 是如今处于天道众掌控之下,贵为一国将军的德川定定。 从虚被招安到如今,德川幕府已是第十三代,若说起来,即便是作为虚,也难以对面前的第十三代将军有任何正面观感。 对方无疑是最懦弱的,也是最擅长玩弄权术的一代,即便从心底厌恶和恐惧着虚的存在,却仍旧驱使她作为最趁手的武器,借用八咫鸦的羽翼制造数起政治谋杀,由他下令除掉的姓氏更是绝不会留活口。 “居然抛弃了一手建立的组织,而去那样的乡野地方蛊惑人心——你真的是那个厌恶人类的虚么?亦或是早已从身体内部腐朽——” 原本坐在牢房中央垂着头的人缓慢的将头抬了起来,那双红得滴血的眸子里冷漠的目光投向牢房外。 “定定公。” 她念着这个称呼,口气如同对待什么不值得一提的渺小事物。 “您要知道,即便我眼下身陷囚笼,要取您性命却也轻而易举——无需怀疑作为虚的实力。” “你——” 德川定定退后了几步,脸色苍白直冒冷汗。他当然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的实力,那是足以被称为怪物的恐怖强大,德川家族已经束缚了这样的怪物三百余年。 原本虚逃离天照院奈落,去抓回她就是一件两败俱伤的事——不,对于那个不死的女人而言,这世间还不存在能够杀死她的东西。 而她却甘愿为了微不足道的乡村幼童们进入这间对她而言毫无作用的牢狱之中。 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德川定定露出快意的笑容来。 这样的怪物,居然有了作为人类才会拥有的软肋—— “说起来,胧卿,攘夷战场上又多了不少新鲜血液,原本以为通过清扫已经不会再成气候了——说是为了夺回身陷大狱的某个人?” 离开地牢前,德川定定以恶意满满的口吻这样说道,而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在那样的杀意下,他有那么一秒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杀死。 但能让那个怪物露出动摇的表情,可真是值得喜悦的事啊。 作为傀儡而扭曲的现任将军这样想到。 胧站在空荡荡的回廊上,看着一言不发低着头的浅发女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那些家伙,你的学生们,全都上了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胧胧啊……原本你才是最接近老师的人 第28章 错 “真是意外之喜啊,胧卿,天照院奈落的首领竟以这样的方式被捉了回来——” “对方是在乡下开私塾的教师。” 时间是在松阳被关进奈落地牢的当天晚上。 胧打断了德川定定的话头,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 傀儡将军挑了挑眉,装模作样询问。 “那么,对方的罪名呢?” 灰发男人的声音毫无起伏也听不出半点情绪。 “您曾吩咐过,毫无意义的拉帮结派也应该被视为谋反的□□进行处理。” “是这样吗?” 德川定定摸了摸下巴,满意地点点头。 “那就这么办吧。那个吉田松阳,对吧,姑且先关起来吧,这件事便交给胧卿来处理。” 为了攀上奈落首领之位而出卖了叛逃的上任首领,这个男人所做的正是这样的事。 已经计划好了借由天道众的手处置前进路上的垫脚石了吗? 胧清楚的知道那位傀儡将军满脸堆笑背后的残酷想法。 背叛。 他所做的正是能用这个字眼形容的可怕行径。 将他从死亡边缘拯救,给了他希望和生命意义的人,他背叛了对方。 胧走到黑漆漆的地牢边,沉默地注视着那个人。 “吉田松阳。” 那正是由他之手诞生的名字。 而使用这个名字的人就在这里,他的世界,他活着的唯一目的,他生命中的光芒,就在这里。 ——以那样全然拒绝的姿态面对他。 他当然知道原因。有谁会愿意温柔地拥抱一个背叛者呢?原本重要的大弟子失而复得会是让人喜极而泣的好消息,可与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因背叛而造成的裂痕。 老师是那么温柔的人,那个时候,因为他的死去而痛苦着,而愧疚着,努力履行着他们做下的约定。 如果那个时候他真的就此死去的话—— 是不是,老师能够一直幸福的和代替他的那些孩子们生活下去呢? 可是,并没有得偿所愿。 尽管普通人是不可能在那样的巨石下还活着的,尽管追捕着老师的九番队全军覆没,可只有他苟延残喘的还剩一口气。 他没有死去,身体里还没流尽的不死之血让他活了过来,叛逃事件也因为他身受重伤而将他当成了侥幸的活口。 他又回到了老师曾强烈抗拒不愿让他深陷进来的奈落之中。 老师不愿再杀人,不愿再手染鲜血,那么,就让他来吧,只要能守护老师的幸福。 那个时候,的确是自以为是地这么想没错。 奈落并没有放弃对老师的追捕,而组织里唯一见过老师真容的只有他一人,自伤好后,他就被扔进了审讯房,组织为了从他口中挖出老师的真实模样,用尽了手段。 而他一口咬死了未曾见过老师面具下的脸。 无论是遭受着怎样的刑罚,他也必须要为了老师平静的生活而忍受一切。 有时候被关在黑暗冰冷的水牢里,他仰着头不让水淹没鼻腔,眼睛能看见的是头顶上唯一能透出微弱光芒的通风口。 他意识模模糊糊地想着,老师现在在哪里呢?又在做什么呢?有好好照顾自己吗?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吗? 有时候在残酷的折磨之后,他遍体鳞伤的躺在阴冷的地板上,等着伤口缓慢地复原,看着渗血的皮肉一点点合拢,想着这是老师给予他的救赎,就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老师有履行和他的约定吗?老师找到了他的师弟师妹了吗? 老师…… 大概是一年之后,奈落终于放弃了从他口中撬出有用信息,又看重他能够复原的体质,转而将他作为强有力的刀而培养。 他逐渐渗透进了这个组织,逐渐拥有了与杀戮相对等的实力和权利,能够接触到四面八方传递而来的资料和情报。 第一次查到她的行踪是在邻城相模,一个天道众的隐秘游乐场被人破坏,传来的情报表明,引发骚乱的人是一名浅色长发的女性,实力极强,不似人类。 那时胧毫不犹豫地私自截下情报,只身前去相模,只盼能看一眼现在的松阳过得如何,然而还是无功而返。 她离开得很快。 胧回忆着情报里的信息,兀自出神。 “有一白发孩童随行,骚乱平息之后两人同时消失。” 老师又捡到了一个孩子。 胧想象不出来这个孩子该是什么样子,会和他有点相似吗?或者这只是他的老师在漫无目的的旅途中偶尔一次无心之举? 那个孩子也能为他的老师带来作为人类的一丝温暖吗? 老师是否能从那个孩子身上获得作为人类的幸福呢? 他天真的想,这样也好。 ——只要老师觉得幸福。 任务之外,时间的流逝在这片黑暗无际的奈落之中变得越发难熬。 在最初失掉线索的那一年,胧有时会去那间空无一人的院子,把房间整个清扫一遍,又换掉窗台上日渐枯萎的花。他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因为屋子里并没有那个巧笑嫣兮的人,以后也不会有,而他也还没意识到,他反反复复的行为更像是某种无法说出口的私欲。 ——松阳离开的第四年,胧才在这个位于长洲藩的偏远村庄再次见到她。 那是他成为一番队队长之后的第一年。 他怀着紧张的,不安的,而又期待的心情,去了情报中提到的地方,那个位于长洲的松本村的地方—— 松下私塾。 那一定是个春天会开满樱花,庭院里有着枝叶繁盛而高耸入云的松树的漂亮学舍吧。 他戴上掩藏面容的斗笠,穿上了不引人注目的平凡浪人服装,沿着长长的石墙,走过热闹的街道,往他幻想的归处而去。 老师。 老师。 如果我—— 他蓦然一怔。 他看见自己穿着再为廉价粗糙不过的粗麻和服,站在笑靥如花的老师身边,这样的二人迎面向他走了过来。 那个他脸上是轻松而又释然的幸福笑容,以信赖的眼神,认真地注视着正与他笑谈着什么的老师。 这样的二人,平凡的和这街上来来往往的正在讨论晚饭和工作日常的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差别。 没有一手建立暗杀部队天照院奈落的虚,没有身为一番队队长的胧,没有无边无际的杀戮,没有满身血腥,只有如同沧海一粟般平庸的浅发师长和依赖她的大弟子。 ——是梦吧。 他压低了帽檐。 浅发的师长身边围绕着几个吵吵闹闹的孩子,面上洋溢着幸福到刺眼的傻笑。 而老师也露出了他最喜欢的温柔笑容。 这样的几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走进耀眼的阳光里。 他站在夕阳西下的阴影里,背后是沉重的罪孽,以相交的倒影一分为二的两个世界。 ——他站在那个世界之外。 老师会教授那些孩子们什么呢?会跟那些孩子们一起做游戏吗?那些孩子们会得到老师温柔地拥抱吗? 他待在长洲的时间并不固定,一来也只是远远地躲在不会被他的老师发现的地方,沉默地注视着这份人类的幸福。 他的老师从未对他有所警惕。 即便是沐浴在他近乎偏执的目光里,也一无所知地,笨拙地生活在人类之中。 偶尔他蹲在私塾边的松树上,听着学舍里的朗朗读书声,看着老师无奈却温柔地敲那个卷毛孩子的脑袋。 又看见那个紫发的孩子执着地用目光追随着老师的身影,红着脸发愣。 还看见有的孩子们往老师怀里扑,老师便温柔地拥抱了他们,用素白的手抚摸那些孩子们蹭的乱糟糟的头发。 有时候他也会隐藏在樱花林远处的麦田里,看着老师和那群孩子们欢声笑语,又看着那两个长住私塾的孩子想方设法往老师身边靠拢。 真幸福啊。 他凝视着那个没有他的世界,沉默地低下了头。 没关系。 哪怕如此,也要保护老师,和老师的志向。 没关系。 老师能够这样幸福下去的话就好。 ——他本该一直这么想。 是那一年的烟火祭,成为奈落首领的他终于被老师发现了踪迹。 那时天道众正在不断向幕府施压,责令奈落加大力度处理又开始冒头的攘夷份子。 作为首领的他自然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来自傀儡将军德川定定的号令,前往民间四处查探有谋反嫌疑的结营私党之人。 “无意义的集体也应被取缔。” 傀儡将军这么说,决定性的举措却掌握在他手里。 所以有人递交了关于松本村以吉田松阳之名而建立的松下私塾的情报,他也当下就拦截这份情报,毫不迟疑地往松本村赶去。 要告诉老师,离开那里,不管用什么方式,必须要保证老师的安全。 这样焦虑的他,头一次失了分寸,就被警惕的老师抓住了手腕而不得不出现在她面前。 老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他,在这样的目光包围下的他开始颤抖。 那是只要有一丝微弱的光便也想努力的伸出手触碰到的强烈心情,宛如堕入黑暗的不死生物还想要获得太阳的一丝垂怜。 他陷在了那样的奈落里,还试图伸出手想要握住什么。 老师。 干涸的喉咙想要发出呼唤。 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 ——“阁下莫非为幕府做事?” 他眷念着的温柔声音询问道,那双漂亮的淡绿色眸子里是看待陌生人的戒备神情。 那双眉眼,他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回想着铭记在血液深处的容颜,所流露出的是全然陌生的情绪。 没有她面对私塾里吵吵闹闹的幼童时的耐心和怜爱。 没有她所给予那个紫发孩子的珍惜。 没有那个银发的孩子所得到的她的温柔和认同。 他看见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便开始破碎的丑陋模样。 ——尽管是早已预料如此。 可为何还是会感到痛苦? 比起在暗无天日的监牢,又或者是无休无止的杀戮,满手的鲜血,一遍又一遍机械的夺去他人的性命。 比起失去,离别,梦的破碎,手中再无一物。 比起那些,还要更加痛苦。 “一路跟着我,究竟有何贵干?” “如果阁下确实有要紧事,不妨直说。” 然而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明明是想来给老师报信,叫她远离八咫鸦煽动羽翼所带来的危险,继续以那样的笑容,和她所珍视的,以及珍视着她的少年们幸福下去—— 可在对方伸手要取他面具的瞬间,他确实产生了退缩的想法,趁着对方因他真容暴露晃神的片刻,他狼狈地落荒而逃。 那个从很早以前便隐藏在心底的声音响了起来,清晰得可怕。 为什么站在老师身边的不是我呢? 为什么老师的身边聚集起了那么多人,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呢? 他蹲在不远处的大树上,沉默地看着那一片灿烂的烟火和金色的光芒下,并肩而立的两个人。 他看着那个人拥抱住了身边比她略高的银发少年,看着那银发少年小心翼翼而又满心雀跃地回应那个人的拥抱。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或许还没有那么糟糕,老师知道自己还活着,一定会想要来见他,一定不会对他不闻不问。 ——他等了很久。 等到又是一年春天过去,等到奈落的乌鸦一封又一封的通牒飞过来,等到德川定定召见他,将彻查长洲的命令亲自交付给他,还是没有等到想见的人。 他意识到,他又一次被抛下了。 ——已经背离的方向再也无法相交。 他眼底的光芒沉了下去,只剩一望无际的暗。 心底那个柔软的角落终于崩塌了。 再也没有人可以拯救他,只有他自己去努力抓住他渴求的存在。 看,他的老师就坐在这里,在他目光能及的范围里,他日以继夜地守着她,就算她连一个笑容都不肯给自己,那也没关系。 只要她在这里。 她在这里。 她不要我也好,恨我也好,认为我变成怪物也好。 我抓住了她,我为她而存在着,她的翅膀在我手中折断,她将会一直待在我为她筑起牢笼里。 男人想到这一点,甚至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仿若被某种幻觉一般的美梦所包围着,内心中的空洞被填补得过分满足,心脏中沸腾的血液在他胸口发烫,流进他五脏六腑,让他恍然有了活着的感觉。 世间不会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其他的? 其他的还有什么? 巨大的幸福感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重要了。 那些都无所谓,不过都是无用的困兽之斗,没有人可以动摇他此刻的幸福。 就算,会为他的老师带来伤害。 就算,这幸福只是镜花水月般的幻影。 他也不愿再一无所有地等待着,然后悲哀地坠落进噩梦里。 第29章 失 骸紧张地将练好的字帖从牢门缝隙间塞进去,松阳伸手接过。 说是字帖,其实也就是骸从低级档案间里搜刮来的白纸,加上偷拿来的被扔进垃圾桶里还没完全坏掉的毛笔,和小半瓶墨水,至于那些该被烧掉的旧档案,骸又偷偷藏起了几份,以此作为模板练字。 “进步很大呢,骸,看来可以进行这一步了。” 松阳郑重地将字帖卷起来放在一边,拿出了一本骸从未见过的装订书册。 “我将这一段文字写在墙上,骸来跟着临摹可以吗?” 骸点了点头,好奇地看了一眼书册上密密麻麻的字,轻声问道。 “是故事书吗?” “不是喔,是私塾的课本。” 松阳看着骸茫然的神色,笑着解释道。 “骸知道的,我之前是在乡下教书,这是我给私塾里的孩子们手写的课本。” 关于这点骸的确有所耳闻,名为吉田松阳的这个人,虽然说是以意图谋反的罪名进入这奈落牢狱之中,但她并不了解所谓的谋反到底是怎样的行为,也就从来没有问起过这些。 但听见对方平静地提起了学生,她忍不住开口。 “之前说的事,还会难过吗?关于你的一些学生……” 阵亡了。 用更简单她能明白的说法就是,死掉了。 在战场上,在漫无目的刀光剑影里,和她刀下的那些任务目标一样,也许是身体哪里被破开一个大洞,凄惨地流尽血液,呼吸停止,变成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尸体。 然后在这世界随时间流逝化为灰烬。 这是被杀者的宿命,却也是杀人者的宿命。 她虽然不懂,但她还记得这是二番队某个同样在攘夷战场上战死的副队长临死前时所说的话。 那一天等胧走后,骸悄悄溜进来,看着从刚才起就闭上眼睛一言不发的松阳,有模有样地将这句话学给松阳听。 “别难过了,松阳,这是宿命。” 她还不懂这个词所带来的沉重,只是拙劣地想要安慰松阳,怀抱着某种单纯的念头想,所谓宿命便是不能改变的东西,人的死去,如果是宿命的话,为何要难过呢? “为什么要难过呢?” “为什么啊……” 牢笼中的人长长叹息一声,眼神是她看不懂的悲戚。 “因为是我让这一切变成无法改变的宿命。” 骸时常会听不明白松阳所说的话语,比起白纸上那些晦涩得难以描绘的字体,这个人还要更复杂一些,明明说的都是认识的字,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句深奥过头的话,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含义,只能懵懵懂懂地问她。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松阳只是弯了弯唇角,未曾答话,骸却觉得她看上去反而更加难过。 是说错了什么吗? 那时的骸还不知道有些问题会让人难过地心如刀绞,却偏偏只能沉默着说不出口。 等到骸长大了一岁,在不断的观察中明白缘由时,也知道什么样的话会令牢房里的人难过,总是忍不住试图去安慰眼前的人。 “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松阳蓦然睁开了眼睛。骸注意到她眼底还有一丝血红残留。 “我知道会这样的。” 松阳轻声地这么说道。 但她仿佛并不需要谁回答,只是看着骸,眼神越过骸不知落在了哪里,喃喃自语着。 “我知道会这样的。” “晋助……那孩子,怎么会甘愿什么都不做的等待呢?” “小太郎,早就决定好了要上战场了吧……” “私塾里的孩子们又年轻气盛,稍一被气氛鼓舞就会跟着激动起来,一定是信心满满地想要保护什么才这样做吧。” “银时……我拜托他保护身边的同伴……可是,空荡荡的私塾他又能保护谁呢?战场也……从来不是温柔的地方……” “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的。” 与那时的悲戚完全不同的毫无情绪的语气。 “我知道。” 那句话说完,松阳便不再提起任何与私塾有关的事。 她只是安静地将晦涩的文字工整地写在墙壁上,骸低着头,艰难地将那些文字描绘在白纸上。 地牢里的人自胧那天来过之后便被全部带了出去,骸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许刑满出狱,也许是被杀掉了,骸也不太关心。 过了一年又换了一批犯人进来,也只有松阳一个人始终还在这里教她认字。骸就干脆在旁边的空牢房睡觉,醒了就跟着松阳练习。 松阳还是把那本书册上的内容誊写给她看,除此之外不怎么讲话。 ——不过之后有一段时间。 那是墙壁快被写满的某一年。 骸在描字的空隙,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来。 松阳并不是至此再也不提私塾和学生的事。 有一段时间,松阳会请求骸探听一些攘夷战场上的情报,骸并不知道具体哪个名字是她的学生,便干脆将在集会时听到的闲聊全部转述给她听。 例如某个有“逃跑小太郎”之称的攘夷军队头目总是一看战局不理想就领着部下开溜,如果陷入被穷追不舍的境况就会想法设法装死,总之是为了保全实力不择手段。 某个外号听起来很炫酷的,似乎是以白夜叉为名的男人,部下里出现了一个肥胖的山寨版百夜叉,据说打仗打到一半会跑去给老大白夜叉买当期的jump,偶尔还会被那个白夜叉在战场上胖揍。 还有一个叫花鹿的姑娘,不清楚称号是什么,但听说撤退的时候把同队的拥有桂滨之龙这个称号的队友给揍了一顿,理由是对方用屁股对着她,然后又气势汹汹的把掉队的四番队队长揍到鼻青脸肿。 即便是身处这奈落,倒也有些人苦中作乐,议论些战场趣事权做解闷。 当然不全是有趣的琐事。 “统领着鬼兵队的,如同修罗一般的男人高杉晋助,在长洲极为活跃,不日前与第五番队交手,惨败,同伴死伤大半。” 骸将一板一眼的报告一字不漏地说完,又加了几句。 “七番队队长说,那群人他有幸全都对上过,虽然有的看起来不着调,但战斗起来,却有着连命都不在乎也要把他们拖入地狱的觉悟,光是为了那种腐朽的政府能做到这一步吗。” 她看了一眼又陷入沉思的松阳,顿了顿,还是没把那句话问出来。 那些人,是为了你吗? 如今她多少也有了些模糊的直觉,明白有些话问了只会让人难过。 松阳给她的那张名单上还留下来的名字也越来越少。有一次她的名单掉在了地上,被那个脸上有旧伤看起来凶巴巴的首领捡到,骸吓了一大跳,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望着名单出神,又伸手在上面添了几笔,然后还给她。 “现在只剩下这几个人了。” 骸紧紧抱着名单不敢出声,等到这个男人沉默地走远,才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然后愣住。 她犹豫了整整一天,才慢吞吞地走到松阳的牢房前面,把更新过的名单递给她看。 “首领又划掉了几个名字。”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松阳流泪。 这个人哭泣的时候一丝动静也没有,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抿着唇不笑,眼泪一滴滴从她眼角滑落,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下来,滴落到她手里那张破旧的纸张,把反复描过的字迹晕开成黑色的墨团。 骸屏住呼吸,抱着膝盖蹲下来,把额头靠在冰冷的栏杆上,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也不敢惊扰她,只是默默的陪着松阳一起难过。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也许是这个人的笑容太温暖,所以不想见到她那么悲伤的模样。 ——这样断断续续传达了两年情报,有一天,首领胧将她拦了下来。 那是被胧发现她在悄悄跟着松阳学习写字的两天后。 “告诉她。” 面上被陈年旧伤横跨而显得过于严肃的男人似乎是在一声叹息以后才说道。 “松下私塾全员,除了高杉晋助,坂田银时,桂小太郎之外的人,战死。” 骸犹豫了一整天才把这件事告诉松阳,听完这个消息,松阳怔了怔,然后缓慢地开口说道。 “今天……可以稍微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吗?” 骸点了点头,抱着写满字的纸张走了,松阳看着对方瘦小的背影出神。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心脏也不再跳动,整个人被世间汹涌的洪流撕成了两半,又如她无休无止的命运那样,一点点复原,好像没留下任何伤痕。 “是为了你。” 背后依旧是那片望不见边际的黑暗。虚平静地注视着她,眼底竟有一丝怜悯。 “为了夺回你,而让你失去了想保护的,想珍视的温暖回忆,这份痛苦,我也与你感同身受。” 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但我说过了,松阳。” “你的天真,总有一天会毁了你自以为能够守护的一切。” “那三个孩子真的能在这战场上获得胜利,夺回你吗?” “你知道结果会如何。” 松阳那双淡绿色的眸子微微闪了闪,又合上了。 虚耐心地等着松阳开口,可从那一天起,松阳再也没回应过虚一句。 她只是不断地,仿佛意识到末日已近那样,执着而又一丝不苟地将书册上的内容继续往墙壁上,地板上,骸留下的空白纸张上写,随后心平气和地看着骸低头描写。 已经没有什么能留给这孩子了。 她看着蓝发的女童迷茫却认真的模样,欣慰而又无奈地想到。 想要和人类建立羁绊,给予温暖的怪物,最终给那些孩子们所带来竟只是厄运。 虚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重复。 “胧为何背叛你?他恨你,恨你救了他,又放弃了他,让他一人陷在这泥泞中再没抽身的可能性。” “死去的学生们,他们死前大概还在拜托着同伴,说什么我死了没关系,请继续战斗下去,为了夺回我们的老师。” “那个骄傲的孩子,高杉晋助,原本可以独善其身,为了你甘愿抛去武士的名衔,踏上这条不归路,今后也会为了复仇而头破血流。” “小太郎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没遇到你,会有更好的前途吧,也不会像如今这样身不由己。” “银时,曾作为鬼之子,你想要让他学会成为人,最后他又因为你而化身恶鬼。” “迄今为止,你到底改变了什么?” 昏暗的地牢里久违地传来了他人的脚步声,僧仗发出了清脆的铃响,一如几年前八咫鸦的羽毛将那片夜空覆盖的一刻。 “出来,时间到了。” 松阳花了些力气把虚按回去,她艰难地缓慢起身,经过守在门前的灰发男人身边时,脚步略微顿住。 她曾经以为那时便是人类给予她的救赎和谅解了。 这世上竟真有人类甘愿靠近剥除伪装的怪物,为这样的怪物付出一切—— 从那一天起,吉田松阳才真正意义上的从这个人世间诞生,以这样温暖的力量,将历经轮回的恶与罪孽封锁进了灵魂深处。 怪物成为人类,用人类的手试图给予什么,又从人类那里获得了些什么,能够填满内心空洞和漫长孤独岁月的珍贵记忆。 仅仅只是因为怪物曾与人类相遇。 “可以……帮我传达最后的话吗?” 虚站在松阳身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她却恍若未觉,低声说道。 “托你的福,我才能与那些孩子们相遇,才能作为吉田松阳生活下去。” 男人蓦然怔愣住。 “谢谢你。” 能遇见你真是太幸运了。 你曾为我编织了一个美梦,我以为我也能—— 那天,骸趴在她牢门前开始练习字帖时,胧头一次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骸,你在做什么。” 或许是太过于专注,两个人都没料到他会突然出声,骸条件反射想把字帖往怀里藏,自然暴露得彻彻底底。 “你还在做这种事情么?” 那时松阳依旧做不到去面对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人类的成长于她而言宛如白驹过隙的瞬间,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坐在篝火前一脸憧憬的孩童,眨眼之间,他已经变成身负血海的修罗。 ——是她的退却造就这般因果。 “违抗天命,坠入奈落,也还是不肯放弃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吗?” 已经变成无意义的事情了吗? 松阳抿了抿唇,觉得脸上风轻云淡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嘴角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唇舌间氤氲着同她内心翻涌的情绪一般酸涩的滋味。 你已经不愿意再把我视为老师,成为我的大弟子了吗? 如果我当年为了你留下来—— 可人生除了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我……没想过违抗所谓的天命,我对抗的一直都是我自己。” 想要成为人类的杀人鬼,这世间真正能束缚她的存在也只有她自己。 她太想要逃避她作为杀人鬼的过去,小心翼翼地想把她珍视的一切从她的宿命中推出去,却推向了奈落所在的另一个方向。 是她的软弱和放弃,乃至于如今举步维艰,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由这条路延伸至她最不愿见到的结果。 “最初我除了夺取什么也不会。希望也好,约定也好,都因为我的天真不复存在,我原本以为我这双手什么都给予不了他人。所以我不停地尝试,不停地想和这样软弱的自己抗争。” 到头来,还是那些孩子们给了她作为人类活下去的勇气。 “幸好有人教会了我。” 如果现在的我还能给身不由己的你带来些什么—— “作为人类,远远比自己所想像的要更加自由。” 我那么想为你也编织一个美好的梦。 ——却只给你带来了伤害。 “所以,要对你说对不起。” 如果我没有犹豫不决,如果我未曾抛下你,如果我战胜了自己的软弱,如果我来得及握住你从这深渊中努力伸出的手—— “如果可以,真希望你们能见一面啊。” 就如那年松树之下最为重要的约定。 “那些孩子们……和我引以为傲的大弟子!” 面前便是被注定的无法回头的宿命。 她的弟子们也不再是记忆中那稚嫩的模样,都变成了真正的大人,尽管现在面临刻骨的痛苦,今后也会一直沿着内心的道路勇敢地走下去吧。 她始终不曾回头看被奈落众人紧紧压制住的高杉和桂,也不曾看一眼向她举起刀,泪流满面的银时。 耳边传来高杉绝望到近乎嘶吼的哀求声,虚从遍地的“自己”身上踏过,站在了她身后。 “已经够了,这样的痛苦已经够了,你的坚持让你们最后依旧陷入这样的下场,如果这一切是注定的话,也该结束了,让我——。” 刀落下的前一秒,松阳宛如叹息一般呢喃道。 “对不起。” 直到最后也没能拯救作为怪物的另一个自己的你,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闭眼就是十年…… 第30章 守护黄龙门的巫女 【十年后】 龙脉。 自古以来便是维持这颗星球生存的重要力量,在地表里均匀而平静地流动着,会在地表某处以龙穴的形式喷涌而出。 在这个江户最大的龙穴之处——名为黄龙门的地方,建立着一座辉煌壮丽的神殿。 那正是守护龙脉的巫女一族和守护神“狛子”所居住的地方。 “百音,我说百音啊!” 这一代巫女一族的姐姐阿音脸上敷着厚厚的面膜,用脚踢了一下斜躺着看电视的妹妹百音。 “我说你啊,什么时候才去带狛子出门散步啊,不是说好了今天该你去了吗?” “不去。” 百音换了个台,咬着蛋糕顺手摸了摸小狛子的头。 “那么大的个头,带出门麻烦死了,拉都拉不住。” “喂我说你啊!那种口气是什么回事啊!!” 阿音被百音无赖的态度气得脸色和面膜一样发黑。 但是她其实也理解对方的举措。 狛神并非巨大的生物,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犬类似,可上一代狛神的后代里,偏偏出现了一个大小异于常识的存在,带出门总会被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阿音是不怎么在意,但妹妹百音一贯脸皮薄,又不喜欢抛头露面,见百音说什么都不打算出门,阿音只能洗了把脸,去后院牵那头巨大的狛子。 虽然说真的,她也不喜欢这差事。那头狛子要是性格乖巧也罢了,偏偏又是个脾气暴躁的,对她们算是听话,可每次出门时不时就会误伤无辜,光是各种麻烦的调解赔偿也够头疼。 也不是没试过把它关在神殿里,可怎么说也是有着和狗一样外形的生物,脾性也相似,被限制行动就会失去活力,阿音也狠不下心。 看着那白绒绒的巨大生物趴在空地上,阿音叹了口气。 希望那家伙有一天能让她们省点心吧——等等那是? 瞥见对方抱在双爪中正在啃咬的物体,阿音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住嘴啊狛子!!!那是个人类啊我说!!!!!” ——这是百音听见阿音尖叫并关上电视的一分钟后。 她走进了庭院,就看见阿音一脸慌张地从狛子嘴里拖出了一个光滑的人类裸体,那躯体手臂处鲜血淋漓的一看就是狛子留下的罪证。 百音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所以说才真的不想带那家伙出门啊——等等,发生了什么?? 百音惊恐地捂住了嘴。 “狛子杀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阿音从狛子嘴里拖出来的是一副女性的柔软身体,浅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脸,阿音把人家脸上的头发捋开,发现那是一张十分美丽的脸庞。 ……不会死掉了吧? 阿音心惊胆战地伸手试探对方的呼吸,发觉对方还有微弱的鼻息后,蓦然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 “呼……还活着……天哪……还活着就好……” 尽管不知道狛子是从哪里把人家咬过来的,不过至少人还活着就还有救,只差一点,守护龙脉的巫女就要变成纵容狛神杀人的帮凶,黄龙门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就是对方受伤的手臂—— “那个……姐姐……那个……我是不是眼花了?” 百音揉了揉眼睛,指着那女人的身体不可置信地叫出声。 “她的手……长出来了啊!!!!!” 就像是被斩断触角的章鱼一样,从受伤的地方重新长出了一只手腕,只有残留的血污还证明了对方受过伤的事实。 但没过几秒,那血污也渗入皮肤消失,那具身体仿若从未有过残缺一样,变得完完整整而又干净白皙。 姐妹俩面面相觑,脸色发青,咽了一口唾沫。 人类——会这样吗? “……我说狛子啊,那个,这女人,你是从哪找到的?” 失去玩具有些沮丧的狛子懒洋洋地抬了抬爪子,指向不远处被阵法包围起来的那口井。 那正是黄龙门的龙穴中心所在之处。 姐妹俩齐齐变了脸色。 ……从龙穴里,喷出了一个女人? “你那本书里有记载什么吗?” “没有,你的呢?” “也没有,都没有,哪本书都没提到这种事。” 龙穴里,竟然会喷出人类形态的生物,而且还拥有着自我修复的可怕能力—— 这个女人和龙脉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怎么办啊我说……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直以来只用安静接受供奉和祈祷的我们突然遇上了这种事……” 阿音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给那不知来由的女人穿上她们干净的巫女服,和同样害怕的百音一起将她抬进客房安放好。 “……反正,这女人怎么说都不可能是人类吧。” 龙脉对于地球来说是赖以生存的能源,对于人类来说却是一股无法承受的能量,普通的人类若是身处龙脉之中,怕是会被吞噬到连渣都不剩。 莫非是…… 百音打量着榻榻米上安然沉睡地浅发女人,沉思道。 龙脉……难道会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这世上吗? 她将这个猜测说给阿音听,阿音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犹豫着点了点头。 “听起来是很玄乎啦,不过也说不准。” 她们仅仅是继承了一代又一代守护龙穴职责的巫女,也未见得对龙脉的了解有多深入,这种可能性是最安全的也算是最符合逻辑的。 “总之,等她醒了再说吧。” 这一等便是一年。期间姐妹俩也找了医生来检查,不过任何检查都显示对方身体健康,只是处于深度睡眠状态,这更加深了她们对于那个猜测的认同度。 然后对方醒来的那天,也是身为龙脉守护神的狛子第一个感应到的,姐妹俩被狛子扯着衣角拖进客房,就看见那个浅发的女人坐了起来,疑惑的目光对上了她们惶恐不安的脸。 “那个……” 阿音紧张地脸开始抽筋。 “你……你……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如果是龙脉在这世间的化身,大概就和新生儿一样是完全纯白的吧,好好引导也是能和人类一起生活的。 如果不是的话,也要问清楚对方的身份再判断是否有威胁性,以此决定对方的去留。 “我……” 对方眨了眨那双淡绿色的眸子。声音似乎是因为长久没发声,又或许是第一次发声,显得异常干涩。 “这里是……” 看来是能交流的。 阿音松了口气,解释道。 “龙脉在江户最大的龙穴所在——黄龙门,你对龙脉这个词有印象吗?” “龙……脉?” 对方缓缓重复着这个词,面色犹豫地点头。 “有印象。” 阿音激动的握拳。 难道百音真的猜对了吗?对方的确是龙脉的化身—— “那,名字呢?你有名字吗?” 名字? 刚苏醒过来的女人顿时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 不能忘记。 唯有那个名字,永不能忘记—— “吉田……松阳。” 那是属于她的唯一的名字。 ——姐妹俩闻言面面相觑。 “那个……有名字啊?” “……这么说来,也有可能是龙脉的影响造成……你知道嘛,攘夷的时候埋了那么多尸体,万一……” 阿音被百音说得浑身发麻,止不住打了个抖。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自称吉田松阳的女人。 那的确是个无论从容貌还是气质都无可挑剔的人,那双浅绿的眸子透着与这世间诡异的距离感。 到底是哪一种情况呢? 但不论真相如何,对方既然借助龙脉的力量出现在这里,她们就有责任看护她。 如果她曾是人类,待她恢复了记忆便送她去该去的人身边。 如果她是龙脉的化身,便引导她在这个世界生活。 “松阳,对吧?” 阿音试探性叫出她的名字,这会儿对方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人安静地注视着阿音,目光温柔而又包容。 “暂且住在这里吧,我们会照顾你。” 阿音友好地提议道。 “只有你。”百音冷淡地声明立场。 “我才不管这些麻烦事,收拾房间做饭什么的反正也有仆人做。” 阿音知道这是她那个嘴硬心软的妹妹做出让步的方式。 “不过,我说你啊,礼貌一点啊笨蛋。” “少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 名为松阳的女人看着争吵的姐妹俩,像是瞧见什么有意思的场景一样,微笑起来。 阿音被那个笑容晃得眼前一花。 如果只说第一印象的话。 阿音不由的这么认为。 那可真是个谁都没法去讨厌,也是绝对能给人带来安心感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无变化,就是往后延了 第31章 偶尔也会有可以依靠的故人 虽然天性讨厌麻烦,但百音的确在默默观察她们的新同伴—— 那个来自龙脉的,名为松阳的女人。 相处半年,她基本已经能够总结出松阳的生活习惯。 那人白天醒得很早,会在后院溜一圈,和狛子打招呼,在询问过她们之后,借来了摆在房间里落灰的木刀,一个人练习剑道。 那可不是从未摸过刀的人能有的水平。 百音不太懂剑道,但也大概能看出来对方出招的力度。 应该是相当厉害的那种吧?她想。 然后松阳一练就要很久,经常会不记得吃饭的时间,三餐的习惯非常不规律。 或许是那双手用惯了刀?百音也不敢确定。不过松阳完全不擅长做饭,第一次尝试进厨房就差点炸了厨房里的电器。至于其他的,可以说是做不来任何需要控制力气的工作。 所幸神社有仆人,还能替错过饭点的松阳准备食物。 再到了下午,也是经过阿音允许后,松阳会去书阁里看书。 她几乎是什么类型的书都看,连百音忘在书柜夹层的少女漫画都能翻出来,并且看得津津有味。 被阿音发现后便一本正经地说是要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搞得阿音一直在百音耳边念叨她乱放东西。 “真是的!万一教给松阳奇怪的常识怎么办啊!” 阿音始终坚持松阳是龙脉的新生体,认为她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一直在认真地给松阳灌输她那种世俗的人生观,百音对此嗤之以鼻。 傻瓜才会觉得那家伙什么都不懂呢。 尽管松阳确实有双清澈的眼睛。 但阿音反而觉得,那个人更像是经历过了太多沉痛的往事,却还保留了纯白的灵魂。 毕竟她有那样的体质—— 百音路过书阁的时候,趁机询问松阳关于过去记忆的事,而松阳也是不确定地摇头,解释道。 “大部分事情想不起来,但是还记得名字,其他的实在太零碎,给人一种不详的感觉。” 说话时,松阳那双淡绿色的眸子注视着她,目光清澈透底,神情却有些寂寥。 坦白说,没有记忆可真是糟糕的体验,百音也清楚这点。 不过她也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名为吉田松阳的这个人,显然不会是什么龙脉在这世间新生的化身,她有记忆,也有对这个世界的熟悉感。 但要说曾经是人类—— 百音又产生了怀疑。 那个画面留在她脑海里的给她带来的震撼感实在是挥之不去。原本鲜血淋漓的手臂在瞬间变得毫发无损—— 可松阳分明知道她自己那个能够自我修复的体质,听百音旁敲侧击提起这件事也只是微微有些惊讶,随后笑道。 “抱歉……吓到你们了吧。” “还好。” 百音是习惯性嘴硬。 毕竟对方长了那样一张让她连嫉妒都做不到的脸,以及那副没由来的温柔过头的个性,和那杀伤力堪比核武器的笑容。 谁会害怕这样的人呢? 个性别扭如百音,心底却和阿音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而且说到底可能是受到龙脉影响—— “哎不过——” 百音蓦然意识到了对方言语中隐藏着的事实。 “你知道你这个体质?也就是说你记得?” “啊……是的。” 松阳有些烦恼地蹙眉。 “隐约有这样的感觉,这是天生的状况,虽然记不清楚,但身体的本能在这么告诉我。” 那时百音小小地吃了一惊。 即便是作为巫女也没听说过这种事,更无法知道这究竟和龙脉有无关系。 ——她只知道,如她这样的人类做不到这一步。 但百音还是百般叮嘱松阳,教她掩藏好那个奇怪的体质。 百音知道世间人类大都接受不了任何的异常。 这一点从她第一次带大狛子出门所遭遇的事就能看得出来。 歌舞伎町的居民恐惧着那样巨大的狛子,将他视作怪物,成年人看在她一身巫女服的份上不会做什么,但会有不懂事的孩子在背后偷偷拿小石头扔狛子。 ——那天被袭击的狛子冲动之余挣脱她的绳索走丢了,她着急地一条街一条街找,最后在一片空地上找到了伤痕累累的狛子。 那并非小石头就能造成的伤痕。 ——是的,人类就是这样恐惧着他们眼中的异常。 如果松阳也曾在人类中生活,那么她是否也曾遭遇过人类的伤害呢? 百音有时候会这么想。 不过她从松阳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松阳是很喜欢人类的,或者说热爱这世间万物,起码在百音看来是这样。 她对谁都是微笑着,神社里的仆人,来送水的工人,祈福的路人,等等等等,都一视同仁给予温柔笑颜,即便是和她不怎么合得来的大狛子。 说来也真奇怪,大狛子脾气是暴躁,但那只是针对欺负他的人类,对于她和阿音,还有一个在散步时认识的天人女孩子都相当友好。 可面对同样朝昔相处的松阳,就会下意识地警惕,百音观察过很多次,确定大狛子并不是讨厌松阳,而是单纯的对松阳的存在感到不适应。 就像他咬住从龙脉里出来的松阳,不是出于好奇,而是纯粹把松阳当成了异常。 又或者说像是两种相克的力量,彼此相处时怎样都会感到难受。 粗心大条的阿音还以为松阳能震慑住大狛子,经常拜托松阳带大狛子出门散步。 百音也不知道松阳有没有发现这点,不过想必是有的,因为松阳从来没答应过阿音,也尽力和大狛子保持距离。 但即便如此,她也看得出来,如果没有这奇怪的排斥感,大狛子是会喜欢上松阳那份平等对待一切的温柔的。 松阳是个非常细心的人。 的确她不擅长很多事,但论起细心,阿音和百音都比不过她。 ——用细心来形容也不恰当。 那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戒备和警惕。无论是白天来捣乱的天人杂兵,还是夜晚偶尔出没的所谓行侠仗义的小偷,松阳都是第一个发现的,也经常在她们还没发现的时候轻松地解决掉这些麻烦。 有一晚百音睡不着,半夜起床闲逛,走到院子里就看见松阳轻松自如地把那个臭名昭著的内裤小偷砸进了院子里。 半边身体卡进地面的小偷先生正在痛哭流涕地求饶,松阳无奈地安慰他。 “别再做这种事了喔,人尽管是追求自由的生物,可适当的约束也是超越自身弱小的一种方式。” 百音是没听懂,也不知道小偷也没有听懂,但松阳那副架势,分明是说了几百次类似的话,连教训人的拳头都挥的无比熟练。 对待来威胁她们搬家的天人杂兵也是。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路天人看中了黄龙门的龙穴中蕴含的龙脉力量,想要侵占她们的神社去开发什么中转站,如果只有她们两个大概早就被赶出这神社了。 但幸好有松阳在。她那身随心所欲的剑道却是威力无比,想要收拾十几二十个天人自然是轻而易举。 但很快,即便是松阳也无能为力了。 幕府派使者来传达了最后通牒,以名义上收购的方式,强制她们让出神社。 “怎么可以把神社让给那种家伙啊!” 百音气得咬牙切齿。 阿音看起来是认命了,反过来安慰阿音。 “行了,起码还有些钱,不当巫女,作为女人,找个工作养活自己也不是那么难。” 百音黑着脸一言不发。 她知道阿音想找什么类型的工作,无非是在酒吧当陪酒小姐,轻松而又来钱快。 可她做不到。 她讨厌认命,讨厌无法作为巫女履行使命的现实,她放不下身为巫女的骄傲。 退一步说,就算她们有着落,可大狛子怎么办?日后她们也没办法用心照顾体型那么巨大的大狛子了。 至少,也要给大狛子找个安身之处—— 这时候,百音看见了报纸上一则小小的万事屋广告。 “只要给钱什么就做。社长‘坂田银时’。” 这个男人她有印象,早些年这个男人还没有开万事屋的时候,在这条街上经常接些琐碎的工作,算是个心肠不错的家伙。 趁着阿音去收拾行李,百音悄悄去拜托松阳这件事。 “能帮我把大狛子送去万事屋吗?交给一个叫做坂田银时的男人就可以了。” 这件事得瞒着阿音,不然又会被她念个不停。 说起来,松阳又要怎么办呢?百音又开始犯愁。 难道也要让松阳去酒吧工作吗?她那样的体质与人类接触过多会更加麻烦吧? 兀自烦恼的百音并没注意到松阳那若有所思的神情。 “坂田……银时吗?” 松阳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记忆里有个模糊的形象浮现了出来。 银时……是的,她还记得这个名字。 那是个有着银白色的卷毛,像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眼睛,表情倔强又别扭的孩子,害羞起来意外的可爱。 她和那个孩子……是在哪里呢?又是怎么相遇的呢?关于这点记不起来。 ——总之一定是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才对。 松阳将记得的内容形容给百音听,百音不由抽了抽嘴角。 “我说啊……那个超没干劲的男人跟可爱那种词一点都没关系吧。” 是这时百音才想起来,大概是去年某一天,阿音有拜托过那个坂田银时来修水管。 那家伙明明是个快一米八的年轻男人,眼神却沧桑的像个老人,动作神态都懒洋洋的,所幸办事还算利落。 说起来,修水管的地方距离那时还没醒的松阳所住的房间可不远…… 百音捧着脸叹了口气。 “不过,你要是真的认识那个男人也好,带上狛子去投奔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去找银时啦 第32章 美梦也有成真的那天 有着写上“万事屋”三个字醒目招牌的店面位于歌舞伎町最有名的登势酒馆楼上。 酒馆的女店员凯瑟琳像往常一样,一边碎碎念,一边胡乱挥舞着扫把。 楼上万事屋的笨蛋老板又一夜未归,大概又是喝醉了躺在这条街哪个角落里,这导致她早上去收房租时无功而返。 那个新来的看门丫头——叫神乐的夜兔星人,和她那个美丽而又优雅的妈妈性格完全相反,脾气讨人厌得要命,不仅用超让人火大的语气嘲讽了凯瑟琳的猫耳,并且毫不留情地摔了门。 “那个被妈妈宠坏的臭丫头!” 凯瑟琳想起差点被门砸到鼻子的事就来气。 “一定要让她好看——” 面前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凯瑟琳一抬头,视野就被那白茫茫的不明生物充满,吓得她连退好几步,才看清楚眼前的场景。 是一只体型大到异常的狗,牵着那狗的是个穿巫女服的长发女人,当那女人转过头来,凯瑟琳看清了她的脸。 毫无疑问是个美人,清丽的长相,那双淡绿的眸子清澈如水。 “你好?请问你是这家酒馆的店员还是万事屋的店员呢?” 声音也温温和和的,要说是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女人。 不过凯瑟琳一贯对长相漂亮的女人感官不好,更何况又被那只巨犬吓了一跳,语气更加不友好。 “喂你!巫女是吧,带着这么大只狗是要吓人吗?” “啊抱歉……” 对方完全没在意她凶巴巴的态度,认真道了歉又询问她。 “我来万事屋找人,请问怎么从这边上楼呢?” 映入眼中的是晃花眼的美丽笑靥。 “后面啦后面啦。”凯瑟琳面对那副笑容也实在是没法生气,难得好心地给这陌生巫女指路。 “带上你的狗,绕到酒馆侧面上楼。” “非常感谢。” 对方回应的笑容还是那么耀眼。 这个插曲倒没让凯瑟琳过多留心,她继续不耐烦地扫着地不断抱怨,只是偶尔想着。 那漂亮巫女带着那个大得吓人的狗是要委托啥啊? ——万事屋的门被敲响了。 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神乐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毕竟是打工第一天,所以她一早就被母亲江华叫醒,睡眼惺忪的来上班,结果到了万事屋发现空无一人,门上贴着同事新八的请假条。 神乐猜想那不靠谱的老板是又喝醉了躺在这条街某个角落里,便自己开门进来打算好好睡一觉,可没过多久又被楼下收房租的猫耳女吵醒,她忍不住发了火,把人轰走又继续睡,这会才算清醒了些。 “唔……银酱……哎???” 松阳怔了一秒,看着那开门的团子头女孩和大狛子亲密的抱成一团,心下了然。 是百音提过的那个与大狛子关系很好的天人少女吗? “定春阿鲁!!!!你来找我玩了吗!!” 被起名定春的大狛子乖巧地叫了一声,任由团子头少女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今天怎么没见到那个脸色臭烘烘的巫女阿鲁——咦?” 团子头少女目光落在了松阳身上。 “美人姐姐也是那个巫女的同伴吗?” “承蒙她们照顾在黄龙门打扰了一段时间。” 松阳与那名为神乐的少女说明了事情经过后,神乐满心欢喜地揽下了照顾定春的事。 “那么,我带定春去玩了阿鲁!万事屋交给美人姐姐了阿鲁!” 神乐自己也说不准为何对那名为松阳的陌生巫女这般放心,或许也是对方和母亲江华气息太过相似的缘故,让她第一眼就想要亲近松阳。 说起来,对方是来投奔银酱的呢。 神乐坐在定春背上逛街的时候,这么计划道。 有机会一定要介绍妈咪和美人姐姐认识。 ——名为坂田银时的男人是个madao,这点毋庸置疑。 罪责用两只手都难数完,讲得最多的就是不好好工作,拖欠房租,整天百无聊赖地玩柏青哥看junp,大晚上喝个烂醉回家。 不过这个男人还活着。 人生有时候呢,会经历那种除了去死,好像并没有别的选择的日子。 可这个男人的确还活着。 楼下酒馆的登势婆婆和猫耳小偷只会整天大嗓门叫嚷着收房租,万事屋里的眼镜少年跟在他背后唠唠叨叨。 看起来他这个男人的每一天的时间,好像都花在了一些无意义的事情上。 ——也许是因为他参与过的攘夷战争最后还是以惨败结束。 不过说真的,攘夷战争度过的那几年对于歌舞伎町人来说就像是一场幻影。 天人很快就再次占据了这颗星球,和他们共同生活,街上四处可见那些个奇形怪状的,走来走去横行霸道的麻烦家伙。 ——也许是时间过得太快了吧。 银时像往常一样在这条街某个角落从宿醉中醒来,眼神恍惚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抹了一把脸。 他摸到还带着湿润的眼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上回万事屋的路。 昨夜他躺在桥边看着满天繁星,最后沉沉睡去,不知不觉一定做了个美梦。 否则为何会流泪呢? ——他不怎么回忆攘夷的往事。 当然了,打仗本来就有输有赢,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人曾经这样教育过他,而他也一次都没有赢过那个人。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一定会比那个人更加强大,然后保护她。 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前,信心满满地自以为是着。 ——可有些时候,输过一次,失去的就再也赢不回来。 银时昏昏沉沉地走过登势酒馆,举着扫把的猫耳女凯瑟琳对他喊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开,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上挪动到门前,掏出钥匙,可手又抖得太厉害没法开门。 “阿八还是小神乐的,来个人给阿银开门啊……” 银时趴在走廊上有气无力地拍门。 虽然有考虑过像动作片里那样潇洒的踹开门,不过即使喝醉了银时也清晰记得自己没钱修门的事实。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银时差点栽倒进来,便被前来开门的松阳眼疾手快地搀扶住。 他乍一撞进温暖的怀抱里,还没清醒,脑袋低垂着,视野范围内所跃入的是飘落下来的一缕浅色发丝。 银时盯着那摇晃的发丝怔愣住。 ——梦还没醒啊。 他晃了晃醉得七荤八素的脑袋,努力抬起了头,试图用困得睁不开的眼睛去看接住他的那人的容貌。 可他实在是太困了,勉强睁开的眼睛所见全是模模糊糊的重影,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从极小的缝隙中瞥见一双温柔的淡绿眸子。 ——果真是这场梦做的太过真实了啊。 名为坂田银时的男人低声笑了起来,像是梦境中那样坦诚地伸出手臂,紧紧拥住了他所眷念着的属于那个人的柔软身体。 他也不知道精神涣散的自己怎么还能使得出力气。 所以,果然还是因为他在做梦吧。 是在梦里,他才得已再次和那个人相见。 “是梦啊……在做梦……又是梦……” 醉醺醺的银发男人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大概是如上所示的字眼。 “为什么……只有做梦才……” 松阳也听不清他小声嘟嚷的言语,她手臂还支持着那个男人的体重,又被那个男人抱得紧紧的,此刻正在尽力带着他往里屋移开。 是完全和记忆的零碎片段不同的,这种拥抱的触感于她而言非常陌生。 明明以她的力气可以轻松挣脱开名为银时的那男人的拥抱,松阳也清楚这一点,但不知为何却做不到,只是试探性推动一下银时的手臂,她心里涌起的就全是愧疚心疼。 ——是曾有过沉重的亏欠吗? 所以最后松阳也只能勉强领着喝醉的银发男人挪到沙发边上,结果对方一接触到沙发的边缘,就直截了当地抱着她往沙发上一倒。 只能勉强横躺下一个人的沙发容纳不了两个人的体积,松阳被银时带着咕噜噜地滚下沙发,两个人一起摔在地毯上。 可即便如此,银时也不曾放手。 他就算闭上了眼开始打呼了,也还倔强地抱着松阳,力气一丝一毫都没有松懈。 松阳就这么被他压在怀里,又狠不下心推开他,也只能无奈面对现实。 ——虽然完全对这间屋子的摆设没有丝毫熟悉感,唯一能让她怀念的只有那个名字。 却像是飞鸟归巢一般。在那个男人进入她视线的瞬间,那飘渺的熟悉感即刻清晰起来。 过了多少年呢? 记忆里稚嫩的孩子变成了与过往完全不同的挺拔的成年男人,曾相处的记忆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可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银时的样子。 ——仿佛蓦然寻到了令人安心的归处。 在黄龙门的时候,尽管那对姐妹为人友善,也不介意她的异常,可那神社又饱受天人侵扰,松阳自然还是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警惕,一旦有人靠近便能感知的一清二楚。 那是身体留下的自我防御的本能,从前的她一定是习惯了时刻面临危险的生活,也习惯了永无宁日的环境,才连一场好觉都无法拥有。 ——久违的,松阳趴在银时身上安然合上眼睛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重逢~ 第33章 大人的世界充满了xx ——新八拉开了万事屋的大门。 门发出嘎吱的响声被推到了顶部,新八探头看清了屋子里的景象。 ——万事屋老板倒在地毯上,怀里抱着个长头发的女孩。 他愣了愣,退了一步走出来,抬头看清头顶的招牌,又揉了揉眼睛往里面看。 ——那女孩穿着一身巫女服。 新八终于忍耐不住高声发出了惊呼。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副□□得应该被剪掉剪掉再剪掉到毛都不剩的午夜档画面是怎么回事啊!银桑为什么会抱着一个女孩子滚在地毯上面啊!而且对方那种打扮是什么情况!什么奇怪的角色play吗??谁来赔他这个未成年人纯洁的双眼啊!! 在有人靠近屋子时松阳就睁开了眼睛,然后是一阵拉门的动静,伴随着少年怒吼的声音,银时也打着哈欠醒了过来。 松阳抬起头,和意识逐渐恢复清晰的银时四目相对。 她注意到银时拥着她的手臂顿时僵硬住。 男人银白的卷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是一股宿醉后的狼狈神情,可那双猩红的眸子一瞬间燃起滔天火光,瞳色鲜艳的宛如正在酝酿腥风血雨。 玄关处少年的嗓门还在激动地呼喊着,他却像是听不见,又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他睁着眼,目光是死死的钉在松阳脸上。 考虑到有外人在,松阳稍微移开了眼伸手去推银时的手臂,这一次很轻松的就推开了。 男人仿佛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在地毯上,别开了脸。 一直到松阳撑着手臂起身,歉意地向那呆愣的眼镜少年笑了笑,又试图去拉他,男人也还是不理不睬。 松阳有点迷茫地蹲在银发男人身边,想了想,出声叫他的名字。 “……银时?” ——如同被按下了决定性的开关。 银时猛地翻身站起来,松阳下意识的就要抓他的衣角,出手的速度比对方反应更快,扯的一跃而起的银时径直仰面砸进沙发里。 砰得一声巨响,吓得站在客厅门口的新八一个哆嗦,颤颤抖抖地看看松阳,又看看趴在沙发上脸朝下不动弹的银时,吞了口唾沫。 这个凶杀现场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啦—— “银时?” 那一声巨响松阳听的真真切切,她担心银时摔倒时磕伤到哪里,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银时的肩膀把他拉起一段距离,去触碰银时始终不肯扭过来的脸。 “撞到哪里了吗?” 男人猛地回过了头,又站了起来,那双原本情绪翻滚的红眸恢复了平静。 “……搞什么啊。” 他用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 “阿银可不记得叫过这种上门来的服务,还是这种服装play,什么都没发生过阿银可不会付你一毛钱哟。” 松阳被他的反应弄得有点茫然。 “……欸?什么?银时——” “……突然一副和阿银很熟的样子,阿银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啊。” 银发男人耸了耸肩,是无所谓的口气。 那张不耐烦的脸上有一处是刚才撞倒留下的淤痕,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绕过松阳,去招呼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新八。 “傻站着干嘛,阿银雇你来上班又不是用来发呆的。” “……那个,我是不是该避开下比较好?” 新八呆滞的看着这气氛古怪的两个人,尴尬到进退两难。 怎么看这位巫女小姐都是认识银桑的嘛,可银桑那副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啦? 他知道虽然银时平常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态度,又爱偷懒又不好好工作,本质上还是可靠并且负责的男人。 是调侃没错啦,满口黄段子时不时就表现的经验丰富样子的男人确实很容易被联系到桃色事件,但到这种程度,完全是从未有过—— “我说你啊,那边的小姐,阿银真的没跟你做过什么吧,阿银喝醉了可小姐你是清醒的吧?” 松阳怔了怔,反应过来银时是在对她说话,一时间的确不知作何反应。 过去是怎样和这个男人相处的呢?记不得了。 和这个男人的关系呢?也记不起来。 只知道那是很重要的,很重要的能够让没有归宿的异常与这世间相连的安心存在。 只有这一点是无论多少次被埋入泥土中也无法忘却的羁绊。 ——她当然看得出银时在逃避些什么,也许是与她相识的过往,也许单纯只是逃避她这个人,或者是她出现的事实。 果然是她做过什么令对方为难,或是亏欠过对方的事吧。 自顾自找来让对方感到困扰了吗? “……抱歉。” 结果下意识说出口的是道歉的话。 “啥?干嘛给阿银道歉——” “我呢,是因为记不起来过去的事了,但又确实记得银时是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也想要和银时见一面……” 松阳缓慢地解释道,又朝新八也歉意地笑了笑,打算告辞。 “或许是误会,希望没有惊扰到诸位。那么我先回去了。” “回哪里。” 背对着她的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银时转过了身,看向松阳,面上神情晦暗不明。 “不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吗,失忆的这么彻底,结果还有地方回去算什么回事哟。” “是承蒙黄龙门的巫女姐妹关照喔。之前原因不明的出现在神社里,也一直被她们照顾着。” 新八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可黄龙门……不是要被改造成行星中转站吗?”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新八也只是听到了歌舞伎町居民间的传闻,提到黄龙门神社被强行拆除,神社中的巫女也被赶出来之类的事。 “是的呢。”松阳有点苦恼地皱眉。 “原本是天人的杂兵还能利落的收拾,但换成幕府的使者,贸然出手会给她们麻烦,这一点我还是——” “所以是没地方去?”银时打断了她的话。 “正在计划——” “先住这里吧。” “哎哎??”先发出惊呼的是新八,不过他很快又捂住了嘴,安静充当背景板。 大概是觉得太过唐突,银时又追加了一句。 “不是还记得阿银吗,真是的,你是夏莉吗?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吧?” “名字是吉田松阳,虽然不能确定是否是——” “是你的名字。”银时以肯定的口吻回答她。 然后又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重复道。 “你是吉田松阳没错。” 松阳有些惊讶,犹豫着问道。 “那么我的确是和银时曾经认识?” “嗯。” ——是在松阳轻松地坐在了沙发上,银时坐在办公桌后面不自在的摆弄桌上的空相框,新八端来茶杯的时候。 “和银时过去是什么关系呢?” 松阳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出于好奇和对失去记忆的在意而这么问道。 如果说还残留的部分,是面前这个男人比起现在稚嫩许多的少年的模样。 这之中所缺失的时光又有多久呢? 银时顿了顿,松阳觉得他眼神看上去有些闪烁。 “……你觉得呢?” 他反问道。 “欸?我吗……”松阳蹙着眉,一面留心银时的表情变化,猜测道。 “亲人?” “……嘛,要这么理解也可以。话说,阿八,新吧唧!给阿银拿一杯冰箱里的草莓牛奶。” “别自顾自的给工资都拿不到的辛苦雇员添加工作啊!” 新八一边抱怨一边也还是任劳任怨地给银时拿牛奶,银时毫无说服力地辩解了几句。 “所以说阿八你是未成年啊,工资阿银会给你好好存起来哟。” “……那请把工资卡交给我,拜托了银桑,顺带着你欠下的年终——” “好了好了今天阿银让你带薪休假一天!” 总算是把毫不给他留情面的眼镜少年打发走了,银时微妙地松了口气。 ——像做梦一样。 银时捏着草莓牛奶的外壳,有些神经质地咬住吸管一端。 甜腻的味道让他呼吸的节奏缓缓恢复平静。 有些夜晚,他一闭眼,那段画面就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重复,一遍又一遍,提醒着他最无法欺骗自己的那个事实。 ——他透过垂在眼前的银白卷毛悄悄瞥视沙发上端坐的人。 浅色的长发,淡绿的眼眸,笑起来是会比三月春风还温柔的美好模样。 与十年之前没有一丝一毫差别,无论是生死还是岁月都不曾留下痕迹。 ——并非梦境。 “不过,我记得的银时,应该是几年前的样子吧。” 松阳努力去看那些零碎的画面,又遗憾地摇摇头。 “想不起来和银时究竟是什么关系,从外貌上也看不出来——” “嘛嘛,阿银直接告诉你吧。” 银时把喝完的草莓牛奶纸盒随手扔进垃圾桶,小声吸了口气,撑着脸颊状似无意将眼神移开了。 “松阳你……是阿银少年时期失散的未婚妻……哟。” …… 松阳微笑着举起了拳头。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种冲动想把银时往地板里砸。” “不不不那种冲动赶紧给阿银停下来啊!!” 银时下意识抱着脑袋往办公桌底下缩。 “阿银说的话有那么不可信吗!这个年龄差怎么看都像是未婚夫妻吧稍微也信阿银一次啊!!” “……真的?” 松阳放下拳头,怀疑地打量着银时战战兢兢的脸色。 该说是身体的习惯吗?看到这个男人的动作表情就会去判断他话语的真假,甚至还能预料到他下一步动作和反应。 “……没错……就是这样!” 银时梗着脖子硬气到死不松口,虽说是在熟悉的手势上感受到了久违的被压迫感,但成年男人毕竟比莽撞的少年时期有了更多的勇气。 ——不想再失去了。 人生这一辈子,能有几次失而复得啊。 那种感觉,就像是失去生命力的行尸走肉获得了鲜活的心脏而重新成为人,又像是世界末日之前被告知只是个玩笑。 怎样都好,无论怎样都没关系。 “……果然还是觉得银时在说谎。嘛,算了。” 松阳在银时紧张地注视中笑吟吟地收起了拳头。 “是什么都好,总之呢,我回来了喔,银时。” 她温柔地这么说道。 总觉得,面前这个男人,一定等了她这句话很久很久。 ——幸好还不算太晚。 作者有话要说:结果原作银时直到最后也没有美梦成真…… 第34章 Jump最终话的发情期不会迟到 “……开玩笑的吧。” 新八呆滞地捏爆了手中的易拉罐。 “……松阳前辈你……和阿银???” 是他今天上班的方式不对吗,他们这个剧组什么时候会存在“失散多年的未婚妻子”这种设定—— 针对主角的最终回发情期是不是来的太早了点??要完结了吗??要从jump上被踢出去了吗?? “坦白说,我也吃了一惊呢。” 换上江华提供的唐装的松阳微笑地说道,眼神稍微闪过一丝异样情绪。 在那之后,她和神乐的母亲——那个名为江华的夜兔族女人见了一面。 对方惊讶的脸色和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令她有些在意。 “虽然觉得不可能,不过这世上也许真的存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吧。” 江华模棱两可地解释道。 “那个叫做虚的女人,该怎么说好呢,的确是承蒙她帮助才能站在这里,不过……” 松阳注意到江华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也许是我多心了,不过她的确是在计划着什么可怕的事。” 这世间有那个存在。 以虚为名,与她相貌一模一样的存在。 “毕竟和她有着类似的遭遇……嘛,这些就不提了,总之,有什么困难都能来找我。” 松阳并没有多加追问,她只是隐隐察觉到了不安。 那个人,虚—— 和她之间,一定有什么至关重要的联系,能够弄清这一点,恐怕也能弄清她自身的情况,和她失去的那些记忆。 “不过呢,我对银时有所亏欠——下意识会有这样的念头,所以姑且这么相信着就好。” “虽然这么说,不过我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新吧唧就别罗里吧嗦的阿鲁,区区一个眼镜快退下跟着本女王身后阿鲁!” 神乐牵着定春站在万事屋门口百无聊赖的挖着鼻孔,一边的银时满脸汗颜地看了眼松阳,又匆匆忙忙去阻止神乐的坏习惯。 今日的万事屋三人组便要去歌舞伎町的源外庵工作,内容是帮机械专家源外先生整理烟火祭典要用的机器人。 “谁来敲门都不要开!也不要出门,乖乖等阿银回来就好。” 银时紧张地接连重复几遍,在“不要出门”的字眼上着重强调嘱咐松阳。 被松阳问及原因,就故作漫不经心地挠着头发回答道。 “那个啊,阿银呢,恰好是娶了老婆就会把老婆牢牢的绑在家里的那种类型——” 然后他就被松阳微笑着挥舞拳头往脑门来了一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苦巴巴地顶着头顶的大包出门工作。 “看不出来呢。” 新八对此做出评价。 “阿银原来是妻管严的类型吗?” 早上也是,乖乖的向松阳前辈交出了乱七八糟的账本和藏起来的帕青哥资金,在松阳前辈的整理下居然余出了这个月的房租和充足工资。 人生仿佛突然有了希望是怎么回事啦! 不过—— 新八看了一眼像是突然被什么所填满的,眉眼都是幸福气息的银发男人,确实为他感到了喜悦。 这么久以来,总觉得银桑现在才有种活生生的感觉—— “混蛋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鬼之副长怒吼的大嗓门一大早就响彻了真选组的前门。 “这张通缉令!给我好好地在歌舞伎町各处的告示板上张贴起来!” 作为侦查员的山崎接过了近藤局长发下来的通缉令,看着那张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脸,禁不住打了个抖。 根据可靠情报,通缉令上的这个家伙,所谓攘夷志士里最为神秘最为过激也最为危险的男人,最近极有可能已经秘密和其党羽潜入江户。 他倒不怎么清楚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事,只知道对方所制造的事件全都是针对幕府的可怕袭击,但似乎大部分时间这个男人和他所率领的队伍—— 鬼兵队,以在宇宙活动为主,这次出现在江户,大概是冲着这个将军要来参加歌舞伎町的烟火祭典,打算引发混乱趁机对将军下手吧。 “如果有人见过这个男人的话,要及时向真选组通报哦!” 山崎一边将通缉令往告示板上贴,一边尽职尽责地向围观居民呼吁道。 “这个男人……完全不知道呢。” “仔细看一看是很有魅力的长相呢。” ……不好意思对方是打算毁灭世界的□□啦! 山崎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那个男人,可是如同失心疯的野兽一样完全无理智可言的可怕人物,硬要对比的话,某个江户常驻的攘夷志士不是更有趣一点吗? 大屏幕上滚动播放坐在轮椅上的花野记者主持的节目。【狂乱贵公子桂小太郎的一天】 长发的男人脸上打着毫无意义的马赛克,画面上是山崎熟悉的队友们在桂小太郎背后穷追不舍的场景。 说起来,为什么攘夷志士能够正大光明的上电视啊?勤恳如他却连个镜头都没有。 山崎叹了口气,放下刷子,这才注意到背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因为完全没感觉到任何动静,他吓了一跳,转过身,原本仰着头在看大屏幕的人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山崎愣了愣。 看起来是二十岁未到的女孩子,柔顺的浅色长发自发尾扎起披在肩上,五官出挑得漂亮,一身唐装让他想起了万事屋那个聒噪的夜兔小女孩。 对方那双淡绿色的眸子清澈得像湖水,目光穿过了他,落在告示板上。 “高杉……晋助?” 用温柔的声音念出了那个让山崎不自由自主打了个激灵的名字。 “攘夷志士?” “那个,不好意思……” 山崎有些尴尬地打断她的沉思。 “你是认识这家伙吗?” 话说回来,歌舞伎町里有这样的女孩子吗?虽然说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居民不少,但是作为侦查员,记忆力向来是他引以为傲的优点,如此长相的女孩子他不可能见过却毫无印象。 莫非是其他地方来的攘夷志士的卧底?山崎顿时警觉起来,连带着打量那女孩子的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 “说起来,这位小姐是住在这附近吗,我从来没有在这边见过你呢。” “是最近来这边投奔旧识的喔。” “哈,是这样吗。” 山崎挠了挠头。虽然对方看起来是无害的那一类,不过,果然还是无法忽视,对方那种看起来对那个男人的名字很在意的态度—— “你对这个男人有印象吗?” 山崎指着通缉令上神情阴冷的脸,认真地问道,同时紧紧盯住对方的表情。 “唔……” 浅发女孩怔了怔,视线停留在名为高杉晋助的男人那张脸上,下意识伸出手,触碰他缠绕着绷带的地方。 “他左眼一直都是这样吗?” “那个啊,总之他作为攘夷志士活动的这几年都是这个样子啦,至于左眼何时受的伤就不知道了。” “这样吗……” 对方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糟糕,果然还是很可疑啦! ——在歌舞伎町街头偶遇的一小时后,山崎礼貌地将对方请进了真选组屯所。 某个白色的和攘夷志士有关的不明生物被一番队的队友押解从山崎身边经过,一番队队长冲田好奇地看了背对着他的女孩一眼,又悠闲地吹着泡泡,指挥队员们把那名为伊丽莎白的生物拷在审讯室的角落里,就甩手走开。 “那个,名字是?” 早就习惯冲田性格而见怪不怪的山崎拿起了纸和笔。 对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犹豫地回答道。 “吉田松阳……” 背后原本神游天外的白色不明生物猛地一抖,飞快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背对着他的浅发女孩身上。 “是真名吗?” “我想是的。” 山崎抓了抓头发,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好意思吉田小姐,你真的从哪方面看起来都很可疑啊……名字真的是自己的吗?” “说来惭愧,过去的记忆因为车祸失去大半,因为还记得一位旧识所以特地来投奔他。” 松阳一面进行胡扯般的解释,一面微微叹口气。 一连几天都是在万事屋里等待着而感到无所事事,她便想出门散步,却发现门被银时给从外面锁住了,万般无奈中只能从二楼窗户跳到楼下。 ——不知道为何,银时对她表现出紧张过头的态度,每晚银时把他自己塞进狭窄的橱柜里,让她一个人睡在房间。 可白天一睁眼,她就发现自己被银时紧紧搂着,两个人挤在铺盖上,银时的拥抱像是害怕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那样用力。 醒过来之后又推说是梦游,让他出来睡也不答应,抵死就要挤在这对他而言过于窄小的空间入眠。 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松阳轻轻摇头。 问不出口。一见到银时眼里那份不能自已的喜悦,就什么也问不出口。 过去是什么人,身边有什么人,和银时发生过什么事,全都是一片空白。 ——然后是在与这年轻警员相遇时,松阳见到了另外两个令她熟悉的名字。 “啊……抱歉,是我误会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好好先生的山崎立刻诚恳地道歉。 松阳弯了弯唇。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想伸手摸那个礼貌的年轻人的头,大抵也是身体过去的习惯残留了下来。 即使是面对自称未婚夫的银时,也觉得对方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呢。 ——背后传来了铁栏杆被有力拍打的声响,山崎立即过去查看情况,松阳好奇地回头,正和那白色生物对上了视线。 外表看起来像是什么人套上了白色布偶服,圆圆的大眼睛里好像被马克笔涂黑一般的瞳孔紧紧盯着松阳。 松阳直觉对方是认识她的,虽然记忆里是没有这么鲜明的形象浮现,但那种眼神,她确实感到熟悉。 “那个,你是叫做伊丽莎白对吧?” 山崎面对这个无法用语言交流的生物自然是手足无措。 对方似乎也没带对话用的写字板,只是端正地坐在地板上。 “是有什么需要的吗?” 山崎满脸苦笑,注意到对方未被拷住的手指了指那微微张开的嘴,迷茫地顺着看过来。 目光直愣愣的伊丽莎白在山崎探头过来的瞬间,骤然从背后掏出写字板来,砰地把山崎敲晕。 “欸?” 松阳惊讶地注视着抓住她手的白色生物。 第35章 失而复得亦会带来泪水 是她被名为伊丽莎白的生物从警察局带出来的几分钟后。 他们站在远离歌舞伎町中心的河岸边。 “你好?” 松阳试探性地转动被握住的手腕,对方松开了手,又用那双看起来像画上去的大眼睛盯着她。 被拿来砸晕山崎的写字板还抓在伊丽莎白手里,并没有继续写字的意思。 无论从名字到形象都十分陌生,为何还是会感觉到有强烈的目光从布偶服内透了出来呢? “你的名字是伊丽莎白吗?” 这回写字板被举了起来。 “不是伊丽莎白,是桂!” “欸?桂?” 松阳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见他呼啦扔掉了写字板,从背后变戏法般掏出新的一块。 “您对桂小太郎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吗?” “桂小太郎吗……” 松阳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就想起了大屏幕上被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追得狼狈逃窜的长发男人。 尽管看起来随时都会被捉住,却始终说着俏皮话向前跑,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 透过迷雾,她看见了那双坚定明亮的眼睛。 “我能见见这位小太郎先生吗?” 那个名字唤出口的瞬间,她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 就如漫长岁月里,她也曾这般温柔的与谁相遇,不论时光如何流逝,可只要那些身影站在那里,就能找到回来的路。 ——不是梦。 穿着布偶服的长发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又一次找到了能归去的家。 只有于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老师。” ——松阳和名为桂小太郎的男人坐在一家名为“北斗新轩”的拉面馆里。 老板娘锦几松看上去和他是旧识,打了个招呼就端来了两碗香喷喷的荞麦面,桂满脸期待地接过,热情高涨地给松阳推荐。 “老师请一定要试试这个!这可是几松殿的招牌产品,有着满满的熟女味道和能够让人连吃三大碗的诱惑力!” 长发的男人以纯真的表情说出了各方面都很意义不明的话,随后又呼哧呼哧地把荞麦面往嘴里塞,看上去是真的十分钟爱的样子,以至于散乱的长发掉进了面碗里,连带着汤汁溅得满脸都是。 松阳自然地掏出手帕给他擦干净脸,又把长发挽到他耳后,无奈地说道。 “吃面的时候把头发扎起来不是更好吗?” “那个啊,一直是老师给我扎头发的嘛。” 热情高涨的长发男人解释的语气很平静,有一瞬间松阳却在他脸上看到了悲伤。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真的很棒喔,老师也试一下啦。” “话说回来,从刚开始就在叫我老师了呢……” 松阳不太熟练地用筷子夹面条。 “桂先生看起来年纪与我相当,即便曾经熟识,也未必能成为桂先生的老师吧。” 话虽如此。 可对方以那种珍惜过头的语气称呼她,她也觉得温暖。 ——仿若没由来的迷茫终于能落地。 “是波纹喔。” 对方口中蹭地跳出一个松阳完全听不明白的词。 “欸?” “老师是因为修炼了波纹,所以一直青春永驻——顺便一提,老师的另一位弟子因为疏于练习,枕头上已经有了大叔的味道。果然是因为没有加入我寻找江户黎明的队伍吗?” 长发男人又自顾自地陷入了不得了的脑洞里。 “说起来,波纹的设定明明已经被抛弃掉了,就连神也被送进了太空,这个世界之后能够获得和平吗?按顺序的话那家伙也应该——算了,这种可能性打住比较好。” 他悄悄瞥了一眼似乎对他乱飞的脑电波习以为常的松阳。 对方发觉了他的目光,温柔地笑了笑。 ——于是桂想起,那时站在私塾的栏杆后面,他正羡慕地望着里面相谈甚欢的两人,回过神就发现其中那浅色长发的师长转头望过来,目光与他遇上时便轻松地微笑起来。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露出那样笑容的人想要达成的愿望。 如果能够成为这样轻松自在的将领就太好了,这样的念头他至今也没有一刻放下过,无论是仇恨还是痛苦,都阻挡不了那个笑容带给他的力量。 ——这世间唯有那一人的笑容温柔如月光。 “这一点,我以狂乱贵公子的名义发誓,老师就是老师啦!” 对方用相当固执的语气重复着,松阳无奈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反驳。 她将注意力转移到面碗上。也许是睡了太久,松阳的手总使不上力气,稍微往手臂里送点劲,却咔嚓一声捏断了筷子。 动静引来了桂的注目,他看着松阳手里断成两截的筷子怔了怔,神情有些怀念。 “老师果然还是不擅长控制手掌的力气呢,捞金鱼也好做饭也好,都不太擅长,不过剑道却……” 话咽了下去。 像是如梦初醒般,桂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但又好像是迷路了太久才茫然无措的模样。 而后是历经艰辛,他从漫长的岁月里回到了那片月光下,浅色长发的师长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颗松树下,遥遥望着他。 “欢迎回来——” 过往与现在一刹那重叠。 一滴眼泪啪嗒落进了面碗,吓了松阳一跳,而桂又很快仰起头抹了一把脸,以元气满满的声音感叹道。 “果然几松殿的荞麦面不管吃多少次还是会让人感动的想要落泪啊!” 一边说着一边用力的把面条往嘴里塞,脸上跟着噗噗地往外冒眼泪,惊的松阳忙不迭地扯抽纸想给他擦眼泪,又被摇手拒绝。 “没关系的,老师。” 应该是活力充沛的声音也带了沙哑的哭腔。 “真的很好吃啦!忍不住就感动的哭了起来~” 眼泪噼里啪啦地往面碗里掉,松阳花了些时间才把面碗从桂手里夺下来,失去面碗的桂干脆就哭得一塌糊涂,一边自己扯桌面上的纸巾胡乱抹脸,松阳只得又拜托几松小姐拿来毛巾,用带着水汽的毛巾小心翼翼地给桂擦干净脸。 她在桂眼里看到了与银时类似的眼神。 那是由心底为失而复得的重要之人感到喜悦和幸福的眼神,却又夹杂着说不清的沉痛。 可与人重逢,不应该是件开心的事吗? 为何会有这样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呢? 虽然有考虑过对方会不会认错,但这一刹那,她从心底开始认同了他所提及的过往。 对方的眼泪让她内心也跟着沉重起来,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面对像孩子一样在她面前哭泣的长发男人。 ——依旧是不安,而又担忧。 她最后什么也没说,也不问,只是安静地陪着桂直到桂流不出眼泪开始打嗝,才把去把毛巾洗净拧干,又轻柔地给他擦拭眼角的红肿。 ——是我做过会让你们如此悲伤的事吗? “老,老师还是那么温柔啦!” 恢复力极强的长发男人红着脸,乖乖地坐着让松阳给他擦脸,半点看不出方才哭成泪人的模样。 大概是哭得太过分,桂那双清亮的眸子布满了血丝,自己也觉得难受,一伸手就被松阳拦住。 “不要揉眼睛喔,暂时闭一下眼睛会好一点呢。” “没关系的,老师!可靠的攘夷领导人失去了眼睛无疑于陷入黎明前夕的黑夜,唯有这一点!” 他用力睁大眼睛,富有激情地挥舞双手。 “江户的黎明!正在触手可及的前方!” 松阳微微一怔。 是听过的,这个声音。 在空白的记忆里,散落着无数零碎的画面,正在缓缓拼凑出一个目光坚定的长发孩子的模样。 “……小太郎?” 名字从嘴边滑过唤了出来,桂愣住,放下手臂,紧张地看着她。 “老师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太多,但是稍微能记起一些你以前的样子……” 松阳端详着桂的脸对比道。 “长发是一直扎成马尾的样子,脸也比现在稚嫩不少……” 用力去回忆反而后脑涌上一阵刺痛,松阳蹙了蹙眉,桂立刻担忧地出声打断。 “老师已经回来了,其他事情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啦!” 松阳注意到他用了与离开对应的“回来”这个词。 ——为什么会分开呢? ——自己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这样的念头一次又一次浮现让她顿觉不安,但她为了不让桂为难便隐藏了起来,只是点了点头,努力试图展开会轻松些的话题。 “说起来,我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桂举起了一枚几松送过来给他敷眼睛用的鸡蛋。 “欸?” 桂用认真的口气说明道。“以前的老师是一拳超人!会一拳把班上最不听话的银时同学砸进地心~还会把他像萝卜一样一节节种进私塾前面的菜园子里——” “银时?” 桂吸了一口面汤,看向神色奇怪的松阳,关心的问道。 “老师听到这个名字有想起些什么吗?” 松阳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正住在银时那里喔。” “哎哎哎??”桂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松阳又咔嚓一声把新换的筷子捏碎。 桂禁不住打了个抖。 “不过呢……” 面前熟悉的温柔师长露出了散发着不详气息的美丽笑容。 “有笔账要好好和银时算一算呢。” 作者有话要说:春よ 远き春よ 睑闭じればそこに 爱をくれし君の なつかしき声がする ??? 什么啊……原作明明能够圆满……我还写什么同人啊……小小松哎……银银养成哎……我现在终于可以大声喊叫,我萌的cp发糖了欸!!!!! 我应该很高兴才对…… 第36章 久别重逢需要一个拥抱 结束了一天工作时,银时右眼皮跳了又跳。 这可不是好兆头。 虽然从万事屋里招进来两个令人头疼而又吵吵闹闹的员工后就一直没什么好事,不过,最近大概是把幸运值刷到了最高点,是不是太过得意忘形? 所以—— 银时看着坐在客厅沙发上那个意味着麻烦的长发老同学,和微笑着走到他面前举起拳头的松阳,后背冒出了冷汗。 那人面上的笑容让银时想起了幼时被砸进地板里的恐惧。 假发什么的果然是专业插刀啊混蛋!!! “那个,那个……我说,老师啊……阿银可以解释的——啊啊啊好痛好痛!!!” ——头顶大包的银时满脸丧气地举着黑板,桂兴致勃勃地把筷子当做教鞭进行讲解。 “老师呢,过去是在长洲——是离江户有些远的乡下,在一个叫松本村的小村庄里开了一间松下电器——啊不对,是私塾,教书。最开始是老师和银时两个人,后来附近的孩子都来老师这里听课。” “银时?我和银时是最早认识的吗?” “是这样啦,大家都说老师和银时是兄弟关系——忘了说了,那个时候老师为了方便活动,一直将自己伪装成男人的样子,银时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而且似乎是比私塾开办还要更早之前就跟在老师身边。” “不过,好像还有谁猜测说老师是被银时拐来这里的,是在书法自由练习的某一天吧——说起来,院子里的松树那个时候总是往下掉落叶来着,每周轮班扫院子银时那个家伙都会偷懒……。” 桂回忆起来太容易找不到重点,零零碎碎从院子的落叶回忆到了烟火祭上的套环游戏,又从套环游戏回忆到打雪仗,想一出说一出。 松阳听着桂漫无边际的讲述,悄悄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盯着地面出神的银发男人。 垂落的银色卷发遮住了男人面上的神情。 松阳有些困惑。 按照桂的说法,银时应该是私塾里最了解她的人。如果要回忆过去,由更熟悉的人来讲不是更好吗? ——可那个男人始终一言不发。 就像是桂所讲述的一切,那些他们三人共同参与的过往,桂口中时不时出现的“银时”做了些什么,她和“银时”发生过什么,那个“银时”,像是和那个男人无关的陌生人。 “再要说到的是我来到私塾的经历啦,那时候……高杉,那家伙经常去私塾踢馆,回到家就被严厉的责罚了……” 松阳想起了被那年轻警员以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张贴那张通缉令,和通缉令上那个男人受伤的左眼。 “那孩子……晋助,他的眼睛,是怎么受伤的呢?” 桂捧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差点崩掉。 “那个,是攘夷啦,因为攘夷。” 他说话的语速不自觉加快。 “伤疤是勇士功勋的象征啦!那家伙是,攘夷的时候身高最矮的,所以想要缠个绷带看起来气场足一点,说真的那家伙是一直在宇宙里跑来跑去的大半年都不会在这边出现还是那种一毕业就绝对不会联系老同学的类型……” “所以究竟有没有受伤呢?” 松阳准确地捉住他答话中模棱两可的地方。 桂眨巴眨巴眼睛,心知没办法蒙混过去,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变得轻松一些。 “战场上很容易碰到被放暗箭什么的啦,受伤一点都不奇怪,不过为了江户的黎明,一点都没关系啦!没有老师想象的那么可怕喔,其实还挺轻松的。” 他又踹了银时一脚,试图让银时也跟着说几句。 “银时同学也知道的啦,那次退下战场逛花街的时候你不是还和高杉——” 银时猛地窜起来把桂的脖子压进胳膊肘里,无视了桂满脸喘不过气的夸张神情,像国中生厕所会谈似得夹着桂往房间走。 “我们谈谈,松阳你——” 银时顿了顿,有点尴尬地别过脸。 “想知道什么,晚点再给你解释。” 松阳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对战场并非完全没有印象,事实上脑子偶尔会掠过鲜血淋漓的画面,和某些带有不详意味的只言片语。 这恐怕预示着,她和战场,厮杀,的确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看来是面前身为她过去学生的男人也不知晓的往事。 那也绝不是能够令人轻松对待的记忆。 战争怎么可能是会像小太郎那孩子脸上的笑容一样那么温柔的东西呢。 尽管桂讲得前言不搭后语,可松阳还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必定是一场令他们伤痕累累,而又举步维艰的战役。 “老师?杯子里的水要洒出来啦!” 从房间窜出来的桂大呼小叫地在她眼前伸手摇晃,松阳怔了怔,回过神。 “老师?”桂有点担忧地端详她。 杯中的茶水漏了一些落在桌面上,洇出一块深色的痕迹。 和茶水一样蔓延开的,是心底涌上的酸涩和自责。 她不知道为何会与那些孩子们分别,但那一定是痛苦的记忆,以至于桂避而不谈,反反复复讲的全都是私塾里幸福的那几年时光。 是不知道多少次回忆和不愿忘记,才能记得那么清楚,甚至详细到回忆里的片段,她那时的神情和动作,一点一滴清晰的刻进了脑海里。 ——是度过了多么难熬的日子,才会把幸福的时光翻来覆去回忆用来支持着自己向前走? ——也许遗忘并没有那么糟糕。 如果她也背负着那些沉痛的记忆,会让这两个孩子更加难受吧。 “我没事喔,只是想到能够再和你们见面这种事,就非常开心。” 松阳微笑着揉揉飚着泪往她怀里钻的桂的长发,又看了看站在一边满脸被冷落而不悦的银时,想了想张开手臂。 “银时想要一起抱抱吗?” “什么啊,阿银才不参加这种幼稚的活动。” 一边这么说,银发男人别扭地给了她一个拥抱,顺便把桂挤了出去。 “欢迎回来,老师。” 虚空中的等待见到曙光,终于能轻松的作出回应。 ——在那以后。 “真的没关系喔,我就住在银时这里也挺好——” “强烈请求老师和我一起加入攘夷大军,感受原生态的攘夷武士!在老师的带领下一定能成功夺回江户的黎明!” “通缉犯就别说大话啊你这家伙!” 银时冷着脸把桂从松阳身上扯开,一边把他往门外推。 “带着你的原生态武士远离万事屋谢谢了。” “老师!老师!” 桂抓着门不肯松手,神情可怜,松阳想过去安慰他,就被银时毫不留情地挡住。 “我再说最后一遍。” 银发男人此刻的表情在黄昏的夕阳里有些狰狞,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让‘攘夷’这两个字远离松阳。” 气氛骤然剑拔弩张起来,让松阳有些不知所措,银时的气势有一瞬间让她都感到了压抑,更别提直接面对这股气势的桂。 桂睁着大眼睛与银时对视,两人相对无言了几秒,桂松开了手,平静地开口。 “银时你让一让。” “哈你到底有没有听懂——” 桂从银时和门的缝隙里灵活地钻进来,十分正经地向松阳鞠了一躬。 “那么今天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望老师,请老师多多保重,有什么事随意差遣银时就好,银时同学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的,对吧银时同学?” “……要你这家伙多嘴啊?” 银时哼了一声,给桂让开了路。 “行了行了快走吧,阿银可不想又被那帮税金小偷问东问西,烦都烦死了。” 送走了桂的万事屋又恢复了平静。 银时意外的是那种不多话的个性。如果说平常的话,一直絮絮叨叨的是在万事屋打工的那位眼镜青年新八,然后是活泼过头的,却又和松阳出乎意料合得来的天人小姑娘神乐。 松阳的确对于连桂都不曾了解的,和银时最初的相遇十分好奇,她虽然不清楚银时避而不谈的理由,但她清楚银时对她的重视程度。 ——尽管自从“未婚妻”的乌龙说开后,银时变得异常克制起来。 该怎么说好呢?松阳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她只能确认,银时在看着她的时候,似乎内心正在压制着什么无法说出口的心情,因此也在压抑着自己的行为。 作为师长,松阳的确记不起过去与银时相处的模式,大概也还是本能性的把对方当成记忆里模模糊糊的那个孩子形象看待,会想要和他亲近。 但现在的银时就变得难以接近多了。 吃饭时会臭着一张脸跑到离松阳最远的地方,睡觉时雷打不动地窝在狭窄的橱柜里,把空荡荡的房间留给松阳一个人,连梦游的情况都消失了。 关于这一点,桂倒是做出了意义不明的评价。 “银时同学居然是纯情派吗?” 得到了松阳迷茫的询问眼神后又迅速转移话题,讲到今晚将要在江户举办的烟火祭典。 “老师会去参加祭典吗?” “嗯……应该会和银时一起去吧。” 隐隐约约的,烟火祭典这个词给她留下的是非常温暖美好的印象,对此松阳充满了期待。 “啊那么!老师要记得带面具喔!” “欸?这是习俗吗?” “不是啦,之前和真选组的冲突,多少还是有点头疼啊。” 刚刚重温了屏幕上的采访节目,让桂难得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毕竟牵连到了老师,为了避免麻烦的话,果然还是要避避风头比较好吧,像是寻找江户黎明这样的重任,就由学生来继承吧!” 提到这个话题,长发青年的眼睛就灼灼发亮,松阳对于这样的表情毫无抵抗力,忍不住就伸手去揉桂毛茸茸的头顶。 一边的银时斜着眼睛打量他们,表情好像更阴沉了一点,不过桂一贯是神经大条,而松阳在学生面前不知不觉就会迟钝许多。 起码她到现在还苦恼着银时突变的情绪,对于银时不友善的视线而不明所以着,便向他安抚性的笑了笑,却又觉得银时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当然银时是不会让松阳发现他毫无长进地红透了耳根。 第37章 人生总有几个不想见面的老同学 面具是恰好把整张脸都遮住的朴素造型,看上去不像是桂会购买的类型,但用以藏匿的确是不错的工具。 总之桂递给了松阳这个面具后,就悄无声息地隐去了,当然松阳能看见那身手矫健的长发青年在巡视的真选组队员过来前嗖嗖地窜过人群跑远。 对桂并没有多少关注度的银时只是冷哼了一声,看着松阳把面具戴好,皱眉。 他总觉得桂在隐瞒些什么,而这又一定和松阳有关,这令他怀疑带松阳来祭典这个决定是否非常糟糕。 虽然他知道那个人一直对热闹的环境十分向往。 小的时候,那个人在他身边看烟火,他在看那个人被烟火映得闪耀发亮的浅色眸子。 那么漂亮的光景,一直刻在他心底,支撑着失去一切的他,踏上战场的他,为了一个约定生生忘记了如何为自己而活的他。 ——他的一生,因吉田松阳而开始,也只会因为吉田松阳而结束。 而如今他的人生再次迎来希望的光。 吵吵闹闹的员工们自然都跟着各自的家人一同活动,应该说祭典的开办本身就是一家人相聚,相互陪伴的好机会。 松阳走在银时身边,稍微落后了一步,便伸手拉住了银时的衣袖,让银时不由得手臂僵硬起来。 她穿着的仍是江华送来的唐装,与和服完全不同的是,唐装十分得体得将她的身体曲线勾勒出来,然后是大概长至腰际的浅色长发被简单的扎起马尾。 面具下的脸,银时知道那有多么美丽。 而松阳自己是不会察觉到这些有多么让银时感到不安。 和二十年前初次相遇时做比较的话,松阳的确是一丝变化也没有。 二十年前银时六七岁,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小鬼银时和那时已经是少女模样的松阳走在一起说是姐弟也好,师徒也好,总之不会让人感到怪异。 随后是十年,他终于拥有了能把松阳搂进怀里的那样可靠宽阔的身体,等待着他的却是失去。 ——到了现在。 二十七岁的银时眉间被时光压得落满了颓然,松阳却还是初见时的模样,无论是笑眼弯弯的弧度也好,红润柔软让人想亲吻的唇也好,白皙的仿佛在发亮的皮肤也好。 时光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记忆都夺走了。 ——但银时什么也不想知道,也什么都不想让她知道。 现在他只想鼓起勇气,在拥挤的人群里去牵他此生爱上的第一个,恐怕也是唯一的,那个人温暖的手。 就像他记忆里,那个人无数次在夕阳里回过头,只为了向他伸出手。 至于她没有回头的那些日子,银时决定装作对那些过往毫不知情。 “真热闹啊。” 戴上了面具多少不太习惯,但属于烟火祭典戏份独有的气氛能够让松阳无视这一点。 来来往往的人流量,多得让人怀疑这小小的歌舞伎町能否完全容纳的下。 不过都是开心的笑脸,无论是在小吃摊前讨价还价的巫女姐妹——松阳还远远地朝她们挥手,阿音倒是兴致勃勃的想过来叙旧,但穿越汹涌的人群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某个团子头少女一样,耀武扬威般地骑着巨大的白色犬类生物在祭典现场逛来逛去,而她美丽的母亲并没坐在她背后。 江华走在定春旁边,正在和阿妙聊着什么,而新八则是无奈的替神乐指挥方向。 “我说神乐你也稍微收敛点啊……有夸张到逛祭典也不下地吗?” “阿啦,引起骚乱的话会被就地处决的说。” “……哪里来的臭烘烘的抖s,恶心死了阿鲁。” 真选组一番队队长·背负任务在身的便衣·冲田总悟似乎是还在为赏樱时结下的仇耿耿于怀。 他看上去是不怎么在意应该被严加保护的将军,悠哉悠哉地就跑去挑衅好不容易下了地正在射击摊前大显身手的神乐。 “完完全全脱靶了的说,还是chinagirl你在当着政府人员的面欺负普通市民呢?” “拿鼻屎塞你的喔白痴抖s阿鲁。” “公然威胁警卫人员可是罪加一等的说。” 未成年人拌起嘴来不禁让人好笑又觉得温馨。 松阳看着他们吵嘴,总觉得脑海里隐隐浮现起了熟悉的画面,像这样看着谁和谁吵吵闹闹实在是太常见的体验。 是谁呢? 她在漫天烟火里稍稍失神,下一秒手被身边的银发男人抓紧。 温度透过皮肤,所传递的是对方带着紧张和些许别扭的情绪。 “难得的烟火祭典,发什么呆啊你。” “总觉得像是忘了什么……” 松阳忍不住左右看了看,自己也弄不明白那突如其来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还有个人会非常期待烟火祭典……说起来。” 她想起了前几日被大街小巷张贴的通缉令,和那个让她无比好奇的名字,同时也是被桂和银时默契的选择避而不谈的名字。 “晋助……那孩子也来到江户了吗?” 银时依旧是表现出了抗拒的态度,对这个名字一问三不知。 “所以说不知道那家伙在干嘛啊,也不熟,阿银无论是跟神经质的假发还是跟世家子弟的短男都不想扯上关系。” “唔……说起来,晋助是和小太郎一样……是攘夷志士吗?” “谁知道,反正都比阿银有理想就对了。” 最初银时还死要面子的想装成事业有成的商人。 但家徒四壁的现状被松阳敏锐地发现以后,银时就仿佛破罐子破摔了似得,懒得掩饰自己不堪的那一面。 那个人见过他所有不为人知的狼狈和懦弱,尽管她已经忘记了这些,可这并不会带来什么改变。 变得是其他所有人,只有她还是她。 ——银时也不清楚这算不算自我安慰。 万事屋的账务被松阳管的有理有条,能用来打帕青哥的零花钱也得精打细算。 好像这个万事屋多了个女主人,虽说男主人想要叫她一声“老婆”,但果然想要混淆还是会被发现,也就自欺欺人的,在被吐槽“天然卷混蛋你是结婚了吗突然变得这么积极向上”的时候,犹犹豫豫地摇头,又说。 “阿银总有一天会成功把她娶回家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把这份决心藏得小心翼翼的。 “银时这样,也很好呢……” 松阳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攘夷志士。 她一想到这个词,心里就会沉甸甸地难受。那必然是对她而言,或者是说对那些孩子们而言非常沉重的记忆。 她倒不是对攘夷一无所知。 在黄龙门也听巫女姐妹科普了不少这个时代的常识,知道了幕府,攘夷战争,天人,将军这些概念。 她本能性对这个时代产生排斥感,又或者说只是排斥这个时代下隐藏着的黑暗气流。 过去作为师长的她,也一定不愿让这些孩子们卷入混乱洪流中才对,可为何还是—— 松阳察觉到自己隐隐在挖掘出记忆里丢失的真相。 这让她下意识地回握对方的手,注视着男人那双暗红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银时还平平安安的站在这里,小太郎还能活蹦乱跳的逃跑,我就会感到安心。” 但是那个孩子—— 在那张被绷带掩藏起左眼而气息阴冷的脸浮现在松阳脑海中时,松阳不由怔愣住。 隔着舞台外围成圈的人群,她看见了名为高杉晋助的那个男人,是那张与通缉令如出一辙的那张脸。 她记忆里简单勾画出了那个男人幼时的眉眼,与如今那阴郁冰冷,还有一只眼睛被遮挡住的模样相比较,恍然感到熟悉而又陌生。 “银时……” 松阳忍不住想要叫银时去看,但转个头的时间,那披着紫金浴衣的男人已经越过人群站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预示着危险临近的华丽嗓音,拖长了语调一字一句,带来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杀意。 “还真是好兴致啊,坂田银时,愚蠢的让人吃惊。” 银时瞬间迸发的是与高杉不相上下的压迫感,松阳感觉到手被握紧的力道变大,她几乎能感受到银时手心里冒出来的冷汗。 银时在紧张。 松阳并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但她看得出来这并不是普通的旧同学重逢的气氛。 不应该是这样。她动了动唇,想说话,却被银时猛地松开手,又被银时不怎么使劲的拍了拍头顶。 “去找神乐和江华夫人,阿银过一会儿来找你,老同学叙旧你就别掺和了,你应付不来的。” “可是……” 松阳望了那紫发男人一眼,被对方面上毫无生气的模样弄得忧心忡忡。 她想不起来,可她只是觉得名为高杉晋助那个人不应该像这样—— 绝望。 她明明还记得那双绿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小心翼翼而又充满信赖的光芒。 “说的也对。” 打断松阳犹豫的是高杉。 紫发男人以不带任何情感的冷漠眼神打量她的长发,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 “这位夫人暂时离开比较好呢,请记得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看在那个发色的份上,高杉并不想在这场即将而来的混乱中看见这头长发染上刺眼的颜色。 那种记忆,那种画面,他今生今世不想再目睹第二次,仅有的这一次,他就已经义无反顾的陷了进去,永无回头之日。 但这个家伙—— 他在内心野兽凄厉的哭嚎声中冷笑。 还在自欺欺人的试图粉饰现实—— 第38章 按a前进才是正确选择 高杉看不见面具下的那张脸的真容。 但松阳透过面具正在注视着他。 她在尝试从空荡荡的记忆中拼凑与高杉晋助这个名字有关的碎片。 松阳还记得那个孩子注视着她时那全然信赖的执着眼神。 所以她才会因此产生巨大的落差感。 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男人如今所拥有的却是孤注一掷的眼神—— 和她有关吗? “可是……” 松阳并没有多少时间去考虑相认与否的选择。 银时攥紧了她的手,面对高杉的态度与其说是对待旧同学,倒不如说是在对待要破坏他平静生活的仇敌。 “这位夫人暂时离开比较好呢,请记得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紫发的男人是以得体有礼的口吻在对她说话,但松阳在他眼里看不见任何颜色。 只有一望无际,永无苏醒之日的深沉墨色,沉重的让她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 ——到底隔了多少年,才会让她无法向前迈出一步呢? 松阳深深叹了口气。 她一言不发地与那紫发的男人擦身而过。 当那浅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过时,高杉分明怔了怔,但又飞快回过神。 他已经见到了最为恐怖的黑色,已经明白他无法再沉迷于梦境之中。 有什么会比美梦崩塌更加残酷呢? 连希望都消失殆尽,世间再无她的存在,而罪魁祸首却是这个世界。 如此以来,他便不可再有半分犹豫。 “高杉晋助。我没想到你会悠闲地出现在这里。” 银时手按在木刀上。 但高杉动作比他更快。 那是从未停止过厮杀的恶鬼与不愿再拿起刀的人类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 半出鞘的刀抵在银时腹前,是充满杀意的攻击预告。 “转身,好好看着,别问那么多。” 这个男人已经失去了斗志。 高杉冷静地给慢悠悠转身的银发男人下了判断。 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白夜叉,忘记了仇恨,甘愿被虚假的幸福所蒙蔽,打算就此草草度过一生。 只有这个男人,他不会让其得偿所愿。 “好戏就要开场了,认为儿子被幕府所杀害的父亲,要带着他的机器人一起报仇。” 这如同开战宣告。 高杉话音刚落下,舞台上的机器人便加大炮的方向,对准了人群之中由真选组众人团团围住的将军。 源外冷静地发号施令。 “射击!” 轰的一声过后,广场顿时被烟雾所笼罩,视线范围内便全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这时松阳刚遇到伪装成海盗船长的桂,还没聊上几句,就听见了广场那边的动静,也注意到了舞台那边的观众正慌慌张张地往这边逃跑。 “救命!有恐怖袭击!” “那边出事了?” 松阳立刻想起还在广场那边的银时和高杉,正要过去,却被桂拉住了。 “老师。” “小太郎?这边太危险了你赶快回去吧,那边真选组应该也在,你趁现在赶紧走掉会比较安全喔。” 桂当然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谁。 他也知道方才那场重逢并没让高杉认出松阳,事实上在这场骚乱之前的某一天,他曾与高杉有过一次气氛凝重的会面。 已经与死而复生的松阳见过面的桂犹豫了好久,还是试探性地问了高杉一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老师没有死……” 甚至这句话都没说完,他就在高杉面无表情的目光里不由而然闭上了嘴。 那个时候,对方那种宛如在看待死物的眼神让他感到了恐惧。 让他觉得,如果自己再说下去,那个男人便会毫不考虑现状而拔刀,留下他的项上人头。 虽然桂清楚的知道,名为高杉晋助的那个男人眼里只看得见老师一个人,但他还是觉得糟糕透顶。 如果说毁灭一切,甚至于毁灭自己是因为失去的话。 谁也预料不到这样的男人面对失而复得会采取多么过激的手段。 所以现在还不能—— “银时和晋助还在广场那边,我得过去看看才行……” “那个……老师的话,暂时和高杉那家伙保持距离,直到我来引导你们见面……可以吗?” “欸?” 桂在拉住她所提出的要求的确让松阳吃了一惊。 但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广场被一排排机器人包围,而真选组的队员们正在和机器人战斗,在警察局里打过照面的那个娃娃脸队员被气流冲到了他们面前。 松阳下意识地伸手把他扶起来,一晃神,身边的桂已经趁乱跑走,而青年——松阳记得他的名字是山崎,正急匆匆地爬起来想对松阳道谢。 “那个!非常感谢!这位小姐也赶紧离开吧!这里太危险了!我们真选组会解决好这场动乱的!” 下一秒,山崎把嘴巴张大到下巴快要掉下来的程度。 那名向他伸出援手的女性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混战之中,身影如鬼魅一般,山崎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但她所经之处,所有机器人都被一击倒地。 位于混战中心的土方也发现了异常。 一批一批涌上来的机器人的确难以对付,但不知何时起,处于外层的机器人数量极具减少,很快,在场的机器人全部倒地。 “……那个啥,打完了吗?” 近藤摸了摸后脑勺,哈哈笑着。 “不知不觉就胜利了还真轻松啊……” 土方只是冷哼了一声,表情烦躁。 “……搞什么鬼啊,那个女人是谁?” 逐渐散去的烟幕里,有着美丽容颜的女人回过头来,那双淡绿色的眸子注视着他们,浅色的长发温柔的散落在她肩上。 “你们……没受伤吧?” 土方难得怔了怔。 对方的气质让他想起了三叶。但也只是相似,尽管三叶有十分强硬的一面,经常折腾的他叫苦连天,但始终是柔软的,而面前这个女人—— 喂喂,没搞错吧,他们打的辛辛苦苦的机器人,被这个女人轻轻松松一拳一个收场了??? “!!你是!!”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山崎,与闻讯赶来的冲田几乎是同时认出了那张没有面具遮挡的脸。 是那天在警察局里,和桂小太郎的宠物伊丽莎白一起消失的那个叫做吉田松阳的女人! “那天的!和伊丽莎白一起不见的那位小姐!” 冲田当下亮出了加农炮。 “那边的那位小姐不要动的说,现在怀疑你和攘夷志士桂小太郎有关,同时也怀疑你是攘夷志士,请乖乖站在那里让我炸成灰的说。” “哈?总悟你在搞什么鬼,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以土方先生的脑容量很难理解这些呢。” 冲田歪了歪头,将炮筒转向土方所在的位置。 “还是先给土方先生来一发开智炮比较好的说~” “别在这种时候胡闹啊混蛋!” 真选组众人对于冲田每天都要上演的袭击副长姐夫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但还是对山崎的话留了心,严阵以待地将松阳围了起来。 松阳倒是愣了愣,反应过来是面具掉了后,神情自然地捡起面具戴在脸上。 “……那个,已经看到脸了啊……” 山崎抽了抽嘴角。 不会真的以为把面具带回去就没事了吧? 说到底,山崎并不太确定名为松阳的这个人与攘夷志士有牵连,在见识过了对方可怕的实力后,他更加怀疑这个假设。 如果攘夷志士里有这么号人物,幕府怕是早就被拆了吧说不定天人也得被打包扔回老家—— 此时银时刚从高杉的控制中脱身。 好不容易将源外说服,他的心情其实和源外一样沉重。 正因为同样失去过,他才懂得源外的感受,也能明白复仇的苍白无力。 他从来都知道,那个人不愿他们拿起刀,那个人最后的心愿也是保护无能为力的他们。 这世上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失而复得啊。 比谁都明白这一点的男人笑着叹了口气。 “长命百岁的活下去就好了啊。” 为了重要之人的愿望而活下去吧,直到重逢那一天。 他难得的伤春悲秋还没维持几分钟,就见到神乐气喘吁吁的赶来。 “银酱!银酱!松子美人要被税金小偷抓走了阿鲁!” 银发男人瞬间变了脸色。 ——这时被一群警察包围的松阳还在面不改色地编瞎话糊弄近藤。 “非常抱歉,但我的确不是攘夷志士喔,首先如果是小,咳咳,桂的攘夷志士队友们,应该都是男人吧?” ……听到了啊喂!那个称呼明明是想喊“小太郎”对吧!就算改口的那么自然也暴露了啊! 土方少有的感到内心无力。 虽然他也不觉得这名为松阳的女人是攘夷志士,毕竟那一身服装看起来更像是天人,但对方显露的实力的确令他们产生忌惮。 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轻易让这样危险的人物在江户城自由行动,必须弄清楚对方的目的,必要的话还得监视对方的行动。 这么想着的土方正打算扮黑脸,就见近藤傻笑着摸摸后脑勺。 “啊,说的也是啊,十四,我记得桂那帮攘夷志士都是男人吧。” 土方一脸冷漠地提醒他。 “这个女人,刚才一口气把机器人全解决了。” “哎哎???”近藤瞪大眼睛。 “原来不是我们战斗效率高吗?” 你他妈才发现啊。土方忍住没爆粗口,只是烦躁地拧紧眉头,打算掏出蛋黄酱打火机点烟。 “吉田松阳,是吧,从哪里来,到江户要来干嘛,说清楚,你这样的危险人物我们不可能放任不管,必要的话我们也会——” 土方手里的打火机被一柄断裂的木刀“砰”的一声打落。 冲田颇感意外地睁大眼睛。 他从来没见到过那个万事屋老板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杀意。 那张一贯懒洋洋的脸上充满了杀气腾腾的气息。 如果说之前这个名为坂田银时的男人看起来什么也不在乎,无论怎样的行为都踩不到他的警戒线的话。 那么现在,他们毫无疑问触及到了这个男人的逆鳞。 冲田丝毫不怀疑,坂田银时能为了这个女人踏平他们的真选组。 “嗯哼?阿银听错了吗,一群税金小偷围着人家的老婆在说些什么?还是说想搞强抢民女这种老土的戏码?” 银发男人扛着剩下半截木刀,大大咧咧地从真选组队列中穿过,走到松阳身边,将她往怀里一揽。 那双暗红的眸子扫视了一圈,让真选组众人只觉得浑身凉嗖嗖的。 “银时……” 松阳忍不住想提醒他叫错称呼,被银时直截了当的把头按到他胸前,便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在银时怀里郁闷地眨眼。 脑海里又有什么画面隐约浮现出来,也有谁在宣读她的罪名,但她清楚那并不是真相。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呢? “还有事吗?话说回来多串君你拿着政府收入连烟火祭典都搞不定真的没问题吗?你们这算失职吧?还打算顺便搞花边新闻吗?阿银忍不住想夸夸你们这帮税金小偷的办事能力了啊,不过阿银没空夸你们,阿银要带老婆回家了,让个路谢谢。” 土方冷着脸看着这两人,眉头快拧成麻绳。一边的冲田想了想,又拿起加农炮对准银时。 “恭喜老板成功和土方先生一样变成已婚人士,让我放个炮为你们庆祝一下的说。” “……都说了别在这种时候胡闹了啊混蛋总悟!还有,谁他妈是多串君。” 被称为鬼之副长的男人黑着脸给银时让开了路。 “赶紧滚,别在这捣乱。” 有老婆了不起啊,老子也有老婆啊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尽量能he的都he 第39章 能回去的地方才被称为家 “银时,我以前是不是有在监狱中待过的记忆呢?” 被黑着一张脸的银时领回万事屋,松阳看着他紧张地把门关上又左看右看来来回回数次后,忍不住问道。 “哈?” 银发男人背对着她的身影似乎微妙的僵了僵。 随后才缓慢地转过身,注视着松阳的眼神莫名复杂。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并没有正面做出回答。 “是刚才……被真选组的年轻人们围着的时候,不知怎么,好像想起了一些画面,虽然看不清楚,不过应该是身处于监狱那种地方的状态。” 松阳一边回忆着那些时不时掠过脑海的零碎画面,一边艰难地拼凑起来形容给银时听。 “是在空荡荡的有围栏的环境里,还有干草墩,上面好像还放着一本书……” “记不起来就别想了。” 银发男人依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口吻,就像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无论是对于让松阳恢复记忆想起他们,还是对于松阳把最重要的他忘记了这些事,他都不甚热衷,或者说是如同事不关己的冷漠,一如既往地想要满不在乎地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不过他也的确是想起了更在意的事。 “阿银倒是比较想知道,松阳你是怎么被那帮税金小偷盯上的。” “说来我也不太清楚呢。” 松阳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讲给银时听,听的银时嘴角连着抽筋。 末了,她还小声抱怨着。 “这种明明是在帮忙却被戒备的委屈感也相当熟悉——” “帮忙个鬼啦!” 银发男人整张脸都开始抽筋起来。 “算我求你了松阳老师,好好待在家里吧,就算出门也跟紧阿银然后戴上口罩,禁止任何战斗行为。” 被过去的学生这样严肃地耳提面命,纵使是松阳也被唬地一愣一愣的,非常真诚地发出感慨。 “啊,银时现在的样子比我更像老师呢……” “好好听阿银说话啊你!” 现在的银时多少能体会到在过去时常想将他种进地里的松阳的心情了。 没留下多少记忆的松阳像是一张白纸,凭着身体残留下来的本能行动,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又或者说,这便是这个人最初的,还未与他相遇前的状态。 银发男人透过橱柜的缝隙,安静地注视着躺在被褥里的那人熟悉的睡颜。 他不知道还能隐瞒多久。 他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有一天就记起了一切。 他只是还没过自己这关,还想要逃避现实罢了。 所以他不愿去想松阳为何从不变老,为何能死而复生,也打消了桂要探个究竟的念头。 ——是不愿还是不敢呢? 这个问题他也不去想。 他只知道,吉田松阳现在就在这里,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还有什么会比约定实现了更重要呢。 ——银时久违的试图回忆在记忆里有着清冷圆月的那一晚。 那人一次也没有回头,他看着她的背影,听她用温柔的声音那样和他定下约定。 “保护好身边的人,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一等,就等了十年。 ——然后他又想起了初次相遇的那一日的惨烈夕阳。 他伏在那人纤瘦的肩上,头一次对未来感到了期待。 那人并不擅长照顾孩子,笨手笨脚,又死心眼,容貌要用漂亮来描述的话又觉得艳俗,是一种完全不沾染世间尘埃的清澈。 能拿得出手的居然是一身和性别完全无关联的可怕怪力,也许还有随心所欲的剑术,和满腹奇奇怪怪的学识。 银时在少年时期花了好些年去思考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但是如今,27岁的银时只想守着那个人度过余生。 这便是他仅有的愿望。 ——“一定要戴上这个吗?” 松阳面对桂手上拿着的那顶向她逼近的大红色波浪卷假发,十分罕见的涌上想要对这个一向听话的学生使用破颜拳的冲动。 “为了合理的伪装出门,这是必要的装备。” 桂见松阳为难地接过假发,又一本正经的递上猫耳发箍。 “还有这个——” 然后他的长发被银时用力地扯住左右摇晃。 “少把这种奇怪的癖好传染给松阳啊混蛋假发!” “不是奇怪癖好是桂!” 这是为了寻找和过去记忆有关的线索,松阳便打算回一趟私塾所在地。 怀抱着这样那样目的而非常不情愿的银时自然是拿有工作的借口百般推脱,但时不时来串门的桂毫不犹豫地接下重任。 为此银时又和桂秘密会谈了好久,不清楚桂说了些什么,但银时最终是妥协了。 于是,为了成功出远门,松阳正在桂的帮助下进行银时要求的伪装。 “只要那帮税金小偷看不出来就行。” 银时的提议是很简单明了,但桂的理解能力可能和他们有所偏差。 等到桂拿出了各式各样的女装道具后,银时看他的眼神越发诡异起来。 “……假发,你以后离万事屋和阿银的松阳远一点。” “不是假发,也不是银时的松阳,是桂的松阳老师。” 松阳对于桂那琳琅满目的假发服装和化妆工具倒没什么看法,或者说是她迟钝到不觉得桂收藏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 她只是纯粹没法在审美上和桂达成共识。 “说到衣服的话!啊这个也不错!那个也不错!” 桂变戏法般地拿出了好几件高开叉的颜色鲜艳的旗袍,邀功似地展示给松阳看。 “老师要去试试吗!” “开叉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松阳接过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对于这高到腰部的开叉有些不太适应。 “活动起来应该不太方便……” “但这绝对是最有熟女气质的装扮!!” 银时终于忍无可忍地对准桂的肚子就是一拳。 “不要把松阳当成换装娃娃啊混蛋!!” “在脑补着什么而流鼻血的银时同学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吧!” ——脑门上顶着大包的成年学生二人组终于冷静下来。 可就算是被松阳教训了一顿,银时也还是说什么都要对松阳出门的伪装坚持把关下去。 总之桂是不再拿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服装了,让银时敲定了最后的造型。 ——简单的黑色假发,包的严严实实的小振袖,能把半张脸都埋进去的口罩。 “不行,还是不行。” 松阳未被遮住的那双淡绿的眸子正注视着他,散发着如月光一般温柔的光芒。 银发男人抓着他那头天然卷进入抓狂模式。 “还是会被奇奇怪怪的矮子或者是税金小偷们认出来的啊可恶!” 桂在一旁凉嗖嗖地吐槽。 “你干脆把老师用麻袋装起来随身带着好了。” 完全没听出嘲讽意味的银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这个主意好像也行——” 随即他脑门上那个还没消去的大包又在松阳的铁拳下变高了一层。 “啊啊啊痛痛痛!” ——出门那天,某个万事屋老板尽管内心就差扯住松阳的衣角把人留在家里,面上的表情却还是别别扭扭的。 “一路顺风。” 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银时又对着桂从头到脚质疑了一番他和伊丽莎白的开车技术和驾照水分后,看着松阳的背影终于按捺不住又开口。 “松阳你一定要……”去那里吗…… 那个已经什么都不剩的地方…… “怎么了?” 松阳回过头来看他,似乎是误会了什么,笑着伸手抱了抱银时。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银时不用担心喔,和小太郎一起很安全的。” 一贯口是心非的学生撒起娇来意外的可爱呢。松阳颇有长辈心理般的这么想到。 “……阿银为什么觉得更让人担心了啊!!” ——从江户到长洲距离几乎横跨整个本州岛,幸好桂的攘夷部下在那一块有同伴,想要搞到车票也不是难事。 但为了安全起见,桂还是打算叫上伊丽莎白开车带松阳过去。 虽然被银时吐槽“一个被通缉的家伙学车买车到底有何必要”,就连桂自己也没想到,居然真的能为了这个他以为彻底失去的人派上用场。 作为司机的伊丽莎白也进行了伪装,和坐在副驾驶的桂一起打扮成海盗的模样,松阳还是戴着黑色假发,瞳色也从阿妙那里借来工具伪装起来。 口罩捂着脸的造型在炎热的夏天毕竟有点奇怪,出江户城的时候被询问了几句,都让桂东拉西扯搪塞过去。 成功踏上旅程,桂也松了口气,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正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的松阳,想了想,开口说道。 “老师……虽说银时那家伙有点反应过头,但不要介意喔,银时那家伙是最在意老师的,就是态度有点过分,啊不对,是很过分!啊啊啊超过分的啊!让老师为这种事担心什么的果然我还是就此带着老师远离银时同学好了!” 不知不觉燃起斗志的长发青年言语中充满了对老同学的鄙视。 松阳无奈地出声安抚他。 “我没有责怪银时也没有不开心喔,虽然不太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不过,果然问题还是出在我身上吧,银时是太担心了才会……” 烟火祭的事松阳也有好好反省,不应该在那样的环境里冲动的出手,毕竟无论是桂还是银时的身份都很敏感,不过松阳也没想到真选组的年轻人们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大概也是银时有所交际的关系。 “银时……交了很多可靠的朋友们呢,小太郎也是喔。” 想起桂手下那帮活力满满的攘夷志士,松阳不禁莞尔。 “充满了干劲呢。” “哦吼!大家都有在为了江户的黎明而努力呢!” 桂先是举起手臂兴奋的喊口号,紧接着又开始进入告状模式。 “对于我这样前途无限的征程,银时同学的态度十分冷漠!虽说私塾里每次我们三个人在为老师的小跟班这个位置打架时计划银时同学也总是泼冷水的那个但明明打起来一点都不含糊嘛还各种嘲讽常败将军高杉同学……” 不由而然的就提到了这个名字,桂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松阳追问道。 “那天……之后,小太郎还有再见过晋助吗?” 当然有。桂心里这么想。 机器人的动乱失败后,他又在桥边遇见准备打道回府的高杉。 对方看起来也许是对什么极度失望,从而下定决心一样,周身肃杀气息沉甸甸得像是堕入地狱的恶鬼。 “桂,你也见过了对吧。” “什么……” “坂田银时那个可笑而恶心的家伙,指望用虚假的慰藉来粉饰太平,再次相见的话,你们俩我都不会手软。” 男人那只独眼看了过来,脸上的神情是在笑,但桂在他眼底只看得见森冷杀意。 “你也好,那家伙也好,既然一无所知,就不要挡我的路。” 桂此刻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 那家伙,高杉晋助,到底知道了什么?明明也和老师有过短暂会面,为何看起来如此笃定这不是老师,以及老师不会再出现? 桂想不通这点,因此也就更庆幸那天高杉没能看见松阳的正脸。 在他弄清楚各中缘由前,他还不能让记忆模模糊糊的松阳就这么和高杉相认。 第40章 到了会近乡情怯的时候 但桂显然不会告诉松阳这些。 他正在考虑如何对松阳解释私塾被烧毁的情况。 这也是银时百般不愿放松阳回长洲的原因所在,但桂还是以“老师总有一天会想起来”说服了银时。 他知道银时在害怕些什么,老实说他也不敢回忆起那些过去。 现在的老师还没有想起来死过一次的事,更不可能想起为何而死,又是死在谁手上。 那不怪银时。 桂当然知道背后黑手是谁,否则他也不会为了这个目的而进行在他人眼中可笑不正经的攘夷行动。 想要寻找江户的黎明,不是玩笑,是他毕生要贯彻的,对这个夺走老师的世界的颠覆。 “没有啦,那家伙总是独来独往的,真是的,一毕业就拉黑老同学那种家伙一点都不可靠,老师以后千万不要被这种类型的男人欺骗了喔!结婚也还是要找银时这样的好男人那样我才能……” 然后脑门被木板砸了一下,是伊丽莎白生气地举起牌子。 “桂先生请好好指路,不要对松阳前辈说奇怪的话。” “呜呜呜伊丽莎白越来越凶了……” 一路这么闲聊着,到达长洲时则是临近那天的日落。 松阳跟着桂和伊丽莎白去他们在长洲的落脚点走了一圈,桂就先去走亲访友振奋军心,留下伊丽莎白陪着松阳。 松阳对这附近的场景有种本能上的熟悉,打算出门走走,伊丽莎白自然跟了上来。 她没忘记戴好伪装的假发和口罩,小心翼翼地将原本的头发藏好,穿着的衣服是新八的姐姐阿妙借给她的振袖和服。 那也是位性格友善的好姑娘(银时+新八:你确定???),松阳与她相处的很好,厨艺上也同命相怜一般的糟糕,对于养孩子的经验也很有共同话题。 并且在知道松阳是银时的老师后,也没有对她那副异常年轻的外表有疑问,只是用看变态的眼神看着银时,又微笑着询问松阳。 “和松阳前辈这么投缘的话,我免费处理这种对自己老师下手的天然卷人渣哟。” “送衣服之外的多余行为不要扯上阿银拜托了!” 松阳不太明白他们在交流什么,不过还是友好地拒绝了阿妙的建议。 “没关系呀,银时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说的。” “……相当天然呢,松阳前辈的话。” 那时阿妙无奈地摇摇头,作出这样的评价。 万事屋的日常总是热热闹闹的,白天会有两个活力无限的孩子来上班,时不时就会有楼下的天人女员工上门收房租,松阳听到动静想去看看时就会被银时慌慌张张地推进卧室里,自己去想法设法把人赶走。 银时出去做任务的时候,松阳有时在阳台上发呆,就能看见万事屋三人组吵吵闹闹地追着什么从楼下经过,银时会下意识的抬头,对上松阳的目光后又飞快的移开眼。 ——银时还是那样别扭。 松阳渐渐想起和幼年的银时相处的记忆,想起自己从哪里捡到了银时,带着那时还瘦巴巴的银时到处旅行最后在哪里定居。 只是还想不起自己的身份。 但她知道自己的龙脉体质和强大到被常人忌惮的实力,和对战斗,战场的熟悉感,这令她也隐隐有所猜测。 以及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虚。 ——但这些必然不能讲给那两个孩子听。 松阳清楚自己的性格,过去的她绝对是为了牢牢保护住那些孩子,而隐瞒着自己真实的身份。 这也是她想回长洲看看的理由。也许她会在那里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 松阳几乎是遵循着身体的记忆在往前走。 她穿越过了一片漂亮的田野。 夕阳的颜色落在她眼中,远处残败的景象令她愣在了原地。 是战争吗? 她记忆里应该是热闹的村子只剩下残垣断壁,看起来断绝人气已许久。她跨过那些废墟继续向里走,终于走到了在村子的角落里那本该是私塾的位置。 ——但只有一扇还算像样的门,和门前与周边景象完全相反的生气勃勃的松树还在。 剩下的便是如同被火烧过一般的灰烬和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断裂墙壁,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昔日的画面一个个从她脑海里跳跃过,快的险些抓不住。 松阳站在那扇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木板跳入了她视野之中。 “松阳前辈不要难过,这都是战争造成的,虽然私塾不在了,但桂先生和银时先生都还在。” 那么其他学生呢? 松阳下意识的想要这么问,却又想起桂并不在这里。 但她想起了从这里被带走的那一晚。 那个孩子,银时,彼时狼狈的跪在地上,无能为力地看着她的背影,喊她名字的声音那么悲怆,仿佛十年之后,少年那个声音还清晰的回响在耳边。 “松阳!” 松阳不由的向前走了一步,跨过那曾无数次被她,或者是私塾的学生们跨越过的门槛。 她从这里往返了无数次,只有一次她离开了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终于偿还了这最后一次。 孩子们天真可爱的身影向她跑了过来,又在苍凉的夕阳下消失。 等待她回家的那些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回来了喔。” 是归去的地方。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这里。” 伊丽莎白在松树下挖坑的同时,还不忘举起牌子给松阳解释。 “桂先生说过,银时先生在出发之前把松阳前辈留下的那个盒子埋在了松树旁边。” 松阳见伊丽莎白用小短手挖得艰难,便劝说他放下铁楸,接替伊丽莎白的工作继续往下挖,没几下就把一个生锈的铁盒子挖了出来。 拿到手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这一定是自己留下的物品。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些陈旧的小物品,还有许多泛黄的纸张,上面则是孩子们稚嫩的字迹。 还有一个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而这些名字的主人,如今又长眠在哪里呢?是在哪一片战场之上吗?还能找到吗? 松阳知道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她只是在为桂和银时,以及高杉,这三人还活着这件事而为他们感到欣慰。 然后她珍惜地将盒子盖起来,把上面残留的灰土清理干净,抱在胸前,打算转头回去。 ——这时松阳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气息。 在她背后出现的人也并没有隐藏气息的打算,径直朝她走过来,冷冰冰地出声道。 “你们是什么人。” 松阳觉得有点奇妙。这副宛如私塾主人一般的口气,她竟然没产生任何负面情绪,这个有些沧桑的声音也让她感到了几分熟悉。 “请站在那里不要动。” 她压低声音这么说道。确保这个声线与自己真实的声音完全不同,她才转过身,打量这突来的访客。 来人是一身浪人的朴素打扮,戴着草帽,暗灰色的发丝散了些出来。是位个子高大的成年男性,气息也冷冰冰阴沉沉的,露出来的脸普通到没什么特征,对于松阳来说也很陌生。 而那个男人自从松阳转过身之后就僵硬地定在那里,那张陌生的脸对着她,松阳注意到这个男人有一双和脸并不匹配的眼睛。 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写满了阴霾,又流露出复杂的犹豫和胆怯。 是易容吗?松阳不由作出这样的猜测。 她确信这张脸并非她学生中的某一位,与盒子里,或是她记忆里任何一个名字都对不上号。 这种忍者刺客常用的伪装手法仿佛能说明这个男人的身份,显然对方并非普通武士,可能是怀有目标的暗杀者,总之是麻烦人物。 但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叫她很怀念,让她觉得不能就此放对方离开。 保险起见,她还是询问道。 “你也是这私塾的学生吗?” 男人因这个问题而产生了强烈的动摇。尽管能被察觉的反应很微弱,但松阳看的出来这个男人正在颤抖。 他低着头,紧紧盯着地面,好像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他万分痛苦,以至于连开口的声音都沙哑到几乎听不清。 “我……是的。” 说出这个答案,那陌生男人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柔和起来,方才凛冽的气势突然褪去。 他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我曾是这私塾的学生。” “是这样吗?” 松阳看着他,不由得好奇对方伪装下的真容。 对方在说出这个身份的时候,口气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骄傲感,似乎对于这个男人来说,身为松下私塾的学生是一件让他骄傲的事。 这并非伪装或者谎言该产生的情绪。 ——大概是看出了松阳的疑虑,又或者是误会经过伪装后的松阳也是私塾学生,男人主动解释道。 “我是在你们之前的第一个学生,所以你不可能见过我。” 这令原本打算走过去和他进一步交谈的松阳吃了一惊,停下脚步。 正因为对方看起来没有一句像是谎言,松阳才觉得苦恼。 她第一个学生,难道不是银时吗?是在遇见银时之前认识的人吗?那么这个男人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和这个男人的过去又是怎样的呢?为何无论是银时还是桂都没有提到过还有这个男人存在呢?是她没有提起过吗? 松阳决定停止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要求道。 “可以把你的易容拿掉吗?” 说完她不由愣了愣。因为有些心急所以忘了压低声音,她刚才完全是用本音开口,若对方是熟识他的人大概很快就能从声音里听出来。 果不其然。 自称是她第一个弟子的男人抬起了头,唯一未被伪装的那双眼睛死死钉在她身上,流露出巨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你的声音……” ——松阳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不远处正在往这边前进的桂和一队攘夷志士,男人显然也察觉了这点。 松阳不确定他有没有因此认出自己,但这个男人的确没时间继续追究下去了。 在桂的目光转向这个方向之前,男人便在松阳的注目之中,飞快掠过她身边,在山林之间消失。 松阳迎着伊丽莎白的视线,轻轻摇头,小声请求他对桂隐瞒下这次偶遇。 她直觉桂和银时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存在。 “哇呜,老师为什么带着伊丽莎白过来了啦,不是说和我一起过来的吗!结果伊丽莎白和老师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嘛!” 桂完全不介意在场部下灼灼的视线,一头扑进松阳怀里,便感受到那个铁盒冰凉的温度。 他僵了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查看松阳的表情,犹犹豫豫道。 “老师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而松阳只是弯了弯唇角,伸手抚摸桂的长发。 “我记得,小太郎在就业调查的报告里写过,想要当上总理大臣对吧?” “老师想起来了吗?” 桂惊喜的睁大眼睛。一谈到感兴趣的话题他就容易喋喋不休起来。 “这是我非常重要的人生目标,不只是就业调查报告而且在作文‘我的老师’里我也用了八百字的篇幅去阐述我受老师的教诲当上总理大臣以后要推行的各项措施和法律结果被银时嘲笑说我异想天开还好老师给我评了优等!最喜欢老师啦!” “那篇作文也有收藏在盒子里喔。” “是桂先生少年时的大作吗!” “我们可以看看吗!” “请松阳大人务必让我们传阅诵读!” 一帮攘夷志士热情澎湃目光发亮地盯着松阳抱在手里的盒子,让松阳都有些不太适应,抽了抽嘴角。 “……这个倒没问题啦,不过小太郎?” “哦哦!以我的作文为目标,大家一起努力吧!” “哇哇哇!这就是桂先生年少时伟大的著作吗!” 和桂聊天果然一不小心就会被带进奇怪的话题里呢。 松阳看着那些兴致高昂的攘夷志士们,笑着摇摇头。一边的桂转过头来看向她。 “老师突然说到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吧。” “啊,是这样没错喔。” 松阳叹了口气。怀里抱着的盒子不知为何变得沉重许多。 这里面承载着的不止是那些孩子们所带来的温暖记忆,还有那些孩子们纯真的梦想和对未来的期待。 ——却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等到桂当上总理大臣的那天,我们就一起来把私塾重新修建恢复吧?” “这个是当然的啦!” “还有……私塾里的学生名字都记在这里,我想,到时候给那些过世的孩子们立慰灵碑,就放在松树旁边的位置,这样,他们也能够回家吧。” 桂知道松阳一定能猜出背后的真相,可当松阳真的提起这些对攘夷时期的他们而言十分痛苦的记忆时,他又觉得鼻子一酸。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对着神情温柔的浅发的师长扬起明媚的笑容。 “都听老师的!” ——只要这个人还在,就还有能回去的地方。 第41章 简单的愿望却往往难以实现 松阳把盒子里的物品一件一件整理过,一边听桂讲与某一件物品有关的事情,慢慢的这些回忆涌入脑海中越发清晰起来。 盒子见了底,松阳却总觉得这盒子里少了些东西。 “少了什么?” 桂听松阳这么问,惊讶地看了一眼盒子里整整齐齐的纸张和以前的同学们留下的小礼物,愣了一会才想起来。 的确少了一件东西。 但那个东西在某个常年于宇宙中游荡的危险人物手里,而无论是桂还是银时恰好都不愿松阳再和这个人于不合适的时机相遇。 如果说银时是想要完全禁止松阳和高杉接触的话,桂倒是还期盼着高杉某一天能够冷静下来,为此他也通过各方面的人脉在打探高杉最近的动向。 若是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他又能在场,他还是希望高杉能够在松阳的劝说下回到他们这边来。 但显然不是现在。 桂佯装淡定地摇头。“老师的东西都在这里,我们没有动过啦。” “这样么……” 松阳点点头,不再深究。 她了解桂,看得出桂有意隐瞒。但桂不愿说,她也不会去问,就像和高杉有关的事,她也只是默默记在心里,等待着回忆起和那个男人之间的过往那天的到来。 还有那个自称她最初弟子的男人,也只是与她匆匆一瞥便不再出现。 那些埋藏在泥土中的过往逐渐被翻开。 但眼下,她只想平静地陪伴在她长大成人的学生身边。 ——从长洲回到江户城时正好是悄无声息的后半夜。 抵达万事屋时自然不会有人守在门口,桂左右看了看,指挥着伊丽莎白用木牌咚咚咚敲门,松阳正想出声阻止,门就被从里拉开了。 “大半夜还吵吵嚷嚷的是想被阿银踢屁股吗混蛋!” 在气头上的银发男人猛地拉开门,正要发火,那股气焰便蹭地烟消云散,整个人进入石化状。 松阳怔了怔,看向被满脸疲惫的银时扛在肩上的,那个与银时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婴儿。 “这个小婴儿是银时的……” 银时是真的长大了呀。松阳的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该恭喜银时还是该对银时的胡来表示责备。 桂倒是气呼呼地举起拳头。 “我对你太失望了银时同学,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会弄出私生子的人,走,老师果然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 好不容易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银时只差没泪流满脸地去捂桂的嘴。 “算我求你了假发,别乱讲行不行,这孩子跟阿银真的没关系啊!!” ——回到万事屋的半小时后,松阳和不请自来的桂一同坐在沙发上,听银时讲了这个麻烦的委托。 “所以说,这小鬼跟阿银毫无关系!也只是寄放在这里,白天江华夫人会过来把他带走的,直到阿银找到这小鬼的亲人为止。” 桂确认平安无事以后就告辞了。松阳观察着在新买的摇篮里吐泡泡的银发天然卷小孩堪七郎,对其充满了好奇。 尽管不是银时的孩子,但和银时几乎是一模一样。 婴儿时期的银时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傻乎乎地睁着死鱼眼四处张望的样子非常可爱。 明明少年时期的银时也很可爱,可变成成年男人以后反而越来越别扭了呢。 松阳看了一眼动作迟钝地把自己的被褥往橱柜里搬的银时,忍不住问道。 “银时睡这里真的不难受吗?一起睡也没关系呢……小时候不是总缠着我要一起睡的吗?” 松阳碎碎念地讲起了小银时变着法子要往她房间里钻还闹别扭的往事,听得成年人银时只想用脑袋往拉门上撞。 “给阿银停下来啊这是处刑现场吗行行好放过阿银吧!” 然后他才发现其中端倪。 “松阳你……想起来了?” 松阳笑眯眯地眨眨眼。 “私塾时候的银时想起来一些了,最清楚的是记得银时被我用灯笼吓的在庭院里跑来跑去的样子喔。” “喂喂那种骄傲的口气收一收啊,阿银还没跟你生气呢,你这个人,明明是老师还把自己的学生吓得睡不着算什么回事啊。” 银时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会儿,把被子往橱柜里拖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说松阳你啊,说什么一起睡也没关系,没开玩笑吧,阿银已经是什么都发育良好的成年人了哟。” 不是那个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无能为力的懦弱小鬼了,能够保护她,也想要拥有她。 他对自己的忍耐能力并没多少自信。 最开始和松阳挤在一起睡了几天已经消耗干净他所有的自制力,光是想到和那个人共处一室,呼吸着同一个房间的空气这件事情都让他整夜辗转反侧,倒是那个人总是一夜好梦过后神清气爽。 虽然对自己说,只要那个人还在这里,就一切足够,可人都是贪心的。 越发现她对人的情感一知半解懵懵懂懂,他想要的就会越来越多,但偏偏又只能埋在心里。 “男人啊……可是种很危险的生物,不是所有男人都和阿银一样能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的哟。” “……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吐槽小太郎和晋助呢……” “通缉令都被贴在江户城的大街小巷的家伙会被阿银这种兢兢业业勤俭持家的小老板吐槽太正常了吧。” 银时嘴上开着玩笑,手上只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自顾自地往橱柜里钻,然后动作轻柔地把门拉上。 “好了阿银得睡觉了,明天又得从早忙到晚。” 软软的小卷毛已经变成不能被一把抱在怀里揉毛的大人了呢。身高也到了要抬起头才能顺利对话的高度,过去那个闹脾气的孩子已经彻彻底底长大了。 想到这一点,松阳有点惆怅,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这个孩子能够普普通通地长大,普普通通地生活在人类世界,对于她来说,一定也是达成了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吧。 松阳弯了弯唇。 “那么……晚安呐,银时。” “……晚安。” 银发男人的声音从橱柜的缝隙传出来,略微有些模糊和失真。 他没有问松阳回私塾的经历和感想,也并没有关心的打算。 对于让松阳恢复记忆这件事,他始终怀抱着消极的态度,并且一时半会并无改变的念头。 ——松阳是被小婴儿哭闹的动静给吵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从被子里爬出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拉开门往客厅看。 “江华小姐?” 把哭闹的婴儿抱在怀里熟练的安慰着的某个人正是神乐的母亲江华,她闻言微笑着朝松阳点了点头。银时站在一边捂着额头满脸烦躁,见松阳出现就急匆匆的走过来。 “被吵醒了?再睡会吧,阿银马上就出门了。” “银时这是要继续去找堪七郎的家人吗?” “是啦,只要找到亲人就又有一笔可观的收入,最快今天就有结果,松阳你就好好在家等阿银回来吧。” 银时这么自信满满地说完,就推着松阳回房睡觉,一边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这笔报酬的使用方式。 把下个月的房租和新八神乐的工资留出来后,剩下的部分给松阳买些新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储物柜里的暖炉也该换一个效果更好的,这样冬天一来他就可以舒服的和松阳一起坐在被炉边煮寿喜锅吃。 还得买一个书柜。他知道松阳喜欢看书,为了让她能安心地整天待在家里,果然还是需要看书来打发时间。 ——总之是为了两个人未来的生活而进行必要的打算。 只要一想起这些,银发男人的眼神就会变得温柔起来。 少年时代,他不信神,所以每次被拖进神社时,从来都没有认真祭拜过神灵。 对自小见惯死亡的他来讲,若真有神,也该是将鬼之子从尸山中带回人类世界的松阳。 ——于是后来他总会这样想。 是报应吗?因为不信奉神,所以他的神才会从他身边消失吗?是不是他从现在开始虔诚地供奉神灵,那个人就能重返这人世间呢? 神灵啊。 ——他看着松阳钻进被子里听话的闭上眼睛,便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拉上门。 听着房间里重新传来那人轻柔的呼吸声,他垂下眼,嘴角绽开的弧度任谁都能看得出那是幸福的笑意。 抱歉啦,阿银这个人呢,所有的人生追求就只有这么多。 “银时先生看起来对于照顾松阳相当熟练呢。” 堪七郎在江华的怀里显得异常乖巧,半点都看不出来前一天把银时折腾的痛哭流涕的调皮模样。 银时正催促着还在慢腾腾地梳头发的神乐出门,闻言耸耸肩。 “小时候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啊。虽然是个大人,结果必要的家务活都不会干,阿银早就习惯让她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了,那家伙嘛,只要笑笑地在家里等阿银回来就好了。” “银酱虽然是个废柴,但的确是个好男人阿鲁,笨蛋哥哥和秃子老爹要是能学习到银酱百分之一的回家社属性就非常让人放心了阿鲁。” 被神乐提起的兄长神威此时却还在遥远的宇宙中。尽管父母双全,神威与父亲神晃的关系依旧糟糕透顶,见面就会吵架,而神晃的工作又必须要常年在宇宙中游荡,有一次一年都没回过家又音讯全无,神威说是出门找他回家,一去也是再没回过歌舞伎町,只是偶尔寄些意义不明的手信回家。 新八指着神乐胸前挂着的那个像是什么猛兽的獠牙一般的挂坠,表情复杂地询问道。 “那个……小神乐啊,你一定要挂着那个东西走来走去吗?” 神乐摸了摸脑袋表情苦恼。 “这是笨蛋哥哥寄回来的阿鲁,说是祈祷工作顺利的护身符所以要随时带上阿鲁。” 口气充满嫌弃,可抚摸的动作却很珍惜。 ……总觉得那个神威是在故意捉弄小神乐呢…… 新八叹了口气,却又笑着摇摇头。 感情真好呢,这对兄妹。 第42章 救赎 早晨的码头边来来往往的都是运货的船员,并没有谁会往那条人烟稀少的小巷投来注目。 松阳站在这条远离主街道的小巷的角落阴影里,当然没忘记像银时嘱咐的那样戴上口罩。 来人大概是习惯了藏匿踪迹因而脚步声很微弱,但松阳偏偏就是能从码头边嘈杂的声响中将这个人的存在分辨出来。 男人依旧是在私塾旧址相遇时的那个打扮,脸也还是那天看见的易容。虽然在松树下埋了写着“歌舞伎町”的纸条的人是松阳,但却是对方在万事屋的窗外贴下“码头相见”的纸条,等松阳前来赴约,对方却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将口罩拉到下颌,便注意到这个男人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是从见到她的面容那一刻,对方产生了无法压抑住的动摇,透过那个平静的假面具,未被遮住的那双眼睛里一瞬间涌上的是震惊,狂喜,慌张,恐惧,等这些情绪沉淀下来,只剩下一片茫然和空洞。 是太过绝望以至于心死之人的眼神,而骤然面对这样的重逢,他仿佛已经忘记了何为惊喜何为奇迹。 松阳往前走了一步,试探性地去触碰男人的脸颊,去摸索他耳后易容的痕迹,一边缓慢地解释道。 “我……因为一些原因,忘记了很多事,包括自己到底是什么人都还没能想起来,但你说是我第一个弟子这件事,我却并没有怀疑的感觉,身体本能的在告诉我,你说的并没有错。” 男人的身体僵硬着,直到松阳触摸到面具的边缘才猛然有了反应,又像是终于从松阳的话语里回过神来,理解了她的意思,原本想要后退的动作停下来,低下头安静地让松阳揭开面具。 那张被刀疤横跨的脸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松阳突然觉得心脏一紧。 这张脸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冲击感,似乎在某一刻,这个人让她由心底产生了痛苦和无能为力,而这种感觉在与对方会面时愈演愈烈。 可她又抓不住这稍纵即逝的记忆画面,只能注视着这个男人真实的面容,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出声。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我还是没能想起来你……” “没关系的。” 男人布满阴霾的脸上,露出了犹如拨云见日一般释然的神情来。 他将这个称呼的那两个字咬的很轻很慢,以万分珍惜的语气,温柔地唤出声。 “老师。” 松阳老师。 ——男人的名字叫做胧。 松阳一时间对这个名字感到了几分微妙的熟悉。她想起了另一个名字,从组合方式到命名风格都有异曲同工之处,使她怀疑这其中究竟有何联系。 毕竟在江华口中,拥有这个名字的女人,与她容貌一样,体型一样,甚至连体质都同样来自于地球龙脉,相似到近乎同为一人。 “我遇见那个名为虚的女人时,还住在络阳。” 江华也是受龙脉影响产生的变异体,但如今已和普通人并无差异,知道这段过去的只有她的丈夫神晃,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松阳。 “虽然我与你,还有虚都是龙脉变异体,但情况不太相似,况且我的星球——惶安的龙脉那时已经彻底停止了反应。” 松阳还没完全记起作为龙脉体的过往,但那显然不是段轻松的经历,受龙脉影响的人从身体细胞发生变异,从而无论受了怎么样的重伤都能够极快的愈合伤口,在常人眼里着实是件恐怖的事。 然而不仅仅是伤口,从她目前的状态来看,就连被杀死恐怕也能再次复活。 “我不清楚她做了什么,但我从濒死的状态恢复过来,并且变得和常人一样,摆脱了变异体的影响。” 对于江华而言,变回普通人正是她的愿望。而她如此忧虑,所针对的自然是那个女人—— 虚。 “和我一样。虚也在为成为普通人而努力着。我问过她,为何不对自己用,她说这个方法对她无效,只能对龙脉停止活动的变异体起作用。” 那时江华这么告诉她,并且深深地叹着气。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但她的目标大概是地球龙脉,又或者是控制着龙脉的某种势力,她渴望摧毁这份力量。” 江华的目光落在松阳脸上,也许是在找她于与虚的其他联系。 “我是这么想的。松阳你失去的记忆,关键或许在虚身上,如果她能感应到你的存在,我想你们会有见面那一天。” ——胧(おぼろ)。 ——虚(うつろ)。 “我是怎么和胧先生相识的呢?” 胧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松阳和他对话的时候,总是她问一句,胧答一句,态度显得恭敬过头,这令松阳也有些不适应。 她不喜欢胧那副谦卑的模样,至少这不是一个弟子该有的状态,反而更像是将自己放在了低人一等的地位上。 松阳只是偶然这样问一句,胧便对“先生”这个尊称表达出了抗拒,险些就要下跪行礼。 “请老师务必称呼学生的名字。” 被吓了一跳的松阳赶紧伸手去拉他。 “我知道了,胧君,总之请不要太过拘束就好。” “……称呼我的名字就好了,老师。” “胧?……别太紧张呀,稍微也放松一下吧?” 胧因自己的名字被从松阳嘴里唤出来而弯起了唇。 尽管笑意很淡,但对于这个男人面无表情到一丝波动都没有的脸来说,这样的弧度足以让他显得有点凶恶的长相变得柔和起来。 “学生是在年纪非常小的时候,被老师捡回来养大的。” 关于两人的相识,胧简短地以这句话作为总结,便不愿再透露其他。 松阳只得自己寻找突破口。 “可胧为什么不在私塾呢?” “……那是因为……” 灰发男人嘴唇颤了颤,一时间失声,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缓慢地作出回答。 “战争的关系,和老师失散了,没能在老师开私塾的时候陪伴在老师身边。” “这样么……” 松阳愣了愣,见胧神情挣扎极为痛苦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拥住他颤抖的身体。 “胧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呢……不过能够见到胧站在这里,过去的我一定非常开心,当然现在的我也很庆幸能和胧再相遇呢。” ——胧时常会想起那个月圆的夜晚。 那个人原本为了受伤的学生已经做好了再次杀人的打算,刀拔出了半截,明晃晃的光映入他死气沉沉的眼里。 但她没有继续下去。 她为了那个约定,那个与大弟子做出的约定“不再杀人”,便心甘情愿地作为这世间一粒无法撼动苍天的尘埃逝去。 ——恶鬼并不会消失。 但人类却只是沧海一粟。 那个时候。 胧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听着被绑在实验室里的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以波澜不惊的口吻讲述那一段漫长的往事时。 有一瞬间,他觉得那个人还是他所熟悉的“虚”,比起那个在松本村安然待在人类世界做一名乡村教师的吉田松阳,他更习惯的好像还是那个,会坐在树上为他跟上来而快乐地晃动双脚的十二代首领。 可虚是谁呢? 跪在那里的灰发男人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感受到这股冷意由心脏蔓延,侵入血液里流入全身,让他动弹不得,就像是这一刻,松下私塾的大弟子彻彻底底死去。 他真的与那个叫做吉田松阳的人类相遇过吗? 他的生命中真的出现过那样一位神灵吗? ——只是他在陷进奈落之前所做的最后一场美梦吧。 这里只有他必须要穷尽一生效忠的“虚”。 如果有谁能告诉他这并非虚无的梦境。 ——然后他看见那双漂亮的眸子,泛起他熟悉的如春风一样温柔的翠绿。 那是让他甘愿沉溺于其中付出所有的美丽颜色。 “学生也……为与老师重逢而欣喜若狂。” 就算那个人又一次忘记了他。 但没关系,这样就好。 内心深处,胧默默地想道。 老师看起来还是那么幸福,是因为和那个男人待在一起吗? 他知道那个名为坂田银时的男人对松阳来说有特殊意义,也知道松阳让这个男人做出选择的理由。 ——那个男人始终拥有着他梦寐以求的珍宝。 可如今的他别无所求,只愿他的老师能够什么都不要记起,平静地生活下去。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比银时还了解松阳的这个男人——胧,却并不怎么和松阳说过去的事,也不怎么说自己的事。 松阳也猜不出对方是否知道她龙脉变异体的身份,从语言中找不出有用线索。 她和胧在码头边见面有三天,每次胧都在夕阳西下前送她到距离万事屋还有半条街的地方,然后掠过屋顶消失。 聊天的时候,他就像个最完美的听众,安静地听松阳讲醒来之后的事,脑子里记得的事,对三个学生的担心和在意。 除了在提到银时胡乱称呼的事情上皱了眉,追问了几句,听到松阳说银时把自己塞进橱柜里睡觉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告辞的时候也颇为在意的提了一句“那个称呼老师还是叫那家伙改掉吧”。 对于高杉也只说了“暂时和那家伙保持距离比较好”,便没有其他看法。 基本上,他不发表否认或肯定的意见,不管松阳说什么都保持着倾听的状态,如果被松阳问他的现状,会用最简略的语句说明。 “现在为幕府工作,常年待在宇宙中。”其余的也不愿多说,就算松阳问他有没有在宇宙中遇见过高杉,也只摇头不说话。 如果被松阳问起她过去的事,就为难地解释道。 “不清楚,老师一直在到处旅行,也不说自己过去的事。” “过去的我该不会是什么可怕的坏人吧。” 松阳有时会苦笑着自我吐槽。 这时胧的表情总有些复杂,松阳看得出他有所隐藏,她却又偏偏不是追根问底的性格,只能无奈地叹气。 她不知道自己与胧有着怎样的过去。 她只能猜测,这对胧而言,也许痛苦多于幸福,才令他每说一句话眼里都带着悔恨和歉疚。 但眼神落在她面上时,所有情绪隐没后只余安心。 大概是只要她还在这里,这个男人的生命里才能有光。 这样的分量时常让松阳不知如何与胧相处。 胧与她记忆里的任何一个学生性格都不同,无论是外表上还是内心都是沉稳过头的那种,为了能让他感到轻松些,松阳经常会搜肠刮肚的寻找话题,希望能打开他的话匣子。 ——也会有那么一两次让胧主动说起些什么。 “开私塾的事情,是那时候和老师做下的约定。” 胧大概是不怎么与人交谈,一旦长时间开口说话便显得过于缓慢,嗓音也有些干涩和紧绷。 “以前待在老师身边的时候,您经常会感到迷惑不知道该去哪里,是学生提议说,您可以去尝试开私塾,做教导他人的老师。” 松阳眨眨眼,笑了起来。 “看来都是托胧的福呢。” “嗯?” “因为和胧做了约定,才会去开私塾,和那些孩子相遇。” 胧眼神闪了闪。 这温柔的声音让他有一刻误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决定性的一天。 那是面前这个人那时留给她久别重逢的大弟子的最后一句话。 今生,他为自己努力过一次,一次便是满盘皆输。 ——也许是神让他还能有重来的机会。 “什么时候,也让胧见一见呢?唔……果然还是要先解决好晋助和那两个孩子的问题才行……” “会有机会的。” 大概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灰发男人眼中的光泽变得清晰了些。 “哎?”松阳怔了怔。 男人注视着她,浅浅扬起唇角。 “等老师想起我,再来做出决定吧。” ——迎接他的神灵所给予的最终判决。 作者有话要说:胧胧啊!!!!!! 第43章 最难忘记的是噩梦 是在银时终于找到堪七郎母亲的那一天,胧向她辞行。 原本就是工作间隙抽出时间来见松阳,等到要回宇宙自然也得离开江户。 松阳送他走了几个路口,看着他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不由叹了口气。 下次再见到胧是什么时候呢? 她隐约有预感,那会是很久以后,也许是她找回所有记忆的时候。 ——因为胧的要求,松阳对银时和桂只字未提会面的事,也没让银时发现自己有偷偷出门。 所以发现有人跟在她身后时,松阳也感到几分头疼。 烟火祭那天的事,真选组那些年轻人虽说看在银时的份上暂时放过他们,但在街上遇见了果然还是会被他们当成危险分子看待。 松阳虽然没想起来面前这个栗色头发的少年的名字,但对方穿着的制服毫无疑问出自真选组。 “啊咧,老板不在呢?” 吹着泡泡的栗发少年一脸无辜乖巧的模样,歪着头打量松阳,咕噜咕噜转的眼睛里所蕴含的却并不是友善的神情,但也不是戒备,只是纯粹的感兴趣。 “坂田夫人一个人在外面走来走去做什么呢,如果是要毁灭世界的话我也可以帮把手的说,但要是跟麻烦的家伙一起出没就糟糕了呢。” 松阳因为这个称呼而哭笑不得。 前两天她对银时说起过这件事,银时再三保证会解释清楚,但显然真选组不在解释的范围内。 松阳倒是不太介意被误会,不过某一天胧曾问她。 “老师现在住在坂田银时的家里对吧。” “是这样呢……虽然很想再当老师,但这个时代和过去不太一样……” “等到那个男人结婚之后,老师继续住在那里就不太方便了吧。” 松阳因此而愣了一会儿。 她对人类世界的了解始终停留在听和看,还没有完全拥有成为人类的自觉,尽管明白普通人一生的轨迹,落实到自己身边就会有些后知后觉。 “……说的也是……” 一直打扰银时果然还是会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吧。 这样想着的松阳,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个被误解的称呼同样也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至少真选组的年轻人们就会真的误会银时和她的关系。 松阳想了想,微笑着询问道。 “你好,方便的话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我记得你是……那天和神乐在一起的孩子对吧?” 似乎是因为某个名字而表情有所变化的栗发少年眨眨眼,手中像是在掏东西的动作停下来,将手塞进口袋,啪地一声把泡泡吹破。 “是冲田总悟的说,想要叫冲田大人或者尊贵的冲田先生都没问题的说~” “唔,冲田先生?” 松阳面对这个年纪的少年总会有些心软。 对方总能让她想起小时候的银时,在打着鬼主意时也是这副古灵精怪的样子,不自觉会有亲切感。 “我现在要回家了呢,冲田先生顺路吗?” “同行的话就免了喔。” 冲田耸了耸肩,用纯良的语气说出了意义不明的话。 “我和某个熟女控攘夷逃犯没有共同语言的说,比起ntr和绿帽还是更喜欢□□家里的母猪的说~” 松阳听不太懂,但也知道这不是未成年人该谈及的糟糕话题,无奈地叹气。 “那么,就在这里告辞了,冲田先生?” “快点回去吧,别被老板发现偷跑的说~下一次遇到其他人说不定就得去警察局喝杯茶了呢。” 用听起来友好的口吻说出怎么听都像是威胁的内容,显然冲田十分擅长这一点。 不过松阳没想到的是,结束回家的银时竟然从冲田那里听说了她出门的事情,并且不知道冲田转述的具体内容,只能看出银时脸上的表情非常阴沉。 “去哪里了。” 长大成人的银发学生关上拉门,转身看向松阳,周身散发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场,有着让她颇感意外的威慑力。 “和谁见面了。” “……银时?” 应该说对方会用这种严厉的语气质问她也让松阳非常意外。 毕竟就算小时候的银时胡闹到让她爆青筋的程度,她也没有用这样的口气和银时交流过,最多也就是揍一顿,随后给他收拾烂摊子。 松阳不由的想起小银时小胳膊小腿的在私塾里跑来跑去嚣张地要和她对打然后被揍趴的模样,脑补起鼻青脸肿的小银时用这副态度和她讲话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 “……松阳你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啦!” 银时被笑的一愣,酝酿好的情绪和满腹怒火一下子泄了气。 “阿银非常生气啊!阿银生气的脸都黑掉了松阳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啊!莫名其妙笑起来算是个什么回应啊!” “我知道呀。” 松阳笑了一会儿才勉强停下来,解释时话语里的笑意还时不时冒出来。 “有点意外呢……突然想起来小小只的银时每次和我对战的样子,没想到长大成人的银时意外的有魄力呢,我也被你吓到了喔。” “这根本不是吓到的反应吧啊喂!阿银在你脑子里留下的帅气场面就不能想起来一点吗!” 好不容易在气势上压过一回的银时半点没得到成就感,只有被爆料黑历史的崩溃和烦恼。 但他还没忘记自己气冲冲回到家的原因,然后又意识到松阳的记忆在不断苏醒的事实,表情有一瞬间陷入空白。 好一会儿,银发男人的神情才恢复过来,只是不见了怒气,但低气压丝毫未退。 “松阳你……想起来了多少?有想起怎么出现在黄龙门的吗?” 口气里的小心翼翼想藏起来,松阳却听得真真切切。 “还没有喔。” 尽管松阳已经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可她不会告诉银时实情。 她知道银时在害怕。 银时显然是还没从她的死亡中走出来,对于一切都保持逃避的态度,看起来仿佛是接受了她的复活,但松阳知道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作出那副满不在乎的状态。 即是害怕她想起来,也是害怕她有一天又会消失。 “别担心,银时。” 松阳笑了笑,伸手拥住这个内心最敏感的学生,不顾他的抗拒而摸摸他的卷毛。 “不管我记不记得,我都不会离开你们的喔。” “……别转移话题。” 银发男人别扭地从她怀里挣脱开,显然是内心回复平静,晃晃荡荡地往沙发上一倒,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松阳你还没解释呢,到底去哪了,又是去见谁,坐下来慢慢告诉阿银。” “真是的,转移失败了呢。” 松阳微笑着坐下,朝他眨眨眼,故意作出苦恼的表情。 “……所以说好好给阿银解释啊!” ——当然松阳确信她和胧的会面没有第三个人发觉。 她发现她和胧都有着异于常人的警觉性,这显然是过去所处的环境所致,这也使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模糊的猜测。 总之一定是让幕府感到棘手的麻烦人物,不外乎是攘夷将领又或者是杀手,从胧目前的状况来看,是杀手的可能性更大。 松阳却本能性排斥这个猜想。 不,应该来说,她是本能的排斥“杀人”这件事。 记忆里似乎是和谁做过不再杀人的约定,是和胧吗?但为何胧却没有从中脱身而出呢? 胧现在又在哪里呢? 松阳有一秒失神,又飞快掩去,平静地糊弄银时。 “只是待在家里太闷了……所以出去转转,下次会先告诉银时的喔。” 银时紧紧盯着松阳的脸试图寻找端倪,自然是一无所获。 “……不是去见高杉?” 这回松阳是真的愣住。“晋助又来江户了吗?” “……没有,鬼知道那家伙在哪,算了没事。” 都怪冲田那个满口胡话的臭小鬼! 那是在银时好不容易解决了堪七郎事件后,在回家路上他遇见了不晓得是下班出来闲逛还是在巡视的冲田,被对方用意义不明的话语警告了。 “家里的老婆要看好的说,随便出现在什么麻烦的地方就糟糕了呢,到时候还得拜托老板过来交保释金了的说。” 听上去就像是冲田目睹了某种会让他头上一片青青草原的场面一样,虽然细心想一想,银时也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且不说高杉还没跟松阳相认,况且只有高杉来江户,桂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是遇见了冲田君?” 见银时一副“你怎么知道”的心虚表情,松阳不由的叹了口气。 “真选组那边,虽然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但一直被误会成那种关系的话,对银时来说也是种困扰吧。” “哈?” 银时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困扰?阿银会有什么困扰?” 松阳颇为头疼地按了按额头。 如果说银时的神情里有一丝轻佻,被那么称呼的后果就是,她会把银时直接种进地里当成土豆埋起来。 可偏偏没有。如今银时的态度,认真的反而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小时候的银时也说过长大后要娶她的傻话,然后会被她追到墙角拧耳朵,那么面对成年的学生,虽然开玩笑的时候她也会示威般的敲脑袋,但今非昔比。 松阳无法像过去那样严厉地对待银时,甚至还在担忧自己会不会说错话伤害到银时,一字一句都要细细斟酌。 “唔……一直被这么误会的话,银时以后遇到喜欢的女孩子要怎么办呢?像在松本村那样,普通的解释成亲人关系还是比那种关系要方便些吧,或者说,直接说明白我是银时的老师就好——” “做不到。” “欸?” 银发男人并没有看向松阳。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前方,不知是在沉思还是仅仅在放空,额前碎发在脸上投下一片黑漆漆的阴影,声音低沉的听不出情绪。 “真选组那帮家伙,一直在怀疑我也是攘夷志士,找个由头也许阿银就会惹上麻烦,松阳你现在跟阿银捆在一起,又恢复了女性身份,老师这种身份听起来就很奇怪了吧。阿银可不是假发那种没脑子的白痴。” “不是白痴假发,是桂。” 银时正对面的窗户外面垂下了一头黑色的长发,熟悉的声音响起,吓得银时猛地跳起来,嘴角抽筋地看着桂拉开窗户爬起来,只想拎着桂的头发把人原路扔出去。 “不要把阿银的家当成汽车旅馆啊混蛋!!还有你来干嘛。” “定期联络同学感情也是攘夷事业必备的重要活动。” 桂一本正经作出解释,没理会银时一脸烦躁地喊着“带着你的攘夷给阿银有多远走多远”,谦逊地向松阳打招呼。 “几日不见了,老师的气质还是这么令人憧憬。” “你那是什么意义不明的寒暄啊混蛋!” “总之,请老师允许我把银时借走一小会儿,去参加北斗心轩的第二份半价活动,如果和老师一起去的话我会忍不住把荞麦面全都献给老师的。” “当然没问题……” 松阳看着桂一把搂住银时的脖子,不由就会产生“这两个孩子感情真好呢。”的想法。 “喂别给阿银自说自话下决定啊!!” 被桂搂住脖子强制带出门的银时一连翻了几个白眼,直到走出半条街,到了桂常去的荞麦面店,银时才从桂的手臂里挣脱开,黑着脸把衣领整理好。 “假发你到底要干嘛,傻子才会信你那个半价活动。” “不是假发是桂。” 一边这么说着的桂礼貌的从几松手里接过荞麦面x2,随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这边收到了和高杉有关的情报。” “哈?” “那家伙似乎又在策划些什么,近期大概又会跑来江户,总之你多加留意,也先别告诉老师。老师似乎很想和高杉见一面——不要激动也不要动不动有那种要把老师锁在家里的想法,现在只有老师完全恢复记忆后才能劝得回高杉。” 银时瞬间沉默了。面馆里只听得见桂大口吸面条的声音,有点吵,但银时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吐槽,只是看着空荡荡的桌面眼神飘忽不定。 桂解决掉一碗荞麦面,见银时还不打算开口,叹了口气,说道。 “你就打算一直什么都不告诉老师么?” “……你要我告诉她什么?” 银发男人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怎么听都是苦涩和悲哀的。 “是要告诉她,我没有阻止他们上战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们三个,还是要我告诉她,她……” 始终说不出口。 自那以后,银时开始恐惧他的刀,恐惧刀的利刃在眼中反射的光影,恐惧刀砍在人的身体上发出的声音。 他没有一秒能从那噩梦里走出来。 因为无事可做,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却又不能去死,所以他选择了开万事屋,起码这样他还不至于像死去一样活着。 ——他曾经斩断了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我必须告诉你,银时。” 桂仰头开始喝面汤。一般很少有人能分辨出桂在认真还是在搞怪,又或者说,桂本来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朝前走。 他懂得失去的痛苦,也能放下,这一点便是他和银时还有高杉的不同,而桂自身也明白这一点。 ——当然过去的松阳也看的清清楚楚。 “我们那天回私塾,老师把盒子挖出来了,她什么都没问过你也没跟你说过对吧?” 迎着银时陡然变得一片空白的眼神,桂幽幽地叹着气,像是在劝说银时,却又像只是自言自语。 “如果说害私塾的同学送命,有罪的不是你,是我和高杉,所以我们都别再逃避了,银时。原不原谅你不是我们说了算,要老师给我们答案才行。告诉她吧,将这一切。” 第44章 无能为力的那一天 “桂先生失踪了。” 这是伊丽莎白坐在万事屋沙发保持沉默的一个小时后。 他看着草莓牛奶默默流泪,然后举起了这块牌子。 险些惊叫出声的新八立刻捂住了嘴,担忧地朝紧闭的卧室门看了一眼。 这件事一定要瞒住松阳前辈。 新八敢肯定,如果银时在场,也一定会这么要求他们。 银时是报喜不报忧的那种男人的典型,新八知道,银时从来不会告诉松阳他接的任务会不会有危险,亦或是执行任务途中有没有遇到危险。 那个男人,是真的为了心中所爱,想要一个人撑起所有沉重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们也会这么做。 “我们走吧?” 新八打手势给神乐示意。神乐有点迷茫地看了看松阳所在的房间,似乎不明白为何不将这件事告诉松阳。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细心地拉上门,不发出声音来惊扰松阳。 ——据伊丽莎白所说,这座桥是桂回驻地的必经之路。 从他嘴里掏出来的正是桂随身携带的吊饰,只是沾染了不明血迹。 神乐不关心江户的新闻,不过新八自然是听说了有关“试刀杀人魔”的传言。 “那个啊,听说过这件事,最近有好几个浪人被杀,据说都是这个试刀杀人魔干的。” 新八解释道,一边的伊丽莎白心事重重地举牌。 “桂先生会不会因此……” 在这之后是胡乱的打闹,神乐和定春去寻找桂的下落,新八和伊丽莎白守在巷子里监视桥那侧的动静。 并没有人发现桥边的树上坐着一个人。 ——而这时定春停下了脚步。 “这个是——” 码头停着一座华丽的画舫,定春正是对这画舫产生了怀疑而止步不前。 “……桂在这里吗?” ——冶炼铺的兄妹俩给银时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妖刀。 听起来像是从电视购物上买来的玩具,却是真实存在的,以他人鲜血为粮食的魔物,这样的武器在歌舞伎町出现,绝对会带来灾难。 而实际上已经有人遇害。 “杀人魔吗……真是乱来的家伙啊……” 银时抓了抓头发,感到烦恼。 所幸松阳现在恢复了女性身份,又不出门,不然那妖刀大概会找上她。 ——而另一边,新八呆愣地看着原本还在盘问他们的巡查人员被斩断,鲜血喷涌而出,随之出现的男人周身萦绕邪恶的气息,彰显其杀人狂的身份。 扑面而来的杀气随着当头砍下的刀一并袭来,却在“哐”地一声巨响后,伴随着的是刀被打落而在夜空中划出的刺眼光芒。 “你就是……试刀杀人者?” 意料之外的声音的主人出现在新八面前。 从垃圾桶里爬出来的银时也愣在了原地。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松阳轻轻转动手腕,缓解打落刀时带来的震动所留下的麻痹感。 她已经很久没接触到能够伤人的利刃了,以及“杀人”这件事,也被扔在了字典之外。 不过这种等级的杀气对她无法造成任何影响,她在意的只有面前持刀的陌生浪人与桂的失踪是否有关。 新八早已吓傻了,站在一边动弹不得,既有害怕也有对杀人狂那张脸的熟识而带来的震惊。 这家伙是—— “女人?还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味道……” 刀才刚出鞘便被打落的盲眼武士皱紧了眉头。 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为何妖刀在她面前产生了退缩之意—— 新八认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那正是堪七郎事件中与银时交过手的,名为冈田似藏的麻烦人物。 而原本打算将头发掏出来激怒银时的似藏也因此感到犹豫。 他方才甚至完全未曾察觉到这个女人靠近,手里的刀就已经被对方打飞。 虽然听说过万事屋的坂田银时已有妻室,但不过是个女人,为什么红樱会对她产生恐惧感? 这似乎说明了这个女人拥有着绝对能够毁灭红樱的实力,那个坂田银时身边居然有这样可怕的角色吗? 似藏冷静地思考眼下的对策。 试刀原本就是他的个人行为,虽然高杉默许了他动手,但对桂下手是他擅自行动,他绝不能折损于此。 “您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吗?” 这个令红樱感到惧怕的女人以温柔的声音询问道,仿佛似藏只是普通的路人,而非滥杀无辜的杀人狂。 “一个有着黑色长发的青年,身高大概比您高一些,”昨夜也经过了那座桥,您有遇到过他吗?” 红樱在似藏腰间隐隐颤抖着,银时能敏锐察觉到,却看不真切,只觉得那把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有些神经质地转头看向松阳的背影,握紧手中的木刀,感觉到手中的分量重得快要将他撕裂。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是只能站在她背后? ——一如既往的软弱。 “非常抱歉,完全没有印象。” 似藏几乎可以断定,只要他回答见过,那个女人手中的刀便会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抵住他的喉咙,逼迫他交代出背后的一切。 不能毁了晋助大人的计划! 做出了决定的似藏收起杀气,在对方还未动作前,飞快越过桥的另一端逃离。 因为银时和新八都在,松阳并没有追上去。她从那个名为似藏的男人携带的刀上发现了异常气息。 “那把刀……是活的。” “什么?”银时愣了愣,还没从一连串变化中反应过来,表情依旧是阴郁的。 他原本蹲在巷子中的垃圾桶里打算探查与妖刀有关的情报,却不料看见似藏出现,杀了巡查官员后又要对新八和伊丽莎白下手,他本要出手,可有人比他更快。 ——松阳在他背后出现,将要砍下来的刀打飞。 甚至于站在他面前,和杀人魔对峙,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被她护在身后。 “那把刀……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银时你来这里,是来调查杀人魔还是也知道小太郎失踪的事——是杀人魔的事吧,小太郎失踪的事,你应该还不知道。” 松阳有些苦恼地皱眉。 她也是无意中发现伊丽莎白来到万事屋,一直悄悄观察知道了桂失踪的事,便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躲在前边的树上进行侦查。 她知道桂一定没事,这大概是作为师长的直觉,但首要的依旧是要找到桂的下落。 “总之要找到小太郎才行——” “你为什么在这里。” 银发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咋一听毫无起伏,但若是看他的脸便会发现他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松阳你……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才对。” 听上去仿佛在闲聊,可在这样的时刻银时询问了与松阳的疑问毫不相关的内容,这令松阳有些着急,试图解释明白。 “先别说这个,那把刀,银时你千万别一个人去对上那个家伙,恐怕那把刀已经控制了那家伙的身体,非常危险——”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先放一边好吗,总之先听我说——” “我只想知道,你答应过我,不会一个人出门,那么你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银时?” 松阳愣了愣,看向他。银发男人的表情掩藏在阴影里,气息有些混乱。 新八被这副突来的紧张气氛弄得大气都不敢出,就连伊丽莎白也放弃了举牌,默默的注视着这二人。 松阳意识到银时在生气。 但她从来就没明白过银时生气的理由。 “小太郎失踪了,我当然想要确认他是否平安——” “那种事,阿银会去做。” 银时咬了咬牙,将心底翻涌的戾气压下去,努力保持心平气和与松阳对话。 “我们现在回家,这件事交给阿银,太危险了,你不用管。” “银时……” 松阳被他关心过头的态度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说道。 “我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别太紧张了呀,银时是知道的,我很强喔。”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啊!” 银发男人烦躁地叫喊出声。 他定定地注视着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的松阳,注视着这个人姣好的面容,漂亮清澈的眼睛。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整个歌舞伎町怕是找不出比松阳还强大的角色了。 虽然只说外表的话,这人看上去就像是贵族家出逃的大小姐,文文弱弱而又气质优雅,一双手细细白白的完全没有练武之人那种粗糙的痕迹。 他也始终追随着从未变过的松阳,从五岁到十五岁,到十八岁,然后是二十五岁的现在。 谁都想不到松阳那具纤细的身体里隐藏着怎样强大的力量,那是他拼了命也追不上的强大。 可就算如此,那个人还是为了保护谁而死去了,不仅仅是死在他面前,甚至是—— 死在他的刀下。 银时用力攥紧手中的木刀。 ——其实后来他们也并非就此安全,依旧幕府派下来的官兵四处追捕,犹如丧家之犬。 他也坐过牢,也差点死去,可最后还是站在了这里。 因为和那个人做了约定,所以要活下去,保护身边的人,像这样活下去,等着有一天那个人告诉他。 “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 可他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奇迹。 如果她带着那样了然于心的笑容,对他说一句“辛苦你了,银时。”,或者“都过去了,银时。”,怎样都好,那样都不用逼迫他再把那个画面回想起来。 可那个人偏偏忘记了。 她渐渐记起了私塾的过去,记起了小时候的他,记起了他们的相依为命,记起了她被带走,记起了属于私塾弟子们的攘夷战争,然后是她的死。 慢慢的,都会想起来,当然由他来讲述也不是做不到。 可唯有一点—— 坂田银时杀了吉田松阳。 只有这一点他无法说出口,连回想都做不到,因为随之死去的还有他自己。 他知道名为吉田松阳的这个人有多强大,他也知道他们之间至今仍然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很强,她很强,只要她愿意,颠覆这个国家也轻而易举。 可那又如何? “可那又如何?” 她还是死掉了啊。 是我杀了你。 你对我说,“谢谢你。” 我就像是不得不为了你的愿望,没有办法去犹豫,没有办法去后悔,装作听不见同伴凄厉的哭嚎,装作我还没醒过来。 而杀了你,像把自己杀掉一样杀了你。 说着要长命百岁的,要保护你的我,是我杀了你啊。 那样强大的你还是会被这个世界所伤害,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你,那么现在世界将这个奇迹赐予我,不是为了让我这一次能够牢牢地将你护在身后吗? 你不需要烦恼,不需要担忧,只用待在小小的万事屋里,等着我凯旋而来就好。 明明,只要这样就好—— 而还没有记起面前这个男人那干净利落的一刀,松阳只是担忧和不解地望着他。 “银时……你还好吗?” “……没什么。” 那种由心底的疲倦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无力地动了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来。 “回家吧。” 第45章 听话的孩子有糖吃 如果那个人想要做什么,他从来无法阻止。 过了十年,坂田银时也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整个歌舞伎町,除了桂,没有人了解他的过去,就连捡到他的登势也只知道他在那之前作为攘夷志士活跃在战场上这件事。 但理由呢? 为了什么拿起刀。 为了什么踏上战场。 为了什么手染鲜血无法回头。 又是为了什么,最终放下了手中的刀。 ——随后一无所有。 “一直被老师梳理的长发啊啊啊啊啊啊啊!!!这莫非是领导人的噩梦吗!必须要从老师那里的得到安慰!然后多亏了老师留下的书,回去的话也要好好告诉老师这件事,要是能够拜托老师再做一本就好了!!” 尽管是平安从宇宙海盗春雨手里逃出来,但长发被割掉大半,失去攘夷领导人形象的桂心情并不好,碎碎念着了一大段,又来打扰银时。 “银时同学那本在哪里呢?” “……那本啊。” 银时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仿佛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过了会儿才毫无诚意的敷衍道。 “不记得了。大概某一天弄脏了就不见了吧。” 然后又看起不经意地转移话题。 “人都在,书就别在意了。总之事情解决了,阿银只想快点回去。” “说的也是,解决了啊。” 桂难得深沉叹了口气,神情也沉重了些。 “因为有春雨海盗在,没能告诉那家伙老师活着的事。” 当然他因此反而更坚定了一件事。 名为高杉晋助的这个男人,不论他现在这条路错误与否,至少他所渴求的事物从未变过。 那个男人,从很早以前开始,眼中就只有那一个人的身影,如今也是为了这个人而最终走到和他们南辕北辙的方向。 “那家伙,其实我并不意外他会对老同学下手这件事,总有一天,寻找到合适的机会,还是得让老师劝劝那家伙才行。” 但就算知道老师活着,那个男人也还是会为了推翻幕府而努力吧。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多少还能达成共识。 而银时始终面无表情。 从击败似藏到飞船爆炸而跳到救生船上的现在,他都低着头,也再没开口,不像是被天空的景象吸引了注意,似乎仅仅只是在出神。 这时听着桂絮絮叨叨地又讲了一大堆,他也只轻哼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 “所以回去之后,把发生过的事都告诉老师吧,银时?。” “……嗯。” 确实有做出这样的约定。 银发男人缓慢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方式能够阻止一位老师去救她重要的弟子呢? 没有。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因为他曾经做过一个手心手背都无法割舍的选择。 ——但最终松阳还是被留在万事屋里,没有坚持跟着银时一同去解决桂和被扣留的神乐。 松阳知道,以往抱着刀瘦巴巴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已经成长为能够挡在身边的人面前,保护大家的男人了。 所以她相信。 相信这个男人能够带回她重要的弟子,同时也是作为他旧友的那位将领。 她一直以来,都坚定的相信着名为坂田银时的这个男人。 ——而他知道。 也正是因为他知道。 他才会流着泪,却为那句“谢谢你”而没办法有一丝犹豫。 虽然那个时候,他的确想起了最后一年的烟火祭,他信誓旦旦的许下诺言,要保护那个人,和那个人的心愿。 却原来从不能两全。 “……都说了啊,阿银回去之后跟她讲,从头讲到尾,好好告矮杉那混蛋一状。” 告诉她,将一切告诉她,面对这个事实。 吉田松阳就在这里。 过去了,所有痛苦都过去了,她就在这里,就在推开的那扇门背后—— “……谁能跟阿银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留在桌上的纸条白纸黑字,是银时和桂都非常熟悉的字迹。 “晋助的同伴前来拜访,我有点放心不下,所以跟着那位先生去见见晋助,很快就回来喔。” “都是认识的字,组合在一起阿银怎么就看不懂了呢。” 银发男人语气平静,脸上却渐渐散发出怨念的黑暗气息,吓的新八大气不敢出,桂倒是没多意外,兴奋地吐槽。 “是马里奥勇敢向前冲采蘑菇,家里的桃子公主被大魔王ntr这种设定吗??” “……不好意思啊,阿银头上好像还真有点绿了,是不是头顶已经变成天然草原——个鬼哟!” 银时抓狂地揪住桂的短毛左右摇晃,身上黑暗的气息浓郁到要把桂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很快就回来??去了矮杉那里还能回得来??被发现了还不是被绑去结婚生孩子???阿银是不是会看到一个小矮子到阿银面前来叫‘银时叔叔——’,再久一点是不是连二胎都能生出来啊混蛋!!!!!” 被摇得七荤八素的桂却两眼放光,充满愉悦地感叹道。 “那,那简直是闪亮的年轻妻子的光芒——” “给阿银把脑袋塞进马桶洗洗干净啊你这白痴!” 且不论银时这边有多愤怒,松阳此刻偷偷跟在据说是高杉得力部下的男人身后,往码头那边前进。 作为武士来讲,这个男人有些特别,行动时戴着墨镜,背着三味线,带着耳机,看上去是与其说是战士更像音乐人。 但那的确是身经百战才能练就的身手,松阳只用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对方以给旧同学送东西的名义带来了松阳非常熟悉的事物,那正是盒子里缺少的物件。 ——是在私塾最后那年的烟火祭时,高杉在游戏里赢来并且送给她的那副耳坠。 大概是在她死后,高杉便一直带在身边,直到此时再一次送到她手中。 松阳旁敲侧击问了几句高杉的近况,而这名自称为河上万齐的武士口风很紧,也不说高杉身在何处,只是说东西送到,问候也传达到就不说其他事。 松阳见问不出有用的信息,是犹豫了一小会儿,才趁着去厨房给河上万齐倒茶的间隙,写了纸条,趁着对方打算离开时,留下纸条偷偷跟了上去。 晋助那个孩子如今在做些什么呢?是危险的事吗?作为老师,她并不愿以各人思想左右学生的脚步,但至少要让那孩子明白一点。 ——她在这里。 晋助,你还有能回去的地方。 但松阳没想到的是,河上万齐搭上的那座画舫,居然能够升空。 她藏在甲板上乱糟糟的粮草箱子里,感受到自己所处的箱子里被推进了另一个地方,扔进了某个安静的空间里。 确认没有人的气息,松阳悄悄溜出来,推开门迅速藏进回廊的角落里,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和来往的人。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上了一艘飞船。 虽然不清楚目的地,但想要回到地球显然不是一天之内能做到的事。 一想到银时和桂回去看到她的纸条却等不到她回来,松阳就感到头疼。 小太郎还好说,可银时的性子别扭起来比小时候更让人不知所措。 虽然松阳从未弄清楚银时生气的理由,可她到底是把银时抚养大,对银时熟悉到一个眨眼就能知道他把成人漫画藏在哪块地板下的地步,松阳能够想象出银时等不见她回来的反应。 但眼下除了去找高杉,松阳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而在她还不确定情况的前提下,贸然在陌生飞船上暴露存在自然不是良策。 晋助在哪里呢? 松阳一边快速越过来往的巡逻武士,一边寻找高杉所在的位置。 来来往往的人面孔都很陌生,松阳在回廊里四处穿行,听见这些武士们正在议论着她感兴趣的话题。 “那个桂小太郎还真是命大,这样也没事。” “下次他可就没那么好命了,还有那个白夜叉,比想象中的更加厉害一些啊。” “当然还是晋助大人最厉害了啊!” 小太郎确实平安无事呀—— 确认这一点让她多少心安了些,但其余的内容又不得不令她为难起来。 晋助他莫非在做些危险的事情吗? 缺席了学生人生最重要的十年,松阳自认没有资格去指责她这些学生的行为,也只是暗自担忧着,想着见到她这个紫发的学生后同他好好谈一次,结果把整艘船翻遍了也只找到了那名送来耳坠的三味线武士,权衡之下,她干脆在对方面前现身。 “抱歉,打扰一下——” 河上万齐手里的弦撕拉一声拖出一个不和谐的长音符。 应该说是根本没有发觉到对方的气息何时出现在房间里,所以才由衷地感到心惊。 这种等级的实力—— “晋助不在这边吗?” ——不是敌人。 河上万齐嘴角抽了抽。 他想起高杉临走前交代他“务必不要节外生枝”时那种看似拜托实则威胁的口气,觉得头疼不已。 晋助啊,能这般悄无声息的潜上鬼兵队的飞船,你这位失而复得的老师可是比你还要棘手的角色啊—— 面前的武士看上去有些拘谨,手里的三味线隔了一会儿才重新响起缓慢而温和的旋律。 “十分抱歉,在下只知道晋助现在不在这艘船上。” 一贯行事如同恶犬般肆意妄为的男人却偏偏有这样一个旋律温和的老师,让他稍微有些意外。 高杉其实不怎么和他们提起往事,万齐所知道的大多也是还在监狱中时听来的各种各样的传闻。 没记错的话,面前的女人应该已经死去,动手的还是那位闻名于攘夷战争的白夜叉。 这究竟是奇迹,还是另一种麻烦呢—— 他墨镜下的眼神微微闪烁着,虽说也有些好奇,但顾虑着面前人的身份,又想着他那位将领怕是不愿意让这人知晓鬼兵队与那两位同窗战友反目成仇的事,大概同样也不愿意让她知道他此行是去与宇宙海盗春雨进行交涉,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决定对方的去留。 “这样啊。” 松阳有些遗憾,尽管察觉到对方有所隐瞒,也不打算刨根问底,打算留在这里等她紫发的学生回来。 “方便的话,我可以在飞船上等他回来吗?” ——就知道会有这种发展了。 找了件收拾过的空房间把人安顿下来的万齐安静地退出来,长叹了一口气。 晋助啊,你自求多福吧。 第46章 男人是不懂满足为何物的生物 男人面色微微一凛。 万齐在那一刻切实地感受到类似于野兽的凶恶气息,但很快,对方周身的戾气散去,因为他们话题的对象从那间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探出了头。 “晋助?” 松阳一贯不太需要睡眠,更何况在陌生的地方她也时常不能入睡,因此待在飞船上的两天她几乎都清醒地坐在一室黑暗里,不出门,除了来给她送食物的万齐,她也没怎么见过其他人。 她能感觉到这位背着三味线的奇特武士对她颇为好奇,但显然因诸多考量不打算与她过多交谈,日常见面也只有简单的问候。 走廊里的脚步声也在刻意掩饰下变得又轻又缓,大概也是被耳提面令过,飞船上对话的声音也不常能听见,更不用说能探查到有用的信息。 ——结果还是只能等到晋助回来再做打算。 松阳其实有些犹豫。 她隐约察觉到对方所做的事情或许也跟她消失的十年有关,未必会愿意如实相告,连带着见面这件事,都让她感到几分紧张。 歌舞伎町那次偶遇,她的记忆还处于一片空白,只能对这个名字和这副样貌感到熟悉,可一旦将私塾的时光点滴回忆起来—— 以高杉晋助为名的男人好像还是那个在十五月夜中彷徨地问她“老师会一直留在我们身边吗”的少年。 会在课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所在的地方,执着地举起木刀挑战她或者银时,在桂认真写字时和银时较劲弄得满身满书房都是墨,被敲脑袋就愧疚到差点要跑去切腹的认真过头的少年。 那时候他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气,还拥有一双明亮到会让她无法置之不理的漂亮眼睛。 而如今他半张脸都被掩藏在绷带下,气息阴森得有些陌生了。 那个孩子—— 几时拥有这样杀伐果决的眼神和冰冷刺骨的气息了呢?又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 与他会面又该说些什么好呢?总之不能再像面对银时那样冒冒失失的,也不知道说错什么而让他那么难过。 ——那样痛苦的眼神。 想到银时眼底那藏不住的悲哀神情,松阳心里禁不住一酸。 是我给你带来了无法承受的沉重负担吗? 明明……是想要你获得幸福的。 可好像事与愿违,反而让你活得那么疲惫。 心里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让松阳多少产生了顾虑,始终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与她记忆里曾经最乖巧的学生会面。 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走廊外被提起时,她迟疑片刻,还是打算以她最平常的态度去见对方。 “已经忙完了吗?” 伫立在透明舷窗前的紫发的男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看上去和烟火祭那天并没什么差别,还是一身穿的松垮垮的紫金色浴衣,未被绷带掩盖住的碧绿独眼里翻腾的情绪被有意收敛,目光沉甸甸的穿过幽长的寂静回廊,沉默地落在她脸上。 松阳怔了怔,原本迈出房门的脚有些踟蹰不前。 她尝试成为人类的时间太短暂,还没来得及学会太多人类复杂的情感,就得去面对相隔十年的巨变。 越是珍视就越容易手足无措,就会去想,擅自出现是否会打乱她长大成人的学生们原本的生活,面对一言不发的紫发学生也不知该说什么来打破难耐的气氛。 进退两难间,男人突兀地出了声。 “老师。” 他念这两个字的语气乍一听和少年时并没太大差别,都是那样温柔的,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眷恋,只是以如今成熟男性的声线缱绻地唤出来,偏偏增添些许旖旎的意味。 他脚下的木屐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步履不疾不徐,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晦暗不明。 音色依旧是慵懒中带着几分沙哑。 “怎么会想到一个人偷偷溜上来呢?” 面前的人与他记忆里分毫不差。 十年的时光半点没给她带来改变,从眼神到笑容,乃至被素色唐装包裹着的玲珑身段,都是那副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柔软模样,像是一次又一次,在梦境里自以为真实却虚假得如同泡沫一般的幻影。 他呼吸的频率很慢,喉咙里涌上来的燥热感让他觉得唇舌干燥,胸口蔓延的是快要染上黑色的渴求。 日日夜夜深入骨髓的思念。 求不得。 仇恨。 从地狱中爬出来,曾如死去一般活着。 情感扭曲成心里的深渊,想要将面前的人吞噬殆尽的欲望濒临爆发边缘。 ——还不能。 荆棘会将她刺伤。 男人瞳孔里深沉的墨色褪去,剩下不露破绽的平静。 平静的像是无悲亦无喜。 他面前的人轻轻叹息一声。 “我……我一直想见晋助一面。” 松阳字斟句酌组织言语,面对紫发的男人望着她时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气也没过往那么游刃有余,罕见地带着几分局促。 “烟火祭那天我还没有完全想起来,所以……没来得及对晋助说,我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欠他们这句话欠了太久,也许比十年还要更久。 久到错过了他们从少年变成成熟的大人,错过了最该陪伴他们的时光,让他们在颠沛流离的战役里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她却还停留在他们笑闹着就能抛去矛盾的岁月里。 我这样来见你,会让你感到为难吗? ——唯独问不出口这样的话。 与昔日的紫发弟子之间的会面和松阳想象中并不相同。 和其他人相比,他给人的感觉改变最大,可实际相处时松阳也说不清哪里有所变化。 她先是被高杉带着见了他目前的部下,有见过一面的三味线武士万齐,有性格咋咋呼呼看上去很活泼的女孩又子,还有眼睛非常有特点的谋士武市。 “鬼……兵……队?” 松阳轻声重复着这个名词,不知为何感到熟悉。 是有谁曾经对她提起过这个由高杉领头的部队吗? 但她想不起来,这大概也是她还在缺失中无法补全的记忆里。 她目前所了解到的大概也只是高杉愿意告诉她的部分,虽然想知道高杉那只眼睛的情况,可松阳问不出,并且她向来不擅长追根究底,不由自主就被高杉引导着说起她自己的现状。 “眼下是住在银时那里喔。” 松阳一点一点地和高杉形容目前的住所和生活环境。 “住了银时的房间,害得银时总是把自己缩进橱柜里,超愧疚呢——” “那家伙睡橱柜?” 高杉挑了挑眉,仿若不经意发问。 松阳没听出他话语里对银时的嘲笑,苦恼地抱怨道。 “有提过铺两床被褥一起睡榻榻米也没关系,但银时完全不愿意呢,和小时候一样还是不喜欢亲近我……” 紫发男人闻言眼神闪了闪,一丝翻腾的暗涌又被他按耐下来,唇角勾起浅笑的弧度丝毫未被动摇。 他仿佛意有所指般问道。 “老师沐浴的时候那家伙在做什么呢?” “欸?这个我倒没有留意……不过银时一般都会待在楼下的酒馆。” “这样啊。” 男人唇角的笑意深了一些,语气带了一丝戏谑。 “老师在不熟悉的地方能睡好吗?” “开始有一点,不过银时偶尔会跟我聊天,渐渐也能睡着了。” “那便好。” 他手中习惯性地拄着一杆烟枪,烟袋上绣着金色的花纹,在昏暗的油灯下那金线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晕,烟斗里丝丝缕缕冒出来的烟雾有些檀香的味道。 松阳一时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她虽然知道这是什么物件,但毕竟不是常见的物品,与这个记忆里一板一眼的学生搭配起来更是会令人感到在意,忍不住开口问道。 “晋助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呢?” 高杉怔了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把烟斗收进衣袖,神情略微不安。 “老师觉得难受的话我便不抽了。” “倒也不是……”松阳见他收得这么快,有点遗憾地感叹道。 “晋助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呢,我也应该习惯这点才是……” “我始终是老师的学生。” 紫发男人说这句话时神情温柔而又谦逊,和少年时代那副好好学生的模样如出一辙,可眉眼间始终带着成年人的克制,仿佛在刻意维持住他现今平静的状态。 是错觉吗? 松阳觉得他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不安,却又看不出端倪。十年终究带来一些隔阂,她也不能再把面前的男人当作十年前的少年来对待。 她眼见高杉打算当着她的面把烟斗折断,忍不住出声阻止,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只是对烟袋的花纹有些感兴趣,感觉不太常见的样子。” “我解下来给老师看。” 高杉答应得很快。 “可以吗?” 松阳略微好奇地凑过来。她微颔首时,便会有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从她脸颊边滑落,滑过她露出一小节白皙脖颈的衣领口,垂落到她胸口。 一缕发丝遮住她脸侧,她习惯性地将之捋到耳后,她在灯光下显得朦朦胧胧的柔和轮廓便整个露出来。 她没注意到她对面的男人身体整个僵硬住。 紫发男人眼底透着激烈挣扎的光影,仅剩的理智让他没有放任自己被内心汹涌的黑泥淹没。 虽然他试图用那副学生时代的样子得体地面对松阳,但又像是属于松下私塾的那个自己因某些原因已经被抹除了,他知道这层面具透露着崩坏的异常。 ——破坏和欲求。 在他的师长看不见的角度,男人温和的神色褪去后,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这样的气息。 想要的实在太多,因为失而复得,贪婪的程度会越来越恐怖,永无止境的增长,总有一天那轮明月会完全被黑暗吞噬,任何一种含义上,他都体会不到安全感。 那些家伙还在。 还在这宇宙中,控制着星球的命脉,以及她的另一个□□,这个世界还是危险的无法让月光温柔的照耀,配不上那明月的光辉。 总有一天,他会毁灭这个让她无法平安的世界。 ——可他要怎样才能获得平静呢? 在飞船重新回地球的这一周内,他会把他失而复得的师长牢牢的关在他绝对的保护范围内,到不得不把她放回江户的那一天为止。 高杉心知这不是留下她的好时机。 ——只是暂时让给那家伙罢了。 毕竟一味只会逃避的家伙注定失败。 而他从未停止过妄想,想要从信奉的神灵手中掠夺,想要把神灵占为己有,想要侵犯神灵,让神灵变成他的所有物。 想要那双注视着包容着世间万物的眸子只能映出他的身影。 ——那样便能获得平静了吗? 高杉紧紧地盯着那浅发之人的一颦一笑,那人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过头来,笑着眨了眨眼。 ——谁知道呢。 高杉勾起嘴角作为回应,眸色逐渐变暗。 男人可是不懂满足为何物的生物。 作者有话要说:高杉专场啦 第47章 渴望摘下天边明月 她紫发的学生一举一动克制到近乎苛求的地步。 知道松阳在陌生的环境难以入睡,一到松阳睡下就在她房间门口守夜,守到她睡着才离去。 如果松阳提议一起睡在房间里,高杉就会用一套套的道理表明这种行为有多么逾越和没规没矩,松阳也拗不过他。 束发也有高杉帮忙,松阳的发型从简单扎起长发变为漂亮的发髻。也不知道高杉从何处学来了这样的手艺。 船上的伙食也从粗糙变得精致清淡,她的房间外就不会有除了高杉之外的别人发出动静,松阳不自觉都产生了是否有打扰到其他人正常生活的想法。 她试探性地提起过,男人也只是以“这是我应该为老师做的”,就轻飘飘的挡了回来。 小的时候他就是最固执的那个,长大之后更是拿他没办法。 但为了让高杉的压力减小,松阳尽力让自己适应这些,只希望这样能让高杉不那么痛苦。 ——是痛苦。 至少她认为如此。 尽管高杉的神情里能看出来的只有温和谦逊,但松阳并非毫无察觉。 还是那样。 晋助依然是那个内心背负着太多沉重压力的孩子,尽管一开始显得冷静过头,可面对面相处时,他刻意压制起来的紧绷的情绪,还是能够被松阳从中发现端倪。 ——那时她把这孩子从囚笼般的家庭中带走,以为至此能够让那孩子获得解脱。 可是并未如愿。 那孩子自始至终仍逼迫着自己负重前行,无论是想要赢过银时还是为了真正的武士这个目标而努力。 现在也因为她未知的十年经历而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处于濒临崩溃的痛苦边缘。 意识到这一点,松阳完全没办法放心高杉这样在宇宙中飘来飘去。 她有心想了解自家紫发弟子的现状,可她也知道对方有心隐瞒。 ——只问过一次。 “晋助看起来……似乎很累的样子?” 高杉闻言怔了怔,下意识地将情绪收敛得更深,面对浅发师长关切的询问露出了一个低眉顺眼的浅笑。 “非常抱歉,学生的个人情绪让老师也受到影响了吗,我会更注意一些。” “不用这么拘谨啊……” 明明小时候还会凶巴巴地直呼其名呢。 松阳笑着提起这件事,高杉也只是配合地勾勾唇,解释道。 “那时我实在是年少轻狂又不懂事,冒犯到老师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样松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苦恼地感叹道。 “银时也好,你也好,都有点紧张过头啦,我作为老师,还让你们这样担心,真有些难为情。” “身为学生理应照顾老师的一切。” 话题被有意引开,松阳也还是没能问到想要的答案。 ——高杉在飞船上陪了她几日,又不知道外出去了哪里,前来传信的又子一改平日大大咧咧的模样,整个人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 她对身为高杉心底之人的松阳充满了好奇,但高杉下过不允许随意接触松阳的命令,所以被松阳微笑着叫住时,又子霎时僵硬了。 “又子小姐对吗?这么匆忙是有急事吗?” 又子被那个笑容晃得眼前一花,傻呆呆的回应。 “没有,我没有急事。” 一边回答一边又子就清醒过来,后背又开始冒汗,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就是,嗯哼,急着传信,也没别的,是这样……” 简单一句话她却说得有点磕磕巴巴,分明是太过紧张才会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 不过松阳一贯擅长让人放松。 她眨了眨眼,安抚性地笑道。 “晋助有你们这样可靠的朋友,我也会稍微安心一些呢。” “哎哎哎??” 又子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那个……可靠什么的……也没……其实我还没资格做晋助大人的朋友……” 不过被松阳这么一夸,又子心里的开心掩藏不住。 对方可是她崇拜的晋助大人的老师,又是晋助大人心爱的人(万齐语),被这个人认同就像是被晋助大人肯定了一样,能让又子瞬间变得轻松不少。 但即便如此,想要和对方轻松的聊天这种事也只存在于又子的想象里。 光是这种程度的偶遇和靠近,那已经算是一种逾越,而又子绝对不会对那个男人的命令有任何违抗。 但对于松阳来说,只是眨眼的一瞬间,那些稚嫩的面孔就变成了能站在她身前的成年人,尽管理智上明白这一点,但情感上还停留在那个时间段。 这让她只是感觉到了又子那太过小心翼翼的态度,却不理解,同样也不明白当她友好的询问高杉近况时,对方却一副如临大敌般的紧张态度。 “能跟我说说晋助现在的事吗?” “那个……” 又子大概能明白她那位帝王着重强调不允许在这位松阳大人眼前出现的原因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位松阳大人的确与那个男人分开了数年,并且那个男人还不想将如今他们所处这个世界的残酷显露出来。 所以,若是被问到这种问题也并不意外,只是又子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晋助大人的事……这个我实在没办法说……” “这样吗?” 松阳叹了口气,心下清楚,对方或许是因为高杉的命令所以不愿开口,也不会为难她,笑着拍拍这名为又子的少女的肩膀,目送她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晋助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危险吗?会伤害到他吗? 指望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答案看来是行不通了。 事实上松阳的确养成了不爱动弹的个性。 早些时候带着银时还想满世界跑来跑去,后来在长洲定下来,银时只在松本村范围活动,她如非必要也不怎么出门,总是守在私塾里,等着天性活泼的三个小鬼回来。 而打闹着的孩子们踏进私塾大门,也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站在那里。 ——那便是家。 所以失去了她,当然这世间也就不存在能够被称为“家”的地方。 攘夷结束之后,自从高杉逐渐了解了那个组织的情况,就不怎么回长洲了。 他开始习惯在暗无天际的宇宙中漂泊,在一个又一个异星之间来回,和各种各样的天人打交道。 既然不再有家,那么自然,在哪里,又或者身边有谁,以及何时死去,都不重要。 在他死之前,他只希望这个世界能够被破坏的再彻底些。 ——当然那是之前。 人一旦失而复得,就会有所眷恋,多少还是会变得软弱。 高杉十分清楚这一点,却从不以为然。 ——家是什么? 家就是,有那样一个人,不管他走的多远,都还站在这里,等待着他。 就在这里。 高杉捂着侧腹被捅伤的地方,听着身边的部下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思绪却异常清晰。 他不能死,也不会死。 在这个世界,还有人在等待他,他还有必须要回去的家。 ——受伤的事必然无法瞒过松阳。 尽管高杉这次受伤不算严重,只不过是之前叛离的春雨余党在异星埋伏偷袭,一时不慎被捅了一刀,在与春雨第八师团会面的那颗异星短暂修养两天之后,伤口也终于结疤,脸色已经恢复平常,侧腹的绷带也拆了,但是在靠近松阳时,松阳还是察觉到了他身上还没散去的血腥味。 这时她还没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受了伤,只是以为他刚与人战斗过,不免担忧起来。 “晋助你……” 松阳有些踌躇地叫住高杉,见他神情温顺地转过头一副聆听教导的样子,顿了顿,斟酌着问到。 “身上有一些血的味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高杉少有的回答慢了几拍。 “我……” 他有些缓慢而又含糊地解释道。 “在异星办事的时候,受了点伤。” 又在松阳着急着要伸手拉住他之前试图宽慰她。 “不过已经没事了,老师无需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啊……” 松阳深深地叹了口气,感觉大脑里一阵阵冲动上涌,剧烈起伏的情绪她花了些时间才压制下来。 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只有私塾的学生是她的逆鳞,一当被触及就没法冷静,到如今仍是如此。 况且,她比谁都了解战斗,也知道这样的血腥味意味着什么程度的伤。 松阳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还算心平气和。 “晋助,让我看看你的伤。” 而高杉并不会忤逆她的要求。 在确保“吉田松阳”这个人安全的前提下,高杉晋助便是会是最忠诚乖顺的信徒,只有被夺走了什么才会变为最危险的凶兽。 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双淡绿色的眸子里涌过的激动,焦急,恼怒,最后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心疼。 那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和他那只目视了痛苦灰暗后而失去的左眼相比,迄今为止所受的一切伤都不值一提。 ——毫无疑问松阳也有旁敲侧击的询问过他左眼的事。 不清楚是不是假发那白痴传达了什么错误的信息,导致松阳问他的时候语气紧张到仿佛他跟玻璃一样脆弱,只是见到他有点为难地蹙眉,松阳就连连摆手自己停止了询问。 “没关系的晋助……都过去了,晋助你看,我在这里对吧,所以不管是怎样的疼痛,都已经过去了喔。” ——她还没记起那家伙做过什么,而他也不会让她记起。 高杉通过有意无意的试探,大致了解了松阳记忆残缺的情况和还有记忆的部分,并且他对只有自己记得那一部分往事守口如瓶。 “那个”,居然可以与她分开共存,这的确在高杉意料之外,但对于高杉而言,同样也是最大的幸运。 在他还没查清楚“那个”究竟是何种存在,而她是否能真正获得平静之前,这种失忆,怎么看都是好消息。 ——再也不愿。 见到她转过身的背影时,却竭尽全力也追不上去,只能被她留在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里。 高杉近乎无声地长叹一声。 在松阳蹙着眉,抿紧唇,有些担忧而又欲言又止的看过来时,他依旧是乖巧的颔首。 “让老师如此担忧,实在是学生的过错,所以请老师千万不要过多忧虑。” 松阳清楚这伤口已无大碍。 但自小就被她用心保护着的孩子受了伤,即便对方早已成大成人,松阳还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那时她还没看到那些孩子成年,就过早地离开了,于是那些孩子辛苦地踏上战场,甚至死去。 而活下来的这几个孩子,一路走来受过的伤,有哪一次不比眼前的严重呢? “……晋助……抱歉……” 浅发师长有些颓然地长叹道。 高杉知道她为何而难过,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自然而然伸出手,揽过那人纤瘦的肩,随后轻柔地将她拥进怀里,缓慢地,用另一只手梳理她的长发,呼吸浅浅的拂过她耳侧,仿佛只要微微低头便能吻上那柔软的脸颊。 他的神色在怀中人看不见的地方变化的有些狰狞,理智让他失控的情绪在爆发前被努力压抑在他滚烫的胸口。 饥饿感。 无时无刻都想要将她拆吃入腹的欲望。 还不能放任自己。 ——男人在她眼睑上温柔地落下一吻。 “别难过,老师。” 松阳怔了怔,内心不由涌起一些异样的感觉。 不知为何,这会让她想起银时。 在有意无意的想要模糊身份和称呼时,或者是在那个狭窄的房间不可避免的靠近时,那时银时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和此刻的高杉莫名的相似。 这个时候的晋助又在想些什么呢? 松阳只要稍微抬头,就能看见高杉脸上那被绷带遮挡住的左眼。 这也在高杉所认为的必须要对她隐瞒的范围之内吗? 但不论如何,她永远不会推开这几个孩子。 “那么今天……” 高杉像往常一样,正要为松阳掩上门然后在门外守着她睡着时,从背后传来了松阳有些无奈的声音。 “虽然伤愈合了,但多少还是会难受吧?晋助虽然总说些什么礼数不合之类的话,但我并没有那么在意呀,晋助也知道喔。” “老师的意思是?” 男人额前紫色的发丝垂下来,恰好遮住了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今日没有像以往那样用礼数搪塞她了。 浅发的师长笑吟吟地看着他。 “晋助如果实在担心,那么就在这个房间再加床被褥也没关系呀,毕竟晋助也长大了,和我挤在一起睡好像也不太合适呢。” 高杉小心翼翼地让瞬间紊乱的呼吸恢复平静,从声音上丝毫听不出他所隐藏着的那汹涌的情感。 “那么,万分失礼了,老师。” ——至少还算得上优势。 第48章 噩梦终有苏醒的那天 那时候。 小小的紫发孩子抱着枕头站在那人房间门前,悄无声息探出头来看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 “我今晚……可以跟老师一起睡吗?” 那时候。 那人所露出的笑容,与十五年之后的现在,如出一辙,仿佛这十五年的时光流逝只是一场梦。 ——失去是梦。 世界崩塌是梦。 一望无际的黑暗是梦。 ——是梦吧。 男人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笑意嫣然的浅发师长,有一瞬间恍惚不明自己身在何处。 未曾失去,也未曾别离,她不就是就在这里吗? ——是这样吧。 “老师……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呢。” “唔,想起了一些事。” 松阳眨了眨眼,同时也是想起了那一段记忆,因此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时抱着枕头怯生生地缩进她怀里的孩子如今已是独当一面,能够带领一只部队的可靠将领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她这么想着,又有些惆怅。 也许对于她来说,时间流逝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她都还是这副模样,或许也可以十分缓慢的老去,但死亡也或许永远不会降临。 那么之后,之后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从她脑海处飞快闪过又消失。 无论如何,能够回到这些孩子身边,在还没有完全想起一切之前,此刻她也别无更多要求。 “老师能够开心就好。” 男人这样感叹着,望着她的目光带着笑意。 成年的紫发学生偶尔会露出这种宠溺的眼神,让松阳又是欣慰又有些无奈。 欣慰的是,长大成人的高杉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成熟和体贴,照顾人起来更是会让人有种会被宠坏的错觉感。 无奈的是,作为老师反而被学生处处包容着,始终会让她有些愧疚。 “其实晋助不用这么……” 还坚持着严格的礼节,所以高杉将铺盖摆在了距离松阳半个房间远的位置,在松阳的强烈要求下,才将铺盖移过来。 “这样就好啦,坦白说晋助太见外我也会难过的喔。” 高杉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看着松阳认真的将两个铺盖并排摆在一起,视线落在她脖颈处,那艳丽浴衣包裹中和因动作而长发散落后,露出的一小块白皙的皮肤上,又移到那发丝间隐约可见的小巧耳垂上。 那里挂着他熟悉的东西,那也是他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里汹涌的情绪闪烁着,又像是不经意般移开。 大概是头一次和成年的学生普通地独处,松阳并没感觉到困意。 在万事屋的时候,虽然和银时待在一个房间里,但银时要么便是一副谢绝会话的态度,凶巴巴地催她睡觉,要么就是看着她发呆,她问才会敷衍的回几个字。 而高杉身上,虽然会让她察觉到那份痛苦,但在这种时刻。 只是普通的,二人对望的时刻。那只碧绿眼眸中沉淀下的情感终究还是平静。 是因为她在这里,就会感到安心吧。 ——不过一想到这人还带着伤,就算已经痊愈,但松阳还是没法停止担心,自然是故作生气地催高杉闭眼睡觉。 但高杉勾了勾唇角,泰然自若地转移话题。 “老师知道我们刚刚经过什么星球吗?” “哎?” 松阳的兴趣立刻被提了起来,毫无防备地陷入睡前夜谈的气氛中。 高杉挑着这几天经过的星球和一些宇宙旅行中发生的趣事讲给松阳听,当然这所谓的“趣事”多半来自于武市或者是万齐。 毕竟是在宇宙中漂泊,生活一贯枯燥无味,偶尔有些娱乐也不过是被春雨的成员邀请欣赏无聊的节目或者是其他更无聊的活动,能发生的趣事,自然和那间坐落在城市中的万事屋所能发生的不能相比。 不过松阳听得极为认真。她一向了解晋助和银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银时看似懒散却拥有着最坚定的灵魂,而晋助却是一如既往的执着,认准了什么便不会再回头。 她还是不清楚晋助现在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往前走,但自家弟子既然选择了一个方向,她也必定会给予对方她所能付出的一切。 ——若是那份痛苦与负担能不再压迫着他的肩膀。 “那么,老师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之后的打算?目前还没有太清晰的目标……不过脑子里偶尔会有,必须要做某件事的想法。” 那大概是她这反反复复的岁月中唯一执着的事,然而现在的松阳却完全失去了这段记忆,也只能暂且漫无目的地停下脚步。 “总之暂时住在银时那里,之后晋助有空来万事屋找我就好啦,不过歌舞伎町有盯梢攘夷志士的警察,晋助要小心喔,到时候还是得拜托银时看看……” 这是在松阳又提出了一个高杉不太愿意回答的问题后,话题被不经意地替换,引向了松阳自身。 随后高杉便有些后悔。 尽管之后也会把松阳暂时寄放在银时那里,但不管多少次,只要松阳提起银时,就像是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这世界没有任何力量能斩断的联系。 那家伙永远能轻易得到他苦苦寻求的一切。 是的,虽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他对那个银发的笨蛋,的确怀有嫉妒的心情。 是因为不听话的孩子总能得到更多关注吗?所以明明坂田银时每堂文学课都在睡觉,作业也写得乱七八糟,可那个人还是只把信赖的目光投向坂田银时。 他一直清楚这个事实。 坂田银时,和他们,和松下私塾的任何一个人,对于那个人来说是完全不同的,是最特殊的。 无论过了多少年,他在那个人眼里始终是稚嫩的孩子。只有那家伙,坂田银时那个家伙—— 从一开始,那个人就把那家伙视为平等的存在。 那家伙既是最懂她的人,也是她能托付一切的对象,更是她唯一认同的对手。 ——是能站在她面前的存在。 ——可为什么偏偏是坂田银时? 年幼时的高杉经常会思考这件事。 是因为那小子很强吗? 所以练武场上,无论多少次都要挑战那小子,整整492次胜负斗争,结果互为平手,但也没关系,至少那小子并没有厉害过他。 ——可为什么呢? 他看着那把刀落下来时,脑子里已经空无一物。 一切都没有了。 他的世界,他的生命,他的爱意。 一切的一切,伴随着松下私塾的高杉晋助,就在这一刻终结。 ——为什么,不可以是他呢? 那个人的目光所在,那个人的信赖,那个人托付的对象,做出选择的瞬间,以及—— 为她报仇的资格。 为什么永远都是那个坂田银时? 拥有着这些,那家伙也还是躲在这残酷世界的角落里,一个人毫无长进的缩起来不肯向前走。 可即便如此—— “不过银时呢,虽然生活习惯乱七八糟,但果然还是有好好地为那时候的约定而努力呢。” 松阳不由得感慨,然后又意识到什么而飞快收住话题。 尽管晋助是对于她的回来反应最平静的那个,可对于她的离开,当然也会是情绪最偏激的那一个,所以松阳并不想提起那段残缺的记忆,这同样也是松阳不追问高杉左眼的原因。 对于银时而言,她的离开,会让银时认为那是一种抛弃吗? 那么,晋助呢?曾经答应过晋助带他走,在晋助看来这便应该是永远不会离开的约定吧。可惜又是她失约了。 ——那场战争。 与这个名词相关的,绝不会是能带来幸福的字眼,所留下的只有伤痕和疼痛,像这样悲伤的记忆,松阳希望他们能完完全全从中走出来。 “约定吗。” 而高杉只是这样简短地感叹一声。 他并没有追问下去,也没有因为被提起某些痛苦的记忆而动摇,面上的神情淡泊得几乎看不出情绪。 他从来不曾在松阳面前表现出起伏过度的情绪波动,仿佛戴上了一个完美过头的面具,无论谈论什么话题他都能够尽力配合松阳。 为了做到让松阳也看不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高杉正是以此为目的,用谦逊的外表包裹住了心中不断□□的野兽。 ——老师还是只会把一切交给那家伙。 高杉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除了被她从家族带出来所以寄住在私塾,和最后在战场上活下来之外,他或者桂,或者私塾里所有战死的同学,在松阳眼中,没有孰轻孰重之分。 他们就是一个整体,是那个应该被保护的,应该被交到坂田银时手中作为选择的那一部分。 ——私塾时代,银时总是一个人落在最后面,松阳从不会像对待他们一样,紧张地回头去找或者是把人拉到身边。 看起来她对银时好像总是没有对他们上心,但高杉比谁都清楚,那才是他渴望却无法得到的羁绊。 他一直以为他是特别的,因为他和松阳之间有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的秘密,是连坂田银时也不曾知道的秘密。那或许也是吉田松阳这个人最大的秘密。 ——老师并非人类。 他不仅没有为此感到害怕,反而为能比所有人都要靠近她这个事实而欣喜若狂。 他也能成为特别的那一个吗? 他怀抱着期待,保守着这个秘密,直到那一天—— 当他被押解在地上,无能为力的和假发那家伙一同作为天平的其中一边,而另一边是他的全世界,可拥有选择权的从来不是他。 他恍然明白,原来他在那个人眼里,依旧只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符号”,是她漫长生命里每一个过眼云烟般的过客。 ——而现在,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对方用生命换来的,活下来的失败者。 但即使他清晰的明白这一点,却依旧在对于“那个”的探寻中越陷越深,努力试图缩小这似乎无法跨越的距离。 ——老师那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说,“那个”到底想要做什么? 眼下,高杉晋助对此还毫无头绪,他甚至无法放任自己为失而复得而裹足不前,虽然他所选择的是一条无需理智且必须肆意疯狂的路。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他的老师必然不愿看见他所做出的选择。 “总之在万事屋生活还是蛮方便的啦,晋助不用担心喔。” 松阳只注意到高杉闻言垂下眼,还以为他想起了什么痛苦的记忆,赶紧转移话题。 “晋助这次要在宇宙待多久呢?” 她转移话题的技巧一向不太高明,但即便如此,紫发男人也只是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注视着她的眼中并未显露出丝毫端倪。 “很快就会送老师回去。” 下次见面,会向老师索求更多,而老师永远不会拒绝我,对吧? 第49章 有些失去是无法替代 结果松阳下了船,还没回万事屋,倒是先进了警察局。 对面是曾有过几面之缘的真选组调查员山崎,他苦着一张脸缩在办公桌后面瑟瑟发抖,另一边拿着火箭筒对准她的年轻人——松阳好不容易想起他名字叫做冲田总悟,正举起一张通缉令给她看,看似纯良的大眼睛里透着狡黠。 “认识这个露着一只眼睛一副要毁灭世界的中二脸的男人吗?据我们调查是你丈夫曾经的战友——” 他话还没说完,背后传来一声巨响,屯所的的墙壁被砸出一个大洞,碎裂的砖块落了一地,一群真选组的队员惊叫着“你这家伙要干什么啊!”追在后面,天然卷的白发男人漫不经心地扛着木刀踩过冒烟的断墙走进来,红眸隐隐散发着凶兽的光芒。 “你们这群税金小偷已经下作到这种程度了吗光天化日把人家老婆拐跑,要不要阿银把你们的丑陋嘴脸干脆的全爆料给新闻媒体啊你们这群混账!” “啊啦,老板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冲田一脸遗憾地收起通缉令,把火箭筒转了个方向对准墙上的破洞。 “那就连那边的老板一起当做攘夷分子炸掉吧。” “喂喂喂冲田队长那会把屯所一起炸上天的啦!” “吵吵闹闹的搞什么鬼啊。”在后院抽烟的土方叼着烟头从后门进来,看着一片狼藉的会客室,嘴里的烟头瞬间掉了下来,他脸色黑得像青面獠牙的恶鬼。 “坂田银时你他妈的又在这里捣什么乱——” “来的正好。” 银时那把刻着洞爷湖的木刀径直对准他的脸,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这位多串君给阿银解释一下,万事屋的老板娘为什么不在阿银的房间里而是在这间被税金小偷包围的肮脏院子里。” “老子怎么知道!” 土方烦躁地一巴掌拍在山崎背上,眼神凶恶。 混蛋!不是告诉你要秘密调查的吗! 不能怪我啦!山崎一脸的委屈,嘴巴努动示意他身边扛着火箭筒的一番队队长兼副长妻弟。 都是冲田队长非要把人家老婆带回来的啦!! 红缨事件他们真选组没来得及插手,也只收到了桂小太郎与那个高杉晋助起冲突的情报,据说桂小太郎身边的帮手像极万事屋三人组,他们才为此派山崎去秘密侦查,看是否能挖出这个名为坂田银时的麻烦男人与攘夷志士间的关系。 结果发现万事屋那位貌似坂田夫人的女性不知为何不见踪影,而万事屋老板本人每日都在呼呼大睡,根本找不出有用的情报。 准备收工时,山崎意外发现那名女性出现在江户某个港口,她身后的船怎么都像是之前骚动中属于某个危险攘夷分子的船只—— 谁能想到冲田队长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嘴上讲送人回去,三言两语把人骗回屯所打算直接询问口供,人家万事屋老板先前就差点把他们给砍了,这下还不得把整个屯所掀翻天啦! 山崎在心里抓狂,根本不晓得事情该怎么收场。 “那边的多串君,先给阿银像样子的把万事屋夫人的精神损失费和封口费一千万一个字都不要落的拿出来先——” “谁他妈是多串君!总悟你去把洞给补了!” “果然还是先把土方先生给轰上天比较好——” “银时……” 松阳听他们一口一个“你丈夫”,“万事屋老板娘”的叫着,脸上的笑容都要僵掉了,实在很想把这个越来越乱七八糟的关系解释清楚,银发的男人瞥了她一眼,眼神暗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松阳,你过来。”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松阳隐隐察觉他在生气。 他从小就是这样,生气的时候不笑,神情冰凉凉的有些吓人,小的时候尚且还有点故作凶恶的意味,长大之后这戾气便收敛不住,熟悉的压抑感便向她丝丝缕缕地涌过来。 她愣了几秒,银发男人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扯到身边来,威胁性地眯着眼扫了一圈神色各异的真选组队员,指着土方的木刀晃了一圈被他收起来插回腰间,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状态。 “阿银没空和你们哈啦了还要带老婆回家,你们这帮税金小偷该干嘛干嘛去吧,下一次呢——” 男人咧开嘴,笑容有些可怖,一瞬间他眼底泛起猩红的血光。 “再有下次,阿银就灭了你们真选组,说到做到。” 毫不掩饰的死亡威胁啊!!山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而不知出于各种缘由,土方也没阻拦,真选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万事屋老板把人牵在手里,留下这堵可怜兮兮的还冒着白烟的破墙就扬长而去。 ——银时的脸黑得像烧焦的锅底。 他旁边坐着翻窗进来的桂,对方不知为何变短一截的黑色头发卡在窗户的夹缝里,因为扯得太用力,墙上挂着的“糖分”招牌摇晃了一阵幸好没砰地掉下来。 后面跟着一只熟悉的白色不明生物伊丽莎白(虽然打过交道,但松阳总觉得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一只。)那大而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松阳,举着写字的木牌“欢迎桂先生的老师旅游回来请务必与我们一起……”,木牌被银时一刀劈烂,松阳也没看清后面的内容。 “带上你的攘夷玩偶给阿银滚出去啊混账假发!” “不是攘夷玩偶是伊丽莎白,啊不是桂!老师来喝饮料~” 茶杯是从橱柜里翻出来的,原本是一套包装精良的茶具,尽管银时大喊“住手啊那是阿银拿来镇场子的摆设品啊喂!”,也没能阻止桂毫不留情地撕开包装,把银时珍藏的草莓牛奶倒进去,放在松阳面前。 “高杉那个家伙,一定连给老师喝的草莓牛奶都没有准备!我名侦探桂小五郎早已看清了这个事实!” 所以说为什么是草莓牛奶啊。松阳无奈地在内心吐槽,一边的伊丽莎白默默举牌。“桂先生想问,高杉有好好招待桂先生的老师吗?” “唔……那孩子还是老样子呢,倒不如说招待过头反而让我有点压力……” “才去了几天,该不会恋恋不忘了吧。” 银时语气有点酸。与妖刀对战之后的疼痛好像还停留在他被砍得破破烂烂的身体上,一想起来某位老战友阴气森森的脸就疼得更厉害起来。 那个什么寝取啊ntr啊之类的戏码给阿银滚的越远越好!趁人之危的混蛋给阿银去死去死去死!! “阿银的万事屋就是这么寒酸啊真是没办法。” “会吗?” 松阳倒没感觉这里有多简陋,和当年私塾的小院子相比,万事屋的房间虽然不多,但装修都是精良的,她坐着的沙发也还算是柔软有弹性,作为两个人生活的地方来说实在适合不过。 她把自己的感受如实讲给银时听,银时哼哼几声,看不出满意与否。但是表情似乎明朗了些,桂两眼隐隐有放光的趋势,正想开口,就被伊丽莎白用木牌重重地拍脑袋。 “请桂先生不要随便在松阳前辈面前展现自己的不良爱好。”木牌上如是说。 桂两眼泪汪汪地摸后脑勺,一下子忘掉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习惯性地想凑过来跟松阳撒娇,银时烦躁地抓住他的头发,将他试图凑近的脑袋扯回来。 “老大不小了给阿银注意点,别把你下流的爱好往阿银的老婆身上凑。” 他一时说顺了嘴,也没发现哪里不对,松阳笑吟吟地握拳砸向他头顶,把他往地板上一节一节的砸。 “银时,给我把老师这个词认认真真抄写一千遍——” “对不起我错了住手啊阿银没钱给楼下的老太婆修天花板啊!!” ——桂一向来去如风,松阳看着他又熟门熟路地翻窗出去,头发被窗户拉住,用力扯,晃得墙上的牌匾摇摇欲坠,愣了会儿才想起问银时。 “小太郎怎么把头发剪短了呢?小时候明明说要把头发留得和我一样长——” “谁知道,烫发失败了吧。” 银时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松阳隐隐察觉他有所隐瞒,但也知道问不出来,心里猜测和她那个紫发的学生来江户的目的有关,不由叹了口气。 “还是不知道晋助现在在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别想了,那家伙打死都不会让你知道的。” 银发男人懒洋洋地伸手拿过她只抿了一口的茶杯,故作不经意地转了一圈,头一仰把剩下的草莓牛奶喝完,松阳还在苦恼着她那两个学生之间的矛盾,也没发觉他的小动作。 “理智上知道你们都长成大人啦,但还是会想起你们小时候一起玩的日子。” “所以还是小时候的阿银更好咯?” “欸?” 松阳被他问地一愣,下意识地摇头。“也不是……现在的银时也很好呀,是很可靠的大人呢。” 她想起银时与那两个活泼的少年员工相处时那种亲密到肉眼可见的羁绊,还有楼下的酒馆老板娘对他照顾有加的态度,心里感到欣慰。 以前她总是期待着银时获得作为人类的幸福。 她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作为人类的幸福是什么样子,只能按照漫长而枯燥的记忆里从人类那里断断续续学来的体验来判断,人类会有朋友,会有家人,会有想保护的事物,或许还会有爱人。 银时拥有了多少呢?他看起来比小时候更加成熟了,被那些孩子们热热闹闹的包围着时,眼里也会有喜悦的光芒了。 这样生活着的银时是幸福的吗? 松阳本以为这个答案无需犹豫,可面前的男人在望着她时偶尔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安,又令她无法做出判断。 银时……现在也还是会觉得寂寞吗? 睡觉前,她忍不住这样问对方。 银发男人正打算把自己塞进橱柜,没有回答,松阳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听见自己的问题。 他只是安静地低下头钻进狭窄的空间里,靠着墙壁把手脚缩起来,关上柜门。 松阳想了想,凑过去轻轻叩响柜门,问道。 “银时,真的不要睡在房间里吗?我一个人睡空间实在太大了,在船上的时候我也是和晋助一起——” 柜门被刷地一声拉开,银时臭着一张脸,语气凶巴巴的。 “你和那家伙睡一张床?” “没有啦。”松阳被他一脸控诉的表情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诚实地回答。 “晋助和银时都是大人了,也不方便像小时候那样一起睡,但铺两床被褥靠在一起还是没问题的呀。” “……” 银发男人慢吞吞地从橱柜里爬出来,把睡觉的被褥铺在松阳旁边。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把头埋得很低,松阳也看不清他的脸。等他铺好床,他又飞快地钻进被褥里,背对着她把被子拉过头顶严严实实遮挡住整个脑袋,连一缕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睡觉了,你也快给阿银去睡。” “知道啦。” 松阳看他在初秋时节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奇戳戳他厚重的被子问。 “不热吗?” “……为了你的安全着想,现在起不许和阿银说话,也不许碰阿银。”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 ——果然比小时候还要难以捉摸了啊。 松阳叹口气,轻声道了句晚安,也缩进被子里。 “……晚安。” ——心脏上的空洞被填满,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第50章 生活总要回归平淡的日常 银时的生活一贯简单到可以单调无趣来形容。 没工作的时候睡到大中午才会懒洋洋地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就去做饭,据神乐抱怨说万事屋的工作餐一贯只有鸡蛋盖饭,不过在松阳住下来之后,伙食得到了显著改善,没有工作时万事屋的两名员工也会跑过来蹭饭。 银时以前长期有把积蓄花费进帕青哥店的不良习惯,在松阳替他管账之后,多少收敛了些,万事屋的账本收入也终于不再是凄凄凉凉的负数,房租每两个月也能交上一次,让房东登势婆婆大吃一惊,对这个居然能管住银时的人充满了好奇。 万事屋没工作时松阳其实也不出门,自从她留下纸条一声不吭地去见高杉结果被带进真选组之后,银时把她看得更紧,好几次松阳醒来都发现卧室门被偷偷锁上,而往往银时正在外面接待有委托的客人,他似乎并不愿意她跟其他人接触过多。 有工作的时候银时带上那两个活泼的孩子一消失就是一整天。虽然他教会松阳电话订餐,但毕竟松阳有过翻窗出去遛弯遛进真选组,又或者是被某个打扮成大号布偶的长发学生拐走的前科,于是银时会拜托楼下酒馆的机器人女招待来万事屋照看她,强烈要求对方把某些怀有不明目的的长发攘夷头子隔离在松阳的所在范围之外。 名叫小玉的机器人女性长着一张漂亮可爱的脸蛋,手里的扫帚却有巨大的破坏性,把桂从窗户扫出去时,墙壁上的牌匾终于咔地一声掉下来,正式宣告死亡。 松阳去捡地上的碎玻璃片时,没注意到手指上被割开一条渗血的伤口,等感觉到疼痛时,伤口早就完全愈合了,她也没在意。 却不料小玉把这件事报告给银时,对方一回来就臭着一张脸唠唠叨叨地叫她把手拿出来给他检查。 “你是笨蛋吗居然去拿手去捡碎玻璃能不能叫阿银省点心啊!” 松阳把手缩进袖子里,笑眯眯地躲躲闪闪试图避开银时。她不确定她这个银发的学生是否知道她身体的异状,更不确定是否该以实相告。 但对方已经不是能被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的小孩子了,松阳还是被银时强行把手抓过去,翻来覆去地检查,一无所获之后,又强硬地让她伸出另一只手。 “所以说我真的没事啦——” “什么没事,人家都说发现玻璃上的血迹了,赶紧给阿银把手伸出来!” 失策。 松阳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就被银时抓住手腕,又一根根手指仔细检查,自然还是一无所获。 “搞什么啊。” 银发男人嘟囔着,又要把她衣袖撸起来查看手臂。 “给阿银坦白,到底伤到什么地方了?” “……真的没有受伤啦。” 松阳语气干巴巴的,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 “没有受伤?” 银时眉头皱得紧巴巴的,目光怀疑地在松阳身上四处打量。 “没有骗阿银?血迹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可能是小太郎被扔出去的时候撞到什么地方所以——” “哼,就知道那个混蛋假发没安好心。” 银时看上去因为老同学被扫地出门的事情心情愉悦了一些,他把新的牌匾挂回去,又开始例行询问。 “吃午饭了吗。吃了什么。不许说谎。” 不管松阳如何回答,他都会去检查垃圾桶,确认有餐盒的厨余垃圾才会放过她。 “在银时心里我这个老师到底有多差劲——” 松阳跟在他背后佯装受伤,银发男人轻哼了一声,抱怨道。“谁叫阿银从小就被你用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耍得团团转,在可靠的大人阿银这里你已经没有信用额度了啦。” 骗子。 吉田松阳这个人一直是个可恶的骗子。 他从小就想不明白,长着一张清纯脸蛋的松阳怎么可以编造出那么多天马行空的故事敷衍他,光是身份来源就有无数个版本,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总是欺骗他,眼睛都不眨,谎话信手拈来,偏偏他不信也得信,知道面前的人永远不会坦诚地告诉他实话。 她总是这样。 银发男人蜷缩在厚重的棉被里,听着身后的人均匀的呼吸声,沉默地闭上眼。 最爱骗他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就一个人跑去做危险的事,让他提心吊胆地等一夜都不见人影,等到天亮才跟那个讨人厌的矮子男手拉着手亲亲密密地回家—— 也罢,起码她还记得回来。 所以她说“保护好身边的同伴,我很快就会回来。”他信了。 ——信她这次也会回来。 于是他等啊等,一年又一年,等到她背对着自己,转过头看向他,一脸释然地对他说。“谢谢你。” 然后继续无望地,挣扎着活下去,继续一年又一年,等到十年过去,这个人才无辜地跳出来,一副什么都忘光了的样子懵懂地缩进他怀里,说着什么“只记得是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想见一面。”这种漂亮话,就大摇大摆地又闯进他一片荒芜的世界。 ——好吧,至少还不算把他骗得太惨。 “要去外地出差?” 银发男人摸着后脑勺,眼神游移不定,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那个啦,阿银的委托范围又不能只局限于歌舞伎町,所以呢,总之啦,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个四五天才能回来。” 他虽然不太了解所谓名门望族的实力,但也晓得想从柳生家救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搞不好又得一身伤,养伤的时间算进去也得耽误将近一周时间,决定照顾松阳的人选就成了当务之急。 假发——那家伙必然会领着松阳去感受原生态攘夷志士,鬼知道会不会头脑一热干点别的——pass掉。 神乐的母亲——对方好像也打算跟去帮忙,pass掉。 思来想去,银时只能把人带去楼下的小酒馆去拜托老板娘登势照看几天。 “喂老太婆,只是照看不许使唤松阳哦!不许让奇奇怪怪的大叔跟松阳搭话,不许让松阳偷偷跑出去,不许让松阳喝酒,一日三餐要督促她吃饭——” “你是罗里吧嗦的天然卷老妈吗!” 登势婆婆忍无可忍地把还在喋喋不休的银时一脚踹出去,头疼地扶额。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银发天然卷笨蛋废话这么多啊! 凯瑟琳一如既往地对万事屋没有好感,不过看在松阳性格和善,笑容也甜的份上,语气还算友好。 “那个谁,松阳小姐是吧,你就随意先坐吧。” 看着对方漂亮的脸,她不由得不满起来。 “白痴天然卷那种废柴居然都能找到漂亮老婆凭什么人家还要打光棍啊!” 松阳无奈地叹气。 “不好意思……可我和银时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喔。” 顶着登势婆婆和凯瑟琳一脸怀疑的目光,松阳努力解释道。 “我以前开私塾,那孩子是我的学生,虽然毕业好久,我姑且也还算是他的老师——” “真的假的?”登势婆婆惊讶地上下打量松阳,一脸不可置信。 “那你都多少岁了?” “唔……三十多?大概快四十了?”松阳不确定地计算着她在长洲时报过的年纪,迟疑地回答。 登势婆婆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人比银时年纪还小一圈,嘴角止不住抽筋。一边的凯瑟琳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小声嘀咕着。“也太会保养了吧。” “所以你是那个天然卷的老师?” “是的,虽然是个不成器的老师,但银时应该还是愿意把我当作老师的。” 那家伙哪里像对待老师的态度啊!就差把你打包随身带着了吧!登势婆婆与凯瑟琳对视一眼,内心一阵恶寒。 “你没觉得……”登势婆婆斟酌着字眼,试图向坐在他们面前的人传达出心里的感受。 “天然卷小子对待你的态度不太像对待老师?” “是这样吗?” 松阳其实也不清楚一般的师生该是什么样子,她和银时一直就是这么相伴着走过来,从来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可能我也没有完全把银时当学生来看?那孩子一直很成熟,也像是我的朋友一样——” 被发朋友卡了啊喂!登势婆婆眼角一抽,意识到自己掺和这种事情就是个错误。 自求多福吧,天然卷小子想要把人追到手还有得折腾呢。 ——银时不在家的日子,小玉会上来敲门叫松阳下去拿午饭,桂来串门过一次,但是窗户被封死之后进不来,打算正面突破又被小玉扫出去,只能隔着玻璃用木牌和松阳交流。 登势婆婆见松阳在空余时间只能坐在万事屋里发呆,就拜托她去给偶尔会出没在酒馆后门的野猫喂食。 “那只猫……” 登势婆婆有些为难地形容道。 “个头挺大的,没有耳朵,不晓得是不是打架的时候被咬掉了,不过挺聪明的,总之最好不要摸它,野猫毕竟没被驯服。” 说着,她又感慨道。“最近大家都在抱怨被野猫骚扰,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就会被抓走。也是可笑,人类饲养他们又抛弃他们,人类还真是种残忍的生物啊。” 松阳认同地点头。 如果没有遇见过那些孩子,她恐怕也会一直背负着人类的恶意充满仇恨与痛苦地走下去吧。 想到这一点,松阳对登势婆婆所说的野猫有些好奇。私塾时期她并不受村子里的猫猫狗狗欢迎,大概是动物的天性比人类更敏锐,所以能嗅到她身上褪不去的血腥吧。 银时和晋助也不是会对猫猫狗狗感兴趣的类型,只有小太郎非常执着地喜欢猫,又不知为何像她一样被小动物讨厌,时常会被他想抚摸的猫挠得一脸血。 ——都是些过去的记忆。回忆起来会觉得温暖,可一想到这空缺的十年,她又觉得茫然。 银时未归的几日,松阳一闲下来就坐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像过去那样在黑夜里发呆。 心里有事,大脑无法放空,忍不住就会去想,我是为了什么才会出现在这里呢?我的出现对他们而言是值得期待的事情吗?是不是给他们带来了过分的压力呢? 她至今也没明白她有没有成为人类,却好像越来越能理解人类那些复杂而又理不清的情绪了。 因为太过珍视,作为徘徊于世间千年的杀人鬼,竟会手足无措到这个地步,始终找不出一个能让她的学生感到安心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银时每天都能在家抱老师……啧 第51章 说不出口的话就让猫来传达吧 野猫芳一最近很烦恼。 他往常觅食的地方新来了一个女孩子,大概是把他当成听不懂人类语言的树洞,每次都在他吃饭的时候唠叨一大堆意义不明的感叹。 毕竟没人能想到,野猫的身体里会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并且有这种经历的并不只是他一只猫。 他瞥了一眼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一黑一白两个幸运人士,还有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猩猩的奇怪生物,叹气。 “跟我来吧,你们这样的新手,至少也得先吃饱才行。” ——银时烦躁地快要爆炸。 喂喂喂银他妈该不会换成什么灵异剧本了吧混蛋作者都在画什么东西啊为什么阿银会变成一只毛发卷得跟x毛似的丑得没眼看的猫啊!! 左边是变成猫也要优雅的在脖子上系丝巾的白痴假发,右边是变成猩猩居然还穿着背带裤的税金小偷头子近藤,前面是据说身为这一带猫咪老大的,自称芳一的野猫。 这莫名其妙的组合根本就没有能吸引读者的地方吧混账!阿银只是个想早点下班回家抱老婆的小市民啊放过我吧! 黑猫桂发出一连串的喵喵叫声,在银时耳中自动转化成人类语言。 “身为合格的攘夷志士!潜入猫咪中进行学习也是十分必要的经历!可恶啊为什么我捏不到自己的肉球!” 这家伙没救了。 银时摇摇头,踏着不熟练的猫步跟在那只体型巨大的猫老大身后。 经历了一连串被围追堵截的凄惨遭遇,他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气,肚子也饿得咕咕叫,现在哪怕叫他吃猫粮他也没办法拒绝。 眼前的街道越来越熟悉,两只猫型人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喂喂喂等等这不是万事屋楼下的酒馆吗喂猫的姑娘也很眼熟啊这不是阿银的老婆/划掉/我桂小太郎最崇拜的老师吗!! “呜呜呜老师~” 黑猫桂努力挤出心酸的眼泪,就要往松阳怀里钻,被银时扯着尾巴拖出来,自己拼命往松阳腿上爬。 从没像这样被动物亲近过,松阳有点懵,看了一眼低着头只顾吃饭的芳一,又看了眼正在吃香蕉的体型巨大的背带裤猩猩,好奇道。 “带了朋友来吗?” 某种意义上真的是很厉害的交朋友能力呢—— 她一直觉得这只野猫像小时候的银时,也是摸爬滚打地在艰难的环境中挣扎着生存,所以每次见到野猫都会想聊上几句,不过对方也跟银时一样不爱搭理她,吃完饭就走,个性也像银时一样孤傲。 想到还没回来的银时,她又有点担忧,说好的四五天已经过去了快三天,还是没有音信。 银时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松阳恍神的时间里,两只猫争先恐后地往她身上挂,一边一只抓着她衣袖就是不肯下来,嘴里还不停的喵喵叫,又像是吵架又像是聊天。 松阳其实有点开心,私塾时期她也有偷偷羡慕过被小动物包围的学生,只是那时候没有机会体验,如今却是个意外之喜。 “你要养这两只猫?” 登势婆婆眯起眼睛打量挂在松阳胳膊上的一黑一白两只特征明显的猫,皱眉。 “猫这玩意难养,都这么大了未必会乖乖听话,确定要养就要负责。” “我知道,不过他们俩很乖喔。” 松阳左胳膊上挂着的白猫一身卷卷的毛,眼神懒散,像极了她某个不回家的银发学生。 右胳膊上挂着的黑猫神态优雅,甚至讲究的系着一条蓝色丝巾,也会让她不由想起某个活力满满的学生。 “毕竟有过养大银时的经验,养猫应该也不会太苦手才是。” “养大银时?”登势婆婆不知道第几次嘴角抽筋,见对方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还是忍住了想要吐槽的心。 ——松阳把两只猫放在地板上,白猫就熟门熟路地摸进厨房里,转悠了一圈之后懒洋洋地爬出来,跳到银时常坐的椅子上瘫成一团,黑猫在她脚边打转,时不时喵喵几声,松阳尽管听不懂,也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就弯起笑眼去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这里是万事屋,唔……是银时住的地方也是他工作的地方,他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之后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见到他啦,这孩子虽然性格有点别扭,但是一直都是个善良柔软的好孩子喔。” 她没注意到白猫从椅子上跳下来,慢吞吞地挪动到她身后,耳朵竖得很直,仿佛正在认真听她说话。 “也不知道银时什么时候回来呢。” 松阳望了眼毫无动静的大门,有点低落地叹息道。 “银时也没有告诉我他去做些什么,他一贯不爱跟我说这些,虽然知道他长大啦,果然还是会有点寂寞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去想,不知道银时还需不需要我呢?我是不是让他感觉到很为难呢?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他安心一些呢?会有这些疑惑的我,好像已经不能算一个合格的老师了吧,明明应该成为学生们的后盾,却总是会有这些不成熟的想法。” 原本孤寂一人的杀人鬼,有了牵挂之后便会变得软弱起来。 ——是太温暖了啊。 会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和贪恋的温度,让像她这样的怪物也可以拥有一颗人类的心。 ——那时候,她一定是想一直陪伴着他们长大。 可是,十年的分散所带来的不只有无法避免的改变,还有一些无法忽视的东西横垣在他们之间,她始终记不起那些残缺的部分,就始终无法弥补这十年造成的伤害。 “下次呢,果然还是去试试拜托银时吧,作为老师,一直依赖着学生实在太不像样,虽然学生们都一眨眼变成了大人,可还是想像过去那样被他们所依赖,也不知道银时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呢,毕竟我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松阳越想越有些消沉,脑门上的呆毛沮丧地垂下来,黑猫见状悄悄用脑袋蹭她的手背,又对着白猫喵喵叫个不停,白猫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溜过来,把毛绒绒的身躯塞进她怀里拱来拱去,像是在回应她一般,喵喵叫了几声。 松阳怔了怔,抬手给他顺毛。白猫惬意的伸长四肢,灵活地窜上她胸口,试图把毛茸茸的脑袋往她衣襟里探,又被黑猫一爪子拍到地板上,对准他的脸就左右开弓扇起巴掌。 两只猫打打闹闹折腾到天黑,松阳把他们抱进卧室,照例准备打坐,被他们俩一左一右咬住衣角往橱柜边上拖,松阳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由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过她只是简单地感叹猫类生物的智慧程度,觉得自己能理解她长发学生对猫的热爱,完全没有联想到其他方面。 这一晚两只猫都乖乖地窝在她怀里,松阳也难得睡了个好觉,没想到醒来之后她却发现两只猫都不见踪影,楼下的登势婆婆也表示没有见过他们俩出现。 “野猫就是这样啦。” 登势婆婆安慰她道。 “饿了就会跑来找你了,不用太担心,他们会坚强地活下去的。” 话虽如此,那两只猫却再也没出现过,倒是银时本人过了两天终于出现在万事屋门口。 “你要不要……” 银发男人脸色有些迟疑不定,他身上还带着风尘卜卜的气息,看上去像是刚结束了一场疲劳的工作。 “要不要跟阿银出去走走?” “现在吗?” 松阳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抬头看一眼他肩膀上的泥泞痕迹,不解道。 “银时不需要休息吗?” “……”银时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古怪,他深吸一口气,干巴巴地说道。 “松阳你不是和神乐的老妈关系还不错么,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也去和朋友见见面,聊聊天什么的……” ——不想再失去一次。 失而复得的珍宝总想要藏起来,害怕又会被谁给抢走,又要陷入无休无止的噩梦里醒不过来,只有日夜放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才会觉得心安,甚至没有考虑到对方的心情。 没有这次奇幻的经历,银时也没发现自己的心态异常到这个程度。 要是真的发生了假发那个笨蛋说的“把老师逼迫得太紧说不定会溜到高杉那里一去不回。”那种情况—— 想起来就叫人火大啊混账! 眼看松阳还是一脸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只要微笑就好了的表情,银发男人暴躁地抓抓头发,自暴自弃地垮下肩膀。 “……总之阿银先道歉。” “欸?为什么突然——” “就是,那个什么……”银时扭扭捏捏地凑过来,挨着她的肩膀坐下来,小声嘀咕道。 “阿银收回之前的话,以后不再做那种把老婆绑在家里的男人——疼疼疼阿银要秃了要秃了不可能变成一拳超人的啊喂!” “嗯?还需要从头补习一遍国文吗?老师两个字不记得怎么念了吗?” 考虑到楼下会对楼下酒馆造成影响,不能再把银时往地板里种,松阳只能遗憾地逮着银时的一头卷毛往上提,疼得他哭丧着一张脸求饶。 “痛痛痛松阳老师老师老师放手好不好!” “上次抄的一千遍去哪里了呢?还没有拿来给老师检查喔。” “对不起对不起阿银真的错了!!!!!” 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喜欢在称呼上混淆不清呢…… 松阳头疼得想把银发学生的大脑打开重新检查里面的构造。 “你啊,真是的……在真选组为了避免麻烦也就罢了,私下里怎么也傻乎乎的乱来,以后如果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一定会被人家嫌弃到哭出来的吧。” 松阳无奈的吐槽道,银发男人沉默片刻,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她。 他脸上的神情郑重的像是要执行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眼睛里激烈的情绪交错着,又化为明亮的光沉静下来。 “松阳,我——” “吼吼吼~为了江户的黎明而进行的完美落地——啊啊啊啊头发又卡住了痛痛痛老师救命啦!” 长发的学生第n次翻窗被卡,痛的整张脸扭曲成名画,松阳不得不过去帮他把头发解救出来,等到再想起刚才没说完的话,银时还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眼神虚无地落在前方,一言不发地出神。 “银时?” 松阳唤了他一声,他仿若才回过神来,瞥了在松阳身边耍宝的桂一眼,总算没说出要把人扔出去的话,但似乎也不愿意再进行刚才的话题。 那孩子想说什么呢? 松阳想着他那时的神情,总觉得那应该是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情。 等那孩子想要开口时,一定要认真的听他说下去,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总之是猫化的谈心时间~ 第52章 家长会永远是孩子的噩梦 江户的冬天比起当年在长洲时要热闹不少。 登势婆婆在广场上举办堆雪人比赛,银时领着松阳去玩,桂也带着他那个名为伊丽莎白但似乎每天出现的都不是同一只的朋友来参加,一群人闹腾腾地度过一天,冬天也就这么暖烘烘的在被炉里窝到了末尾。 今年银时的生日在乱糟糟的火锅宴会中度过,他还像小时候那样,尽管看起来被吵得一脸烦躁,但松阳在他眼里看到了笑意。 他看起来终于没那么不安了。 尽管松阳不知道具体缘由,不过银时不再紧张兮兮到想把她关在屋子里,会不情不愿地开窗让桂爬进来和她聊天,也会领着她去定食屋吃晚饭,有要外出的委托也会告知她内容,普通程度的会带上她一起,不方便带上她的情况也会先送她去神乐家里找江华夫人聊天。 万事屋的天人小姑娘神乐住在后一条街的巷子里,家里的老爹和哥哥常年在宇宙漫无目的地游荡,偶尔会寄回来奇怪的手信,给神乐的是各种宇宙怪物的牙齿,给江华的则是成分不明的结晶体。 松阳好奇地触碰过一次,在结晶体中感受到了令她排斥的气息。 ——就像是不属于这个星球的能量。 她猜测这大概与江华能够摆脱死星龙脉的影响有关,但对方并不知情的样子,她也并未点破。 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和她之间的联系究竟是—— 或许也只有她残缺的记忆恢复,才能确认她心底隐隐浮现出的猜想。 时光缓缓流逝着,到了春天。 万事屋今日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顾客。 “总之,就是这样,麻烦万事屋老板把夫人暂时借给我——” “啊咧咧,阿银好像没听清,总一郎君麻烦再说一遍,要借阿银的什么?” 银发男人脑门上冒着黑气,手里的木刀哐地一声就要砍到对方身上,被大惊失色的新八拼命抱住腰往后拖。 “冷静!冷静!银桑你冷静下来啊!对方怎么说都是真选组的队长!!” 这一刀下去万事屋唯一的茶几就要上西天了喂!! “是总悟的说。” 真选组的年轻队长歪着头一脸无辜,并不在意银时一副要吃人的态度,把视线转向坐在对面的松阳,继续诚挚地邀请。 “请问提供万事屋夫人出借服务吗?” “喂喂喂阿银不管你是真选组还是新选组真的砍了你哦混账!” “请一定要冷静啦银桑!!!!” 去年银时似乎跟真选组因某些委托拉近了关系,队员们在街上遇见松阳也不会大惊小怪地要把她领回去录口供(主要害怕被砸屯所),像是今天来的冲田,遇见她也还是会好好打招呼,只是从来不把称呼改掉。 松阳好脾气地解释道。 “我只是银时的老师喔,没听说过万事屋提供这种服务呢。” “真的不行吗?” 冲田有些遗憾。他看起来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眉头微蹙着,或许确实有为难之处。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诉银时也没关系的。” 松阳悄悄拉住银时的手示意他坐下来,被安抚过的银发男人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收起刀,指使新八去倒茶,只是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你们这帮税金小偷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拿着纳税人的钱来消费,小心阿银全部录下来寄给电视台曝光哦。” 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茶几上,栗发少年伸手触碰了一下,明明被烫得迅速缩回手,面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动。 松阳看着有点好笑,想着对方也只是未成年的少年,眼神更温和了一些。 “那么,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呢?” “……”冲田瞥了一眼表情阴沉沉的万事屋老板,诚实的道明来意。 “……冲田君的姐姐?” 新八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下意识地缩起脖子。 是这个冲田君的话,怎么想都会是很可怕的角色啊! “我姐姐她身体不太好,从武州舟车劳顿来江户看望我们,她现在住在旅馆,我和土方先生也没办法时刻照看她,所以想说麻烦万事屋老板娘陪她一天,等土方先生来接走她,都是女孩子的话会比较好交流吧。当然——” 他又瞥了一眼银时的脸色,补充道。 “万事屋老板想跟着一起也无所谓,不过太粘人的男人是不会招女人喜欢的说。” “你们这种幼稚的小鬼才搞不懂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少给阿银说些没用的漂亮话。” 银时没精打采地瞥了他一眼,倒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冲田自行理解为他愿意接下委托,站起来,郑重地行了一礼。 “那就麻烦二位这段时间陪着我姐姐,报酬的话土方先生会支付的。” 旁听的新八这时才想起面前的少年与那个凶神恶煞的鬼之副长之间另一层亲属关系,忍不住又打了个寒战。 这世界上真的有女孩子能够驾驭住那个可怕的真选组副长吗!! 他脑海里脑补出各种可怕的形象,等到真正见到对方的那天,巨大的落差感又令他大吃一惊。 根本就是和那两个人完全相反的大和抚子类型的女性欸,咋一看还有些像松阳前辈…… 新八看着两名发色到神情极为相似的女性,忍不住这样想。 因为挂着委托的名义,所以万事屋这次全员出动,尽管主要目的是陪伴冲田的姐姐三叶小姐在歌舞伎町游玩,按理说他和神乐都没有参与的必要性,不过银时坚持要把他们俩捎带上,也不晓得想掩饰些什么。 此刻大家都坐在甜品店里,还没等冲田进行介绍,松阳已经和三叶就着养孩子的话题相谈甚欢。 莫名被拉来加班的神乐怨念地瞪了一眼装作乖巧的冲田,好歹念着这是工作没有拆台,自顾自埋头吃送上来的巧克力巴菲。 银时插不上话,听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开始互爆他和冲田的童年黑历史,表情黑一阵红一阵又没法发作,有心想调节气氛的新八也无能为力,只能暗自祈祷这场家长座谈会早些结束。 “真抱歉,实在是和松阳小姐太投缘了。” 聊到一群人肚子都咕咕叫起来,一见如故的家长们总算想起了被冷落的其他人,三叶掩着唇轻咳一声,打量神色各异的三个人,又着重留意到对面的银发男人偷瞟松阳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笑道。 “几位都是小总的朋友吗?” 神乐低着头一脸吞苍蝇的难受表情,被银时拍了一巴掌后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对面的冲田脸色扭曲一阵,又恢复成乖顺的模样忙不迭地点头。 “他们是在歌舞伎町开万事屋的三人组,都是我的朋友,这位松阳前辈是那边的银时先生的老师。这位眼镜是新八,这位是chin——咳咳,神乐。” “承蒙大家一直照顾小总啦。” 三叶一边温温和和地颔首,一边掏出装满辣椒酱的瓶子,泰然自若地将鲜红的酱料尽数挤到巧克力巴菲上面,在万事屋三人目瞪口呆的注目中解释道。 “我之前有食欲不振的毛病,养成了这样促进食欲的习惯,现在也很难改掉呢。” 不愧是那个土方的夫人!连爱好都一模一样!内心吐槽中的新八看她吃得面不改色,不免缩紧了脖子。 ——迟迟未露面的土方,据冲田说,是正在忙活一件麻烦的案子,万事屋的几个人陪着三叶在整个歌舞伎町转悠了一圈,忙完工作的土方才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万事屋楼下。 趁三叶还在和松阳聊天没有关注这边,银时把土方拉到一旁打算索要报酬,然而完全没被交代过这件事的土方一脸茫然,躲在拐角里冲田见状就要溜走,气得银时立刻拔刀追过去。 “可恶啊敢让阿银做白工!灭了你们真选组哦!阿银这次说到做到!” “真有活力呐。” 三叶轻笑着,看了看身边兀自出神的松阳,揶揄道。 “试着关注一下那个男人看你的眼神吧,你一定能发现他隐藏着的心情吧。” ……眼神吗。 松阳其实有些迷茫。 她对人类的感情向来迟钝,银时又是个内敛的性子,偏偏什么都不愿意主动告诉她,小的时候一闹别扭就会跑个没影,直到自己想通了才会别别扭扭地冒出来。 只有那一次,她为了把晋助从那个牢笼般的家庭里带走,一夜未归,银时才前所未有的哭着爆发了对她的控诉,更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懒洋洋地躺在角落里,默默地盯着她,等她回过头来,他又飞快地移开眼睛,一被问起来就气呼呼地叫唤着“阿银才没有偷看你!”,然后又不知躲去哪里独自生闷气。 “那个男人看你的眼神啊,可不像是看着老师的眼神喔,他或许怀抱着什么某种强烈的感情在注视着你呢。” 三叶这么说时语气里带了笑意。 松阳面露疑惑,对方脸上流露出几分羞涩,轻声解释道。 “我丈夫也是个别扭的家伙,这样的男人虽然总是臭着一张脸看上去凶巴巴的,内心却柔软得像个笨蛋,那位银时先生大概也是这种性格的男人吧,所以多少会有些亲切感,能够猜到他注视着你的眼神里有怎样的期待。” 与他那日没说完的话有关吗? 松阳悄悄瞥了一眼正在埋头扒饭的银发男人。 他把脑袋埋得很低,脸颊上沾染着几颗盖饭的红豆。松阳习惯性地伸手给他拿掉,对方在被她触碰到的瞬间蓦地一弹,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避开,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含糊不清地出声。 “突然把手伸过来干嘛啦,阿银还以为是哪里撞过来的小虫子,吓了一跳。” “银时的吃相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松阳捧着脸感叹道。 银发男人眼神闪了闪,别别扭扭地抬起头,自己把脸上黏着的红豆摘干净,语气酸酸地嘀咕着。 “说来说去就是对小时候的阿银念念不忘咯。” 松阳总觉得这个句式迷之熟悉,忍不住笑起来,安抚道。 “不是说过吗,现在的银时是可靠的大人啦,能看到银时成长为现在的样子,我很开心。” 是真的开心到心脏都要跳跃出胸膛,无法形容这种暖乎乎的满足感。 ——夙愿成真。 能够亲眼看见成为大人的银时,是默默祈愿多少次才能发生的奇迹呢。 一想起这些,就会幸福得想要落泪。 “只要能看到现在的银时,我就很满足啦。” “……所以也喜欢现在的阿银?” 银时包着一口饭含含糊糊地发问,他眼睛藏在乱蓬蓬的卷毛下面咕噜咕噜打转,松阳没听出他暗戳戳的含义,神情自若地点头,眼神温柔地淌出一片水花。 “我非常、非常喜欢现在的银时——咦银时你的脑袋好像在冒烟——” “没事啦!阿银好得很一点问题都没有!” 银发男人咚地一声把滚烫的脸砸进红豆饭里,吓了松阳一跳,她伸手想把银时拽出来,银时又猛地抬起头,遮遮掩掩地丢下一句“阿银去洗脸。”就弓着身体飞快地遁走,留下松阳看着他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等银时慢吞吞地走回来,他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是耳朵不知为何冒着热气,眼神躲闪着不看她,结结巴巴地推着她走。 定食屋的老板娘似乎和银时很熟,挥挥手表示记在账上,又看了他俩一眼,大概是误会了什么,笑着鼓励银时道。“你这小子拿出点样子来,别让人家姑娘跑掉了哦。” “那个,其实我是——” 还没等松阳解释完,银时一把拉起她就往外走,松阳被扯得跌跌撞撞的,还一头雾水地想,这孩子比小时候脾气更难搞了呢,完全没有察觉到她这个长大成人的银发学生心里那些有意无意的小心思。 整个歌舞伎町都知道万事屋多了个和老板银时关系亲密的女性,又经过银时有意无意的引导,所有人都会往那种关系上去联想,无奈何松阳从来在情感方面纯洁的像一张白纸,也根本接收不到这其中暗藏的情愫。 也罢,来日方长。 银发男人自我安慰着,感受着手掌中温软的触感,他眼底的笑意逐渐化开。 ——至少他得到了一个美梦。 作者有话要说:路过的三叶小姐~ 第53章 远行的孩子最让家长挂心 夏日的歌舞伎町透着一股闷闷的燥热。 万事屋去年还没有安装空调,今年银时咬咬牙花钱在客厅安装了空调,没工作的日子新八和神乐就赖在万事屋的沙发上蹭空调,松阳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猛然发觉自己在江户已经停留了一年有余。 高杉自那日一别就再没来过江户。 他倒是有派人送过礼物和信,送信的鬼兵队成员战战兢兢地从窗户翻进来,还没落地,就被银时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出去,信也被他暴怒地砍成一地碎渣,松阳好不容易才从狂战状态的银时手里保住了那个绣着金线的烟袋。 “什么意思?啊?那个矮子男什么意思?” 银时浑身都在冒黑烟,盯着她手里的烟袋,眼神狰狞地泛起红光,咬牙切齿道。 “当阿银是死的?还派不要命的手下送这种东西来给阿银的老婆——” 然后就被松阳揪起衣领砸穿了二楼的地板,卡在洞里晕乎乎地等到清醒过来,又委委屈屈地抱怨。 “松阳你就是喜欢那个矮子男胜过喜欢阿银啦!从小就这样!背着阿银手牵手带矮子男去看星星彻夜不归!” 松阳被他控诉道哭笑不得,只得把人从洞里□□,耐着性子和他解释。 “是我上次对这个烟袋很感兴趣,晋助才会特意派人来送给我的,他现在的情况也很麻烦吧,还叫人特意走一趟,我也很过意不去……” 一年未见,她其实有些想念这个一贯谦逊的学生,也试探性地问过桂,对方每次都是摇头,表示不了解高杉的动向。 “作为男人,在宇宙里跑来跑去的不能安定下来,老师如果嫁给这种男人一定会被拐到我看不到地方去这样就没办法趁虚而入——”这么义正词严说着的桂被松阳微笑着给了一个头锤。 攘夷志士对幕府而言始终是第一打压对象,尽管现任将军是个看上去脾气很好的年轻人——松阳在去年冬天偶然见过对方一面,这位年轻的将军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挑了个银时不在她身边的空隙凑过来,问她的话也很意义不明。 “请问您是否有失散多年的双生姐妹——”然后差点被银时当作变态给砸到雪地里。 松阳并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曾见过对方。虽然这一千年的漫长记忆破碎的拼不起来,但她大概猜测到自己过去的身份,也隐约记得前任将军那张写满对权力与欲望的贪婪嘴脸,只是对于这位现任的将军——德川茂茂的确不曾有清晰的记忆。 或许对方见过江华所提及的那人—— 然而年轻将军很快又被真选组围起来隔离在中间,她也找不到机会再去一探究竟。 近日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街道上巡逻的真选组队员越来越多,有一些是未曾见过的新面孔,正四处盘查过路的人。松阳提着菜篮子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就听见几个队员在小声议论。 “总觉得组里要变天了,副长最近那个状态实在是看不下去。” “行啦,这也不关我们的事,上头该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 银时今天正巧不在万事屋,领着神乐和新八说是要去做买游戏机的委托,昨天下午就带着锅碗瓢盆和冰箱里仅剩的食材去排队,至今还不见人影。 万事屋的卧室里新增添了书柜,上面放着她从书店淘来的五花八门的书籍,底部空余的位置乱七八糟的放着银时的jump杂志和一些封面充满了色气感的书籍——是松阳从榻榻米的暗格里无意中翻找出来的。 尽管银时一再推托说是新八带来忘了拿走,不过松阳记得他从小就思想糟糟污污得过分早熟,成天往枕头底下藏□□的漫画本,也懒得戳破他红得快要爆裂开的脸皮,替他把书全都整理好放进书架。 这个年代的家庭电器远比十年前科技进步的多,衣物洗涤和家务清扫都十分方便,松阳闲下来也会帮忙收拾屋子。好不容易搞到游戏机的银时下班回家,一见到她扎起头发正在打扫的样子,两眼放光地凑过来,扭扭捏捏地向她要求。 “下次能不能对阿银说‘今天辛苦了,欢迎回来’之类的话呢?阿银怎么说都辛苦了一天好想让松阳安慰嘛~” 松阳料想他脑子里又产生了某些奇奇怪怪的联想,忍不住想逗他,歪着头柔声道。 “辛苦啦小银时,欢迎回家。” “男人不能用‘小’来形容!”银时红着耳根振振有词地抗议道。“阿银明明已经发育的又大又猛——” “又乱说话。” 松阳故作生气的用手指捏住他的嘴,教育他。“是不是该把银时脏呼呼的脑袋塞进水桶里清洗干净比较好呢。” 住在一起的时候久了就发现她这个银发的学生大大小小的缺点从小时候延续到了大人的年纪,不仅总是和她开一些不正经的玩笑,好不容易坚持了一段时间规律的生活又故态复萌,上次趁着工作外出的时间偷偷跑去帕青哥店,把工作的预约金花得干干净净,被气呼呼的神乐追得满街跑,又把人提到她这里来告状。 “松松老师!银酱这种男人根本就是连养家糊口都负担不起的笨蛋男人,千万不要被他花言巧语骗去结婚了阿鲁!” 银时跟鸵鸟似的把脑袋埋进沙发后面,装作自己不存在,松阳狠不下心揍他,拿他没办法,只能和他约法三章,要他把到手的钱如数上交。 “以后只能按周给银时发零花钱喔。” 银时脑子里的思想大概又跑偏到不正经的地方去,明明被剥夺了财政大权也不委屈,撅着屁股傻乎乎地笑,慢吞吞地踱着步子挪动到她身边。 “嘿嘿嘿,感觉阿银好像变成了那种朝九晚五上班回到家把工资交给妻子的好男人。” “等你有了妻子,说不定真的会变成这样的好男人喔。” 松阳完美的闪避开他设下的语言陷阱,简直就像是把“届不到”几个字明晃晃的摆在头顶上。 三叶的话她倒是有认真考虑过,但银时实在不是那种愿意和她好好坐下来谈心的类型,往往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讲不了两句银时就会腼着脸挨过来,胳膊一捞就把她人扯过来,大夏天的非要热烘烘的和她黏乎乎地抱在一起,用他那头毛茸茸的天然卷在她脸上蹭来蹭去,似乎有像定春发展的趋势。 松阳伸手去推他的脸,他也不躲,就笑眯眯地盯着松阳,眼神里的光柔得快要化开。 ——胸口填补的幸福感满得都要溢出来。 那双眼睛好似在诉说着这样的感受。 常来万事屋蹭空调的新八一开始还会被惊吓到打翻手里的茶杯,后面就因为习惯而变得麻木,学会对眼前的一幕视而不见。 桂倒是每次反应都很激烈,不是把银时从沙发上拖下来噼里啪啦地拍打他的脸,就是指挥伊丽莎白强行坐在中间把银时挤出沙发,并且试图让松阳发现某个银发男人的险恶用心。 “老师!千万不要被这种男人的外表给欺骗了哦!银时这种男人满脑子都是xxxxxx”是一堆被消音得彻彻底底的词汇。“岂能随意触碰老师神圣的身躯!还请老师与我一起前往——” 然后他就被银时一脚踢出窗外,连带着松阳还没分清楚究竟是哪只的伊丽莎白和他掉在地上的木牌也被扔出去,松阳总觉得他们俩的关系比起私塾时期反而更加亲密,只是唯独缺了一个人。 “晋助他……” 桂照例翻窗进来蹭晚饭,松阳看着他跟银时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忍不住感慨出声。 “晋助也在的话,感觉就像回到了过去呢……” 两个人顿时偃旗息鼓,都不说话。 银时挤眉弄眼地给桂传递暗号,打探高杉的动向,桂摇摇头表示毫不知情。 他实在不容易搞到一年四季都在宇宙飞来飞去的鬼兵队的具体情报,尽管大致掌握到一些动静,也还是弄不清楚这个昔日的同窗到底有何打算。 老师……已经回来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面前的人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死而复生,又为何容颜不改,迟到了十年才出现在他们身边,可他和银时都不在意这些。 但是高杉那家伙,明明已经见过了还活着的老师,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有收敛,不仅违背了他们的初衷去和宇宙海盗春雨联手,私下里恐怕也从未停止过煽动各种血腥的争斗。 他为了复仇,甘愿化身为修罗,走上一条向无间奈落不断坠落的道路,即便是老师还活着的事实,都未必能把他拉回来。 ——他们早就回不到过去。 桂抬头看了一眼陷入怀念中的松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师对现在的高杉,是怎么看的呢?” 那家伙势必会想方设法的对老师隐瞒下他所做的一切,他从来都是最害怕看到老师失望眼神的那一个,可是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当年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却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幸好这世界还没残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晋助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松阳叹了口气,眉眼里俱是忧虑。 银时难得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做背景板。 “或许是很危险的事吧,之前在飞船上,见到过他受伤,老实讲,我有些生气。理智上知道学生们变成大人,总会遇到受伤的情况,但感情上,会希望你们保护好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好,至少要安安全全的,好好的活下去。虽然是很任性的想法。” 可还是希望她的学生们远离一切危险,拥有简单而又平和的生活。 私塾里的孩子们之所以会踏上战场,多半也和她消失的十年有关,只要一想到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学生们,心里就会一阵阵闷痛。 ——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正因为有幸能回到他们身边,才更盼望他们能够朝着自己心中的方向前进,而不是把自己置身于时时刻刻的危险之中。 “老师若是再见到那家伙……” 离开的时候,桂犹犹豫豫地向她提议道。 “就把刚才的话对他说吧。试着和那家伙说,只要他好好活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像这样坦诚地告诉他试试,也许那家伙还能听得进去。” “天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会冒出来。” 银时对此不以为意,他完全没预料到自己很快就要面临宇宙最大的恶意。 第54章 不要害怕去触碰成真的美梦 登势酒馆的机器女招待小玉像往常一样正在扫酒馆门口的街道。 她一天的工作除了打扫就是守卫酒馆,前段时间又多了一项,帮楼上万事屋的老板银时留意他妻子(划掉)老师的动向,名义上是关照,小玉用数据分析认为这是监视+囚禁,尽管登势婆婆跟凯瑟琳都极为不齿银时这等行径,但小玉秉承对工作认真负责的原则,把一切妄图靠近那位松阳大人的危险因素都第一时间扫出去。 不过银时最近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兮兮地要把那位松阳大人关在家里,她也就没有监视的必要,只是习惯成自然,她出来清扫时,还是会瞥一眼通向万事屋的楼梯,留意是否有其他人出现。 这会儿正巧扫到楼梯底下,小玉抬头望向楼下的万事屋,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戴斗笠的男人。 从未见过有这号人物来拜访过万事屋,但这已经不在她的负责范围内,况且她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想着等银时回来再通知他这件事,就继续去清扫街道了。 ——松阳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惊吓还是惊喜。 上午银时就领着新八和神乐,还有不知为何变得判若两人的土方先生出门,眼下邻近傍晚,她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万事屋,其实是愣了片刻,才想着去给人开门。 一年未见的紫发学生好整以暇地站在万事屋门口,一身紫金色的浴衣艳丽且张扬。他只带了能掩藏半张脸的斗笠并未做其他伪装,松阳的确是给他吓了一跳,立即把人扯进来关上门。 “晋助你……像这样没关系吗?” 真的不会一露面就被真选组抓去喝茶吗? 就连她都几次被带去协助调查,松阳很难想象对方顶着江户第一号通缉犯的身份是如何躲避真选组的巡逻出现在这里。 高杉平静地坐在万事屋的沙发上,闻言勾起唇角,碧绿的独眼落在他面前神情担忧的师长身上,似有笑意。 “没关系的。” 他意有所指道。 “恐怕真选组现在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欸?这样啊……” 松阳怔了怔,想起那个异常的真选组副长,叹了口气,也不再多问,转身去厨房给人倒茶。 她多少猜到高杉出现在江户总有些不便言明的目的,只是对方现在毫发无损的坐在屋子里,她也就觉得安心。 “老师不打算问我么?” 紫发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将茶杯递过来的那只素白的手,又缓缓移向她噙着温和笑意的唇,眼神微微闪烁着,言语有所试探。 这次事件他并没有插手的意义,合作对象是个找不到人生价值的可怜鬼,高杉并不认为伊东能成功扳倒近藤,拿下真选组。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至于伊东会有如何下场也在他意料之内。 那个男人一生中都不曾被正确的引导过,只是孤寂的渴望着被理解,被认同。 我也有曾有过这样的时刻。第一次与那个男人会面,他的确隐约闪过这个念头。 我也曾迷茫无措,不知要往何处前行,不知何为正确与错误,不知如何坚定内心的方向。 ——而他曾有幸在那片星空下,寻找到了一生的信仰。 可人一旦被夺走信仰,便会成为失去理智的野兽,什么同伴也好,情谊也好,那些软弱的东西早就随着那场大火被付之一炬。 他们都走得太远。 可他的老师还停留在十多年前的某一个午后,记忆里的他们还是只要她一个微笑就能天荒地老的少年,尽管他早就丢下了这些,也不会从头捡起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但如果能让她安心,他就能伪装成她最想看到的样子,让她不必为无关的危险操心。 ——他承认银时那家伙把她照顾的很好。 他的老师看起来至今仍不知道他在背后把昔日同窗卷入致命的争斗并且不打算就此罢手,眼里全然是对一年未见的学生的思念,即便被他这么不加掩饰地引导着,她也还是微笑着摇摇头,安抚他道。 “不问啦,你们都大了,我也不可能还像你们小时候那样事事都要干涉,晋助你呢,只要保护好自己,记得时常来看我,那就够了,不管你要做什么,首先都要爱惜自己,毕竟我只有你们——” 意识到话题有些伤感,他的老师止住话头,像过去那样给他一个拥抱,将柔软的唇靠近他耳边温和地鼓励他。 “晋助只要遵循自己的想法走下去就好了,走累了就来看看我,我会一直等着晋助回来的喔。” 就是为了这样的温柔,所以他才—— 男人碧绿的独眼一瞬间涌上墨黑的气息,又迅速压抑下来。松阳虽然有所觉察,但面前的人实在是她太熟悉的学生,她能感受到对方心里藏不住的疲惫,却无法体会那种感情扭曲到极致的痛苦。 桂预料的没错,现阶段就算他们的老师也没法完全将高杉从这条路上拉回来,只能让他有所顾及和收敛,不去把矛盾与裂痕,和血淋淋的现实毫无掩饰的摆在他们的老师面前。 高杉并不意外这次真选组的动乱会把银时牵扯进去,也特意嘱咐过万齐,出手点到即止,所以银时倒没受什么伤,只是一路被万齐干扰着没办法展开身手。 好不容易把万事屋能做的事情解决完,银时连真选组的制服都还没脱,就匆忙往回赶,到万事屋楼下一听小玉形容不速之客的外形,他心里一个咯噔,冲到门口几乎是一脚踹开门,见到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被他傻乎乎的老师拥在怀里,当下眼睛都要红得滴血。 “高!衫!晋!助!” 银发的男人差点瞬间狂化,手里抓着洞爷湖的力道逐渐收紧,发出濒临爆发的咯吱声响,好歹他还记得松阳在场,没有不管不顾地一刀劈过去,只是刷的举刀指向一脸嘲讽的紫发男人,笑容像被附身的恶鬼,咬牙切齿道。 “滚出来打过!” ——万事屋的眼镜员工不由自主地摘下本体,用袖子擦了又擦,眼前的画面依旧没有发生改变。 穿着真选组制服的银桑站在恒道馆的木地板上,带着厮杀的气势和人用木刀过招,对方是一身紫金色浴衣的独眼男人,神情也沾染着几分肃杀意味。 他们家的道场还真是来了个传说中的厉害人物呢——个鬼啦!!!那家伙怎么看都是江户头号攘夷通缉犯高杉晋助吧!!! 太可怕了这是什么暴风将至的恐怖气氛啦父亲留下的道馆今天就要被彻底终结在这一刻了吗! 一贯大大咧咧的阿妙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悄悄拉过松阳问。 “这个……这位是……那个高杉对吧?” 大江户最危险的通缉犯虽然和她这样的良好市民无关,但乍一撞见心里总有点发怵。 倒是神乐蹲在一边跃跃欲试,嘴里念叨着“本女王也要一雪前耻。”就想举着效果如同炮筒一般杀伤力巨大的伞冲上去加入战局,被快要崩溃的新八拼命地拖住手臂拦下来。 够了啊喂!这一炮下去恒道馆就变成渣了拜托!他这种普通平凡的未成年为什么总要操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啦! “是呢,晋助也是我以前的学生。” 阿妙觉得后背冰凉凉地渗着寒意,望向松阳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非常了不得的学生啊! 松阳好久没见这两个学生你来我往的对练,不禁有些怀念,眼神里透露着她自己也没发觉的宠溺。 她虽然没弄明白银时冲着高杉那一副兴师问罪的凶恶表情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记得这两人一贯如此,小时候只要一有分歧,从不作无用的争吵,不约而同选择拿起木刀上道场以胜负做定夺。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她本人完全没有身为风暴中心的自觉,旁边的阿妙闻言笑容都快要僵在脸上,实在很想把道场上那两个杀神赶走,可陷入暴怒中的银时完全没有听人讲话的意思,一心想着把眼前妄图横刀夺爱的矮子男兼江户第一搞事王给打到永远不敢再露面的地步,手里的木刀挥舞的像见血封喉的利器,杀气不要命地放。 高杉原本还抱着见好就收的心态,被银时失了智的打法激得上了头,他心里的恨意放出来就收不住,干脆利落地使出杀招。 松阳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立刻上去一人一个头槌,又夺了刀,才让他们从打红了眼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怎么这么冲动呢?” 松阳看这两个长大成人的弟子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模样,无奈地叹气。 “冷静下来了吗?” 高杉其实有些后怕。 他情绪失控得突如其来,也许是自十年前延续至今的仇恨从来没有一秒停止过,这一刻让他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他比谁都清楚,尽管这份仇恨不该朝向昔日的同窗兼战友,但方才那个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了眼前那个家伙。 忘不掉。 失去温度的气息,泪流满脸的笑容,不再动弹的身躯,一片黑暗的世界。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这个问题不断地萦绕在他心底,哪怕他的老师带着他熟悉到骨子里的笑容回到他身边,像过去他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画面那样温柔地将他接纳,他也无法放下这找不到出口的恨意。 为什么要让我这样活下来。 为什么决绝地抛下我。 为什么选择了那个一无所知的家伙。 为什么不是我。 这些都是无法对失而复得师长诉说的苦楚。 倾慕的心情积累到无法承受的地步,又失去了所注视的对象,内心的空洞会逐渐扩大成无法填满的深渊,强烈的绝望一遍又一遍地将人撕成两半,一半想要隐藏进不见光的黑暗里,一半迫使自己戴上克制的面具。 即使他清醒地知道,不能放任自己坠落下去。 明明是不想再看见她的眼泪,不想再让她为了失去的恐惧而流露出悲哀的神情,可是脱手的缰绳只凭借他自己太难拉回头,如果今日只是他和那个家伙之间的恩怨,他确信他们之中一定会有一方死在对方手里。 ——恨做出选择的人,也恨软弱无力的自己。 直到手里的刀被拿走,头上传来熟悉的痛感,他的老师眉眼间带着苦恼,神情却是纵容而又温柔的。 梦已经醒了。 现实却像梦一样美好得近乎虚幻。 “傻掉了?” 松阳被紫发男人痴痴的眼神盯的有点懵,蹲下来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见他还没反应,又瞥了一眼另一边垂着头面无表情望着她的银发男人,不由地头疼起来。 围观的阿妙见状立即扯着两只未成年人溜走,以免打扰到这师徒三人相处的空间。 “银时?” 松阳犹豫着唤了一声,银时避开她的目光,表现出一副拒绝交流的意图。 两个人都这样,她也没辙,又不能放着他们不管,想着学生们长大了越来越难捉摸他们的心思,心情难免有些低落。 “有什么矛盾真的不能告诉老师吗?” 沉默。 “……虽然知道你们俩从小就互为对手,但打到这个程度,真的有点吓到老师了喔……” 紫发男人似乎惊醒过来,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还是说,是因为老师的原因才——” “别想那么多。” 银发男人终于开了口。他懒洋洋地瞥一眼神情复杂的高杉,伸手将面色沮丧的松阳捞过来,揉揉她的长发权作安抚。 “阿银老早就看这个矮子男不顺眼罢了。” 正因为知道她在乎什么,所以他和桂才真心实意地想把这家伙拉回来。 他们都曾踏上不能回头的路。 也曾摆脱不了仇恨与绝望的噩梦。 ——好在还能苦尽甘来。 “从小就和这家伙不对付,松阳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东想西想。” 高杉一直眼神冰凉凉地盯着他放在松阳头上的那只手,闻言只是嗤笑一声,也没反驳,目光落到松阳有些担忧的面容上,才丝丝缕缕渗出几分柔情。 “别担心,老师。” 他慢条斯理地把松阳拉回到他身边。那边银时放手放得不情不愿,凶恶的视线朝他瞪过来,他也不理会,自顾自地将松阳轻柔地怀抱住。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为了老师活下去。” 考虑到这家伙的性格,银时姑且当他是做出不会再随便对昔日同窗下手的承诺,也算是松了口气,只是脸色还是臭烘烘的,看起来很想把某个霸占着松阳的紫发男人一把扔出去,又碍于松阳喜悦的神情强忍着没发作。 ——原本就是离开江户前抽时间来拜访,高杉并没有继续在万事屋停留,趁着天色完全黑下来就打算返程,松阳想出去送送他,被银时强行拉回来推进屋子里。 “送老同学这种事情阿银来就好,阿银又不怕被真选组请去喝茶。” 松阳拗不过他,又探头去看高杉,忍不住问道。 “下次什么时候还能来看我呢?” “到了江户就会来看老师的。” 男人临走之前注视着她的眼神平静而又温和,半点不复他以往偏执的模样。 银时不情不愿地把人往外赶,巴不得这家伙再也不要出现在江户,待人一走立刻关上门。 紫发男人缓慢地踱着步子走到后巷,若有所悟般停下脚步,抬头望了眼趴在窗口悄悄向他挥手的松阳,浅浅勾唇。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老师都不会推开我,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高高来啦!高高又走啦!没有暗杀篇了,他俩打不起来了,这里打一架多少解开一点心结吧,动乱篇没啥能写的就过去了 不要让我单机啊!!!!!哭泣 第55章 日常多少会有些无聊 高杉再派人送信件和礼物时,银时倒没有像以往那样暴起砍人,只是黑着一张脸把礼物抢过来就把无辜的信使扔出窗外,抓着东西的手劲力道大得快要把薄薄的信纸都捏碎。 “那个混账矮子男——” 银时骂骂咧咧地把信件拆开,打算先检阅一遍,在松阳微笑着晃拳头的威胁里只能委屈巴巴地交出来。 松阳看信的时候,他就在沙发后面不安地转来转去,时不时探头想瞟一眼信件的内容,又被松阳蹙着眉推开他毛茸茸的脑袋。 “真的一行字都不能给阿银看吗?喂喂喂,阿银的好奇心也到了该被填满的时候了。” “不是只要有帕青哥就能填满了吗?” 松阳笑着揶揄他,一边飞快地阅读完信件,在银时眼巴巴的目光里收起来,珍重地放进那个存放着旧作文的铁盒子里。 银时抓着头发心里毛毛地发痒,又不敢当着松阳的面去偷来看,不满地嘟囔着。 “阿银想都想到那家伙能写什么了,不外乎想见你啊思念你啊等他回来啊之类的酸溜溜的内容,就这么嫉妒老师在阿银这边吗混账!想都不要想,阿银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让步的!老师从头到脚都是阿银一个人的!” “又乱讲。” 听他越说越离谱,松阳佯装不悦地蹙着眉,戳他气鼓鼓的脸。 “晋助才没说那些呢,他只是讲了一些异星的见闻,和宇宙之间的趣事,只有银时才会满脑子糟污污的坏念头。” “随便啦。”银时哼了一声,手一伸又要去抱她。“总之老师在我怀里,那家伙想都别想。” 桂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银时和不明男子在恒道馆为爱决斗的事,慌慌张张地带着白色雏菊赶过来,把花往银时脑袋上插,大概是周三出现过的伊丽莎白在他背后举牌。 “愿银时先生一路走好。” 桂擦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满脸悲痛。“安息吧,我的老朋友。” “安你个大头鬼啊混蛋假发!” 木牌啪地一声被劈烂。 桂被银时面目狰狞的抓住脖子摇晃时还在艰难地发出声音。“不是假发,是桂,咳咳咳,老师救命——” 松阳好不容易把桂从银时的手掌间□□,她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就去给他倒茶,桂趁机支使伊丽莎白去引开松阳的注意力,摆出国小生厕所会谈的姿势把银时扯到一边去讲悄悄话。 “高杉真的和银时你打了一架?” “怎么?阿银毫发无损到底是让你有多意外啊?” 银时把眉头皱成波浪状,显然不愿意再提起这个名字,毕竟对方来江户对他而言各种意义上都意味着麻烦。 红缨事件之后他们可以算是反目成仇,尽管松阳有心调节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这并非少年时那些纯粹而又简单的争执,也难以像过去那样一战泯恩仇。 少年时代无外乎吵个架,斗个嘴,互相看着不顺眼,想要喜欢的老师多看自己一眼多关心自己一点然后兀自闹别扭,武道场上争输赢争得咬牙切齿。 或许确实存在着最初就看向不同方向的分歧,然而只要遇到共同的危险,又能并肩一起面对,一起战斗,一起打退想要毁掉他们回归之地的恶徒。 可长大之后,有了太多不得已和无能为力,对与错都没有所谓的界限,他们为了一个选择分道扬镳,又背道而驰走上不同的立场,这样的裂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弥补。 倒不如说那个家伙也根本没有弥补的打算,他们俩当时还能勉强保持平静地暂且共处一室,也只是因为都不想看见松阳左右为难。 至于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银时不关心,也没空去想,他现在的精力都花费在养家糊口上,一心只想把他的老师养得无忧无虑,这就是他幸福的方式了。 ——他从来就只想守着他心里小小的世界。 “高杉那家伙居然没和你打到血流成河,怎么说呢实在是意想不到的发展,果然老师在还是能牵制住那家伙的行动。” “谁知道那个装乖的家伙想干嘛。” 银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实在不想对他这个整天搞事搞得毫无下限还觊觎着他的老师的老同学做出评价。 桂倒是长舒了一口气,对于把高杉拉回来这件事又增添了一分信心。 “至少高杉为了老师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再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大概也不会再随随便便对我们下黑手啦,江户的黎明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话说,老师的事情你该不会还没有——” “我的什么事情?” 松阳和伊丽莎白聊了些桂的琐事,出来放下茶杯,见他俩窝在小角落里聊得热火朝天还提到自己,忍不住出声,两个学生吓得浑身一僵,表情都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是那个啦!”擅长调节气氛的桂脑子转地飞快,立刻想出一个绝佳的借口。 “是生日惊喜啦!老师的生日快到了嘛~” “咦,我的生日吗?” 松阳一怔,只觉得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人影,却又没法的捕捉到清晰的画面。 “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8月4号啦,说起来去年都没赶上给老师过生日呢,明明老师的生日每一年都是我桂小太郎精心策划的绝妙生日惊喜——咦老师你怎么啦?” 他面前的人似乎有些恍神,碧绿色的眸子目光涣散地盯着银时,却又不像是在看银时,而是借由银时回想起了什么足以令她动摇的存在。 “我……” 一定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她比谁都清楚,作为怪物的自己是不可能有所谓出生的记忆,或者是能被自己称作生日的日期,一定是与某个重要的人曾经相遇过,才会被她认为这是自己诞生的那一天。 记忆里的孩子似乎也有一头灰白色微卷的头发,只是神情不像银时那样寂寞,带着某些她也不理解的倾慕和期待,她想起自己是怎样救了这个孩子,带着这个孩子走过灰暗的长廊,背着他走进阳光中,却记不起为何与这个孩子分开。 “我……” 为什么会忘记呢? 绵密的疼痛感爬上她的胸口,让她突然发不出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两个迷茫的学生解释自己没由来的奇异感受。 是……很痛苦的记忆吗? 所以那么想要忘记,甚至连那个孩子的脸都刻意模糊了,直到现在才能一点一滴想起来,与自己曾在江户码头见面的男人,便是记忆中跟在自己身后那个瘦弱的孩子。 可私塾里并没有那孩子的身影。 是为什么,为什么会—— 银时注意到松阳的神情似乎有些慌乱,眼神散得几乎失了魂,他从未见过他的老师露出过这样脆弱的表情,一时也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把人搂着慢慢坐下来,努努嘴示意不知所措的桂去把茶端过来,再拿过茶杯小心翼翼地把热气吹散,递到她唇边。 “慢慢地抿一口,来跟着阿银一起,吸气,呼气,来重复一遍,吸气,呼气,好点没?” 怀里的人眼神渐渐恢复了焦距,银时这才松了口气,身体一软瘫在沙发上,别扭地抱怨道。 “搞什么啊,突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阿银去年不是没时间给你过生日吗,那时候只顾着把你藏好,还要记挂着赚钱养你,又不是故意忘掉的,松阳你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生阿银的气吧。” 他在茶几下踢了桂一脚,桂也回过神来,摸着后脑勺傻呵呵地笑,试图用搞怪缓解莫名沉重的氛围。 他们的老师此时早已恢复笑眼弯弯的模样,仿若方才的失态只是一场错觉。 银时猜不到她想起了什么,从小他就知道,松阳不愿告诉他的事情,他就永远得不到答案,即便他不再是过去那个从尸骸里走出来的恶鬼,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能与她比肩。 但松阳从那天起确实有些反常,等到歌舞伎町的大家来给她过生日的那天,她尽管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但眼神始终有些飘忽不定的茫然,把目光落在人群之中悄悄地出神,只是她一贯擅长掩饰心不在焉,才没被发现端倪。 之后的某一天她甚至扯着银时问。 “银时有认识在幕府工作的人吗?” 银时被问得直愣,半晌才神情古怪地回答道。“阿银这种贫民老百姓看上去也不像认识那种有权有势的高级人士吧。” 他对幕府全然没有好感,也更不想让松阳再跟幕府扯上关系。 被松阳这么一问,他忍不住又去想,松阳想起了什么了呢?是还没捡到他之前的事情吗?而后他恍然发觉,直到现在,他依然对松阳的过去一无所知。 有那么难以说出口吗? 松阳怔了怔,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过于怪异,她唇角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试图岔开话题。 “抱歉啦,好像在故意为难银时一样,只是想起上次遇见的年轻将军,稍微有点好奇。” “松阳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事情了?” 银发的男人罕见的一击直球打得松阳有些措手不及,她眼神闪烁着,努力维持着面上快要垮掉的从容神情。 “也不是特别清晰的记忆……” “是阿银不知道的那一部分,对吧?” 银发男人收起平日里懒散的状态,眼神里隐隐带着森冷的气息。松阳不是第一次在自己这个银发的学生感受到这样熟悉的压迫感,以往笑一笑就能安抚对方,她也无数次地庆幸,自己所背负的异常还能藏起来,不给他带来伤害。 但面前的男人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坐在一地尸骸里寂寥地望着天空的小小恶鬼。 他已经成长为足够可靠,足够勇敢,足够强大地能够一次又一次的保护好同伴的大人了。 ——她也一定是为了见证这一刻,才会向这孩子伸出手吧。 “银时,听我说。” 她伸手抱住对方骤然僵硬的身体,柔声给予她的学生代表着她试图踏出第一步的诺言。 “等我想起所有的开始,我就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银时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了,决战那将近200话的漫长内容我直接快速解决,本来也不是非打不可,我是打算搞真大团圆结局的啦,要那么多打打杀杀又死不了几个人的战争做什么…… 第56章 韶华是转瞬即逝的花朵 “吉原传说中第一的花魁太夫想要邀请银桑见面。” 住在吉原的茶色头发的孩子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吉原?” 松阳有点惊讶地瞧了面色古怪的银时一眼,她来歌舞伎町也有些时日了,自然知道吉原是怎样的地方,不由地感叹道。 “银时果然是大人了呀。” 银时听到这个邀约的确是愣了几秒,但他脸上的表情很快像打翻了调色盘一样又红又白的,围观的新八也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他见银时偷瞟了几眼坐在身边的松阳,似乎想解释又说不出来,脸色憋得像是便秘一样难看的场景,不禁默默叹气。 银桑在松阳前辈面前总是会显得手足无措呢。 他们和吉原的渊源追溯起来有些早,那时神乐还未加入万事屋,应该说,银时和新八也是因为这个契机,才认识了从异星搬来歌舞伎町的这对夜兔星人母女,总之事情解决的还算顺利。 他们当时的委托人——也就是面前这个叫做晴太的孩子,最后与他母亲日轮团聚,两边也没有人员伤亡,万事屋也因此有幸和这条传说中的花街吉原结缘。 “是感谢啦!只是感谢而已!” 晴太大概也有听说最近有关万事屋的传闻,意识到自己的话造成误会,赶紧出声解释。 “铃兰太夫最近听说了吉原被拯救的事情,一直想见见万事屋的各位,总之麻烦万事屋的各位跟我一起过去。” ——在前往吉原的人员决定上他们稍微耽搁了片刻。 “新吧唧跟阿银一起去,神乐先去和你的妈妈大人报备一声,她同意你再去,至于松阳……” 银时略微有点心虚的移开眼睛,不去看对方探究性的眼神。 吉原那帮叽叽喳喳的姑娘们一向八卦,以前有那位幕后主人凤仙在当然有所顾忌,如今那家伙早就被神乐的父亲,也就是宇宙猎人星海坊主带走,吉原重见天明,姑娘们也恢复了活泼的性子。 早些年银时又没想过收敛,留下来的黑历史实在太多,完全是一点都不敢让松阳知道的丢脸程度。 要是让松阳和那群姑娘碰上,他至少得被扒到连底裤都不剩。 “留在家里等阿银回来就行。” “嗯?” 松阳也不讲话,望着银时微笑,笑的银时心里发毛,终于忍不住妥协地垮下肩膀。 “知道啦知道啦阿银带你一起去,松阳你别在笑了啦,阿银总觉得后脑勺凉嗖嗖的……” 小时候只要松阳笑笑的不开口,银时就晓得自己身上又有哪块肉要遭殃,他素来爱闹腾,尽管每次都会被松阳当成萝卜种进菜园子里,却还是乐此不疲的捣乱。 ——是活着的感觉吧。 因为往后他不管多么颓废和没出息,都不会再有人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他在这片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游荡了数十年,直到现在,他才好像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过来。 终于再次触碰到那种活着的感觉。 ——吉原的姑娘们如银时预料一般,向松阳这个新面孔投来了激动的好奇目光,只是多少还有所克制,没有冲过来打量。前来迎接他们的是老熟人,亦是吉原护卫队百华首领的月咏,眼下正在神乐身边和她咬耳朵。 “这位前辈就是……咳咳,是银时的那个吗?” “是的阿鲁!松子美人是那个阿鲁!” “等等,那个是哪个?是我说的那个意思吗?” “我不知道阿鲁!总之就是那个阿鲁!” 那个是哪个啊!月咏嘴角抽筋,意识到自己跑来问小女孩这种八卦就是个错误。 “少给阿银开小差啊你这丫头!” 银时黑着脸给神乐头顶来了一巴掌,又给月咏使眼色,提醒她记得约束百华那帮姑娘不要乱讲话。 另一边晴太转头扑进坐在轮椅上的日轮怀里,邀功似的撒娇道。 “妈妈,我把万事屋的大家带过来啦。” “辛苦啦,晴太。” 日轮还是那副笑眼弯弯的模样,她注意到万事屋的队伍里有未见过的陌生面孔,眼神一转,心下了然。 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吧。 “那么,劳烦大家先在屋子里稍作等候,我去请铃兰太夫过来。” ——花魁哎。 新八承认自己内心有所幻想,虽然这个幻想很快就伴随着对方到来而打破。 是——是老得站都站不稳的失忆症老婆婆啦! 看起来已有五六十岁的铃兰太夫扶着点滴杆晕乎乎地坐在地上,口齿不清地打了声招呼,她垂着眼皮慢悠悠地打量着屋子里神色各异的人。 她朝着银时走过来时,银时其实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她猛然抓住,对方拔了一根头发不由分说就往银时小拇指上缠。 “喂喂喂这个老太婆怎么回事啊!” 银时一头雾水,又不敢乱动害怕刺激到面前这位年迈病弱的花魁,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对方把这根头发绑牢,他的手才被放开。 “这样,就约定好啦……” 原本还想吐槽的银时蓦地一怔,脸上那股漫不经心的神色霎时褪去,松阳注意到他情绪骤变,正想开口,这位铃兰太夫慢吞吞地拦在她面前。 对方努力把耷拉的眼皮扒拉开,像是想要再看清楚些一般,颤颤巍巍地挤开银时,又一把抓住了松阳的手。 “您……” 松阳微怔。 面前的老人眼睛陡然发光,抓着她手的力道重得惊人,原本细如蚊呐的声音陡然拔高,神情带着几分如少女般的羞涩与迫切,让松阳不知为何生出几分熟悉感。 “果然带他来见我了吗?像约定好的那样,他会在月亮升起时和我一起走,您真的把他带来了对吧?大人……” 这个称呼显然透露出不同寻常的含义来。 月咏和日轮俱是一脸意外,她们多少了解一些铃兰太夫过去的事情,却从未见过她这般清醒的对某个人吐露出诉求。 应该是认错人?日轮不确定的猜测道。这位松阳小姐过于年轻,就算是银桑的老师也——怎么样也不会和几十年前的铃兰太夫有所交集才对。 她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银时,犹豫几秒,还是没出声。 从没见这个男人脸上显露出这般凝重的神情呢。 ——松阳亦不确定这位铃兰太夫是在对自己说话,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回忆中的某个人,可对方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光芒,仿佛一瞬间刺进了她漫长而近乎破碎的过往记忆之中。 铃兰。 倾城铃兰—— 她或许在自己那段过往的空白记忆中留下过什么痕迹才对。 只是眼下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铃兰太夫像是耗尽最后的心力去倾诉她内心隐藏着的期待,话说完,就摇晃着松开手,退后几步,倒在侍女们为她整理好的床铺上,安详地合眼睡去。 ——在那之后,日轮把有关铃兰太夫的过往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亦提及了有关小指系着头发的来由。 “所以你们想找到那个许下约定的家伙?” “虽然是我的私心。” 日轮这么说。 “我亦知晓铃兰太夫所等的那个人或许早就忘记了她,毕竟吉原就是这样的地方,只不过是一夜的美梦,现实总是比美梦残酷。可我还是不忍心看她等到醒不过来……” 日轮叹息一声,面露歉意。 “我知道这有些难办,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又牵扯到旧吉原,百华不方便直接出手,所以才想到来委托人脉足够广的万事屋帮忙,有什么需要的,百华也能帮上手。” “……随便啦。” 银时摆摆手,面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别太抱希望就是了。” 他心里隐隐有所预感,他们要寻找的这个人,恐怕有着令人棘手的背景,总之,这次委托果然还是不适合让松阳牵涉进来。 他曲起那根绑着头发的小指,缩进掌心,又瞥了一眼兀自出神的松阳,悄悄叹气。 约定这种东西,能够实现,那根本就是奇迹一般的馈赠啊。 ——万事屋的三人组带着月咏和一帮乔装打扮过的游女跑遍大街小巷去寻找情报时,松阳被银时以不熟悉歌舞伎町的理由留在了吉原。 她听银时扯理由扯得结结巴巴的,又见他对那个叫月咏的姑娘挤眉弄眼,不禁想岔,以为银时是想借此和这个姑娘拉近关系,不由地再次感叹道。 “银时真的长大了呀……” 到了要谈恋爱的年纪,也不需要她这个老师过多插手才是。 “那么请加油喔,银时这么好,不管什么事情都能成功才对。”松阳忽略掉心里那点失落,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鼓劲。 “欸?突然这么讲……阿银也没有那么好啦……” 银发男人嗖地耳根通红,整个人不自在地扭捏起来,脸上顶着控制不住的傻笑。 “突然……怎么夸起阿银来了……是终于意识到阿银是个可靠的好男人了所以有心动的感觉吗?” 一边的新八不忍直视地偏过头,神乐更是无法忍受地做呕吐状。 “阿银的脸皮厚得好恶心阿鲁。” 怎么还是这幅不正经的态度呢。 松阳头疼地拍开他凑过来的脸,无奈道。 “银时你啊,老是乱讲话怎么行,在女孩子面前不想表现得可靠一些吗?” “阿银才懒得管别人。” 银发男人别别扭扭地又挨过来,把毛茸茸的白色天然卷蹭到她脸上,用肩膀轻轻碰她。 “那个啦,跟阿银讲那句话好不好?就那什么,工作顺利一路顺风之类的。” “工作顺利一路顺风?”松阳不明就里地顺着他的话重复。 也不晓得这家伙又脑补了怎样的剧情,他笑容变得更夸张,嘴巴快要咧到耳根,脑袋上隐约开始冒烟。 “哎嘿嘿,哎嘿嘿,阿银愉快地去工作啦。” 围观的月咏了然地点头。 “我怎么看还是觉得是银时的那个吧。” “是那个没错阿鲁。” “你说的那个到底是哪个啦!” ——据日轮说,铃兰太夫这幅病殃殃的状态也有些时日。 “实在不好意思,她对你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她以前的确对我说过,有位贵人曾帮助她与那个男人见面,但这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她大概把你错认成那个人了吧。” “没关系。” 松阳笑着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铃兰太夫所讲的那位贵人,会是过去的她么?那时的她,又究竟在这个故事里扮演过怎样的角色呢?那么,与铃兰太夫有过约定的男人,恐怕也不是简单的身份。 会与那个幕府有所关联么? 或许这一次,她能稍微抓住记忆里稍纵即逝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ing 第57章 有后台总能轻而易举的一步登天 最开始一切都顺风顺水。 直到身边一贯漫不经心的银发男人陡然发出如恶鬼般凶恶的杀气,不管不顾的拔刀朝那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劈过去时,神乐还有些不在状况内。 ——他们查到的线索全都指向位于这座江户城的中心的某人,也就是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之中的第十三任将军德川定定。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是前任将军啊。” 这时候的银时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胡乱开着无情无义的玩笑。 “怎么想都是前将军更有钱,不如把百华这帮家伙扔去皇城换赏金。” 然后就被暴怒的月咏一脚踹飞。 这位百华首领总之完全不在意前将军这个身份有多么尊贵和难搞,打定主意要让欺骗铃兰太夫的男人付出代价。 “我会亲自告诉他,他前女友在地狱等着见他。” “那可是将军啊喂喂喂!” 银时夸张地挥舞着手臂,试图表现出这个想法的实施难度。 “将军府是那么容易潜入的地方吗?你们看看这附近森严的守卫,是能敞开大门对我们讲欢迎光临的场所吗?这可是地狱级别难度的鲁莽行为啊喂!” 不能吗? 神乐摸摸后脑勺想,去将军府观光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吗? “只要能进将军府就行了吗阿鲁?” “说是这么说啦但这就是最麻烦的问题啦——” ——两个成年人外加一位眼镜未成年哑口无言地看着神乐熟门熟路喊开将军府的大门,向从城楼里走出来的澄夜公主欢快地招手。 “好久不见啦澄夜~你还好吗阿鲁。” ——才不是银酱所说的地狱级别难度阿鲁。 神乐忍不住内心吐槽,又回头瞟了一眼满脸冷汗的银发男人。 是错觉吗? 刚才的银酱一瞬间流露出冰冷的几乎陌生的神情—— 在澄夜公主微笑着同他们打招呼时,银发男人依旧是大家熟悉的那副不着调的模样,仿佛被澄夜公主尊贵的身份吓得语无伦次,汗津津地讪笑着。 “哪里,哪里,神乐这丫头才是承蒙您多多关照了。” 神乐毫无诚意地介绍道。 “戴着人类的眼镜是阿八。” “喂喂喂神乐你到底是怎么跟人家介绍我的啦,讲反了吧!!” “这位是从吉原来打算暗杀——” 飞快捂住神乐嘴的月咏露出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跟在澄夜公主身边的老者尽管显露出不赞同的态度,却也没多加劝阻,还是任由澄夜公主愉快的领着神乐为首的一群人踏进将军府。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畅通无阻,虽然在院子里初次遭遇了意料之外的阻碍。 “白色的税金小偷阿鲁!” 坐在院子前木地板上的陌生男人一身纯白的制服,乍一看同真选组的黑色制服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是失礼的说法。” 负责保卫皇城的见回组组长佐佐木异三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群人,他目光落在银时身上略微停顿一秒,以一板一眼的口吻说道。 “鄙人是见回组组长佐佐木异三郎,可不是真选组那样粗野的乡下武士,请不要弄混才好,顺带一提。” 提着刀的蓝发少女从院子里缓慢踱进来,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在场之人神色各异的脸,视线滑过银时面上时,眼神亦闪了闪。 “护卫公主的是鄙人的副组长今井信女,诸位可以放心在城内活动,信女会把一切不安定的因素解决掉。” 是威胁吧!怎么听都是针对他们这帮外来者赤裸裸的威胁啊! 新八闻言禁不住打了个抖。 万事屋并没机会和守皇城的精英警察组织打交道,不过新八多少也听说过这个见回组的传闻,心知面前这两人有多么棘手。 这下根本不可能在这群人面前对前将军任意妄为啦! ——原本商量着要把见回组引开的方法,结果大家出人意料地先把现任将军德川茂茂给干趴下了。 当然这一切神乐无从得知。 她负责把澄夜公主带去院子里玩耍,一来二去,倒是和名为武藏的管家老头以及那位自诣精英的见回组组长聊上了,并从中得知这背后隐藏着的残酷真相。 “倾城铃兰……只不过是前将军铲除异己的工具。” 之后的事情发展对神乐来讲实在超出她的思考能力。这位见回组组长莫名其妙的被人砍伤,随后他们一群人,包括澄夜公主在内,一起被关进牢狱,而由此,与铃兰太夫约定的真正对象也由澄夜公主揭露出来。 “是管家老爷爷阿鲁……” 很快,皇城内骚乱起来,一场以窃国为名的战斗拉开序幕。 ——至今为止一切都顺理成章。神乐想。 前任将军意图玩弄权势,又打算借由清除支持另一派政权的见回组。为了铃兰太夫的约定而卷入事件中的他们也只能同前任将军遣来的卫队对抗。 这等场面对神乐来讲的确没什么威慑力,她甚至还计划着,打完回去把今日曲折离奇的经历讲给她温柔的妈妈听,同时还要打电话炫耀给常年不着家的混蛋哥哥听,足以证明她丝毫不把大炮跟火药放在眼里,而他们也轻而易举的攻到了前任将军所在之处。 只要把这个卑鄙的老家伙打的不成人形就好,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了。 神乐举着伞对准城楼上满脸横肉冷笑着的老人时,还信心满满的这么想。 ——直到那个僧侣打扮的陌生男人在一片尘埃中恍然显出身形。 他身旁一行同样僧侣装扮的杀手整齐的排列开,显然是这位前任将军叫来的援军。 毋庸置疑是强敌。 神乐立即进入戒备状态,身体紧绷起来。 仿若首领的男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对他们出手,他戴着把整张脸完全遮挡住的草笼,只是站在那里,自顾自地吟唱着冗长而又晦涩的话语。 神乐觉得脑子又开始不够用。 这家伙在讲什么? 什么苍天啊,宿命啊,八咫鸦的,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咒语啊废话好多阿鲁。 天照院奈落又是什么,听起来好中二阿鲁。 她面前的信女喃喃自语地唤出一个名字。“胧……” 是信女酱认识的人吗? 神乐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些问题,就被不久前还在同她聊天的管家老爷爷鲜血淋漓的模样震惊得整个人都止不住发抖。 怎么会—— “忤逆苍天便是这等下场。” 看似慈眉善目实则内心肮脏的老人残忍地作出宣判。 “你们也不例外。” 实在是令人作呕的声音。 她尽管也想亲自打爆这老家伙的狗头,但她也知晓舞藏先生的伤势不能耽搁,必须得由她和新八带舞藏先生先离开这里,她这么想着,正打算同银时提议时,就注意到这个男人面上一贯散漫的情绪倏地冷了下来。 神乐从未见过银发男人露出这样冰冷的神情。 说是冰冷也不恰当,因为他那双鲜红的眸子中爆发出的激烈仇恨宛如火焰般灼灼燃烧着,直直冲着那讲话拗口的陌生男人而去。 “银酱——” 她只来得及唤了声名字,银时已经拔刀冲了上去,带着几分不管不顾不要命的肃杀气势。 他眼里仿佛已经看不见周遭任何事物,背影笼罩着的强烈的杀意陌生得令人心惊。 “你们两个带舞藏先生先离开。” 信女举刀加入战局,将试图围拢过来的奈落杀手击退。 她目送着万事屋的两个未成年人越过破烂的门槛消失在一片狼藉的烟雾中,松了口气。 尽管见回组不怎么干涉歌舞伎町这片属于真选组的地盘,但组长异三郎同父异母的弟弟在真选组任职,自然也会有歌舞伎町的情报传到见回组这里。 如今以信女为名的前任奈落三羽骸,当然也听说了有关万事屋的传闻。 那个人。 万事屋老板坂田银时的故人。 会是她吗? 会有这样的奇迹,能把她从那个在宇宙间肆无忌惮行动的麻烦角色身上分离出来吗? 而那个一度自我放逐的男人,是否也能—— 江户城的骚乱在傍晚时分从百华这边传到了吉原。 委实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动静,日轮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居然会牵涉到那个幕府—— 有关前任将军的传言,她也有所耳闻,听说此人手段卑劣,暗地里制造了多起政治谋杀,对手是这样的家伙,万事屋和月咏他们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别担心。” 浅色长发的女性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膀。 “我去看看状况。” “欸!可是——”日轮下意识想要阻止对方的行动。 万事屋老板几乎是千叮万嘱的把这位松阳小姐托付给她照看,若是就此生出意外—— “没关系的。” 松阳知道日轮在担忧什么,笑着安抚她。 “银时大概还没提过我的身份,不过我其实是他的老师,只是剑道课程的话,他自小还没赢过我。” “这……这样吗?剑道上也……松阳小姐看起来比银桑还年轻的样子……” 是这么强悍的角色吗! 日轮不由瞪大眼睛。 面前这个人的笑容实在太有迷惑性,她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对方的节奏行动起来,替这个人找来了百华的服装和伪装的工具,楞楞地望着这个人熟络地把自己伪装起来,直到对方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屋内,她才猛地回过神。 真的没问题吗? 不知为何,日轮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真相或许就隐藏在那座皇城之中。 并没有确切的依据,松阳几乎是直觉性地笃定这一点。 以“大人”尊称她的年迈花魁。 不知为何与她分散,如今身在幕府中的大弟子。 与她一模一样的,名为虚的女人。 她记忆里神情阴险的前任将军德川定定。 把这些都串联起来,得出的答案恐怕残酷到她的弟子们难以接受的程度。 她知晓她那时候,一定也是怀抱着想要保护那些孩子们的想法,才毫不反抗的甘愿身陷囹圄之中,想要把他们推出真相的范围之外,却—— 所以这一次,不可以再自私的把他们抛下。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问题,现在是不让分结局了对吧,cp咋搞,不然就私塾各位一起快乐生活不挑明? 单机好寂寞啊,虽然不是为了评论啥的才继续写,说到底是为了把自己的梦做完,但还是有点难受,我也知道搞冷cp就是在北极圈挨冻啦,况且原作都be了……我到底为了什么还在坚持呢?可能,可能只是……不想要这个作为人类爱过,也爱过人类的怪物的“瞬间”就这样被遗忘吧。 胧死了,高杉死了,桂一直是个清醒的好孩子,银时……我不知道怎么说银时,他唯有一次想去抓住什么,可是结局如此,能怎么办呢……再也没有人走在他前面带他回家了啊…… 就是挺难过的,我设想过一百种可能的未来,没有一种能比把过去的那部分自己硬生生挖出来还要更残忍。 第58章 想要触碰天边的明月 奈落第十三代首领把破烂的草笼从头上摘掉,露出真容。他毫不意外地在这个瘫坐在地上的银发男人脸上看见足以致命的动摇。 他清楚对方至死都不会忘记他这张脸。 ——是铭刻进血液里,深入骨髓的仇。 正如面前这个以白夜叉为代号的男人从未放弃过的仇恨一般,他也亦是如此,这份抑制不住的恨意仅仅只是冲着这个男人而来。 这个男人是唯一获得他的神灵眷顾的幸运儿。 而那本该是属于他的位置。 所以只是这样还不够。 ——只是把那个人夺回来还不够。 ——只是让这个男人意识到渺小和无能为力还不够。 ——只是绝望还不够。 ——这个男人就应该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如同战场上任意一缕亡魂一般化为云烟,不要再去奢求他无法踏入的领域,一次一次负隅抵抗命运的决断,挣扎着试图靠近他没资格触碰的神灵。 ——只要杀掉这个男人。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男人对他的老师而言有不同的意义。 重要到,连他还活着的事实都动摇不了的存在。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内心的阴影失控。 即便到如今,在知晓了心中的神灵还与他注视着同一片天空的现在,他也难以控制住自己想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念头。 “白夜叉?” 德川定定摸着下巴,笑容颇有嘲讽的意味。 “这个名字倒是在哪里听过,怎么,胧卿与这个狼狈不堪的家伙打过交道?” “姑且算是认识。” 男人带着沧桑的嗓音毫无情绪起伏,好似在讲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您还记得吉田松阳这个名字吗?” “嗯?有过这个人吗?” 德川定定笑容里闪过一丝阴冷,口中却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冷漠。 “我怎么会记得住那种垫脚蛆虫的尸骸中某一个人的名字呢。” 胧心知德川定定直至今日也还是端着那副自以为是的架势,尽管手中并无实权,却还仗着天道众需要前任将军这个傀儡,毫无顾忌的耀武扬威。 ——他还有替他的神灵铲除威胁的资格吗? 胧在思考这一点时,余光还瞥视着被毒针刺中而动弹不得的银发男人,见他竟挣扎着还想要起身,好一会儿才按捺住心底汹涌的杀意。 ——不能再错一步。 ——不能再一意孤行。 他用所剩无几的理智克制住手中的杀招。 他的神灵还没能想起那些残酷的过往,他亦不可再一次将她推入深渊—— 在场唯一不知情的月咏听着这段苍白而沉重的往事,忍不住望向迄今为止一言不发的银发男人。 这帮家伙在说什么啊?什么宽政大狱,什么尸骸,什么罪人…… 松阳小姐不是还好好的待在银时身边吗?怎么被他们说得像是早就死去了似的—— “银……银时?到底是……” 银发男人撑着疲倦的躯体,缓慢地站起来。 月咏不由地噤声。 万事屋的老板在她们这群姑娘眼中一贯是个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懒鬼,尽管偶尔会流露出正经样,可一看见他整天整夜的泡在酒和帕青哥店里的颓废状态,就觉得这世上大概也没什么东西能够动摇这家伙漫不经心的态度。 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对未来的追求,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期待着明天,没有理想也没有一定要达成某件事情的执着。 这样一个男人,竟然会露出如此强烈而痛苦的仇恨表情—— “银……等等……” 她看着银时拖着那副摇摇欲坠的身体又要冲上去,下意识地想要喊住他,而对面那个被称为天照院首领的男人只是轻松地闪身,就避开了银时的刀,转到他背后,手里的僧杖就要往他肋骨上刺过去。 “银时!” 月咏陡然睁大眼睛。 空气中弥漫的尘霾散去后,她惊愕地看见那柄刺向银时的僧杖被一名身着百华服装的女性单手握住,这近乎致命的攻击也因此被迫停滞在半空中。 来人以面罩蒙着下半张脸,看不清长相,只是那天照院首领不知为何也就任由这人制住他的武器,原本凛冽的杀气都垮得烟消云散。 百华里自然不会有这等实力的存在,这个人到底是? 月咏注意到对方绑起来的浅色发髻,脑子里浮现出的猜想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该不会是那位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松阳小姐吧? 但她也没有时间继续猜想来人的身份,这帮奈落的杀手并未得到停止攻击的命令,因而她也只能一门心思应付越来越猛烈的攻击。 ——胧僵硬地杵在原地。 那双淡绿色的眸子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他还没看清对方眼中的情绪,那人便转过头,松开了他手中的僧杖,只是一心一意地搀扶着被毒素侵染的四肢无力神志不清的银发男人,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 “银时?听得见我的声音吗?银时?还站得起来吗?” 她没有再赐予胧一个眼神。 或许是早已经预料到的结果,胧居然感到了一丝轻松。 十几年前他就认识到这一点,在他和那个男人之间,他的神灵永远都会选择那个男人,即便是暂时的妥协,也不过是为了护得那个男人周全。 总是这样。 胧在这一刻,又有些庆幸,庆幸他的神灵还没能完全想起那场可悲的背叛,庆幸他还不会从那双温柔的绿色眸子中看见失望与厌弃。 ——怎么会感到意外呢。 不论结果如何,我总是被抛下的那一方,如今我居然还抱有无意义的奢望。 奈落十三代首领沉默地退到德川定定身边,不再去看那一对相互依赖着的师徒。 “您该离开这里了。”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等这帮逆徒被完全肃清?” 前任将军还是那般小人得志的嘴脸,但他心里却一清二楚,如今的天照院奈落早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能继续驱使奈落,只不过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早就抛弃了自我,以及奈落真正的掌权者——那个名为虚的女人,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罢了。 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如同看阴沟的老鼠一样冰冷而不屑。 那又如何呢?被天道众知晓了不死之血的秘密,她也只能成为天道众的研究工具,天道众也不过是施舍她一席之地,仅仅如此。 德川定定面上浮现出扭曲的快意。 只要他还活着,这帮家伙就永远别想称心如意。 他这么想着的同时,循着窗外巨响的动静望过去,脸色顿时一片死灰般的颓然。 “居然——” 那个卑劣的小鬼居然妄图夺走他的国土! “请您先前往飞船避难吧。” 胧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曾权倾朝野的前任将军由得意洋洋变得满脸灰败,又还试图摆出架势的可笑模样,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按部就班地提议道。 “如今也只有天道众还能给予您依仗,吾会您带往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 德川定定那张脸扭成可怖的疯癫感。 “你叫我哭哭啼啼地向那个女人低头?获取她的可怜?” “吾并无此意。” 胧其实并不理解如今已是天道众一员,还掌控着宇宙海盗春雨的虚为何还留着德川定定的性命,也许正如她留着自己这个背叛者欣赏着他自以为是的赎罪一般,她也想看着这位前任将军被自身贪婪所吞噬。 他的神灵从来不需要他。 他知道,他向来知道这一点,所以即便他比谁都清楚,虚不仅不是松阳,甚至于是试图抹杀松阳的真凶,他也自欺欺人地想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到身体里最后的不死之血耗尽。 他已经一无所求。 他可以归去的家毁在他自己手中。 他等待的人每一次都选择了另一个人。 就这样等待着早就该到来的死亡,是他最好的归宿。 ——不会再有奇迹眷顾他了。 “天照院奈落早就不听从我的指令,如今还惺惺作态地试图操纵我的去向?不过是群卑鄙的蚕食国家腐肉的乌鸦——” “您误会了。” 胧冷淡的打断前任将军的控诉,平静的回答他。 “我们自古以来,不过是私人军队,并没有自由行动的意义。” ——这世间也不会再有第二只自由的飞鸟。 “既然如此。” 登上飞船之后,德川定定诡异地露出愉悦的笑容来。 “我恐怕就再也没有到地面上的机会了,那么,就替我去吉原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了解吧,杀了倾城铃兰。” 淡漠如胧都不免对这位前任将军产生烦躁的情绪。 这个家伙已经失去了可利用的价值,倒不如他来—— “您现在要去吉原?” “怎么?莫非你打算忤逆我?仗着那个女人给你做倚靠,就想控制我的行动吗?那个女人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胧神情一凛。 前任将军一瞬间感受到了如同死亡一般的压抑。 一身黑羽的女人站在飞船的二层遥遥望过来,那张脸,如果歌舞伎町任何一个人在场,就会惊讶的发现,竟然与万事屋那位温柔的松阳小姐一模一样。 她的笑容也同松阳一般好似春风,但那双血红的眸子里只有漠视万物的轻蔑。 世间所有于她而言都是转瞬即逝的蝼蚁。 “你……虚……” “很意外吗?” 虚笑得眉眼弯弯,却丝毫没有安抚人心的温度,只会让被她注视着的人禁不住手脚发颤,再也维持不住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你想……” “虚大人。” 胧俯身行礼,将眼底的焦急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虚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是什么时候到江户来的,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才—— 老师的事情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虚也常年在宇宙间行动,没有机会探知歌舞伎町这么个小地方的情报才对。 他的老师……应该已经带着那个男人离开了吧…… “似乎发生了些有趣的事情啊,这个国家的主人终于要换人来做了么?” “……胧卿不是要带我去天道众那边吗?” 德川定定敏锐地意识到事情有变,立即抓住胧妄图垂死挣扎。 “天道众的那帮家伙不会容许你这样的女人胡来的!” 虚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骤然身影一晃就出现在甲板上,她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提着的刀晃晃荡荡,刀刃反射出的冰冷光芒映在德川定定面无血色的脸上。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留着你的性命这么久。” 胧还未看清她手上的动作,就只见德川定定的首级飞了出去,他那张脸上还停留着死亡前惊恐与愤恨的神情,肥胖的身躯还没倒下,又被虚踢到了飞船外,轰然落地。 “不过,你无需知道理由。” 溅出的血花渗进甲板的纹路里,鲜红得刺眼。 “尸骸?” 虚对着那个丑陋的头颅,嗤笑一声。 “现在,定定公也只是一具如蛆虫般的尸骸了。” 胧蓦地后背一凉。 虚怎么会知道德川定定在将军府所说的话—— “或者,你有什么要禀报的事?” 虚冰凉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胧迅速收敛起心神,谦逊地半跪下来。 “请虚大人指示接下来的行动。” “指示?” 虚扬了扬眉,突然将手中的刀往身后投掷过去,紧接着刀被哐地一声砸开,直直插进船身。 “就站在那里安分的看一场好戏吧。” 烟雾消散间,与虚相似得近乎别无二致的女人站在他们身后,她面上笑容不复往日般从容,神情郑重到凛冽。 奈落现任首领霎时失声。 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要奇妙的展开突入最终战了! 第59章 约定是拉过钩的手指 松阳少有的感受到被惊吓到心跳几乎停滞的滋味。 本该是她大弟子的男人,此刻正毫不犹豫地要将手中僧杖扎穿她银发的弟子的后背,她在堪堪握住这柄僧杖后,后背才缓慢地渗出冷汗。 幸好。 幸好她还能保护她的弟子,还能够阻止她的弟子们刀刃相向。 ——这已经不是用言语就能化解的杀意了。 他们之间曾有过交集吗?到底发生过什么?已经严重到要致对方于死地的程度了吗? 她只来得及望一眼似乎丧失了战意的胧,便又匆忙地去扶早已精疲力竭的银时。 她银发弟子的状况实在糟糕。 躯体显然被毒素侵染到迫不容缓的地步,银发男人眼下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脸颊上手臂上乱七八糟的擦伤跟淤痕,整个人无力地瘫软着,只是垂下来的那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木刀,近乎本能性地还想要支撑着身体起来继续战斗。 “银时?听得见我的声音吗?银时?” 松阳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 四周一片硝烟弥漫,厮杀声轰隆作响,场上追兵就如密布的乌云般阴魂不散,那位吉原的月咏小姐和身穿白色制服的陌生蓝发女孩此刻正陷入苦战,而银时现今的状况显然不再适合停留于此。 松阳干脆将他打横抱起来,一边随手捡起地板上断裂的木块甩出去,将围过来的追兵手中的僧杖尽数折断。 她扫视一圈混乱的战局,目光落在这群如暗杀者般攻势迅捷的敌人身上,不由怔楞几秒。 ——她一定在何处见过这样的装扮与武器,不,不止是她被带走的那天,或许,她曾经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是松阳前辈吗?” 月咏被逐渐围拢的奈落杀手逼到松阳身边来,她握着苦无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显然也快耗尽力气。 松阳当下做出决断。 “我来掩护月咏小姐离开,银时就先拜托月咏小姐带走。” 她把银时交给月咏时,银时还抓紧木刀不放手,隐约还能听见他失魂般的喃喃自语,松阳顺着他的唇形读出他不断重复着的呓语,心口蓦地一紧。 (动起来啊。) 他在说,(我的身体,动起来啊。) 一遍又一遍,执拗而绝望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她银发的弟子尽管连意识都涣散,还在拼命地挣扎着想要举起刀。 他眼前恐怕早就模糊不清了。 可他还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虚空,仿佛那里有仇恨彻骨的对象,能让他执着的催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投入战斗,直到耗尽最后一滴血。 这一瞬间,松阳只觉心如刀绞。 我不在的十年,银时他……一直以来都像这样逼迫他自己去战斗吗? 是我让他承受着如此沉重的压力吗? 明明……只是想要让他获得作为人类的幸福啊…… 一直以来自以为是地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却原来—— “这件事原本就不关万事屋的事,还是松阳前辈把这家伙带走的好——” 月咏自然不希望无辜的人卷入战斗,况且方才她所听到的对话,总让她内心忐忑不安。 前将军也好,那个奈落首领也好,这位松阳前辈在他们眼中似乎是曾被那种腐朽的律法清除的对象,既然他们认定松阳前辈已不在人世,至少这个人眼下还是安全的,但若是在这将军府中贸然暴露身份—— “别担心。” 那双漂亮的淡绿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 “区区暗杀者,还不能伤到我。” 对方明明流露着温柔的笑意,言语中的压抑感却扑面而来,让月咏不由心头一紧。 拥有这般气势,银时的这位老师过去究竟是—— 她吃力地把无力动弹的银发男人往背上架,也无暇再顾及其他,不管不顾地往外闯,一路冲进院子里,心中又是一凉。 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都被前任将军的人手占据着,甚至连神乐和新八都还未能突破重重包围。 ——直到真选组与见回组对比鲜明的黑白色映入眼帘,月咏始终绷紧的神经才猛然松懈,她近乎瘫软着将背后的银发男人交给往这边赶过来的新八手里。 “那位……” 她缓慢地喘着气,一句话讲得断断续续。 “松……松阳前辈……还在里面。” 他们俩都没注意到银发男人蜷缩着的手指微微弯曲起来。 ——老师。 老师。 与她一同被这帮暗杀者包围着的蓝色长发的少女,以近乎叹息般的语气唤了她一声。 她下意识转过头,对上蓝发少女那双艳红的眸子,在对方眼里捕捉到一丝亲近。 对方的面容在她破碎的记忆里并未留下痕迹,私塾中的孩子们也没有这样显眼的发色。 是错觉吗? 松阳有些不确定。 只是眼下并非叙旧的好时机。 她的身体对战斗熟悉到可怕的地步,即使未持一兵一刃,只是徒手就能将一大片暗杀者手中的僧杖折断。 就算再怎么困难都好。 她是这样想的,身后的孩子叫她一声老师,她自然就要拼尽全力拦下这群不惜命的暗杀者,让这孩子能够安全的离开这里。 可是—— 敌人显然不是能被轻易威慑住的存在,倒不如说他们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如同机械一般执行命令,失去武器并没有减少他们的战斗意志,层出不穷的暗杀手段和打不退的敌人,就连松阳都有些寸步难行,不得不面对两难的处境。 她身后的蓝发少女也抵抗得举步维艰,手中的刀挥舞得越来越缓慢,血腥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冲刷着她疲软的神经。 必须要——必须要做出选择,我—— 有人和她许下了约定。 尽管松阳想不起对方的身份,却还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向某个人承诺过,不再夺取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会保护好你。 她眼前倏地一黑,脑海里又有零碎的画面掠过。 ——是谁的声音? 有谁用冰冷的声音曾对我这么说。 你的天真总有一天会毁了一切。 要保护弟子,那就要—— “老师!” 这声呼唤猛地把松阳从漆黑的意识中拉了回来。 她发现自己手里抓着夺来的僧杖,杀招已经脱手而出,被她强行收势,勉强将面前包围着的大片暗杀者击飞。 松阳稍微喘了口气。 方才那一刻,她的确感应到了某种异样的存在。 这种感觉还保留在她略微颤抖着的手掌上,就像是血管里流淌着的涌入大脑的血液被不知名的力量入侵一般,一瞬间越过她的意志驱动着她的躯体行动。 虚—— 这近乎是一种直觉,仿佛她和那个名为虚的女人流着同样的血液,又或者她们像是彼此的一部分,虚因此能借由血液对她产生影响,而她也能察觉到虚的到来。 虚就在这里的某一处,窥视着她,等待着与她会面。 那个人的目的究竟是—— 战局被突来的枪声打乱。 身着白色的制服的武士们加入了战斗中,围在他们身边的暗杀者见援军到来,也都一一退却。 是……这孩子的队友吧。 松阳略微放松了些身体,扫视一圈周遭,确定了某个方向后,握着僧杖的手微微用力。 接下来,就是她一个人的战斗了。 ——异三郎领着见回组出现时,信女才算松了口气。 她其实不怎么了解她过去的上司与她的老师之间的过往,所以她就算察觉到松阳被逼迫到这一步也还是固执的不肯下杀手的理由,或许与那个本该是她大师兄的男人有关,也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焦虑。 她的老师不愿杀人。 而对方却是由她的老师——准确来说是那个名为虚的女人一手建立的暗杀组织,是循着血腥味而来,不达目的绝不松口的乌鸦。 若是有兵不血刃便能停止战斗的方法—— 不,是这个天照院奈落,就不可能有那种侥幸的想法。 现任十三代目早就带着德川定定离开此地,信女不敢肯定他是否能认出松阳,她向来看不透这个男人的想法。 总之,老师既然不愿杀人,那么就让我来—— 这样的想法还没成型,她就感觉到背后的人身上散发出与虚类似的杀意。 老师怎么突然—— 她略微侧头,便察觉她的老师眼底泛起猩红,像极了那时在牢狱中被虚暂时压制住的情景。 信女呼吸一滞。 明明分开成两个躯体,原来还是会被—— “老师!” 还未聚拢的猩红被她的惊呼声击碎,温柔的淡绿色浮现出来。 险些就—— 信女吓得心跳都快停了,这会才缓了口气。 很快她熟悉的枪声响起,见回组组长佐佐木异三郎带领着她手下的小队加入战局。 形式逆转,天照院奈落的乌鸦们大概也认识到援军到来后再无恋战的意义,纷纷撤退,信女总算放下悬着的心,再回头一看,背后的人不知何时早就无声无息地消失。 信女懵懵地眨眼,满脸问号地看向异三郎。 “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位……” “我想,那位大概是确认信女安全之后就急匆匆走掉了吧,想必有紧急的事情。” 异三郎其实也没看清情况,姑且这么安抚信女道。 谁都知道见回组副组长一贯面瘫脸,连他都鲜少见到这丫头不加掩饰的流露出失落的情绪。 “那就是……信女提过的老师?” “嗯。” 信女垂着眼,也猜到松阳或许是追着胧离开的方向而去,心情少有的低落。 异三郎见状,变戏法般从背后里掏出来的甜甜圈盒子,见她立即两眼发光地咬过来,便微眯起眼,意有所指地询问道。 “我那位临时盟友——虽然不会再有下次合作了,不过那个男人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据说他也是信女那位老师的弟子?” “高杉晋助?” 信女叼着甜甜圈含糊不清地念叨出这个名字,略微疑惑道。 “那家伙有什么能跟我们合作的地方?” 没记错的话,那个男人搞攘夷的动静简直快要毁天灭地,几次都几乎深入皇城接触到天照院奈落的秘密。 也不清楚他是否知晓虚的存在。 实际上,没有人知道虚究竟想做什么。 信女也只了解到这个女人是奈落最初的首领,而她的老师则原本是虚的一部分,不知为何分开成两个个体,这之中有没有虚的动作,她也无法确定。 ——明明世间没有能杀死龙脉生物的东西。 但她的老师的确一度在那具躯体中消失。 信女一直确信虚便是抹杀松阳的真凶,正因为如此,在她得到情报,确定松阳以新的身体出现在歌舞伎町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猜想与真相有所出入。 虚——有关这个人的情报,都指向了各个星球的龙脉。 对方似乎游走在不同的星球收集龙脉的结晶,虽然没有确切消息能够证实她目前的推断,但或多或少也让她更加确信一点—— 天道众所掌握的钥匙,十有八九已经被虚拿走了一部分。 至于虚拿到钥匙后的下一步动向会是什么,信女也毫无头绪。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牵制住虚的行动,或许也只有她的老师才能做到这一点。 眼下她只希望一切不要往糟糕的方向坠落。 “确实没什么可合作的地方,只不过都想要把那位前任将军挫骨扬灰罢了,毕竟,如果不是信女——” 异三郎难得表露几分真情,却发觉这丫头两眼空荡荡的正在出神,分明没认真听他说话,只能无奈地转移话题尝试引起她的兴趣。 如果没有面前这个孩子伸出援手,他的家庭早就化为一片血海,到那时他就算把德川定定斩杀千百次,也换不回他的妻子和家人。 ——虽然异三郎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多了个妹妹还是多了个女儿。 “那个男人倒是趁机混进皇城来了呢,这么一想,我还真没有可以向他收取的报酬,这交易还是亏本啊。也罢,看在他算是信女师兄的份上,卖一个人情未必不行。” “我不喜欢那家伙。” 信女十分坦率而迅速地表达出喜恶。 “总觉得那家伙说不定会像某个男人一样做出伤害老师的事情。” “是指那位奈落首领?” “嗯,老师的话,最有可能想去把那个男人追回来——” “啊咧咧,阿银好像听见了什么惊天的大秘闻。” 自他们身后传来不应该在场的男人的声音。 信女闻声不由转过头。 原本被毒素搞得失去意识的银发男人正没精打采地站在一地狼藉之中,动作夸张地张开手掌挥舞,明明笑容咧到耳根,眼底却丝毫不带笑意。 万事屋的那名眼镜少年喊着他的名字追过来,又被他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情吓得呆站在原地。 银——银桑变得好可怕! 银发男人周身萦绕着低气压和冷冰冰的压迫感,令他看上去竟然有些阴森可怖,语气更是压抑不住那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在解释清楚阿银的老师什么时候成了这位副组长小姐的老师之前,麻烦先讲明白,阿银的老师去了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继续咆哮 下一章算是个重头戏了 第60章 期待是浪漫的月下私奔 虚一贯喜爱运筹帷幄的掌控感,但也从不讨厌意外。 千年来她分裂了无数个自我,从未有一个能在这无尽的黑夜中点亮一盏灯火。 ——直到那个意外出现。 虽然这个新诞生的自我眼中那猩红到刺眼的颜色与过往并无差别,但虚的确察觉到了不同之处。 倒不如说她其实会产生怀疑,这么一个柔软的灵魂,真的是名为“虚”的存在会诞生的事物么,亦或只是误闯的侵入者,仅仅只是继承了这千年的罪孽,却还愚蠢得像张白纸。 ——愚蠢到,居然会把人类拉进她的世界。 以至于沦落至此。 ——有那么一瞬。 在尘埃落定前,有那么一瞬,虚以为松阳能够带来改变。 她这个天真而可笑的半身,居然真的能笨拙而快乐的活在人类之中,那样轻松的笑容,是她难以想象能出现在这张脸上的幸福模样。 她看着那双眼睛褪去猩红,浮现起温暖的淡绿色,以“吉田松阳”为名,这个半身有了自己的意志和行动,越来越不像是“虚”该诞生的产物。 虚理所当然产生了动摇。 她毫无疑问会觉得拥有“吉田松阳”这个名字的,她的半身,或者说是她的双生姐妹,这样活着也很好。 有什么不好呢?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又曾背负何种宿命,她只用享受被她喜爱的人类全心全意地依赖着的日子。 ——松阳在长洲停留了八年。 只要虚不主动将松阳拉进识海,松阳当然不可能发现虚自始至终都在沉默的窥视这一切。 她也就乐得在这无聊的观察中消磨时间,看看松阳向往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 那个银发天然卷的小子一脸讨人厌的样子,对她这个半身的企图简直昭然若揭,也就松阳自己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紫色头发的小鬼除了跟在松阳后面什么都不做,也不好好听课,眼睛简直要长在松阳身上,比起天然卷小鬼还让人烦。 恶心。 虚每次都要忍住想抢过身体,把那两个小鬼从身边扔开,再一把掐死的冲动。 幸好还有个长头发的小鬼还算过得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多少算是个听话的学生。 反正就算再过一千年,虚也理解不了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她永远没法和松阳和解,她们俩也永远理解不了人类的想法。 就像那个小鬼,嘴上说着要保护松阳,最后也依旧遵循了内心的欲望,将松阳再次拖进这永无止境的黑暗中。 世间从来不缺低劣的背叛者,人类也自古不曾战胜他们的本性。 星球自身并不会记得人类从何时诞生,但会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来自人类的破坏与伤害,被无休无止的掠夺。 人类才是世间最无情的生物,自诣为这颗星球的主宰,又不曾给予爱意,而她即是人类所积累的恶果,千年来将恶意完完整整地反馈给人类本身——她称之为天诛。 人类的欲望永生不灭。 所以她丝毫不意外这个故事以如此惨淡的结果收场。 ——虚当然不否认自己也会失望。 如果那个名为胧的小鬼有勇气熬过这种绝望,她或许也得为自己输掉场赌局而感到遗憾,却并不会因为赢了这场赌局而开心。 可悲。 人类啊,自古以来也不过是不断的制造痛苦,又沉醉于痛苦中开始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就连你也—— 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那时虚站在松阳身边,看着松阳安静地低下头,现实世界里松阳脸上还是那副从容的模样,甚至对那个紫发小鬼的哭喊视而不见,也不去看那个银发的小鬼绝望到极点的表情。 她的半身只会在识海里平静地流泪。 有什么好哭的呢。 虚罕见的叹息一声。 你明明早就知道,继续放任下去会有这样的结果,还是固执地坚持着被抛弃的约定,还想要化解背叛你的小鬼心里扭曲的黑暗。 这是你亲手做出的选择所带来的痛苦。 就让我来—— 时间回到现在。 ——满怀杀意的刀从虚手中脱出,冲着松阳的正面袭来,被她用僧杖击落,落在地面上便是刺耳得几乎划破宁静黑夜的声响。 “虚……” 松阳喃喃自语般唤出这个名字。 她面前的女人一身漆黑的羽翼,眼睛是猩红而冰冷的,额前的碎发被高高梳起。 排除这些差异,映入松阳眼中的就像是镜中的画面,只不过难说谁才是镜子外的人。 她的大弟子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种诡异的场景吓呆了,就瞪大眼睛站在几步开外,嘴唇颤抖着吐不出一个字,又颓然地低下头。 松阳虽然不清楚他为何也在这里,但还是下意识地晃到胧身前,状似无意地将她的大弟子拦在身后,又试探性地往虚面前靠近,直到停在对方一步开外的距离才停顿下来。 “你……” 她注视着虚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什么?” 红眸的女人浅浅勾起唇角,看上去是在微笑,语气也温和耐心的同她眼底的森冷截然相反。 刀被她反手□□,也没插回刀鞘,就垂在斗篷边晃荡,杀意若有若无地弥漫开。 松阳为难地蹙着眉,叹道。 “这个发型……真的不考虑把头发放下来吗?” 虚嘴角抽了抽。 她眼里流露出看智障的神色,嗤笑道。 “我原以为你只是失忆,现在看来脑子还是那么蠢。” “……好难听的说法喔。”松阳抱怨道。 “还有更难听的说法要听吗?” “……你好像闹脾气的小孩子。” “这个词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看你一副早就想这么说我的样子。” 她们俩站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如果无视掉松阳始终朝前方略微倾斜的僧杖,和虚手里的刀明晃晃的反光,气氛居然称得上和谐。 松阳当然不认为虚把自己引来这里是为了和她友好会谈,对方身上的杀意浓郁的让她都有些按捺不住本能性的战意。 但是对方并未出手,松阳也不会主动发起攻击,也就由着虚有意无意地缩短她们之间的距离,握住僧杖的手始终警惕着虚再次发难。 虚瞥见松阳略微绷紧的唇角,扬了扬眉。 “不是么?没有千年的记忆,你也不过是个凭借本能和残留的情感行动的稚童。” “千年的……记忆?” 松阳怔了怔。 虚未持刀的那只手以近乎温柔的力道抚上她的侧脸,又缓慢地下移,手掌滑过她的下颌,落在她胸口衣襟处。 “不如我把记忆还给你?” 伴随着对方皮肤触及的温度涌进血液深处,有关千年的漫长记忆也像是跟随着这温度一般,汹涌地流淌进破碎的识海。 “我们……” 不老不死的怪物。 席卷人世间的乌鸦。 漫无边际的尸骸。 最初的,和最后的—— “虚……” ——虚用那只手穿透松阳的胸口时,松阳其实察觉到了刺骨的杀意,手中的僧杖也举了起来刺穿了虚的手臂。 但伴随异物入侵□□的感觉,她的身体刹那间像是失去了自控能力一样,手脚一软,握着僧杖的手失去了力气,心脏处传来的刺痛令她止不住地战栗,整个人几乎瘫倒在虚的怀抱里。 这种疼痛感与以往被火灼烧被武器砍伤被毒素入侵的感觉都不同,像是血液里钻进了无数只细小的虫在啃咬她的血管,细细密密地流进她身体的每一处,让她使不上力,一呼一吸之间尽是四面八方牵扯着的撕裂感。 “痛吗?” 虚笑得眉眼弯弯。 她把刀随意扔到地上,插着僧杖的那只手揽着松阳抖个不停的身体,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继续往对方胸口刺入,带出一股又一股涌动出的血肉。 直至到达松阳心脏所在之处,她才把手指间藏着的结晶体尽数按进这颗微弱地跳动着的心脏之中,又慢腾腾地拔出鲜血淋漓的手掌,替她捋开被汗水黏在脸颊边的一缕浅色的长发,滴落的血迹也染红了这浅色的发丝。 “当然会有点痛,姑且忍受一下吧。” 虚的口吻居然还算得上是关切。 她抚摸着松阳苍白的脸,温柔的地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又用手指轻轻触碰着松阳不断哆嗦着的唇,然后稍微用力撬开她紧咬的牙关,让她咬住自己的手指以免伤到舌尖,借此缓解这难熬的疼痛。 而后虚低下头,暧昧地凑近松阳疼痛的渗出汗珠的脸颊边,将吐息留在她苍白的脖颈。 “那么向往成为人类的话,就忍受住两种活跃的阿鲁塔纳能量相互排斥的痛苦吧,比起绝望,这种痛苦还是能够忍受的对吧?” ——这的确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发现。 在异星之间旅行时,虚遇见了与她有着相似的根源的另一个女人。 更准确来说,是一具迎来终结的龙脉变异体。 千年以来,她还以为终于找到了能够彻底破坏龙脉躯体的方法,有此机遇自然不愿错过。 为此她和那个传说中的宇宙猎人星海坊主大打出手,差点折在对方手里。所幸她不讲道义也没兴趣恋战,直接驱动天道众手底下的海盗部队——春雨的一整个废弃师队去围剿阻拦,自己抢到人就开船逃跑,一边继续研究修复和毁坏的方式。 随即她失望的发现,这个女人之所以停止了生命活动,只是因为其本源的龙脉化为死星,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能够让她解脱。 ——与星球共生,亦共死。 即便虚用远离地球的方式暂时摆脱龙脉体,受到致命伤之后也还是会从某一处龙穴再次诞生。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对研究这个躯体也失去了兴趣,无聊地尝试往这具身体里注入络阳星的阿鲁塔纳,又试着注入地球的阿鲁塔纳,居然阴差阳错的把这个女人唤醒。 等到星海坊主找上门来,虚直截了当把复活的女人扔回给他。 “你……” 星海坊主脸憋得通红,抱着那个女人硬生生把怒火压下来,看起来大概是想骂难听的话又说不出口,虚也没兴趣和他交流,只是看在借用了人家妻子的份上,还算友善的提醒道。 “她现在算是在两种阿鲁塔纳排斥中短暂摆脱了变异,排斥的感觉会很难熬,不过能量总会耗尽,到时候会怎么样也不好说。如果能让她待在能吸收到络阳星阿鲁塔纳又不会被持续影响到的地方,久而久之,说不定就变成常人的躯体了呢。” “……谢谢。” 传闻中性格暴躁的宇宙猎人深深俯下腰,向虚行了一礼。 他看着怀中女人的眼神温柔得像是怀抱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虚有一刻想起了松阳。 对于不被期待的怪物而言,死亡是唯一能够获得平静的方式。 ——怪物是无法被拯救的。 漫长的千年里,那个曾有过期待的孩子逐渐被惨烈的血腥吞没,绝望到产生这样的想法之后,她漆黑的世界里第一次迎来了一颗柔弱的淡绿色的萌芽。 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对这份淡绿色的期待,却不可遏止地回想起那一天—— “我……” 虚听见松阳低语的声音。 什么? ——现实世界里,银发的小鬼泪流满脸地举起了刀,从此再也不曾对这个世界产生渴求。 ——识海里,虚提着刀走到松阳背后,终于听清了松阳最后留给她的那句话。 “对不起。” 她的半身对那个银发的孩子留下一句“谢谢你。”却对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她看着那颗头颅落地,意识到这双淡绿色的眸子或许再也不会睁开,突然感觉到一丝茫然。 你在—— 你在对不起什么? 你到底—— 奈落现任首领举起刀带着一股不要命的架势往虚正面砍过来,虚丝毫不觉得意外,随意拔出手臂上的僧杖就打飞了胧的刀,轻松地瞄准胧的喉痛捅过去。 松阳从这阵宛如撕裂灵魂的疼痛中稍微缓过劲,挣扎着一把夺过僧杖,把胧往后一推,自己也从虚的禁锢中挣脱开。 她连气都没法顺畅地喘,摇摇欲坠地后退,用僧杖支撑住身体勉强站立着。 胸口的伤血肉模糊的暴露在被拉至敞开的衣襟外,深可见骨,本该体现作用的再生能力仿佛被这从心脏的血液中涌动流淌的异常能量干扰,伤口附近肌肉组织丝毫没有以往那样蠕动着聚拢的迹象。 松阳艰难而绵长地吸进一口气。 心脏中被嵌着异物的而引起的能量排斥的疼痛倒不是那么难熬。 一千年以来不论是她也好,虚也好,所遭受过的伤痛都要比这严重的多。 只是她从未体验过这种伤口无法快速恢复的感觉,血止不住地还在潺潺往外涌动,染红衣料又成团滴落了一地。 比起疼痛,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才更让她陌生。 ——眼前的画面在模糊和清晰中交织,导致她此刻根本分不出注意力去判断虚的下一步动作,也不能完全看清虚的动向,只能摸索着退到飞船边缘,才绷紧了脊背凝神去看虚的位置。 ——虚没有追上来。 红眸的女人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那身黑羽令这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对方微微动唇。 “我等你的答案。” 她说什么…… 大脑也被眩晕冲击得丧失了思考能力,松阳实在分不出精力去猜测虚的意图,只能努力睁大眼睛,四处寻找离开的路。 目光落在不远处如雕塑般伫立着的男人面上时,她呼吸停滞了一秒。 胧看上去并没有要和她一同离开的打算。 尽管他刚才做出了等同于被宣判死刑的反抗。 虚还给她的记忆,不止是过去的一千年,乃至于她沉睡于识海中,仅仅只有虚所注视着的十年的过往也一并传送过来。 自然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喉咙里泛着血腥味,几乎都发不出声,她好不容易才把嗓子清干净,手费力地朝他伸过去。 “胧……” ——跟我走吧。 如果我还来得及对你说出这句话—— 男人抬起头,望着他的老师因忍受疼痛折磨而苍白的脸,肩膀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尽管痛不欲生的情绪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手却始终垂在身侧,手指如垂死挣扎一般收紧,又无力的松开。 ——他已经没办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无法挽回的过去。 倒塌的信念。 背负的过错。 再也没有被拯救的可能性。 曾经唯有一次去拼命索取些什么,就将全世界毁灭得彻彻底底,以至于从过去到现在,都无法鼓起勇气再一次向他的老师伸出手。 “我不能——” 男人拒绝的话语被从手臂上传来的拉扯力道以及身体骤然腾空的失重感打断。 ——已经完完整整,清楚地回想起了她最初的大弟子。 多少次放开了那孩子的手,多少次把他抛在身后,多少次让他在期待中失去希望。 倘若还有机会—— 松阳摇摇晃晃地朝着她的大弟子冲过去,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呆愣目光中,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拖着他僵硬的身体跳下了飞船。 ——不敢伸出手也没关系。 ——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里也没关系。 ——害怕,恐惧,不安,也没关系。 从今往后,我会主动抓住你的手。 ——不会再留下你独自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活着的胧拐走了……目前为止最难搞的一章(痛哭 搞了龙脉的各种私设啦,解释了一下江华还活着的原因和虚曾经做过什么,理论上来讲两种阿鲁塔纳能量互相作用应该不会疼,主要是和星海坊主一样往心脏插所以比较疼?总之就这样了(痛哭+2 接下来暂时是弟子们的场合了 第61章 青梅惨变天降 “情况如何。” 鬼兵队总督此刻的神情倒还能用平静来形容。 ——如果无视掉他脖颈间暴起的青筋跟碧绿独眸中红得似要渗血的眼周。 前来禀报的医疗兵连气都不敢喘,哆哆嗦嗦地回复。 “身,身体各项生命数值目前已经趋于稳定,这位,胧先生的……” 提起“胧”这个名字,面前的紫发男人眼神一瞬间涌起暴戾的凶光,吓得医疗兵讲话的音量越来越小。 “……血液的确有用……” ——鬼兵队的现任成员尽管都不是当年跟上战场的那一批,但这几年也是在宇宙间四处和各种势力交锋,自然也有过和天照院奈落这个幕府极力隐藏的组织交手的经历,也多少了解一些奈落现任首领的信息。 的确是—— 医疗兵悄悄瞥一眼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的灰发男人,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液。 天照院奈落的现任首领啊。 虽然他们这些小兵想破脑袋都搞不明白这种定位应该是不死不休的敌对阵营老大的角色为何会出现在鬼兵队的舰船上,还能同他们的总督高杉大人,以及高杉大人曾经的两位战友,和见回组副组长这些人还算和平的共处一室,并且这几位居然全都是躺在手术室里昏迷不醒的那位松阳大人的弟子。 但是怎么都觉得这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杀意—— “阿鲁塔纳结晶的碎片呢?” “……强行拔除的风险很大,碎片似乎有一部分和心脏融合了……” “来源呢。” “……还在对比样本,目前不能确定具体是哪颗星球的阿鲁塔纳结晶。” 鬼兵队研究异星阿鲁塔纳的时间足够长,目前为止已经收集了路途中经过的任意一颗异星上的阿鲁塔纳样本。但即便如此,研究队依旧还是没能找到与那位松阳大人心脏上的碎片能量流向完全一致的样本。 他们医疗队开始也对这种状况感到束手无策。毕竟所谓阿鲁塔纳变异体也只是传闻中的存在,从来没有实际接触到,如今这样的一具躯体就摆在手术台上,身份还是他们总督的恩师,这点上就足够让医疗兵们心惊胆战,初次报告手术情况时,这名医疗兵差点以为高杉下一秒就要拔刀架在他脖子上。 ——当时开口的是那位怎么看都应该被定义成敌人的奈落首领。 “普通的血没法输进去是吗?” 对方出声同时,医疗兵注意到他们的总督把手按在了刀鞘上,似乎正在死死压抑住想要拔刀砍向对方的冲动,语气也冷得可怕。 “你想做什么。” 奈落首领完全无视掉这直冲他而来的杀气,沉声道。 “我的血应该可以输给老师。” “你没资格叫她老师。” 杀意一触即发的气氛。 医疗兵战战兢兢的一句话都不敢讲,害怕这两个人真的在手术舱附近拔刀相向。 好在那位常年在江户城活动的攘夷首领桂小太郎出来解围,顶着高杉暗沉骇人的目光把桌子一拍,表情异常严肃。 “高杉,是救老师重要还是和这位——” 他看上去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位前敌人的身份,眉毛都快扭曲成拧成一大团的麻绳。 “这位——” 他仿佛自暴自弃一般肩膀垮下来,叹气道。 “老师都那个样子了,还抓着我的手讲这是我们的师兄,好好相处……不要让老师醒过来之后感到为难啊。” 桂先生的话确实起了作用。 而幸好这位奈落首领的血也的确缓解了松阳大人大量失血的虚弱,除去她心脏上碎片没法用现有的医疗方式拔取之外,和她最初被放上手术台的情况相比,她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状态。 ——只是始终昏迷不醒。 医疗队更是从未听说过两种阿鲁塔纳能量同时在一具身体里共存的情况,即便目前来看,表现出来的症状只有让这位松阳大人失去再生能力,因而缝合她胸前伤口的手术只能按照常规方式进行,除此之外,还未观测到其他异常。 “……先不要动碎片。” 医疗兵得到指令退下后,屋子里又恢复了令人备受煎熬的死寂。 桂极小声地叹了口气。 高杉总算是没有像起初那样,对他们这个从天而降的师兄反应过度了。 毕竟对方在他们三个的记忆里,分明是幕府的走狗,亦是把老师从私塾抓走,在攘夷战场上同他们交战无数次的死敌,高杉的眼睛也是被这个男人所伤。 ——师兄? 桂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他们的老师一身鲜血的躺在银时怀抱里,紧紧抓着银时的衣袖,即使已经因为失血过头而开始神志不清,虚弱到手都快抬不起来的地步,还执着地重复着。 “是师兄喔。胧……胧他是你们的师兄……所以……” 桂那时呼吸都快停了。 他本来是听说了覆国的消息之后前来探听情报,结果到了现场发现事情基本已经结束,他从万事屋的两个未成年人那里打听到银时的去向,兴致勃勃地过去找人,然后就被眼前的画面吓傻了。 ——延伸了一路的血脚印。 抱着老师的银时半个身体都被染红了,血还在不停地从她胸前的伤口里往下流,桂甚至都没法确定银时怀里的人究竟还有没有气息。 他根本没听清松阳在讲什么,冲过去想帮忙,又无从下手,六神无主地在原地打转,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该把人送医院,想把人从银时手里接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老师不知道是从哪里挤出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手。 “是师兄喔……要好好相处……” 其实桂第一眼根本没看见那个跟在银时身后像影子一样阴沉的男人。 他闻言下意识地抬头,乍一看见这张在他记忆里与仇敌等同的男人的脸,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差点没忍住一头撞过去。 和桂的反应相比,姗姗来迟的高杉的反应更直接。 他还穿着奈落的衣服,桂也不清楚他原本的目的,总之他见状连眼睛都红了,几乎瞬间化作战场上的修罗,刀已经拔出刀鞘握在手里,等把松阳送进医疗舱,转身就对着那个灰发的男人当头砍下去,桂和那位自称是他们小师妹的见回组副组长今井信女,花了好一阵功夫也没能把暴怒的高杉劝下来。 “师兄?” 高杉悠悠地瞥了桂一眼,神情讥讽。 “幕府的走狗,什么时候也有资格自称老师的弟子?” ——仇。 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忘不掉那一天,亦放不下那一刻,不能理解,无法相信,更接受不了被他们视作一生之敌的男人居然有着这样的身份。 “喂高杉,你冷静点,老师都这么说了——” “所以呢?” 紫发男人低低笑了一声。 手中刀刃冰冷的光映在他碧绿瞳孔里,反射出的暗沉凶光让他看起来像狰狞的恶鬼。 “你们要拦我?” 那气势大有要连着桂和信女一起砍的意思。 ——最后还是银时干脆利落地用手刀往高杉脖子后面一砍,把人放倒在地上,才阻止了一场血战。 桂赶紧上前把高杉扶到离那个灰发男人稍远的地方让他靠着,又卸了他的刀,才放下心。 他正想问银时话,却见银时一言不发的又退了回去。 桂实在弄不明白银时的想法。 和他们相比,银时的反应真真切切淡漠到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坦白说桂到现在还是一脸蒙圈,他丝毫听不懂高杉在和医疗兵一来一去对话所讲的“阿鲁塔纳”,“龙脉”,“再生”,“变异体”是怎么一回事,只能隐约察觉到,他们的老师似乎隐藏着一个极其难以想象的秘密。 可高杉是怎么能了解得这样一清二楚? 明明银时比他俩都要先遇见老师—— 他不由瞟了一眼银时。 银发男人沉默地靠在距离医疗舱最远的角落里,头垂得很低,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一般颓然。 他脸上的伤还些微渗着血,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无比凄惨。从松阳被送进医疗舱到现在,医疗兵出来汇报了四五次,他一句话也不问,也不让医疗兵包扎治疗,就维持着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也不靠近这边,好像一点都不关心正在发生的所有事情,亦不关心他们的老师是否安好。 桂多少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情,因此倒也不意外银时的反应,只是心里不免担忧。 老师醒过来之后一定会难受吧。 就连他一时都叫不出口这声“师兄”,其他两个人大概更加不可能开这个口。至于那位小师妹,桂基本也没和见回组打过交道,所以也没渠道弄清楚她所讲的是否确有其事。 什么前奈落三羽,老师在监狱里教导过的孩子,这种事听起来倒不是不可信,只不过会让他有些不安。 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明明是幕府藏匿的暗杀组织,为何会为了带走老师倾巢出动,可惜一直以来都没能找到答案。 现在疑问也变得越来越多。说到底,老师为什么会和天照院奈落扯上关系,又为什么会说奈落的首领是他们的师兄?既然是师兄,又为什么会把老师—— 想不明白。 而眼下也并非谈话的好时机。 为了时刻注意着高杉,让他不要跟这位“师兄”不起冲突,就已经费了桂太多精力,更别提他们的老师不知为何受了那么重的伤,而本该清楚事情原委的银时一个字都不讲,那位“师兄”也根本不主动和他们交流,小师妹信女知道的也不多,言语中还有所隐瞒。 “……我知道的也不多,怎么说都是——” 信女似乎瞥了那个仿若自闭一般的灰发男人一眼,叹道。 “由我做这个讲述人不太合适。” 高杉似乎也没兴趣和桂解释那些复杂陌生的词汇。被银时打晕之后他醒得很快,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过于冲动,就冷着一张脸占据了房间另一个角落,只有医疗兵出来时他才会问几句,除掉那次呛声,其余的时间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们一个。 最难搞的三个人各霸着一个角落,谁也不搭理谁,桂也拿他们没办法。 直到听说松阳的状况好转,他悬着的心算是落地,这才有多余的心力去管这些令人头疼的人际关系。 “……不管怎么样,既然老师这么说,我也应该叫你一声师兄,师兄对我还有印象吗?” 不耍宝的桂端起一副正正经经的架势,倒还有些作为头目的可靠感。 胧缓慢地眨了下眼,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搭话,肩膀不自觉僵硬起来。 ——松阳抓着他跳下来的时候,他的大脑是一片空白。 脚踩到冰冷的地面时,他身边的人踉跄了几下往前栽倒,他还没来得及去扶,那个银发的男人先他一步把人抱了起来。 老师在流血。 他望着松阳周身大片蔓延开的血迹发怔。 老师的伤……为什么没有愈合呢? 是虚做了什么吗?还是—— 是我没来得及阻止吗? 银发的男人一眼都没看他,抱起人就往前跑,他如游魂般跟了上去,一路跟上了鬼兵队的舰船,看着松阳被送进医疗舱,他还依旧出于思维停滞的状态。 老师她……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从上船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关注过其他的动静,如若不是桂突然靠过来,他眼里或许都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很久以前。 啊,或者说,他早就不曾期待这样的美梦了。 倘若在那棵樱花树下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不管这帮小鬼们有多么闹腾,他也一定会好好的肩负起师兄的责任,耐心地应付那些没头没脑的提问。 那是老师的幸福。 ——也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活着的感觉。 “嗯。” 胧的回话精简到让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 简直是比那两个不定时爆炸分子还令他苦手的对象啊喂! 桂心里抓狂,脸上自然不显,就是笑容有点快挂不住。 “……总之,我是桂小太郎,因为比那边的问题紫毛先一步踏进私塾,所以是三师兄,那边的问题紫毛是倒数第二的老四。” 世界上所有的三师兄都是像他这样任劳任怨到连私塾戏份都快没他位置的凄凉角色吗? 被提到的紫发男人面无表情地嗤笑一声,像是连眼神都不屑施舍他们一样。 桂压根不指望高杉能参与私塾弟子的友好交流,对他来讲,这家伙能够安分的呆在那里不再喊打喊杀,也算是一种进步。 至于银时—— 桂那眼角余光去瞟那个银发的男人。 在这位“师兄”从天而降之前,所有人都认为他才是老师的第一个弟子。 想必他自己也是这么坚信着的,并且为之骄傲着,乃至于要咬紧牙关背负起对他们任何一个人而言都过于残酷的选择。这种程度的心结,他想除了老师也没有人能够开导他。 “……那边那个白毛……” 因为不敢确定银时会不会突然暴起,桂把声音压得很低。“比我还有紫毛都要来的早,是怎么算都是万年老二的问题儿童啦。蓝毛信女酱的话,是目前唯一还愿意理我一下的善良小师妹。”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老师还真是容易吸引问题儿童啊。 大师兄是个不知何种原因会把老师抓去监狱play的阴沉白毛,二师兄是个会对老师动手动脚的猥琐天然卷,四师弟是个就快把合体写在脸上的阴险紫毛。 他跟那位怎么看都正常的不得了的小师妹根本是私塾里的一股清流吧! ——实际上满口暴言并且时不时发出ntr言论的变态三师兄自信满满地这么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很艰难的一章…… 银和胧的关系不太可能一下子变好的,后期会花些时间让这倆和解,大概要很久了…… 话说正文还在紧张的走最终战,存稿已经到私塾快乐团建了哈哈哈 第62章 人生能有几次重来的机会 他们的老师看起来好像睡着了一样。 呼吸器里隐约凝结成水汽的白色烟雾至少证明了她还活着的事实。 ——她却始终不曾睁开眼睛。 “两种阿鲁塔纳相互排斥的效果或许对松阳大人的精神有一定损伤。” 因为也找不出松阳至今还没醒来的理由,医疗队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猜测。 “暂且远离地球到不受龙脉影响的地方去,或许会让松阳大人轻松一些。” ——距离那天起,鬼兵队的舰船漂迫在不知名的星域已经一月有余,因而众人也不知道此刻的地球正在遭遇何种程度的困境。 坂本辰马发来通讯请求的时候,高杉不在场,桂就熟门熟路地接通了信号,从病房里出来的信女也跟了过来。 “啊哈哈哈,好久不见。” 他们的老战友还是那副笑哈哈的样子,只是眼神过于凝重,带来的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严肃情报。 “异星大军已经突破了地球的防线。” ——起初还没有到非开战不可的地步。 几个邻近异星的阿鲁塔纳能量站里能量异常涌出的时候,当地人都当成了意外事故,直到地底的能量完全暴走,整颗星球都在这片爆炸中化为灰烬。 “听说,一部分逃离星球无家可归的异星人组结成了一支队伍,原本只打算来地球找常年于幕府背后玩弄权势的天道众讨个说法。问题是,一周之前,地球上的入境管理局也突然爆炸了。那帮人恰好在现场——” 虽然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内幕。 入境管理局原址是建立在龙脉穴眼黄龙门上的神社,天道众看上了这个地方丰厚的能量,强行通过幕府的手段进行征收,并将神社改造成了现在的入境管理局。 “这就不是访问能解决的级别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坂本辰马发出一阵魔音般的笑声,被突然出镜的陆奥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才重新正经起来。 “总之,好多支异星军队组成了联合军,把矛头对准了地球。天道众如今也去向不明,这帮联合军找不到罪魁祸首,大概就打算拿地球撒气了。” “幕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具体的不清楚,似乎在搞政权斗争,大概率会把将军派上来先以谈判为主好安抚人心,搞不好地球上也乱成了一锅粥,阴谋诡计之类的我是真心不擅长啊,啊哈哈,啊哈哈哈。” 信女在这时插入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春雨的动向有什么情报吗?” “宇宙海盗春雨?” 辰马愣了一下,不明就里地回答道。 “有传闻他们在络阳星出现过,虽然搞不清楚是哪个师队,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大概也想抢到哪颗星球的阿鲁塔纳控制权,难保会不会来地球浑水摸鱼,毕竟,天道众只要不出现,局面就只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倾斜。” 最糟糕的方向无外乎地球被异星联合军踏平,他们赖以生存的这颗星球要么被战火摧残的连渣都不剩,要么就—— 桂和信女对视了一眼,脑子里霎时间产生了一个同样的猜测。 虚。 ——那时桂罕见的连话都讲不出来。 他们的大师兄所说的故事对他而言实在太过于虚幻遥远。 什么虚也好,奈落的建立也好,不死不伤的怪物也好,几百年来在杀戮与鲜血中走过的人生也好。 是真实的在形容他们的老师? 那个只要笑起来就像是春风一样美好的老师? 那个对着学生们永远温柔的快要没脾气,仿佛说什么都不会拒绝他们的老师? 那个笨拙的不会照顾自己,只要依赖着学生们就会露出幸福神情的老师? 喂喂喂,银他妈不是历史向同人吗?就算把异国neta成异星,也不要突如其来地加入这种玄幻风格的设定啊! 桂整张脸都是僵硬的,嘴角扯不出缓解气氛的笑容,吐槽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眶猝不及防一酸。 老师啊。 ——他那时候躲在私塾院子里的栏杆后面,羡慕地看着坐在屋子里和那个看上去模样与脾气都顶好的老师交谈的高杉,就是没勇气走进去。 他一直都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讲武馆的同学嫌弃他穷酸,家世落败,明里暗里排挤他,欺负他,讲武馆的讲师也不过是看中他成绩好,把他当作彰显贵族气度的招牌,除此之外根本就无视了他的存在。 婆婆教育他,要贯彻内心的想法,不要随随便便被不入流的黑暗打败,认定的目标就要坚持下去。 “即便被人称作胆小鬼也不要紧。” 胆小鬼偏偏是最难做好的一件事。 什么时候该勇敢地迈进,什么时候该放弃,他走地举步维艰,婆婆又去世得太早,没有人能够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于是他遇见了他们的老师。 他们的老师笑得眉眼弯弯向他招手,示意他走进这片温馨的不太像是私塾,更像是某个派对现场的幸福光景里。 讲武馆的讲师只知晓把武士道变成赴死的枷锁,而他们的老师却把私塾变成了他们的家。 仿佛不论他去到多远的地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们的老师风轻云淡的笑容。 ——任谁也想不到笑容背后究竟承担着多么沉重的命运。 “……所以,老师她,其实……” 桂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又禁不住哽咽,良久才冷静下来,把脑子里拧成麻绳的思绪整理清晰。 “所以……老师现在是变成普通人了吗?” “理论上是这样。” 高杉会接话着实出于桂的意料之外。 他这个紫发的同窗态度要比他平静的多。或许是早就隐约窥见一部分真相的原因,高杉仅仅是长叹了一口气,周身戾气陡然泄了出去,连带着语气都变得平和了一些。 “……师兄。” 声音听上去还是生硬的,眼睛也不看对方,言语中还是有散不开的冷意。 “虚的情报就拜托你了。” 胧无疑是他们这群弟子里,在这十年中距离老师的半身——虚最近的那一个,对虚的了解终归多于他们几个。 当务之急是要寻找到老师心脏上阿鲁塔纳碎片所处的异星。 高杉把胧带走,另开了一艘船去搜寻虚可能经过的异星时,桂和信女待在原本的飞船上照顾还处于昏迷中的松阳。 并不是桂要故意忽略掉银时,只是银时目前的状态基本是拒绝交流的类型。 不管是听老师的过往,还是谈论下一步计划,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不开口也没有反应。鬼兵队送来食物他倒是会接,吃完之后又像尸体一样窝在角落一动不动。 桂多次尝试搭话无果后,也实在无能为力。人一旦把内心封闭到麻木的地步,不管对他说什么他都会无动于衷,就像当年—— 桂其实不愿意再去回想这件事。 红缨那一次,银时这家伙嘴上说着,课本弄脏了,不见了,反正人都在还管什么书。听上去没心没肺的,可这个男人却是他们之中病得最深的那一个。 桂忍不住叹息出声。 老师她……醒来之后会记起那件事吗?又会怎么去面对银时呢? 麻烦的问题一个又一个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上一个还没解决,下一个又接踵而来。 “老实说,我认为将军去谈判,成功的几率很低。” 坂本辰马认真起来倒还有几分首领的气势。 “联合军不过是借题发难,天晓得会不会转头绑了将军就撕票,就算有那个见回组在,也未必扛得住,到时候地球不大乱才怪。那个虚——照你们的意思是幕后黑手对吧?既然异星龙脉开始爆炸,钥匙就一定在她手里,天道众估计也在她的掌控之下,保险起见,你们那边能不能派人过来跟我一起去谈判?” ——信女离开飞船的第二天,坂本辰马又发来通讯,大意是春雨的海盗突然袭击地球,见回组的和真选组的人正联手对抗外敌,身为见回组副组长的信女下船去帮忙,桂自然得补上这个空缺。 尽管他觉得现在不适合走开,可地球的局势刻不容缓,谈判一旦失败,不论虚最终目的如何,地球都会被打成筛子。 “……现在……” 桂在等坂本辰马的快援队飞船开过来时,不抱希望地进行最后的沟通尝试。 “……老师这边……” 他委实摸不准银时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想法,唯有小心翼翼地观察银时脸上的动静。 “……我们几个到时候都不在这里,银时你能够好好照顾老师吧?好不容易老师才能恢复,这些年她实在太……” 千年的阴影丝毫没能将她吞没。 行走在那样的深渊之中,她也一如既往的去爱着人类,一次又一次向人类伸出手。 “……你是知道的,银时。” 桂这口气叹的又长又缓。 他惯常以插科打诨的口吻隐藏真情实感,此刻却全然没了这种心思。 “老师她……一直以来,都背负着怎样的痛苦,又是为了什么才不愿意告诉我们。因为太过珍视而裹足不前,在这一点,你和老师根本是一模一样的笨蛋。总之……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人的一生有多少次能够重来。 过去没有保护好的人。 失去的幸福。 迈不过去的坎。 “老师还在这里,一切就都有机会,不是吗?” ——12岁那年,桂对着卖相并不太好看的生日蛋糕双手合十,身边是笑得眉眼弯弯的松阳,一脸烦躁地往蛋糕上瞅的银时,跟手背在后面暗暗蓄力,打算等他许完愿就拿蛋糕往他脸上拍的高杉,还有打打闹闹的同学,和凶巴巴地将闹腾过头的孩子逮回来的衫婆婆。 想要江户的天空恢复澄清。 想要天人从这个国家退出去。 想要甜品屋的阿文小姐多看我一眼。 想要猫猫狗狗对自己撒娇。 想要…… 愿望是不是太多了点?啊,神灵大概不喜欢贪心的孩子,所以,麻烦先实现最后一个愿望就好啦。 12岁的孩子在烛光闪烁的光影中,虔诚地许下最真切的心愿。 ——我所珍视的家人啊,请永远幸福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阿桂是最好的阿桂!嘤! 第63章 相遇的时刻要刚刚好 视野里是漫天血色。 眼前是一道裂开的地表豁口,光芒自山石间细碎的纹路里闪烁着,往下看,是望不见底的幽深。 臂弯里横抱着的人与她有着如出一辙的面容,只是左手臂从手肘处齐根断裂,伤口处的筋络与血肉的断口整整齐齐。 是干净利落的一刀斩断留下的痕迹。 她松开手,怀抱着的躯体坠落了下去,在涌动中的光点和蜿蜒的光影脉络之中,这具躯体逐渐被吞没。 (我等你的答案。) 声音是从她唇中传出来的。 (告诉我,为什么——) 松阳猛然睁开眼睛,直冲冲地和银时撞上了视线。 银发男人还维持着给她掖被角的姿势。大概是根本没预料到她会突然醒来这种情况,整个人完全是石化的状态,他眼神木愣愣地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把手从病床上挪开,眼睛也跟着避开了她。 “……醒了啊。” 他的声音听上去干巴巴的没什么情绪,嘴角有意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又扯不出来上扬的弧度,十分刻意地僵在那里。 “……总之阿银去叫人过来先。” 银时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后退,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转身拉开门跑路。 松阳下意识起身想去拉住他,心脏处的疼痛猝不及防涌上来,她肩膀一软,没拉到人,顺着惯性就从病床上摔下来,跌坐在地上。 “唔!” 身体仿佛不像是自己的,虚弱到手和脚都有些不协调的地步。松阳用手掌撑着地板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让脚用力站起来。手心还隐隐作痛,似乎是撞击在在地面上时擦伤了皮肤,她抬手看,就见有血珠从泛红的皮肉中细密地渗出来。 松阳盯着伤口略微出神。 再没有一瞬之间的愈合。 她就像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人类一样,普通的受了伤,普通的流了血,普通地感受到疼痛,普通地烦恼着止不住出血的伤口。 ——恍然若梦。 唇角扬起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满足感。千年以来,她头一次觉得,疼痛原来也是一件会让人感受到幸福的事。 “……你是白痴吗。” 折返而来的银发男人还是那副沉闷的口气。他眼神里透露着说不清的烦躁,弯下腰手一伸,就把松阳从地上捞起来,而后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放置在床上。 “手拿出来。” 松阳怔了怔,抬头望他。 目光相接时银时依旧状似无意般侧过头,语气听起来有点凶凶的。 “伸手。” “是要……” 松阳瞧见他手里拿着的医疗箱,便不再多问,安静地把受伤的手递到银时面前。 ——她少有的感到茫然。 记忆的回溯,意味着那件对她与银时而言都过于残忍的往事终于被完整的揭开。 是她逼迫银时用惨烈至此的方式同过去一刀两断。 我—— 她动了动唇,说不出一句话。 做出选择的时候,是觉得今生也就止步于此,活下来的人终究能得到幸福,过往的伤痛也一定能随着时间流逝而转变为怀念。 过去的亡灵本不该再惊扰现世。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记得一切,或许也只会悄悄的躲在江户城无人察觉的角落里,看一眼她过去的学生们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不会像这样贸贸然闯进她的学生们好不容易拥有的宁静生活,再次将这些孩子们拉进她如此沉重的命运里。 ——理智上,她曾经认为那是唯一的选择。 实际上,她看见的结果是,那个选择几乎断送了她的学生们未来的人生。 并不是。 并不是所有被留下的人都会获得幸福。 一直以来我总是—— “银时……” 比起谢谢你,我明明更该对你说的是—— 自以为是的替你做出决定,自说自话地把这么残酷的担子扔给你,自诩要保护你,却又在你心上划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对不起。” 银发男人一言不发地在替她处理手掌上的擦伤。 他头埋得很低,乱糟糟的卷毛垂着挡住半张脸,表情也藏在里面看不清。 在松阳脱口而出这句道歉时,他肩膀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气息有一瞬间紊乱,濒临失控的情绪满满地从他通红的眼眸里溢出来,几乎张牙舞爪的扑向他面前这个一脸歉意的人,又让他硬生生压了回去。 “哦。” 是简略到可以用冷漠来形容的回答。 松阳也不确定他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看他还是沉默地垂着头,按部就班地给她手掌扎绷带,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她踌躇着又想开口,被银时声音极低地凶道。 “安静。” 简直把“不想听见你的声音”快要写在脸上的拒绝感。 松阳有点不知所措地皱了皱鼻子。 银时一贯是把心思藏得很深的孩子。小时候他每次生气,松阳都得追在他屁股后面,把他生气的原因逼问出来,才能弄清楚他真实的想法。 和同龄的孩子相比,他的经历让他过于早熟,也让他过于内敛,自我保护的那层壳厚厚的,想把走进他心里的人都推开,害怕流露出真实的情感。 ——是了解的。 因为了解,所以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想要让他学会表达自己,学会去接受,学会去爱这个世界,学会去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被依赖着,被牵挂着,或许在这个世间建立了羁绊,便不会再觉得寂寞了吧。 想法是很美好,结果到头来,她还是没能让银时学会这些,反而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糕。 ——和她那笨拙的包扎手段相比,银时包扎伤口的方式专业得像是科班出生,三下两下做好了消毒和上药,绷带缠得漂漂亮亮。 松阳看着他熟练地打结,陡然意识到这恐怕是经历过太多次受伤才能练习出来的手法,鼻尖禁不住一酸,忍不住又想开口。 银时把绷带扎完,条件反射般抬头瞥了松阳一眼,直挺挺地撞进她满眼的歉疚之中,呼吸蓦然一滞。 “不要露出那种眼神。” ——银时的声音很轻。 他把松阳的手放下来,头抬地很缓慢,直至他完全把腰挺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满溢的冰冷,和那双红眸里汹涌的暗沉凶光不加掩饰地暴露出来。 松阳不由怔住,微微动了下唇还未开口时,银发男人阴沉沉地开口。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嗯?你有什么对不起阿银的?阿银是被从头绿到脚了还是拿着以为自己是青梅结果不过是青梅的替身这种剧本还是怎么样?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阿银这种人,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啊?” 一开始的话还像是闹脾气似的不知所谓,松阳被他一连串的“为什么”讲的一头雾水,尝试从他的控诉里理解他生气的源头。 “替身……?青梅……?是说胧?” 估计自己猜测的没错,松阳试图解释道。 “没那回事喔,才不是抱着那种想法,一直都是因为是银时,只是因为是银时,所以才……虽然不知道银时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总之抱歉——” “不要抱歉。” “……银时?” “不需要对不起。” “……但是……” (你看起来很生气。) 银时从她脸上的神情里读懂这句话后,心里压抑的怒火突然就毫无预兆地失控了。 “哈?这什么世道啊,没做错事的人成天要不停的对不起,对不起,阿银听得好烦,烦地想把洞爷湖往人x眼里捅的地步,这jump男主阿银不做了还不行吗?凭什么随随便便地就把人叫成怪物怪物的,啊?说到底对不起有什么用啊?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那些伤害吗?作者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这么不负责任的给人家安排这种身世,这乱七八糟的世界还有什么好拯救的意义干脆给阿银爆炸得连兜裆布都不要剩就好了啊可恶!” 银发男人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一样嗖嗖嗖地发射。 松阳听地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听明白,银时的不满大概来自于听胧讲的她那些往事。她一仰头,撞进银时满眼收不住的疼惜里,一下子就哑口无言。 ——当然会不安。 往事总是些难以启齿的阴影,过去银时有意无意想要试探她时,她望着对方那张略微带着紧张和期待的脸,有那么一刻,是真的想要把一切如实相告。 但是不可以。 她已经让一个孩子为她虚妄的宿命牺牲了自己,如果银时也—— 银时的话,只用平凡地从她身边走向人类的世界就好。 ——那时她从没发觉这是多么自私的想法。 银发男人的眼眶隐约有些泛红。松阳望着他发怔,望到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哽咽了一声时,他猛地一把将松阳拥进怀里,将她严严实实地禁锢在自己胸前。 “想哭的地方除了厕所就是阿银的胸前,看在我们俩的关系上免费提供给你使用,不许啰啰嗦嗦抱怨。” 语气还是凶凶的,只是着实掩盖不住哭腔。松阳被他按着头发紧贴着他胸口,就更清晰地察觉到他身体遏止不住的颤抖。 ——在流泪的是银时。 她说不清心脏里这种酸酸涩涩又暖暖的感觉是什么,总之不会是被龙脉能量排斥的疼痛。心脏里好像生出了一颗淡绿的芽,因为是春天的味道吧,所以温度也像春天一样温暖的令人想要落泪。 ——遇见银时一定是她千年的人生里最幸运的一件事。 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只是刚刚好在那片夕阳下,穿过漫山的尸骸向他伸出手,而他就跟了上来,两个人一起走进月光下,这样普通的相遇。 “……没关系的。” 松阳的声音很轻。 银发男人的确在拼命忍住哽咽,抱着她的力道也松懈了,松阳得以抬头去望他的脸,伸出手温柔地替他擦拭眼泪。 “已经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已经是遥远到不会再令她陷落其中的噩梦了。 “我保证。” “你保证个什么鬼啦。” 银发男人鼻子一抽一抽的,大概发觉自己哭的样子有些丢人,别扭地偏过头,自己把一双眼睛抹得眼白跟瞳孔一样通红。 “这种事情,”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努力拗出他一贯的酷帅(并没有)的人设。 “阿银又不是不能护着你,松阳你就安安心心在家写写画画,等着阿银回来一起睡觉做快乐的事——” ……又来了。松阳叹着气用手指捏他脸颊上没几两的肉,捏得他满脸痛不欲生的表情又不敢反抗。 “痛痛痛啊啊啊啊啊真的好痛放手放手啦阿银知道错了呜呜呜阿银这次一定把老师这个词抄写一千遍请放过阿银这张唯一还能看的脸!” “再有下次真的要生气了喔。” 松阳无奈地放开手,见指印还留在他脸上,又有点心疼,忍不住去碰那道发红的痕迹。 距离其实亲密得有些过分。 松阳身上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半倚在银时怀里,软软地贴在银时身上,单一层薄薄的衣料根本没有什么阻隔感,对银时来讲和坦诚相待的刺激感基本没差。 她往前伸手触及到银时侧脸时,指尖的温度烫得银时心里一阵发痒。 几缕散落的浅色长发随着动作从她肩膀边滑落,又被她随意地捋向耳后,那一节白皙的手腕映着她洁白的侧脸,亮得银时眼底发烫。 他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大脑就又被某种不和谐的念头喧嚣着占满。 想做。 非常之想做。 银发男人动也不敢动,真心实意地想流宽面条泪。 所谓的男人,不过是被快要爆炸的巴比伦塔支配的生物啊! 但问题是—— 这种时候下手,就连银时自己都要唾弃自己,明知道松阳现在的身体情况弱得连手脚都使不上劲,就算被压制住也没有力气抵抗,亲吻她的话也不会被推开—— 可恶啊!坂田银时!控制住自己做一个可靠的男人! ——银发男人抓过松阳的手,“啪”地一巴掌抽在他自己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贤者笑容。 松阳满头问号。“???” 第64章 两个疯子 银时的脸色像便秘一样难看。 虽然电子屏幕透过来的画面有些失真,但桂还是能清楚地看见银时脸上被殴打过的巴掌印以及他眼睛里时不时爆出的凶光。 “你……” 桂眼神转了转,兴高采烈地化身名侦探桂小五郎宣布道。 “真相只有一个!银时你脸上的伤,是因为对醒过来的老师做了坏事所以被揍了对不对!哦呵呵呵呵不愧是最熟悉老师手的大小和细腻程度的我名侦探桂小五郎——” “再废话阿银就关通讯了。” 银时一脸“少逼逼赶紧讲正事”的烦躁样,桂也就收敛了心思,咳嗽一声正经道。 “谈判的过程还算顺利,首先我们先攻占了敌方的厕所……” ……这算哪门子谈判啊? 银时怎么看都觉得桂像是在捣乱,实在没心情听他发表关于拉爆敌军将领的长篇大论,干脆利落地关掉通讯。 ——烦躁。 地球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纷争,银时听得头大,也搞不明白那帮异星联合军和地上的春雨打来打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歌舞伎町那边靠见回组帮助往飞船这边发过通讯,听新八说整条街都乱成一片,神乐跟着江华回络阳了,登势酒馆也暂时关了门,街上看不到几个人,倒是经常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打斗声跟爆炸声。 有几个春雨的师团摸进了地球,目的不明,总之为了保护这条街,攘夷志士跟真选组联手的画面简直是罕见到银时都想亲自瞟一眼的程度。 ——这些当然全都瞒着松阳。 之后在病房里陪她聊天的时候,她有问过银时其他人去了哪里,被银时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 “胧?哦,那个死人脸白毛啊——好好好师兄,嘁,凭什么阿银要给这种人让位。好啦好啦都说没生气了。反正那家伙跟矮子男一起去跑商了。卖什么?谁知道那种事,说不定是卖治疗晚期中二症的特效药。” “假发?去参加阿美莉卡大选了,阿美莉卡在哪?就那个啦,太平洋的另一边,税金小偷的天堂。” “骸……?那谁啊?蓝毛?哦,信女酱啊,回去上班了,人家是拿正式工资的政府高级工作人员。” 再问银时就凉凉的一句话反问过去。“怎么阿银来陪你有这么不情愿啊?” 虽然算是打消了松阳追问的念头,可每次银时一跟桂通完话进病房来,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就盯着银时咕噜咕噜打转,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小心思,有意无意的向银时提出请求。 “我在病房里待久了也有些闷,想出去走走,银时要一起来吗?” “别想到处乱跑。” 银时的警惕性提高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程度,狠下心无视掉松阳有点委屈的眼神,一退出病房就把门锁拧紧。 以松阳现在的身体状况,翻窗也好徒手开锁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事,负责照顾她的又子也被高杉耳提面令过,一遇到没法回答的问题就把嘴闭紧,疯狂摇头。 确保松阳不会以任何方式接触到地球现在的状况后,银时才稍微放心了些。虽然他一度唾弃自己那种患得患失到想把人关起来的心态,可眼下又是另一种情况。 ——虚。 那是松阳一千年的阴影,却也是她另一部分的自己。 毕竟身世暴露,虚的存在也不可避免的被他们这帮学生知晓,松阳自然也曾旁敲侧击问过银时。 “我胸口的伤……” 她能感觉到阿鲁塔纳相互排斥带来的痛感,胸前被贯穿至心脏的伤虽然已逐渐愈合,但想必结晶还牢牢的嵌在她心脏上。昏迷之时她隐约是听得见外界的声音的,所以知晓这些结晶因某种原因与她的心脏相融,否则以晋助那孩子的个性,必然不会让结晶留在她身体里。 虚到底想做什么? 传递来的记忆里并未留下相关的线索,但松阳始终为此不安,忧心她的学生们会被卷入虚的计划中。 “以及虚……” 银时像是不感兴趣般懒懒散散地抬了下眼皮。 “虚?哦,死人脸讲过的那个啊。” “银时有听说过关于她的什么消息吗?” “阿银为什么会知道啦。” 银时回答地很快,又像是为了让她安心一样摆摆手,噼里啪啦讲了一大串。 “那什么,你那个姐姐妹妹的,阿银没空关心啦,阿银连你都管不过来,哪还有空管你的姐姐妹妹啦,好了好了别想了,现在不都好好的么,你先给阿银把身体养好再说。” ——是最危险的情况。 银时自认没资格去指责虚非要搞到满城风雨的破坏行为,只要对方不踏足他生活的地方,他也不想一头热血的跑去当什么救世主。 但松阳却不同。 他不晓得松阳和虚之间究竟算哪种关系,但以他对松阳的了解,这个人要是知道虚在外面疯狂搞事,绝对没办法安心地待在这里,指不定就想拖着如今这具羸弱的身体偷偷跑出去和虚面对面解决问题。 想都别想! 银发男人气势汹汹地哼了一声,松阳闻声不明就里地望过来,想开口,被对方用勺子抵出唇。 “不许胡思乱想,赶紧给阿银吃饭。” 语气凶凶的,他手上动作却轻柔得像在对待最珍贵的宝物,在松阳低头时,眼神里面幸福的光晕如水般流淌出来。 一睁开眼就能看见她。 闭上眼会做有她的美梦。 比他迄今为止任何一个梦境都还要美好。 ******** ——胧跟高杉几乎快把虚曾经过的异星踏遍。 他们最后在一颗濒临崩坏的无人行星上找到了松阳心脏上插着的那些阿鲁塔纳碎片的同源。 这既可以算是好消息,也可以算是坏消息。 对于遍布星球地表深处的龙脉而言,星球将死意味着阿鲁塔纳即将耗尽死亡,一旦星球彻底毁灭,结晶体也就不再具有龙脉的效应,届时松阳心脏上的碎片也就不再是阿鲁塔纳结晶,或许可以用常规医疗手段摘除。 毕竟,即便是暂时缝合了松阳胸口的伤,让伤口处的血肉如常人一般缓慢地被填满,心脏上的碎片始终是个隐患,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光是难捱的抽痛,且无法预估是否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一旦碎片摘除,被抑制的再生能力就会再次复苏,和虚的联系或许又会重新建立,并且对于好不容易体会到人类感觉的松阳而言,这未必是她想要的结果。 老师会怎么选呢?他想。 ——高杉难得走了会神。 即使只有眨眼间的一瞬。 对一千年的漫长岁月而言,的确只是这样短暂的如昙花开放般的一瞬。 但就算如此,他也知道他的老师将会为变成人类的这个片刻而感到由衷的幸福。 她不再是不死不灭的怪物,能体验到人类的伤痛,生病,她亦不再是杀人如麻的奈落首领,只用轻柔地捧着书本,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一个人。 不再强大也没关系。 他会把他的老师放进他精心建立的房间中,会用最柔软的毛毯装饰着地面,让她那双白玉般细嫩的足无需遭受一丝坚硬的折磨。 他会将所有的家具锋利的边角磨去,日夜擦拭,让她那双素白的手不沾染一丝尘埃。 他会让她躺在最舒软的床铺上,让最名贵舒适的织物包裹住那具白皙娇柔的身躯,这世间浑浊将不能玷污她分毫。 ——老师啊。 心中是无休无止的欲求。 失去的痛苦所形成的空洞并没有因为得到所带来的安心而获得满足。 想要的念头强烈到了心脏发疼的地步。 ——不再是遥远到踮起脚也无法触碰的明月也没关系。 不再是那个要无望追逐着的不会为他回头的背影也没关系。 不再是毫无破绽高高在上的神灵也没关系。 你的学生将会成为你所需要的一切。 请更多地,更多地,依赖着我,全身心投入我的怀抱吧。 尽管会是一场终将清醒的梦境,他也甘愿沉醉到死。 ——高杉很快做出了决定。 “带走部分结晶,先返程。” 但另一个人显然不这么想。 “你什么意思。” 灰发的男人一如既往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声音低哑而无波无澜,眼神暗沉沉的像不见底的深渊。 “把这颗行星炸毁是最好的选择。” 高杉冷冷地瞥他一眼。 “你没资格替老师决定。” “对老师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胧面无表情地回驳。 基本上他们除了虚的情报外无话可讲,能够避免刀剑相向已经是最平和的相处状态。 左眼中印刻的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过往,对于高杉而言,很难能在面对这个男人时,不去回想那个惨烈的画面。 ——以爱意为名的伤害。 是的,这个男人所犯下的正是这样的罪行。 谈不上能理解对方,只是大致上看得清这个男人苟延残喘到现在,也还挣扎着无法从内心蜿蜒盘旋的暗黑色枝芽脱身而出的原因。 如果说高杉多少还清楚自己疯狂到极点的情绪是异常的,是可能会对松阳造成破坏的威胁,因而他能够逼迫着自己清醒,不给自己按捺不住伤害她的机会。 胧则与他截然不同。 他认知不到自己在发疯的事实,在自己所编造的逻辑里自圆其说着,从泥潭中苦苦仰着头,望着他眼中被扭曲的明月,近乎疯癫地渴望着自己的索求能够传达到那个人耳中。 ——太想要一声回应了。 不惜用布满血污的手将他的神灵拉下神坛,硬生生拔掉她洁白的羽翼,让她跌落进他浑浊不堪的欲求里,汲取那丝虚幻的,绝望的满足感。 他真的能够明白什么才算是对老师而言最好的选择吗? 胸中的怪兽张牙舞爪地制造着着粘稠的黑泥,把空荡荡的心脏填补地沉甸甸的,就好像还能算作活着,像极了自我欺瞒的骗局。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都不能影响他们这样贪婪的家伙面对太过于包容的师长所滋生的毫无止境的私欲。 好像不管他们提出何种过分的要求都不会被拒绝那样。 无论犯下怎样不可饶恕的罪责都会被接纳吧? ——会失控啊,这份把理智吞噬殆尽的爱意。 光是要控制住自己不去因她奄奄一息的模样而发疯,都已经让他不得不勒紧喉咙,以免胸中的破坏欲强烈到将他所珍视的笑容也一并破坏的程度。 为此高杉只能逃离到遥远的异星,不去亲眼看他的老师沉睡着苍白虚弱的模样。 ——是这样清醒地发着疯。 而这是名为胧的男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地方,他们也无法在这件事上产生更多的共鸣。 “对你来说是的确最好的选择。” 高杉嗤笑一声,直截了当戳穿胧暗藏的心思。 如此轻易就能猜测到的想法。 这个拥有不死之血的男人,以这份腐蚀的身体的毒维系着他与他的老师仅有的羁绊,一旦这联系被强行斩断,便又可悲地寸步难行,找不到如何证明自己唯一性的方式。 尽管心思被揭穿,灰发男人依旧是那张木讷死板的脸,奈落里不见光的日子似乎已经让他失去了表露情绪的能力,任谁也想不到他空壳般的躯体里只剩下被爱意趋势的本能性。 松阳醒过来的消息在上周由鬼兵队的主舰船传到他们所在的这颗遥远的异星上,因为地球如今腹背受敌,宇宙间又是剑拔弩张的局势,高杉并不打算让松阳接触到任何能够通讯的设备,因此胧也没办法能和松阳见上一面。 胧其实很久未体验到这种恍惚到无措的心情了。 ——老师接纳了他。 一想到这个事实,男人就觉得脊背里淌进一股热烈的涌流,自血液里将那阵战栗灌进他如山石般僵硬的身躯,四肢禁不住地发颤,是烫到连手指尖都酥麻的,仿佛胸口快要炸裂开的幸福感。 犯下了这样的罪责的,本该在黑暗无光的奈落中等候这具躯体流尽最后一滴血液的我。 ——我还可以待在老师身边吗? 迫切地想要从他的老师那里得到答案,好似这就能抚平他内心中隐隐的不安。 这样的我…… 像这样一具被不死之血侵蚀地千疮百孔的身体,还能为老师付出些什么呢? ——男人沉默得像是了无生气的石雕,高杉也就没兴趣理会对方,自顾自指使研究队去开采阿鲁塔纳结晶,好分析出其具体的寿命跟成分。 至少他确信这世间一定会存在能把他的老师彻底从无望的宿命中解救出来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就……达成共识归达成共识吧,疯法不一样就是了…… 第65章 约定虽然迟到但总会实现 高杉和胧回来了。 得知消息的松阳眼睛一亮,眉眼间的喜悦晃得银时心里酸酸的,忍不住小声嘀咕。“还说没嫌弃阿银呢,听见他们俩回来的事情比见到阿银开心的多。” 松阳也没弄明白他在计较什么,无奈道。 “醒来之后还没跟胧和晋助见过一面,实在太想和他们聊一聊了。” “真是对不起啦,叫你每天都得和阿银这种没情趣的男人聊天。” 明明是手脚颀长高高大大的成年人,闹起脾气来还像是小时候那样幼稚,把头一转,嘴巴撅地老高,一副“我很生气快来哄我”的别扭样。 松阳只觉得有点好笑,用手指戳他气鼓鼓的脸蛋,故意逗他。 “小银时~怎么还喜欢跟老师撒娇呀。” “才不是撒娇呢,阿银一点都不小啦笨蛋松阳!” 她银发的弟子用一头卷毛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尽管嘴上说着生气,被她拥抱住的时候丝毫没有反抗,只是手在虚空中犹犹豫豫地张握着,看上去正在面临人格与欲望的自我交战,最终妥协一般的试探性往她腰肢上圈—— 怀里热乎乎的白毛犬突然消失,松阳满脸问号地抬头,就见高杉黑着一张脸提起银时的后衣领甩手把人扔开,又往摔了个屁股墩的银时脑袋上踹了一脚。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他望向松阳时又是那副谦逊得体的神情。 “老师。” 高杉弯唇的弧度极为柔软。 ——他的老师不再是那副苍白虚弱得快要支离破碎的模样了。 她的唇染着宛如花朵般娇艳的血色,那双淡绿的眸子一如既往闪着明亮的光,略微比之前消瘦几分的白皙身躯被宽松的浅色羽织包裹着,衬得她裸露于空气中的皮肤更加雪白得发亮。 紫发男人眸色不断变深,翻腾的暗涌让他不动声色地收敛于眼底。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喔,晋助。” 松阳笑着招呼高杉,又望见胧还站在门外面,维持着一只脚要迈不迈的迟疑状,眼神中的暖意一下子就化开了。 ——真是太好了,她想。 还能弥补过去的错误,还能看见这个孩子长大成人的模样,还能牵着他的手走进阳光下。 还能从头来过。 “胧?不进来吗?” 灰发的男人缓慢地抬头望过去,一眼就落进了那片色彩春天般鲜活的绿眸里。 一如他曾经期待过的,在无光的奈落中渴求过的,他的神灵满怀眷念的目光。 “我……” 是他所求的全部。 ——气氛总之跟友好和谐没什么关系。 银时一张脸臭烘烘的,靠在角落里看着高杉和胧一左一右占据了病床两边的位置,松阳被他们俩夹在中间,笑容的弧度怎么看都比跟他单独在一起要多几分。 屁股被踹过的疼痛让他看这两个男人谦逊的神情怎么都顺眼不起来。 ……喂喂喂太会装乖了吧这两位!以往只有矮子男一个人就罢了,如今又来了一个同类型的暗黑型角色,你们俩干脆组团出道吧阿银连组合名都给你们想好了不如就叫做拥抱雨的男人—— “听银时说……” 松阳有些好奇地看着她这两个看上去相处的不算融洽的学生,实在想象不出他们俩一起卖货的场景。 “胧跟着晋助一起去跑商了?” 银时满嘴跑火车的毛病她早就习惯了,如今见胧闻言流露出困惑的神色,她心下了然,目光转向正在试图用眼神谋杀银时的高杉。 “晋助?” 她紫发的弟子还没来得及收敛面上的杀气便要强行挤出笑容,嘴角止不住抽筋起来,再解释也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就不该对坂田银时这家伙的智商抱有侥幸心理。 “胧?” 胧维持他沉默寡言的人设,不自在的低头。 “银时?” 银时咳嗽的声音很大。 “那个,那个啦。” 他抓抓后脑勺,顶着松阳怀疑的眼神,绞尽脑汁地编造能听起来更合理一些的瞎话。 “其实是……” “其实是?” “……我们这位大师兄……”银时说出这个词像是要了他的命,语气里听得出深恶痛绝的意味。 “是那个啥,公务员嘛,一年到头不休假的那种,我们高杉同学为了表现同学爱,主动提出带人做星际旅游,嗯,就是这样,是吧?” 他猛地上前锤了高杉一把,高杉有气也没法当松阳面发作,只能忍住想要杀人的情绪神情僵硬地点头。 “是这样,老师说过要好好相处,所以学生一定会好好关照师兄。”这个称呼同样被他讲得咬牙切齿。 作为话题中心的胧木着一张脸,待松阳看过来时才轻微地颔首,算是圆了这个谎。 其实并不太确定他俩和胧之间关系如何,松阳也被三个学生一唱一和唬地一愣一愣的,不由感叹道。 “已经熟悉起来了吗?相处的不错呢,连银时和晋助也变得像小时候那么要好了。” ……谁要跟这种家伙要好。银时翻了个白眼,正想吐槽,就感觉到放在口袋里的通讯机发出了微弱的震动。 他眼睛一转,手上不情不愿地把高杉脖子一揽,在对方发飙之前把人往门外面拖。 “正好,阿银去和高杉同学叙叙旧,松阳你就和……师兄,先聊聊吧。” ——桂带来的新情报比他们预料的更糟糕。 “有虚的消息。” “说清楚。” 高杉以指尖轻叩着仪器的桌面,眉眼间的焦虑很淡,但的确让他不复一贯的从容,气息都有些阴晴不定。 虚的去向一直是个谜,他派出去的舰队也一直没有找到虚的踪迹。只要虚存在一天,松阳就不可能获得平静,他十分清楚这一点,因此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势必要把这个名为虚的存在从老师的生命中剔除。 “……虚在地球露面了。” 桂的话音刚落,屏幕前两个人的脸色都是一僵。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在松阳还没办法摆脱龙脉体之前,地球龙脉发生任何变化都有可能对她造成不可预知的伤害。 “好几处龙穴也在持续暴走状态,老师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目前看来距离地球够远,只是暴走还不会产生影响。” 但若是更严重的情况—— 话没有说出口,但他们都明白,再不阻止,事态必将恶化到这一步。 “有一部分异星的舰队不受联合军命令,私自跑去地球追杀虚去了,战况乱的没法指挥,总之真选组那边也已经和虚打过照面,被她操纵的春雨海盗的尸体围攻的很惨,有没有人员伤亡我是不清楚啦……啊啊啊啊啊这真是江户迎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了,目前这种情况真没办法乐观起来。” 龙脉生物当然是不可能被刀枪杀死的。不过,若是用异星阿鲁塔纳作为武器呢?起码能毁掉虚目前的躯体,让地球龙脉先恢复平静,既然能够远离地球到切断松阳与地球龙脉之间的联系,那么只要松阳不被牵扯进来,他们就能一扪心思对付虚。 高杉兀自思索时,从刚才起一句话则没讲的银时突然开口。 “那什么,阿银带点异星阿鲁塔纳结晶去地球就行吧。” “咦银时你是要去——” “嗯。” 银发男人还是平日漫不经心的神情,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坚定。 “……救世主什么的,阿银是没什么兴趣啦,不过呢……” 是抹除不掉的事实。 就算要走到刀刃相向的结果,但那毫无疑问也是松阳的一部分,是她一千年来被痛苦与绝望所造就的另一个自己。 “……拯救老师,说来说去都是弟子的责任,毕竟……” 要保护的人还在身边。 “我们是吉田松阳的弟子啊。” ***** ——最初的大弟子单膝跪下的速度远比松阳反应过来的速度要快。 她的确是有点被胧这一跪弄懵了,刚才还乖乖巧巧的一个学生,等其他人一走说跪就跪,她委实不晓得怎么应付,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胧这是……” 灰发男人头埋得很深,肩膀坚硬的犹如磐石,松阳手上实在没什么力气,拽他也拽不动,末了也拿他没辙。 “胧这是要做什么呢?”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几乎不带情绪,又好像只是一声耳语般的叹息。 虚眼中的十年里,不止一次见到这个场景,这人向来不怎么正眼看胧,所以松阳也只能从破碎的画面里去拼凑胧度过的这十年。 想要燃烧自己来赎罪。 愧疚的对象早已逝去也宁愿抱着虚幻度日。 错一步,满盘皆输,再无重见天明之日。 “我……” 男人的声音干涩得发紧。他盯着地面上那片模糊的影子,大脑一片空茫茫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勉强滑出来的几个字也过于词不达意。 “学生曾经……犯下了……罪责。” “……那种事其实无所谓啦。” 松阳试图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又觉得鼻子发酸,想抱抱他,看着他头也不敢抬的惶恐模样,伸出的手最终也只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久之前……还没有成为人类之前,一定是抱着拯救某个人的心情,才尝试着去祈求这个孩子能够活下来,这双手至少还能挽回些什么,或许是希望吧,只要能拥有一次就好。 ——你是我的希望啊,胧。 “我可没有怪罪你的想法,比起那些,你还在这里,比什么都好。” 之后还能相伴着一起继续向前走,把未能实现的约定都一一实现,她所求的也就这么多。 “所以……不要对我抱有愧疚,也不要向我道歉。” 都过去了。 “从今天起,就继续成为我的弟子,可以吗?” 灰发男人怔怔地抬起头。 他脸上依旧残留些许惶惶不安的情绪,但那双死寂的眼仿若终于有了生机,莫大的欢喜自他心脏深处翻涌着,流窜进他四肢僵硬的血管,窜上他的脊背,凿开他僵如磐石的肩膀,因此身体遏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原来这世间真有能够从头来过的机会。 “学生……永远都是老师的弟子。” 是他能为他的神灵付出的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胧好难写,非常的……群里聊了一圈也都一筹莫展……哭泣 第66章 打算对决战前的戏份使用快进大法 银时在第二天回去地球了。 虽然他煞有介事地说现在是旺季,万事屋也该开工赚钱,等到攒够老婆本再回来——话没讲完就被黑着脸的高杉踹出了门。 病房里稍微变得有些冷清。 那天和胧谈完话之后,松阳也提议过叫他去做身体检查。医疗队给出的结果并不太乐观。 他的躯体和脏器都有一定程度的腐朽,尽管速度十分缓慢,但长此以往,这不可逆的损伤终究会延伸到让他无法存活的地步。 “没有补救的办法吗?” 松阳抓着胧一脸焦急,唯恐刚接回来的大弟子又要离她而去。 “医疗队的结论是,只要学生不再强行拖着这具身体战斗,那么离死亡降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老师无需为此忧心。” 不死之血对常人的躯体来讲是剧毒,这也是她在虚的记忆里才能了解到的情况,一想到自己意欲救人的举动或许给胧带来的是灾难,就禁不住愧疚起来。 “胧遇见我之后……好像总是发生很糟糕的事……” “老师是我的幸运。” 男人说这句话的语气太过于温柔,连眼神都柔软得像是被幸福泡的暖乎乎的样子。从奈落的阴影中脱身而出之后,他心中的黑泥终于被一点点敲开,透露出微弱的光芒。 “学生所得到的,已经足够了。” 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刻更令他感到满足了。 即使仅有昙花一现的瞬间,为了这个瞬间他必将迎来永恒的寂寥,他也甘之如饴。 松阳却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大弟子走向不可避免的崩坏,她悄悄请求过偶尔露面一次看望她的高杉帮忙,对方也同样是一筹莫展。 或许世间只有虚才知晓真正的结果。 ——这艘位于星系边缘的鬼兵队舰船被突然现身的陌生舰船靠近时,松阳正在胧的陪伴下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慢吞吞地散步。 她那个紫发的学生近来也不知去向,听来送换洗衣物的又子讲是去了地球,一问具体情况又子就不停摇头。松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找了个夜深人静的时间悄悄溜出来想去其他地方寻找线索,可刚走两步身上就泄了力,一回头见到胧正跟在她背后,好似一点也不意外般,温顺地将她打横抱起。 “……你们是不是有隐瞒我什么?” 像这样直白的询问,胧亦是摇头,告诉她。“学生对那两个男人的事情一无所知。” 心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松阳也没辙。身体的虚弱始终不见好转,她也没法偷偷溜到医疗舱外面去。尽管她试图用学生们一贯听话的理由自我安慰,可内心隐隐的焦虑并未消失。 (我等你的答案。) 那时候,虚想问的究竟是—— 船体的摇晃来得又剧烈又突然,她一个没站稳就栽倒进胧怀里,周围吵闹的声音和惊慌失措的脚步声杂乱地钻入她耳中。 “有敌舰强行对接!是,是春雨的舰船!” “快去通知晋助大人!” “究竟是哪个师团!能够接上对面的讯号吗!” “有缠着绷带的天人上来了!是夜兔!莫非是那个第七师团吗!” “快去查看医疗室那边的情况!” 金发的又子心急火燎地穿过一层又一层舱门跑来松阳所在的医疗舱这边,见到松阳和胧平安无事的站在这里才放心了点,她刚想说话,天花板又是猛地一晃,轰隆一声掉下来一片泛光的铁板,身穿唐装的包子头少女从头顶上破开的洞里掉了下来。 “呜哇!终于找到松子美人啦阿鲁!” 万事屋的小姑娘神乐扛着一把大号的伞,伞尖的孔还冒着烟,看上去像是个炮弹口。 被晃得摔了一跤的又子急吼吼地爬起来要掏枪,手还没摸到腰间就被人反制在身后。 “抱歉啦,小姑娘。” 红发的女人神情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抬手不容置喙地将又子敲晕。 “好久不见了,松阳。” 这算不上是与故友相逢的好场合,夜兔母女俩显然是趁乱从春雨第七师团的舰船中强行闯入鬼兵队的舰船,目标正是松阳所在之处。 ——胧的后背霎时绷紧。松阳安抚性的拍拍他,温和地开口。 “如果是来看望我的话,阵势会不会太夸张了些呢?晋助这艘船事后维修起来应该也会很麻烦的样子……” “抱歉,但是详细的事情之后再向你解释。”江华的面色不知为何有些泛白,似乎医疗舱的环境中存在令她感到不适的事物。她微蹙着眉,朝松阳伸手。 “我这次是来带你离开的。” 四面八方嘈杂的打斗声和叫喊声都被隔在医疗舱重重舱门之外,整艘舰船从刚开始的频繁摇晃中逐渐恢复平稳,看来场上局势已经倒向了第七师团这边,即便拖延时间也无补于事,她紫发的学生远在地球,就算收到消息也没办法于眨眼之间现身。 松阳很快做出决定。 “我跟你走。请让第七师团的兔子们停手,不要伤及这艘船上的人。” “放心。” 江华朝神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给楼上砸得热火朝天的某只夜兔小鬼报信。 听说他们要去接一位与虚等同于半身的存在,那小鬼比谁都积极,一上鬼兵队的船就笑眯眯地叫嚷着要找人比试,被江华揍了一头包才偃旗息鼓,这会儿大概还在楼上没精打采地窜来窜去制造混乱,给她们这边争取找人的时间。 “第七师团没有和鬼兵队结仇的打算。” “好。” 松阳悄悄捏了捏胧垂在身侧的手,又说。 “我身边这位也会和我一起。” 她虽然对于胧并没有阻拦自己而感到意外,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把胧一个人抛在船上去面对赶回来后发现她偷跑的晋助。 理智上知道这群学生们是为了保护她才什么都不告诉她,也严密地防范着不让她接触到外界的消息,可真的维护到这个程度,松阳再迟钝也意识到外面的世界正处于风起云涌的变故中。 是无论如何都想要让她避开这份宿命吗?可作为老师,放任弟子们去替她背负起原本属于她的战斗,也未免太不像样。 再相信我一次吧,我的弟子们。她想。 之后也一定会任性地回到你们身边。 ******** ——男人的确是在微笑着的,尽管眼神里阴云密布,杀意透着屏幕扑面而来。 “我竟不知道,闻名遐迩的宇宙猎人星海坊主成了宇宙海盗的走狗?” 神晃打心眼里不想跟这位难缠的鬼兵队总督打交道。对方的修罗之名他也颇有耳闻,若不是那艘舰船距离地球所在的位置太过于遥远,第七师团的船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但即便如此,这个男人领着从地球返程的舰船也撵得他们只得不休不眠的赶路,幸好他家的小鬼师团长不晓得从哪里搞来了飞船隐形的技术,还能有恃无恐地在鬼兵队的舰船前面晃荡,甚至接通了讯号也不担心会被发现具体位置。 若不是顾忌着这边船上的某个人,对面填装的炮弹恐怕早就无差别袭击一通打到第七师团的船身上,而不是像眼下这样还算平和地发来通讯信号,阴恻恻地用言语进行嘲讽—— 神晃脑门上蹭地暴起青筋。 “小鬼,讲话要有礼貌。” 这年头的小鬼没一个懂得尊重长辈,不管是自家的小鬼还是地球上那个满头毛卷得跟x毛似的武士小鬼,讲起话来都得气得人心肌梗塞。 “你家老师是自愿过来的。” 虚有一个半身,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从道义上来说,他没有对上虚的立场,亦没有掺和进联合军与地球争端的必要,若不是对方把络阳也拉进战场中心,他也犯不着趟这摊浑水。 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虚这位半身能稍微阻止她拖着全宇宙一起爆炸的作死行为,不致于发展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自愿?” 屏幕对面的紫发男人神情居然还算平静,如果无视掉他咬牙切齿挤出来的扭曲声线。 “我可不记得同意过你们第七师团带她走。” “多少给我尊重下她人意愿啊臭小鬼。” 宇宙现在被虚搅和得乱成一锅粥,那位半身明确表达了不愿置身事外的态度,这会儿正在医疗室里摘除心脏上的阿鲁塔纳碎片。这些年神晃为了让江华彻底摆脱龙脉影响,始终在各个异星游走,对阿鲁塔纳的了解足以解决那位半身所遭遇的困境。 “少插手不属于你的领域。” 传说中的鬼兵队总督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只不过在虚那个女人面前还不够看,一意孤行下去也未见得有好结果。 “人家姐妹俩的事,你这小鬼作为学生是不是手伸的太长了点?” 地球上的师徒是这么相处的吗?用异星阿鲁塔纳把自己的老师弄得弱弱的不说,还把人禁锢在医疗舱里不放人出门,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大写的变态。 “……贵团的意思是不打算放人?” “是又怎么样,小鬼就给我一边待着去。” 对面鬼兵队总督神情阴郁的脸消失在通讯屏幕上。 距离返回地球还有几日航程。隐形状态下的舰船也没法飞的太快,鬼兵队的舰船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直至跟到联合军水泄不通的包围圈外才不得已停下来,第七师团的船趁机插进空隙往地球继续逼近。 松阳心脏上的碎片被手术去除后,躯体也再度回归与暴走中的龙脉的连接,流淌与血管中始终晃荡着不曾平息,随着与地球距离缩短,舰船越来越靠近外围大气层,她身体内部血液越发翻涌着带来剧烈的冲击,手脚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 胧及时扶着她才没让她摔倒。她往半开的舷窗外看,此刻的地球内部持续迸发出强烈刺眼的光芒,年轻的小师团长神威因此笑眼弯弯地感叹道。 “地球现在看起来好像一颗快要爆炸的白煮蛋呢~不知道一炮过去会不会把附近的联合军都炸成烟花呢?” 他惯常像这样笑眯眯地讲些吓人的话,松阳刚从医疗舱出来时,胧还在里面做检查,这只好动的夜兔小子抓到她独自一人的机会,就眉开眼笑地往她脸上一拳砸过来。 “等了好久啦,终于可以跟变强的师父妹妹打架了呢~” “你是虚的……”松阳愣了愣。 但这不影响她条件反射地抓住夜兔小子挥过来的手臂将人摔了出去,砸在走廊的隔断墙壁上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虚是你的师父?” 松阳难以想象她那个脾气糟糕的半身也会收徒弟,印象里虚一贯对她捡孩子的行为嗤之以鼻,百般冷嘲热讽,更无法理解教导学生的乐趣,居然也会有成为某个小鬼师父一天。 红毛的夜兔小子从地上翻身坐起来,他额头上顶着被撞出来的伤口,血糊糊的一团往下巴流,模样惨兮兮的看得松阳有点歉疚,她正想伸手去扶,对方借势一跃,抬起手又想要攻击她的后脑勺。 他出招带着杀意,并没有玩闹的轻松感,松阳一边忙着劝阻闻声赶过来打算拔刀的胧,一边又得应付夜兔小子不管不顾地攻击,一个不留神就把人揍晕了,无奈之下她只能提着人去找江华。 “你家的孩子……相当活泼呢。” 第七师团的小师团长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难搞的熊孩子,尽管醒过来后又被江华武力镇压了一遍,也还是乐此不疲地想找人打架,一听说胧是松阳的弟子又缠上了胧。 “不知道师父和师父妹妹谁更强呢?” 他话是对着松阳问,弯弯的笑眼却对着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胧,挑衅的意图分明。 “弟子之间是不是该先比试一下比较好呢?” “不许欺负我家弟子。” 松阳也笑吟吟地晃拳头,提醒他。“单纯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我也是擅长的喔。” 神乐在一边跟着起哄。“哇呜!揍屁股!混蛋哥哥被揍屁股阿鲁!” “越是弱小的妹妹越是废话超级多呢~” “你这个混蛋哥哥是想打架吗阿鲁!” 神家兄妹俩爱斗嘴,感情却很好,松阳有时候看着这两个孩子你追我赶打闹的场景,忍不住就会想起些过去的事。 ——只剩下痛苦了吗? 她想着那时站在她身后的虚,想着虚在她身体里所注视着的她所有珍视的人,和那些足以令怪物也被温暖着的回忆。 体验过人类所带来的幸福,又因自己的动摇而失望,怨恨着导致绝望再次降临的这个世界。 一定是有所眷恋和期待的吧。 如果曾经有谁向她伸出手,只要一次就好,只要有那么一次,也不会糟糕到被迫徘徊在生与死的夹缝之中,漫长的千年里始终求不到一个被救赎的可能性。 执着的,祈求着,想要作为人类而死。 ——可也想要被当作人类而活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团聚的兔子一家四口~神威那条线之前本来安排吉原篇的,后来想了想就略写了,家庭美满的小兔子也不是非得到处搞事啦hhh 初衷是希望大家失去的重要之人都能回来,所以……看上去更像是松阳对虚态度上的微妙改变导致虚带来了各种蝴蝶效应呢23333 第67章 Jump主角生来要与魔王战斗 ——怪物。 村里的小鬼拿石头砸在她额头上时,会笑嘻嘻地这么称呼她。 被小鬼们的父母用刀捅进身体里时,那些面色惊恐亦或是厌恶的大人们也会像这般称呼她。 这是我的名字吗?她想。 怪物。 无法理解,为何偏偏是她拥有这个名字。 一定不会有谁带着爱意,去赋予她这个名字吧。 身下蔓延开的是从胸口处的大洞潺潺流出的血液,是鲜红的,像是被漫天飞雪遮盖住的会带来温暖的颜色,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 她仰面躺在雪地上,鲜红的瞳孔映着这些自天空不断飘落的,纯白的雪花。 干净的不沾染一丝晦暗的颜色。 明明是那么漂亮的颜色,可触摸起来却像是她身下这摊血迹一样冰冷。 冰冷得像是插在她胸口的刀,也像是人类注视着她的眼神。 怪物。 她是怪物。 因为她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世间的怪物。 所以人类憎她,驱逐她,杀死她,全都是理所当然,无法逃避,亦没有理由,连挣扎都不再有意义。 ——所以春天那么的遥远,这片冰冷亦让她无处遁形。 是谁说过的? 啊,大概是东躲西藏地想寻找食物的时候,从村子里的孩子们聊天时听来的内容吧。 春天。 冬天过去之后,这片冰冷而残忍的雪就要化开,透出地表原本的颜色来。 是春天的颜色。 是充满希望的,生机勃勃的,鲜活的草绿色吧。 如果有那么一次。 只要有那么一次,有一次人类会对她伸出手就好。 能够牵着她的手带她触碰到这样的颜色,即便是身为怪物,是不是……是不是也能摆脱掉这副怪物的躯体,去被人类爱着。 ——只要曾有过一次。 这颗心小心翼翼的,又热烈地渴望着,被反复碾碎进焦黑的泥土中,□□无数次被分裂的疼痛强烈地撕扯着她的灵魂。 她恍然明白,从来未有过,今后或许亦不会出现,能够拯救怪物的人类。 ——人类啊。 她从未成为过人类,从未理解过,拥有过人类的爱意,又怎能得到人类的救赎。 她生来被给予人类的恨意,惧意,杀意,却又只能背负着痛苦,执着地站在生与死的夹缝中,一遍又一遍重蹈覆辙,直至灵魂碎裂成无数个自我,在绝望中坠入那片血海,被冠以“虚”之名,化为扑向人类本身的阴暗利刃。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怪物。 是该被人类的勇气,正义,不屈所铲除的,丑陋的,在这人间并无容身之处的怪物。 不论是百年,还是千年,她都会一如既往地踏进这场与人类永无止境的厮杀之中,谁都不能打破这个宿命的轮回。 和谁相遇也好,像谁伸出手也罢,拯救谁,给谁希望,抗争,期待,都无法动摇即将到来的结局。 毕竟,她是没有心的怪物啊—— “虚的不死能力的确受到了干扰!” 对于奋战至此的真选组与见回组而言,这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国家陷入困境仿佛是一夕之间,他们还没来得及从政权动荡的纷争中抽身而出,就又得不管不顾地拿起刀,去对抗一波又一波如怪物般杀不死的敌人。 要保护他们的国家,和他们赖以生存的这颗星球! 怀着这般决心与坚毅,江户两大警察组织一路冲锋陷阵,站在了制造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面前。 真选组组长近藤下意识地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喂我说十四啊,是那个吧,天人科技里不是有那种,仿人形机器人什么的……” “……你是白痴么。” 土方嘴角抽了抽,状似从容不迫地往嘴里塞了根香烟,眼神中的凝重却掩藏不住。 世间真的有相似到这种程度的两个人吗? 那个操纵着天道众,掌控着春雨,挑起宇宙间战争的虚,与那个站在万事屋老板身边,永远安静温柔地微笑着的女人吉田松阳—— 万事屋的老板带着异星阿鲁塔纳结晶的情报加入战局时,近藤他们其实还有点没回过神。 “……那个啊,我说。” 近藤挠了挠后脑勺,委实不晓得怎么跟这个坐在废墟里沉默到反常的银发男人搭话。 “坂田氏你家夫人还……还安好吧?” 覆国事件一别已有数月,真选组收到消息时也只赶上幕府被德川定定的私人部队天照院奈落包围的战场,匆忙击退这些难缠的杀手之后,他们回到屯所里,还没整顿好,派去监视万事屋的调查员山崎惊慌地跑回来报告。 “我!我看见了!”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水,才把话断断续续地讲完。 “万事屋老板,一个血淋淋的人……那个,那个桂,还有,还有,奈落的,见回组的副组长……他们上了鬼兵队的舰船。” 他讲得前言不搭后语,近藤花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说……万事屋的那位吉田氏受了重伤?” “是的!”山崎点头如捣蒜,平静下来后忍不住大喘了一口气。 那样惨烈的状况,就连他这个无关人员也不免为此担忧。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 银发男人抬起眼皮瞥了近藤一眼,眼神懒洋洋的瞧不出任何端倪。 近藤等了会儿没见他开口,还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讪笑着打算退开,对方没精打采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她很好。”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万事屋老板眼下像是被心事困扰着一般,语句简短到几乎听不出情绪波动。 “啊……这样啊。” 近藤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否有见过虚,又是否因此不知所措着,亦不知道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种真相。 “总之……坂田氏你……” 近藤试图鼓励对方,又有些词穷。 是亲眼见证着的。 珍惜着,爱着一个人的幸福眼神。是很难想象他面前这个一贯轻浮而不正经的男人会露出的眼神。 命运似乎对这个男人与男人所爱的人过于残忍。 最后近藤也只能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劝慰。 “别太勉强自己了啊。” ——战斗吧。 Jump勇者生来就要打败魔王,为了友情胜利希望,理所当然的战斗吧! 刀握在手里,捅进那人躯体中时,迸溅出的血液是刺眼的鲜红。 一如男人怀抱里那具染血的身躯,紧闭着的双眼,全都是扑面而来逃不开的阴影。 把刀对准不死的敌人,战斗吧。 再往前一步,往前靠近一些,将刀尖对准怪物的心脏。 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 不用去害怕也不要去动摇,他的老师所背负的噩梦就在他必须要抵达的前方,为了约定,亦或是为了守护珍视的一切,便作为一个合格的勇者向前冲吧。 哪怕故事的人是确确实实的,度过了这漫长的,痛苦的一千年。 ——刀断裂时发出的声音清脆地敲击着银时近乎停滞思考的大脑。 随后他被一股力量席卷着扔到远处的残垣断壁上,重重地撞在坎坷不平的地面。 破败的建筑物断面里突出的钢筋从侧面刺进他腰间,疼痛感和甩不掉的眩晕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 真选组和见回组的队员们正在竭尽全力的冲锋陷阵,又不断被虚击退倒下,亦不曾退缩。 “不管你会复活多少次,今日,便是你这怪物的祭日!所以,大家一起上吧,这是我们最后的战斗了!” 真选组组长洪亮且清晰的号令声仿佛能刺破这片硝烟弥漫的迷雾。 银时艰难地挪动着僵硬的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从他腰间的伤口喷涌而出的血流淌了一地,失血过多的失重让他险些站不稳,他往前趔趄了一步,抬起头。 虚空洞洞的眼窝面对着银时所在的方向,渗出的血滑过她微笑着的嘴角,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畏惧我吗?” 在周围喧嚣的厮杀声与惊恐的叫喊声里,虚这句感叹轻的没有重量,银时也只是勉强从她唇形中分辨出了她宛如自言自语般的话语。 “像这样的黑暗,已经习以为常了,人类那一成不变的恐惧亦让我厌烦,为何总是要徒劳的送死呢?人类啊,又是为了什么还在战斗?这么想要杀死我这个怪物吗?” 怪物。 ——银时踏进私塾的院子,还没进屋就气呼呼地跟在门口等他的松阳抱怨。 “可恶啊!阿银居然没给那小鬼来个人格穿刺!” “怎么说?” 松阳瞥见他衣角上沾染的血迹,吓了一跳。 “银时你该不会和谁打架了吧?” “才不是那么回事啦!” 银时气得脸颊鼓鼓的,他大声反驳道,忿忿不平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讲出来。 “回来的路上遇见个脑子有问题的小鬼,居然给阿银说那条没眼睛的小狗是怪物,还拿石头砸小狗,阿银都快气炸了,差点没忍住揍他一顿,只是把那个小鬼赶跑,结果小狗实在伤的太重……” 说到这里他语气霎时低落下来,神情有些愧疚又有些沮丧。 “阿银要是早点从镇子里回来,说不定小狗也不会挂掉啦。” “不是银时的错呀。” 松阳轻柔地摸摸他的天然卷,试图让他打起精神。 “银时已经做的很好了喔。” 银时这个年纪的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从悲伤里恢复过来,继续不满地念叨。 “这种小鬼是怎么回事啊,家里的大人到底怎么教育的,对着一条小狗叫着什么瞎眼的怪物就能毫无负担的作恶,虽然说阿银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大人啦,什么怪物恶鬼的,反正只要把不喜欢的东西讲得可怕一点,好像伤害起来就能没有愧疚感似的,完全搞不懂,阿银想起来就超生气,真的超生气啦!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啊!” 这个银发的孩子毕竟也曾被唤作“食尸鬼”,在战场上和一些胡搅蛮缠的叫嚣着“驱鬼”的浪人武士们真刀真枪的战斗过,松阳知道,那些武士们即便是看见所谓的食尸鬼是个脏兮兮的小鬼,照样能举起刀对他喊打喊杀,也未见得有什么怜悯之心。 好像只要把世间不容的存在定论为“怪物”,就能将伤害与杀戮讲得光辉伟岸一些,连残忍的事情都能变得理所当然。 “哪有什么怪物啦!这说法就很恶心啊,和人类不一样就是怪物吗?阿银没听过这种道理,就算有阿银也不想理。怪物是怎么可怕啦?长的难看还是多只手多条脚?如果生来就不曾伤害过谁的话,凭什么非得被退治不可啊,怪物说不定也和人类一样,会爱着谁啦,要是嘴上说着退治怪物,实际上就是在伤害无辜,阿银可不想当这种没心没肺的勇者。” 银时只顾着碎碎念,并没有看见松阳在安静地望着他时那个怜爱而悲戚的眼神。 ——倘若是银时。 虚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这个半身背后那片无光的阴影里,听着她如哭泣一般喃喃自语。 “是银时的话,就算是跨过我的尸骸,也一定可以……” 拯救? 亦或是斩杀? 似乎并无差别。 被称为恶鬼也好,不能融入人类之中也好,名为坂田银时的这个小鬼,本质上也仅仅是个可笑的人类,从来就不曾与怪物感同身受,唯有她那个愚蠢的半身,还要又一次试图在人类身上寻找着虚无的救赎。 怪物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被人类拯救。 眼前的黑暗也是从那时起,就扎根于心底,随着杀戮与夺取而不动声色的生长着,直到将那颗向往着着人类,渴求着被爱的心完全吞没。 她早该结束这种无意义的—— 四周浓烈的战意骤然像是被什么打断了一样卡顿在不远处,又如潮水般缓慢地被拨开。 有人向她走了过来。 踏着遍地狼藉的脚步声坚定而执着的向这边靠近,不带一丝杀意,气息柔软得像是坚冰融化过后的春天。 空气里弥漫着的阿鲁塔纳粉末始终压制着她身体里翻腾着的龙脉能量,或许是气氛太过于异常,虚罕见的感到了困惑。 她听见某个银发的男人用慌乱不安的嘶哑声音唤出一个名字。 “松阳!” 来人在她身前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想理一理阿银的想法……总之…… 想写一写最初没有错的虚……哎…… 想要评论(大哭)单机好寂寞…… 第68章 爱自己亦是爱世人 那时胧还在医疗舱内做检查,江华循着空隙过来,和松阳进行了一次密谈。 “说到底,是出于个人想法才把你这位半身也牵扯进来,但是眼下我们也找不到能够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这场变故波及的范围实在太大。” 无论是星球被炸毁,无家可归的天人们,亦或是恐惧着虚手中的钥匙,想要夺取的天人们,还是盯着可谋求的利益,浑水摸鱼混进来的天人们,都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地球已如虚所愿变成了宇宙间的靶子,即便是战场上的人们真的能够利用异星阿鲁塔纳毁坏虚的□□,也难保联合军们不会继续发难。 “我听说了,你的学生之一正在联合军的舰船上谈判。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无论结果如何,虚都不可能全身而退,我们也只能先期待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是指……” “联合军如果拿到天道众手里的钥匙就愿意罢手,那是再好不过。有了能让他们内讧起来的利益,地球就变成了食之无味的弃子。” “被虚炸毁星球的那些人呢?” 松阳这么问,江华也叹了口气,神情无奈。 “说不准。” 仇恨与伤痛皆非轻易就能抹除的情绪,恶果一旦种下,便难以拔除。 “无论如何,虚犯下了罪行,这是事实。她的确于我有恩,我便只能尽力去制造能带来最好结果的条件,这也是我出于私心将你请来的目的,万分抱歉。” “没关系的。” 松阳只是笑着摇摇头,眼底的忧虑半分也未流露出来。 “虚在等我。” ——你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舰船摇摇晃晃地降落,一边的兔子兄妹也吵闹着要下去帮忙,被神家夫妻俩武力镇压住。 “现在可不是胡闹的时候。” 江华敲敲神乐的脑袋说教道。 “乖乖留在船上等我们回来,要知道我们可不是为了打架才到地球来的喔。” “可是……”被江华抓着后衣领提起来的夜兔少女鼓着包子脸委屈巴巴地试图据理力争。 “人家想给银酱和阿八帮忙阿鲁,眼睛仔要是被打碎成玻璃渣就没法奴役了阿鲁,还有那帮税金小偷,说不定可以卖他们人情,到时候就能让他们对人家感恩戴德的高呼女王万岁一百遍阿鲁。” “你啊,交朋友可不能抱着这种念头呢。” “才不是朋友啦,他们都是本女王的仆人阿鲁!” 与兔子一家温馨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地面上这片刀光剑影的战场。 舰船着陆的位置距离战场的中心还隔着黑压压的一大团打得不可开交的人群,真选组与见回组的黑白制服于人群中格外扎眼,天照院奈落如乌鸦般漆黑的装束混杂于其中,显然是江户两大警察组织奋力抵抗的敌方。 自从胧被她带走之后,天照院奈落想必也重新归于虚麾下,松阳不清楚虚对这帮暗杀者做过什么,但从战况来看,乌鸦们也不过是被操纵着的傀儡,一如曾经被作为武器使用的她们那样可悲。 松阳越过这片混乱的战局向前看,远远地看见虚站在那片处于暴走状态而不断喷发能量的龙穴之前。 周围是紧紧包围着虚的警察们,只待时机成熟便前仆后继地举刀迎战,又被虚握在手里的刀轻轻松松的击退,僵持中便在龙穴边缘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带。 银发的男人动弹不得的躺在另一面的废墟里,正挣扎着试图起身。松阳微蹙着眉,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遍体鳞伤的银发弟子身上移开,又投向那个如死神般伫立于残垣断壁之中的人。 那双眼淌着血,只剩黑漆漆的眼窝,映着内心一望无尽的阴影。 这片黑暗曾是她们记忆里最坚固的牢笼。 如今虚只身投入黑暗里,将所有的向往与希冀都禁锢于其中。 ——宛如这世间已无所容身之处。 她曾期待着谁向她伸出手吗? 松阳看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那淡漠的笑意微微出神。脑海里如潮水般涌上来的记忆冗长而破碎,残留于心上的是难以抹去的悲戚。 有多少次,是怀着对人类的期待走进阳光下,又被冰冷的言语和锋利的刀给打入绝望的深渊之中呢。 在无边的深渊中仰着头,渴求着,直到最后的光都被吞没了,再也不愿对不爱她的人类萌生希望,在孤独的长夜里独自行走着,想要为自己点亮一盏灯。 尽管这盏灯不曾温暖过自身。 久而久之,她也忘记了这盏灯为何还闪烁着,屡次企图熄灭这微弱的光,固执的想把痛苦与软弱一并毁灭殆尽,好让这个冰冷的自己更符合该被退治的“怪物”。 明明是那么痛恨的—— “那家伙简直是个怪物!” 人群里也有这种惊恐的呼叫声传来,无法对其造成伤害的敌人所带来的恐惧是压倒性的,无望的战斗所导致的疲倦感让他们拿着刀的手臂越发沉重。 但为了保卫他们的家园,不论敌人再怎么强大,他们依旧会以生命作为赌注,去捍卫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人类便是这样渺小而震撼的生物。 “我们来给你开路!” 神家夫妻带着第七师团的一批兔子们跳进混战的人群里,将闻风而至的乌鸦们打退,一路深入前方的战局,给松阳清开一条前进的道路。 空气里飞散着的异星阿鲁塔纳粉末对江华也造成一定程度的干扰,她苍白着一张脸向松阳挥手。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你还需要我的答案吗? 自飞船驶入地球便一言不发的胧在松阳转身离开时突然开口了。 “老师……” 松阳怔楞了一秒,回头望向胧。 她不善言辞的大弟子神情不安地注视着她,嘴唇紧紧的僵着,欲言又止。 “你……” 你还会回来吗? 男人与他的老师相遇在那颗人类的心初见雏形时,亦曾坠入他的老师内心中那片千年的阴影里,即便虚也无法否认的是,被赋予“胧”这个名字的男人的的确确是距离作为人类亦或是作为“怪物”的她们最接近的存在。 只可惜在很久之后,当男人意识到了这份满足感所留给他的只有漫长的空虚后,他才恍然明白过来,本质上,他所恋慕的神灵亦诞生于世人所不容的怪物。 他的老师所背负着的,并非仇敌,仅仅是一段过于痛苦而尝试逃避直至两败俱伤的过往。 那从来就是她不可剥离的一部分。 现在,他的老师做出了选择,尽管结果或许并非他所愿。 “请您……” 灰白色头发的男人深深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请一定要回来。 他唯有沉默地向神灵祈求着。 ——如果这便是最后的答案。 松阳在几步开外停下来。 真选组的队员们多少都同她打过照面,虽然敌方与她相似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地步,但任谁也不会真的搞混这两个从气息到神情都截然相反的人,亦猜不透这背后的联系。 “……这是谈判吗?” 近藤腰间的刀堪堪拔出半截,锋利的刀光映着他面色严峻的脸。 谈判成功又能如何?死去的战友该怎么抚慰?家园被毁坏的仇又该从何处得到救赎?虚所犯下的罪行必然该受到惩罚,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伤害他人的借口。 话虽如此。 他转头看向伤痕累累的战友们,终究是艰难地长叹一声。 “……大家先不要攻击。” 他们所坚持的道义亦不该被仇恨所蒙蔽。 ——奈落的乌鸦们被强势加入战局的夜兔们连连击败,就算血管中流动着不死之血,战败过度的身体也难免无法承受高强度的损坏,再加上龙脉的暴走逐渐趋于平缓,不死之血的效力正在衰退。 在异星阿鲁塔纳的干扰里,就连松阳也不免呼吸紊乱了几分,心脏上嵌过碎片的地方又隐隐作痛。 这是作为人类无法逃开的疼痛。 ——命运也如此身不由己。 “松阳!” 她银发的弟子慌乱的叫喊声被很远地抛在了她不敢回头去看的方向。 虚那双无法视物的眼空荡荡的落在松阳身上,似乎是听见银发的男人那声嘶哑的呼唤,松阳唇角的弧度浅浅地绷着,虚却冷不防地笑了起来。 她手里的刀漫不经心地翻转着,并没有刀刃向前的打算,神情看上去轻松自如。 “你站在哪一边来谈判?” “我可不是来谈判的喔。”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想亲眼看这颗星球要怎么毁灭?还是想看看你爱的人类怎么一个个赴死?” “都不是。” 龙穴此刻还不间断的喷涌着小股能量,如绚烂洁白的光辉洒落在一地凄凉的血海之上,星星点点的光斑溅落在她们如出一辙的浅色长发上,细微的光芒残留了下来。 两个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旋转着的刀锋映着的是那双眼眸中淡绿的瞳色,如同荒芜土地上孕育出的第一颗春意的萌芽。 要何时才能跨越过冰冷的冬天,被春天温柔的怀抱着呢? 千年前被称为怪物的孩子一天又一天的等待着,等到她任凭自己掉进与全世界背道而驰的绝路,也还在等着那个答案出现。 “我只是发现,这么久以来,我们居然都没有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好好聊一次。” 过往的那些年岁,虚惯常冷漠的嘲讽她心底那些想要回避的怯弱,而她也本能性地排斥着意识里这份无法平息的动摇,固执地把这一部分的自己视作不容于世的阴暗。 不知不觉中,她好像也变成了所憎恨的人类的模样。 “那时候,不肯承认在逃避的其实是我,不敢面对自己的退缩造成的恶果,自说自话地把沉重的担子扔给那些孩子们。而你一直都在看着这样的我。” 看着她误以为胧死去而强烈地自责着,看着她在选择中进退两难,看着她在那些孩子的人生中划下最残忍的伤痕。 感同身受着的痛苦,动摇了她的同时,也动摇了这副身躯中最初对人类产生渴望的虚。 “所以对我失望了吧。自顾自地说着拯救,却连拯救自己都没做到的我。” 与那些孩子相遇,又将他们抛下,留他们在世间茫然无措的被伤痛淹没,迷失了自我和前行的方向。 “如果造成今天这一切的是你的绝望,那么这就是我犯下的罪行,该被惩罚的也是我,所以——” 最后再相信一次吧,有人会向我们伸出手。 被气流席卷着破碎的石块从松阳侧脸擦过,割开的伤口细密的渗着血,在漫天异星阿鲁塔纳的飞灰中,原本恢复的再生能力被压制得几乎消失。 在暴走的龙脉彻底平息之前,虚睁开了那双鲜红的瞳眸。 伴随着龙脉的流失,地底不安分的晃动着,从接近干涸的龙穴处传来了不可忽视的吸引力,零零碎碎的石块掠过她们身边,如流星般坠落进不见底的龙穴之中。 身体被拽着控制不住的往前,虚平静地注视着松阳,眼神无悲亦无喜,她一头长发被卷得胡乱飞舞,漆黑的衣袍猎猎作响,握刀的手指稍微泄了力,刀也被她身后泛着光的漩涡卷入其中。 “说到底……” 再往后一步,她的身躯亦会被这空洞吞没。 “你也只是我某一瞬间的迷茫,居然还愚蠢地爱着人类,无聊透顶的白痴。” 松阳叹了口气,又向前一步,给了这个卸下防备的半身一个迟来的拥抱。 即使是怪物,也同样有着柔软的身体,温暖的热度,与满怀爱意的心。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要是像现在这样抱抱你的话,未来会变得不一样吗?” “无意义的问题。” 虚倒没推开这个拥抱,只是唇角勾起的弧度略带着嘲讽。 “还没成为人类的家伙,以为自己生来就能懂得如何去爱自己?” ——是真真切切的,从那些孩子身上感受着爱意,才能将心比心的学会爱人,直至这份爱意反馈给不被爱的另一个自己。 爱是这样柔软而美好的感情。 “那么,现在去爱的话,会觉得太晚了吗?” “谁知道呢。” 在凛冽的风声中,虚的回答轻飘飘的如一声梦呓般散进空气里,地底的空洞向上涌起的风暴将她们包裹进去,往后一步,两个人一起朝着光芒四溢的龙穴中落了进去。 ——这一次,一定会有人爱着你。 ***** 坠落的趋势在下一个瞬间骤然停滞,手臂被人竭尽全力地抓在掌心中。 松阳辛苦地迎着风暴抬头,银发男人那张被血糊的乱七八糟的脸撞进视野里这片朦朦胧胧的光影中。 他整个人半趴在龙穴边缘,身体被这呼啸的气旋搅得摇摇欲坠,另一只手死死地扒拉着凸起的岩石,因为要拼命不让自己往下滑,表情扭曲得有些狰狞,牙齿咬得几乎滴血,声音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松阳……你……” 从龙穴深处蔓延开的吸力依旧紧紧的抓着她们悬在光流中的身体,虚的手腕亦被松阳牢牢抓着。在虚脚下缓缓涌动着的龙脉散发出幽幽的荧光,隐隐约约的自崖壁往上攀升,锲而不舍的试图将她与拉着她的松阳一起扯进那片寂静的光芒之中。 即便被如此巨大的力量拖拽到肩膀的关节都快要错位,银发男人手上的力道未曾有一丝松懈,他腰间的贯穿伤被他动作牵扯着又裂开,伤口处往外剧烈地冒血,很快就顺着他紧贴着那块岩石表层流淌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光是用眼睛去看都是剧痛到令人揪心的程度。 “……松手吧……不然银时也会……” 千年来,还从未见过坠入龙脉中亦能生还的人类,如她与虚这种自龙脉中诞生的生物,最坏也不过就是在龙脉中被分解而后重归一体,但若是银时也—— 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所珍视的弟子。 “……别再勉强自己了……” “……你这家伙……” 银时咬牙切齿的声音被拉扯得断断续续。他面前的人还挂着那个可恶到极点的碍眼笑容,讲着一些不负责任又自以为是的话,自顾自地又想把他丢开。 “最后再让我任性一次吧……答应我这个请求……” “……想……都……别想!” 唇舌之间黏稠的血味沿着舌根被他咽了下去,银时费力地晃了晃脑袋,拼着心底涌上来的那股气力,拖着几乎被扯成两截的手臂往上使劲。 “……阿银……受够了……” ——只能徒劳地看着这个人走。 那么多年,一次又一次地留下背影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伸出去的手什么也没能挽留住,从此再也没有往前看的勇气。 “阿银……我……什么都不会答应……” 已经不想再陷入那样绝望的噩梦中了。 “至少这一次……这一次……” 让我来做选择吧,松阳。 ——虚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悠悠地响了起来。 (现在的我有点厌烦了。) 松阳怔了怔,下意识地俯首望向被她拉住手腕的人。 与她容貌一模一样的女人微仰着脸,目光平静。 周围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散开的真选组的队员们见状都围了上来,手忙脚乱地把上半身快被拉进洞里的银时往外拖,手法粗鲁得让他龇牙咧嘴地叫唤。 “喂喂喂你们这帮税金小偷到底是来救人还是在谋杀啊!小心阿银向电视台曝光你们哦!” “这种时候就忍一忍吧坂田氏。” 真选组组长近藤爽朗的笑声以及其余队员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鼓劲声,和银时耐不住痛接连不断的惨叫声都被松阳眼中这片静谧隔绝开。 (不想在地狱里还要听你这家伙念叨爱这种廉价的字眼。) (所以。) ——松阳蓦然一僵。 身体像是被人由血液入侵而后操控一般,被迫松开了手。 黑衣的女人仰面落进龙脉中,光芒如潮水般涌上来漫过她胸口,她的身躯缓慢地被吞噬着,化为细碎的光点消失殆尽。 残留的气音仍在耳边。 (去向过去的我证明吧。) ——倘若怪物从一开始就能被救赎。 作者有话要说:总之就这样那样的打完了……虚虚也变成小虚虚啦 第69章 新时代的来临与难以放下的过去 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是新制度下第一任首相的就任仪式。 “这里是大江户电视台——咦?改名了吗?我们电视台改名了吗?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啊!这段记得剪掉——啊,是直播来着……总之!这里是新东京电视台,我是记者花野,将为大家直播新任首相德川茂茂先生的就任仪式现场。” 镜头转向了演讲台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性,在他放弃月代头后还没来得及长出头发的脑门放大。 “是哪个笨蛋调的近景啊!给我好好把德川首相的全身拍进去啊你们这帮xxxxxx……(以下消音)” 摄影师尴尬的咳嗽声从画面外传出来。 “……花野记者你忘记关麦了哦。” “……总之!接下来请让我们倾听德川首相的就任宣言!” 镜头向后拉回远景,新任首相德川茂茂神情严肃的脸被完整地收录进来,机位十分贴心地降到他额头以下,画面恰好将他光秃秃的脑门给排除在外。 “咳咳,非常荣幸能够担任新政府的第一任首相,吾将会始终如一坚持将军家——啊不,将军这个职位已经是过去的岁月了,吾会将世世代代都穿紧绷的三角裤的精神发扬下去,让之后的首相也能继承这样的……” 从画面外伸出一只手拍在德川首相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发言。 “那个啊,大叔我很想知道,这演讲稿谁写的?”隐约有枪上膛的声音被收录进来。 “……等等啊松平叔!这是直播现场请冷静下来!”混乱的脚步声在音响设备的传输中显得异常嘈杂刺耳。 “你们这帮混蛋是怎么给小将准备的演讲稿啊!”怎么听都是子弹出膛的声音。 “请叔父务必称呼我为首相酱。” 德川首相把头扭向画面外,摄影机随即跟上,被一群真选组制服的男性们按住拿枪那只手的暴躁大叔出现于画面中。 他嘴巴上叼着的烟头看上去快要喷火。 “啊?到底是哪个混蛋这么想搞砸小将的就任仪式啊?大叔我真的很想知道啊,那个写演讲稿的混蛋赶紧滚出来让我一枪爆头!” “……演讲稿是吾自己准备的,叔父觉得哪里不妥吗?” “哪里都不妥啊!我说小将啊,三角裤那种意义不明的东西就和逝去的幕府一样被叔炸成烟花吧!” “……这样啊,三角裤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吗……” 屏幕里的德川首相还是那副严谨守礼的郑重模样,只是脸上默默留下两行眼泪。 “吾知道了,这就去把三角裤脱下来。” 画面陡然一黑,各种混乱的尖叫声和碰撞声持续了一阵,屏幕又重新亮了起来。 花野记者脸色憋得发青,笑容僵硬虚假,嘴角抽筋的频率快出残影。 “以上是东京电视台今日直播,我是本台记者花野。……哈哈哈话说刚才有人录下了德川首相脱裤子的现场吗?……什么?又没关麦? 屏幕下方应景的出现鸣谢名单,最下面滚动播放的则是新闻快讯。 “东京知事选举正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原真选组组长近藤上周退出竞选后,原位居第二的竞选者桂小太郎先生支持率一路攀升……” 屏幕啪嗒一声彻底暗了下去。 未来东京知事桂小太郎将最后一根面条吸溜进嘴里,放下印着“北斗心轩”几个字的面碗,一巴掌拍在木制茶几的桌面上。 “可恶啊!” 他一张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面条全喷到了坐在他正对面的银时脸上。 “这个国家的首相居然是满脑子只有三角裤的家伙,堕落了!国家的黎明要堕落了!” “……阿银不如先让你这家伙堕落进地狱吧。”银发男人抬起被面条糊着的脑袋,露出了恶鬼一般的笑容,一把抓住桂的后脑勺的头发就往他面前的汤碗里按。 “去做地狱知事吧,假发!” “不……不是地狱知事,是……东京知事桂!咕噜咕噜咕噜……救……救命……这里有人溺水……” 桂夸张地挥舞手臂呼救。 松阳这会儿正和胧在后院的道馆里给小鬼们上课,一时半刻不会出现,所以银时和桂闹起来也没个顾忌。 在窗台边独自拨弄着三味线的高杉冷淡的瞥了他俩一眼,眼神里的嫌恶都快具现化出实体。 他难得从宇宙回来一趟,还没跟松阳说上几句话,自然没心情和这帮家伙伪装出同学情谊,只会觉得俩人又蠢又吵,更没功夫搭理他们。 下班来访的信女踏进内室,先是惊奇地瞥了一眼不常露面的高杉,才跑过去把桂的脑袋从面碗里解救出来。 “呜呜呜还是师妹最好了!” 顶着满头面汤的桂甩了甩长发上粘稠的浆糊,信女见状嗖地一声往后退,却还是被飞溅的污渍击中。 她看了眼制服衣角上洇开的深色痕迹,叹口气,将刀从腰侧缓缓□□,光滑的刀刃上清晰地映出了两个男人冷汗直冒的脸。 “希望两位师兄能够稍微安静一些呢,我实在不想把老师的屋子变成血案现场。” 辈分上是最小的师妹,但自从见回组原组长异三郎去新政府就任内阁大臣后,信女随即升职。她把身为见回组组长的架势摆出来,还是会让开万事屋的小市民老板跟前通缉犯攘夷头目心里发怵,虽然心里知道她只是口头上威胁几句,并不会真的动手。 从当年的松下私塾走出来的学生到如今也只剩下这几个性格迥异的家伙了。 大师兄胧——和他们的老师松阳一同住在这间位于原江户城今首都府外围那条街上的庭院里。 这间庭院是前天照院奈落十二代目——亦是他们的老师松阳曾居住的地方,大战之后天照院奈落这个组织随着前幕府制度一同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上任将军兼现任首相德川茂茂将空置的庭院上上下下修葺过后,松阳也带着胧又搬了回来。 原本德川首相有意劝说胧继续为新政府担任政治职位,信女那时不在场,也不晓得具体经过,只晓得胧最后回绝了邀请,依旧寸步不离的守着松阳。 大概是为了让胧在打扫院子之外的空闲时间也能有些生活的乐趣,松阳把院子背面的空房间改成了道场,本意是想让胧打发时间,结果引来附近住户的孩子们围观。 孩子们时常趴在院子外面偷看,没过多久就走进来跟着胧一起学剑道——偶尔也跟着松阳念历史书和绯句,道场也蜕变成了有名有号的道馆。 写着“松下道馆”的木牌也是由松阳亲手雕刻的,木牌十分醒目的立在院子门口,在对面见回组屯所上班的信女抬头就能一眼望见。 大战结束后,还不是德川首相的上任将军不顾众幕府旧臣的反对,大刀阔斧的革新制度并推平了江户城和地下的奈落总部,在原址上修建起新的首都府,见回组和真选组的屯所也都随之搬到了府外这条街上。 两大警察组织平日各司其职,相处的还算和谐,信女手上的工作也被平均分摊给真选组那边,她空闲的时间便跑去道馆探望松阳。 有几次她经过道场,就看见胧被这群上蹿下跳的小鬼围着问东问西,这人看上去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神情却是温和宁静的。 名为胧的前首领在她记忆里实在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对象,若非亲眼所见,信女也不敢相信,这位沉默寡言的前奈落首领面对吵闹的孩童时出人意料的有耐心。 好像他从始至终只是松树下那个憧憬着未来的开山大弟子。 倘若没有那些过往,或许—— 但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犯下罪责的男人还有从头来过的机会,他们想要保护的老师还在身边。 再来是二师兄坂田银时——尽管他本人拒绝接受退居二位的事实,仍然在歌舞伎町开着他那个入不敷出的万事屋,前几日他刚把万事屋唯一值钱的那台空调拆掉,千里迢迢安装到了前院的内室里。 恰好那天信女过来看望松阳,一进门就看见银时正踩着梯子把空调往墙壁上装,一边念叨着。 “这玩意阿银的万事屋用不上。” “……以前不是一直都在使用吗?” “咳咳,以前是以前,以前那不是松阳你还……反正阿银现在用不上啦。” “……你啊……” 她的老师也拿这个银发天然卷的男人没辙,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 万事屋的眼睛仔新八苦着脸在底下帮手,看热闹的夜兔姑娘神乐叼着松阳塞给她的棒冰白眼直翻。 “险恶用心都要从胃里吐出来了,好恶心阿鲁。” 万事屋三人一贯是院子的常客,尽管大部分时间都是老板银时翘了工作跑过来缠着松阳不放,过会两名员工追过来把人逮走。 银时呆在道馆的时候一贯懒洋洋地窝在内室的沙发上,没羞没臊的对坐在他身边看书的松阳动手动脚,不是搂搂抱抱就是黏糊糊的和松阳挤在一起,态度自然得令人发指。 松阳向来对他们这些学生没脾气,似乎尤其对银时更纵容,从不把银时推开,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 每次都得等胧回来,冷着脸人往沙发后面一站,银时脸上的笑立刻也没了。即便他一向当背后的男人不存在,也还是会一言不发的挪开身体。 不碰面时,两个男人在松阳面前都是乖巧而柔软的,一碰面就浑身是刺,从各种方面来讲,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是肉眼可见的差劲。 过去那些仇怨虽说也随着时代变换烟消云散了,但伤痕犹在,并且在因“大师兄”这个身份而产生的争端上,银时让步得不情不愿,“师兄”这个称呼更是能省就省,比起时而意见不和的胧和高杉——至少他们俩还有交流,信女就没见胧和银时正眼看过对方,彼此间几乎是相看两生厌的状态,若是同时在场气氛简直冷到零度以下,迟钝如松阳都发觉不对劲。 他们的老师对于调解弟子的矛盾这件事异常苦手,时常不自觉流露出担忧与为难,桂私下也找信女商量过,均拿不出彻底的解决办法,日常只能靠桂不同寻常的脑电波尽力活跃气氛。 三师兄桂小太郎——有望就任新东京知事一职,最近的日常是带着他那个腿毛不明生物伊丽莎白四处举横幅拉票。 大战结束后新制度代替幕府,桂和他手底下那帮除了攘夷什么都干的攘夷志士脑袋上顶着的的通缉令也被撤销,这家伙一心向往着江户黎明,在江户时代已成往事的现代依旧锲而不舍地想挤进政坛。 内阁大臣选举时他也兴致勃勃加入竞选,在发表竞选宣言时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他如何采用拉爆敌人厕所的方式达成与联合军谈判成功的结果——在场的诸多观众表示不愿回想起那天,并匿名在论坛上大骂。 “会把新日本的黎明交给这种假发的不负责任的市民们一定是脑子进水。from不愿透露姓名的糖分控” “不愧是乡下来的粗野人士的说~请各位把票投给名副其实的精英哦~from因为寂寞死掉的兔子” “请让新的世界变得正常起来吧!拜托了!from全世界唯一的普通未成年” 初次竞选受挫,桂消沉了一阵后盯上新东京知事的职位空缺,恰好又撞上真选组组长近藤被警察厅长官松平推举参选。 比起桂那些远在地球外的天马行空的谈判经历,近藤带领真选组保卫旧江户的丰功伟绩整个旧江户都有目共睹,近藤也一跃成为最热门人选。 桂每天雷打不动地打包一份荞麦面来道馆报道,到新闻点就往电视前面一坐,看着票数巨大的落差一面气呼呼地吸面条,一面用丰富的语言含糊不清地痛骂真选组。 “可恶xxxxx,真选组这群xxxxxxx……” 直到上周,近藤在电视台采访中宣布退出竞选后又回去做他的真选组组长,桂听到消息兴奋到拿起三味线在道馆表演了一周的rap弹唱,道馆的孩子们从新奇到厌烦再到忍无可忍,连松阳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小太郎啊……”他们的老师大抵是不愿打击桂的热情,字斟句酌提醒道。 “道场前面的地板要被踩坏掉了喔,我实在不想换地板换得太勤快——” 完全会错意的桂第二天领着手底下的原生态攘夷志士(自称)打算把道场的地板整个翻新,被胧黑着脸赶了出去。 这位大师兄并不在意桂日复一日发出噪音,但他将道馆的装饰布置视为私人领域,断然不允许他人插手(除了绝对不理会银时),桂也只能含泪带着三味线离去,据说那天道馆的孩子们欢呼的声音持续了一整天。 四师兄高杉晋助——新时代并没带走这个男人的孤傲和固执,在该不该取消对鬼兵队的通缉令这点上,内阁大臣异三郎和警察厅长官松平僵持良久,最终还是德川首相拍板定论决定取消。 大战能顺利结束,有一半的功劳要归于找出藏有天道众的残骸和钥匙的舰船的高杉。 名义上,那场大战的主谋已在两大警察组织的围剿中被处决,桂通过厕所友情与联合军总督紫雀建交,高杉把联合军真正想要的东西交还,联合军的舰船也如约离开地球。 关于高杉战后的动向信女了解不多,只知道他的鬼兵队与原春雨第七师团结盟,似乎还在搞异星阿鲁塔纳的研究,另一边则跟快援队搭上线搞各种器械方面的开发。 这个男人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宇宙里飞来飞去,偶尔会派驻扎于新东京的分队下属给松阳送信,据说信上只字不提回来的时间,最近一次回道馆还是几个月前为了旧日私塾改建的事情。 他在道馆基本不和松阳之外的人主动打交道,面对最熟悉的老同学银时和桂也没好脸色,面对信女至多点点头不讲话,唯一能让他多说几句话的居然是胧。 尽管也是争论居多。这两个男人个性上看似相似,却在最根本的原则上完全是南辕北辙,时常意见不和,光是为了决定神社的名字他们俩就闹得很不愉快。 私塾旧址在德川首相和异三郎的帮助下重建,院子里的那颗移栽来的松树下整整齐齐的立着几列慰灵碑,刻下的都是那些在战场上逝去的学生的名字。 过往已成封存的历史,旧日的私塾在松阳首肯下改造成了神社,取名的问题上胧和高杉各执一词,松阳没等他们吵出结果,自己做了决定。 “就叫松下神社吧。” 坚持要以松阳的姓氏命名的高杉欲言又止,坚持要以松阳的名字命名的胧也讲不出反对的话,松下神社便坐落于私塾旧址,成为了更名为山口市的原萩城著名的景点之一——顺带一提,另一个景点是神社山下的朱红色鸟居大门。 最后是小师妹今井信女——职业如大家所闻是见回组组长,日常是隔壁真选组都会在背后吐槽枯燥和单调的屯所——道馆,或者是屯所——佐佐木家这样两点一线式的生活,休假日也要随时为应对突发状况做准备,目前最大的愿望是想亲自前往当年的私塾走一遭。 她在做狱卒时听松阳一遍又一遍地提起来,可惜还没等亲眼去看,私塾就被一把火烧毁,所幸这个时代还能见证私塾被复原,遗憾还有弥补的机会。 ——脚步声与交谈声从院子里传过来时,桂正在辛苦地清理渗透进桌面的污渍,闻声有点慌张地拿起茶杯垫掩盖住擦不掉的痕迹。 银时一如既往地闭上嘴,找个没人的角落沉默地盘腿坐下来,仅用眼角余光留意门外。 高杉放下三味线起身,浑身戾气霎时褪得干干净净,温和地朝他们的老师颔首。“老师。” 对随之出现的另一个人也冷淡地打了声招呼。“师兄。” 信女还没来得及上前,银时那边先发出动静很大的咂舌声。他低垂着脑袋,也不往这边看,整个人气息阴沉沉的,怎么看都和友善无关。 松阳这会儿刚和许久未见的高杉聊上天,见状也习以为常地叹口气,只是眉间的忧虑依然藏不住。 信女环顾了一圈众人的神情,又想起她即将到来的年假,蓦然灵光一现。 “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我有个提议。” 作者有话要说:幸福的往前看吧,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 阿桂艰难的政治生涯23333 大家都快快乐乐的日常我还是挺喜欢写的 想要评论啊!!!!!!!!!! 第70章 团建就是要热热闹闹才好啊 “六个人同行的话,坐一辆车会不会太挤了点?” 在场唯一通过正式渠道拿到驾照的桂举手发言。他那辆曾载过松阳回私塾旧址的轿车实在是破旧得可怜。 “其实现在也有通往山口市的电车——” 松阳话还没说完,被高杉和银时几乎异口同声地打断。 “不行!” 松阳有点惊讶地望了望他俩的脸。这俩从小不对盘的男人在有些事情上倒是出人意料的意见一致。 高杉十分温和且耐心地向松阳阐述不赞同的理由。 “电车这种交通工具的环境太过吵闹和混乱,确实不适合老师,学生会为老师想到更好的出行方式,车辆的问题可以交给学生来处理。” 银时反驳的语调就直白的多。 “想什么呢,以这帮家伙的身份能安安分分的出现在新干线上面吗。” 末了还极小声地嘀咕。 “都讲了不现实了嘛,又不是小屁孩了还搞什么私塾团建……” 信女提出要去重建的神社故地重游时,其他几个人虽说都有微词,但松阳响应的最积极,弟子们也不愿打消她的热情,银时却是反对态度最激烈的那一个,尽管他连像样的借口都拿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像小鬼闹脾气一般耍赖。 “不去。” “一点也不想去。” “阿银为什么非得参与这种事。” “阿银就是不想去。”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想就是不想。” 银发男人拒绝的立场几乎不容置喙。 “……可是……” 正因为清楚这面前个男人从小到大每一次闹别扭都不是心血来潮或者无缘无故,松阳才有点不知所措。她尚且还没能调节好她最初的两位弟子之间势同水火的关系,更不晓得怎么读懂这一连串的“不”字背后隐藏的想法。 “……真的很想和大家一起回去……” 那片麦田还是像过去那样金黄的闪着光吧。 当年看星星时要很费力才能爬到屋顶的谷仓被谁一砖一瓦的修补完整了吗? 河边的樱花树今年也如约开花了吧,会有孩子们在树下打闹嬉戏吗? 明明说好了要回到大家身边—— 失落的情绪不免流露出几分来。 银发男人像是被什么给电了一下,肩膀陡然僵硬住。 桂把他拽到里屋将大道理讲得天花乱坠都没能动摇他,如今他因为松阳这句话,反对的态度有了一丝软化的迹象。 “……就算回去也……” 人一生总有迈不过去的坎,可银时眼前同样的坎总是反反复复地重来,即使一切尘埃落定,故事的结局对他而言确实是幸福过头的美梦,而这些坎时常在心底冒个头,刺得人心口发疼,不安涌上来就无所适从。 倘若…… 倘若—— 无数个平行世界里,到底有多少个他能够分毫不差地抓住那双手? 没抓住那双手的他,又会活成什么模样? ——不敢去想。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世界倒塌的那天起,过往就成了回不去的彼岸。 想着,这样就好,睁开眼所看见的是这个人还在身边的世界就好。 就能自欺欺人,幻想十年浑噩只是一场梦。 可是—— 银时抬起头。 面前人注视着他的眼神从未被时光改变过,还是那样温柔而专注,那双淡绿的瞳眸中映着他神情恍惚的脸。 “……” 银发男人嘟囔的音量极低。 “……随便啦。” “欸?” “……等你们商量出一个看得过眼的计划再问阿银啦,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搞什么私塾团建,幼稚死了。” 姑且算是被说服了。 出行方式的难题比起银时的别扭要容易搞定的多,第二天高杉直接派人从鬼兵队分部开了一辆市价不菲的加长轿车过来。 刚把放假通知贴在道馆门口的松阳走出来,为她紫发弟子的壕气吃了一惊。 桂抚摸着崭新发亮的车身爱不释手,银时也看得眼红,不冷不热地吐槽道。 “挺下血本的嘛矮杉同学,为了这个在同学会上扬眉吐气的机会酝酿了很久吧。” 高杉根本没空搭理他,倒是从车上下来的鬼兵队队员忍不住争辩道。 “这辆车是昨天刚从车行提出来的……晋助大人才不会干这种穷酸的事。” 可恶啊这个有钱的臭矮子! 私塾弟子中唯一跟穷酸画上等号的银时顿时哑口无言。 作为弟子中间唯一通过正式渠道拿到驾照,并拥有载着松阳前往长洲来回经验的人,桂理所当然坐在了驾驶位上。 “我看看……油门是这个,刹车在这里……挂挡……咦怎么挂挡来着?哦哦哦这个是自动挡。” 桂猛地踩一脚油门,刚上车的银时还没来得及绑安全带,一头撞在前座靠背上。 “喂喂喂假发你这什么魔鬼车技!哪家混蛋驾校让你毕业了啊!松阳你是怎么平安被这家伙载去长洲的?” “不是魔鬼是桂!”(完全被无视。) 提前绑好安全带的松阳歪着头笑吟吟地看他。 “唔……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啦!松阳你就是纵容这个混蛋假发啦!” “不是混蛋是桂!”(被无视x2) 银时苦着脸揉额头上的淤青,又去挑拨高杉。 “矮杉同学,你就不怕你的车还没到长洲就半路报废啊?” 高杉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懒得解释,还是信女隔着一排座位伸长脖子去看方向盘旁边的屏幕,冷静地解说道。 “这辆车已经设置好了自动导航跟自动驾驶。” “咦咦咦!”桂捧着脸发出惊疑不定的叫唤。 “那我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 “你可以唱rap。” 旁边的胧面无表情地接话。鉴于他一贯是面瘫脸,完全无法分辨他是在揶揄对方还是在平静地称述事实,松阳悄悄盯着他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等他回头时才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放松。 作为曾经敌对阵营的头目,松阳明白要让银时他们接受胧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胧意外的跟她长发的弟子关系还不错,见面不仅能够有来有往地聊上几句,偶尔还能像这样随意地开开玩笑。 她知道这孩子也在努力试图说服银时去接受胧的存在,只是效果并不怎么理想。 就如眼下,一听见胧开口,她银发的弟子霎时笑容淡去,沉默地往座位上一缩,转过头又不开口了。 尽管他周身的低气压并没有对桂造成影响,向来是气氛活跃人员的桂一本正经地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 “咳咳,这里没有三味线,不如我给大家即兴来一段?就讲讲我是如何与联合军达成共识——” 被直播过谈判现场的高杉和银时脸色一黑。 同样深受竞选宣言荼毒的信女抬手做拔刀状,看向高杉。 “师兄,介意你的车被染红吗?” “请便。” “——我乃东京知事——不畏威胁……” 桂的大嗓门在明晃晃的刀光里声音愈渐微弱,神情一下子沮丧起来。 “……可恶啊,我桂知事居然这么容易就屈服了……” “东京人民赶紧换个人投票吧,阿银都快看不下去了。” 银发男人的声音从盖着脸的头发下面闷闷的传过来,听不出情绪变化。松阳有些担忧,又拿他固执的个性没办法。 一路上他都是这副落落穆穆的模样,听着桂竭尽全力的耍宝活跃气氛连眼皮也不抬,虽然会时不时吐槽两句,但气息始终是消沉的。 ——暮色将至前,车驶入了原出云境内。 新的制度将全国所有地区都进行重新编制和命名,出云也划分出了几个县,他们所在的区域是紧挨着原长洲现山口县的鸟根县。 未被大战波及的地域亦处于日新月异的发展中,曾经只有杂草与乱石的道路被修葺得整整齐齐,本该是荒芜一片的空地种植着大片的树木,远处还能看见城市的霓虹灯。 “哦荷荷~这里也变了好多呢。” 桂来长洲的次数其实并不多。 十年前失败的攘夷战或多或少都给他留下了心结。眼前这条路,当年他也是凭一股劲就跟着攘夷的部队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出了他儿时的美梦,再也不能回头。 ——他眼眶蓦地一酸。 为了不被发现端倪,桂又尽力把眼泪憋回去,维持着他平日开朗的语调。 “大概还有半小时左右就能到山口县啦,不晓得那里有多少变化,上次去的时候还是老样子呢。” ——过往的惨痛是无法逃避的噩梦。 失去的人留在原地,活着的人却还要往前走。当年他们在战场上无休无止地搏命,身边一起长大的同窗旧友一个个倒下,最后只落得一无所有。 直到十年之后,希望从绝望中诞生,他们才能有幸得偿所愿。 “要把老师从幕府的牢笼中救出来!” 那时候,也仅仅是为了这样简单的一个念头甘愿付出一切。 昔日私塾里最乖巧的弟子望着漫天游荡的白云无声地叹息一声。 你们看,我们做到了啊。 我和银时,高杉把老师带回来了唷。 大家的愿望,终于实现啦。 ——夕阳时分他们抵达了山口县。 近来是旅游季,这会儿县里正人来人往灯火通明,萩城的旧房子里夹杂着少许新式建筑物,时代的碰撞感诡异而和谐地糅杂在一起。 市中心的大屏幕上放映着的还是几日前德川首相就任仪式现场,桂粗略扫了两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新时代的通讯技术已经把全国各个区域都笼罩进来。 “不知道山口市的市民们会不会也认识我桂知事这张为国家黎明奉献一切的坚毅面孔呢~” “你这家伙别讲的好像东京知事确定就是你一样啊。” 被长途旅行弄得有气无力的银时吐槽道。 “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远藤啊,上腾啊,齐藤啊,猩猩啊,这种突如其来的黑马选手青云直上——” “未来的东京知事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桂气势汹汹地叫嚷着,一边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嘴里念念有词。 “我亲爱的伊丽莎白,等我从山口回来,大家一起去把真选组三番队歼灭吧……” 丝毫没改变犯罪分子的那副做派。 ——松本村现如今是山口县的著名景点,村口有个旅游团正在对村子破旧的大门进行观光和拍照,轿车从旁边穿行时,还能听见导游小姐甜美的解说声。 “现在我们到了原萩城著名的松本村,著名的鬼兵队总督高杉晋助和未来的东京知事桂小太郎曾于这村子里的私塾就学……” “喂喂喂,在这种历史背景里阿银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是怎么回事啊!” 轿车颇具智能化的停在路边。银时远远听着导游小姐的喇叭里按本宣科的讲解,不满地抱怨。 “阿银这样的好男人就这么拿不出手吗可恶!” “我桂知事的大名已经在老家都流传开了吗哦荷荷荷~” 桂一脸洋洋得意,又安慰性地拍拍银时的肩膀。 “银时同学,不要计较这种小事,毕竟你没有像我那样不惧辛劳地去和联合军谈判并成功拉爆敌方厕所的光辉履历。” “光辉你个头啊,从头到脚只有呕吐物的恶臭吧你这家伙!” 松阳看他俩热热闹闹的斗嘴,微微弯唇,笑眯眯地留下一句“大家自由活动喔,过会在这里集合就好。”就在连胧都还未察觉的瞬间溜得无影无踪。 胧方才望着村口的大门略微失神,这会儿回过神,困惑地左右张望,沉声道。 “……老师呢?” “……???” 作者有话要说:出去玩~其实也是面对过去呢…… 第71章 老师的谈心时间总会留给晚回家的孩子 “来比比谁先跑到私塾吧!” 从道场回来的路上,人群里不知道是谁高声喊了这么一句,于是一群学生们撒开脚丫子呼哧呼哧地往前跑。 他们穿过朱红色的鸟居大门,无拘无束地跑向他们心中的归去之所;脚下木屐踏着石阶发出一阵又一阵清脆而嘈杂的敲击声;热烈而喜悦的欢笑声惊起树枝上沉沉睡去的飞鸟。 细碎的尾羽落下来,又被从脚步间穿行的风轻盈地卷起来,飘进头顶上那片闪着星光的夜空。 他们的老师就在这段旅途的终点等待,一如既往地朝他们露出温柔的微笑,轻言细语道。 ——“欢迎回家。” 朦朦胧胧的声音消失在耳边。 石阶两旁的石灯笼早已无人点亮,因此映照在脚下的只有头顶上那轮月亮仿若悲悯般洒落下的清冷月光。 少年时的高杉走出这片被烧毁的残垣断壁,走过破败的院门,背向着那段再也回不来的过往,坚定地朝着黑夜踏出脚步。 木屐踏过石板粗糙的纹路,脚步自暗绿色的青苔上方掠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冰冷而缓慢的敲击声拖得很长,回荡在无声的夜空之中显得寂寥而落寞。 美梦在大火中付之一炬,而他心底的火焰正燃烧着,要将阻碍他的苍天毁灭殆尽。 为了夺回他所珍视的憧憬而永不回头,即便为之牺牲所有,也在所不惜。 同伴战死亦然,昔日同窗死伤无数亦然,退无可退亦然,只要希望还未熄灭,只要—— 只剩下一无所有。 世界在一瞬之间倒塌。 噩梦持续得太久、太久,美梦已然虚幻到令人不敢触碰。 ——高杉站在鸟居前,沉默地望着石阶两侧幽幽泛着荧光的石灯笼。 刻着松下神社几个字的牌匾挂在鸟居正上方,是他曾一笔一划描绘过的熟悉笔迹。 他绕过一群正在对着鸟居各个角度拍照的游客,穿过鸟居,踏上了熟悉而又陌生的石板路。 游客里也有八九岁的孩子,四五个一撮在石阶上跑来跑去地打闹,因为被父母呼唤了,便急忙忙往下跑。 脚步声混乱地重叠在一起,石板被踩得嗒嗒作响,这动静又隐没于孩子们逐渐远去的那天真不谙世事的笑声里。 他们无需畏惧失去。 亦不会迎来被夺走整个世界的那一天。 只用像这样奔跑着,掠过他在微风里摇晃的衣袖,奔向如此平凡且触手可及的幸福。 ——高杉跨过最后一节石阶。 他走完了那如丧家之犬般流离失所的十年。 他曾因绝望至死去,又因复仇而化身亡灵,直到希望之花将他从地狱的悲鸣中带回这个再平凡不过的世间。 有人倚靠在那扇被修复的几乎与过去别无二致的院门上,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银白的头发将他所有情绪都遮掩起来。 高杉经过他身边,他亦不曾抬头,只是哑着嗓子说了句。 “她在私塾里面。” 这个银发的男人并没有去找到谁,或者去怀念什么的想法。 他仅仅是站在这里。 好像由始至终,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像这样漫不经心地等待着,反正想见的人很快就会出现在他身边。 ——尽管一等就是万念俱灰的十年。 院子里有游客把三脚架支在空地上,正对着那颗高耸入云的松树调整dv机的镜头,好把周围成排的慰灵碑,和树底下背对着这面伫立着的灰白色头发的男人一同拍摄进画面里。 这人宛如雕塑,一动也不动,流逝的时间仿若与这人一同停留在冰冷的慰灵碑前。 高杉并不清楚这位最初的弟子此刻所注视的究竟是过往的梦想还是逝去的梦想。 怀着憧憬的是这个男人,毁灭憧憬的亦是这个男人。 任谁都曾渴望被救赎,可人并非生来就能懂得何为救赎,只晓得为了夺取,就轻易的牺牲掉他人的愿望。 而他也犯下了同等的罪业。 ——高杉动作轻柔地推开玄关的拉门。 教室经过修葺后被还原得分毫不差,做旧的课桌课椅整整齐齐排成几列,大概是为了避免被损坏,桌腿跟椅子腿都固定在木地板上。 桌面上放着刻有名字的小小木牌,木牌底部亦被固定着,上方贴着黑白色的大头照,照片上的画面已有些模糊了。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松阳背对他站在某一张课桌边。她面朝的方向有一个在过道间跑动并四处张望的孩童,孩童眼下正向他身边的母亲发问。 “金泽——重一郎——1840—1858……为什么这个哥哥的名字后面有两个时间呢?明明那边的——那个——桂小太郎,那个哥哥名字后面就没有第二个时间呀。” “这是一个人的生卒年喔,那位桂先生如今还活着,而这位金泽先生已经去了天堂,并不在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里啦。” 孩童的母亲轻言细语地回答他。 “啊……” 孩童捧着脸注视着木牌上的照片,困惑的喃喃出声。 “这个重一郎哥哥才18岁就死掉了吗?为什么呢?” “你这孩子,刚才一定没有认真听导游小姐的解说吧?历史小测上不是考过攘夷战争的题目吗?” “这个哥哥也跑去战场上和坏人战斗了吗?” “这间私塾所有的学生都是唷,好像是因为——哎呀,导游小姐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个我知道!历史书上看到过来着!这间私塾的老师被幕府的坏蛋抓走了,所以大家要去把老师救回来!” “是这样呀。那他们救回了他们的老师吗?” “啊……后面是怎么说的来着?呜呜呜我好像忘掉了……话说妈妈不是有听导游小姐的讲解吗?一定知道答案才对啦。” “你啊……” 孩童的母亲抚摸着他的头发,无奈地笑道。 “就知道你的小脑袋装不下学习,我记得导游小姐说,这间私塾的学生们为了解救身陷牢狱的老师,当年全都上了战场,最后剩下的三个人把他们的老师救了出来。其中有两位现在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呢——” “那么其他学生都和这个哥哥一样死掉了吗?” 孩童的母亲试图用委婉的言辞应对这份过于直白而天真的好奇。 “我想是这样吧,不过对他们来说,把老师救出来这件事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呢。只要愿望达成,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会安息才对。” “……可是……” 孩童看起来不太能理解这种说法,疑问道。 “……可是,他们的老师被救出来之后,知道其他的学生都死掉了,一定会非常难过吧……死掉的学生们也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老师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毕竟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所以我们更应该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好了好了别不开心啦,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去里面看看就回去好不好?今天可以带你去吃汉堡套餐——” “好耶!我们现在就去嘛!走啦走啦!” 孩童扯住他母亲的衣袖,兴高采烈地把他笑吟吟的母亲往外拽,两人毫无察觉地走了出去,并不知晓他们方才同这段故事的见证者擦肩而过。 这对母子如世间所有平凡的人,听闻着距离他们太过遥远的,和他们无关的,不会发生于他们身上的故事,或是轻描淡写地为之感叹几句,或是不在意的抛诸于脑后,简单的,日复一日的人生里终究不需要太沉重的思考与怀疑。 ——天照院奈落的存在随着旧幕府消失而永远被埋藏于地底。 往事亦被美化成令人津津乐道的英雄事迹,最后能展现于世人眼中的所谓历史,不过是剔除了阴暗与不光彩之后剩下的寥寥几笔,无人在意经过如何,何为真相。 ——只需要皆大欢喜的结局。 “其实茂茂君向我提议过,想把你们三个的照片拿彩色近照替换掉。不过银时和小太郎都不同意。” 面前的人没有回头。 落在高杉耳边的气音轻飘飘的太像自言自语的感叹,他怔楞几秒,才缓慢地回应道。 “老师决定就好。” “就知道晋助会这么说。” 木牌上贴着的大头照边缘并不规整,角度也都各不相同,看上去像来自同一张老照片,只是被分别剪下来肩膀以上的部分,背景有些泛黄,照片上的脸还是稚嫩且天真的模样。 “因为不常见到晋助,就算想问也没办法,我姑且自作主张的帮晋助回绝掉了。” 指尖触碰着旧照表面粗糙的纹理,松阳注视着木牌上幼年高杉少有的露出微笑的脸,眼神是一贯的柔软。 “旧照片保存的技术毕竟不如这个时代,多少都有点褪色……说起来,晋助小时候一直很少笑呢,明明笑起来会很温柔,却老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我见你第一眼时就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这个孩子多笑笑呢?结果到如今也没想到有用的办法。”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实讲有点失败对吧?明明……是想看见晋助轻松的笑容的,结果长大之后的晋助脸上总带着寂寞的神情,我又实在是个迟钝的笨蛋,总是猜不出我的学生们心里的烦恼,一意孤行的作法不知不觉中或许伤害了谁,光靠我自己大概不容易想明白吧。” ——大战结束之后,松阳并没和第七师团的兔子们同行,而是带着胧回了歌舞伎町。 她在医院照顾挺尸的银时两周,又从万事屋搬回庭院,和胧一同里里外外打扫整理,又把后院的屋子改成道场,前前后后过了两个月,桂和银时还有信女时不时来报道,高杉却一次没出现过,松阳还是从桂那里才听到了一些有关的消息。 那时她与银时在战场上,鬼兵队的舰船在地球外围,从侧面突袭了春雨余党的舰船,并找到了天道众的残骸和钥匙。之后,高杉带着东□□自上了联合军的舰船,将这些交给了联合军总督紫雀后,又上了第七师团的舰船。 “小太郎当时也在场吗?” “我啊,我那时候正好在看大战的直播来着,话说联合军的船设备真不错,直播画面清清楚楚,银时同学血糊糊的脑袋被放得超级大,我还看到老师了喔!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情被黑压压的肮脏制服全挡住了,可恶啊居然耽误我观察老师身姿的大好机会!” “……晋助那时没说什么吗?” “咦?说什么……啊,他有讲老师在夜兔的船上来着,老师是去拜访朋友吗?不过为什么会把约定见面的地方定在战场上——我知道了!友情就是这样经历战火淬炼也不会消失的美好情感啊!就如我和伊丽莎白坚定的革命友情……” 再往后的动向桂也打听不到,两个人又牛头不对马嘴的聊了几句,到临道别时,桂意外的收起那副不着调的样子,难得有些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知道对于老师来说,去考虑依赖他人是件为难的事,但是呢,我们是不一样的,对吧?也请老师尝试着依赖我们,不管什么事情都好,不然我们会非常失落的唷?特别是高杉和银时这两个家伙,他们一定比谁都想要被老师依赖,但是老师总是把他们扔下,超任性的跑掉……不是在指责老师啦但老师这方面真的超超超任性——” “……这种程度的任性吗?” 松阳头顶的呆毛肉眼可见的垂了下来。 “!!!老师的本体被我打击的干枯掉了啦呜呜呜……” ——大战结束后的第三个月,松阳收到由鬼兵队的小兵送来的信件。高杉在信上所写的内容大多都是异星见闻,有时也会附上一眼看上去价格不菲的礼物,信里只字不提与第七师团或者阿鲁塔纳有关的事,亦不讲回地球的时间。 松阳询问是否需要回信时,小兵也是战战兢兢地摇头,声音干巴巴的答复道。 “晋,晋助大人说,不想让老师——啊不,松阳大人费心,我只要把信送到就可以走了。” 松阳也不愿为难信使,轻声道过谢让他离开,自己踱进里屋把信收起来。 这样的信陆陆续续收了几次,还未正式就任首相的德川茂茂前来拜访她,提出了把私塾复原的计划。 高杉不知是怎么收到的消息,总之悄无声息地回来地球,只和她打了个招呼,就跟胧一起前往长洲处理重建事宜,一来一回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又匆忙忙地走了。 松阳目送着他于夜色中消失的背影,稍微有点失落。 她想,这个孩子还在忙些什么呢?他心里又藏着些什么呢?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反而比过去疏远的多,是至今还在为什么感到不安吗? ——为什么还是会流露出寂寞的眼神呢? “嘴上讲着想成为人类什么的,实际上一点都没弄明白人类那些温暖的情感,又任性又自以为是,一意孤行的把难题丢给你们,这点上实在是有够差劲——” “老师做的很好。” 紫发男人骤然出声。 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反驳的语气过于刻意,又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老师……一直以来的都做得很好,并没有错,错的是我。” 错的是我。 ——那时高杉听着昔日的仇人一言一语的讲述着那段漫长且辛酸的往事,一瞬之间,他只觉得心底发冷。 ……从一开始就彻彻底底做错的,是我。 我是知道的,我当然知道,唯有我知道……老师……老师她不仅身体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经历也不同于普通的武士,她打心眼里不希望我们上战场,更不希望看到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她唯一重视的是我们的安全,只要我们乖乖地留在松本村等着,她一定会回到我们身边来。 是我自以为是,以复仇的名义把所有人送上了战场,让他们带着没有结果的希望闭上眼,是我一意孤行,往错误的方向继续走,让老师只能为了我们放弃自己,是我让那片阴影占据了老师的身体,是我带来了所有的绝望。 ——那个男人毁灭了归去之所,他则毁灭了最后的希望。 无论当年多么固执地坚持这条鲜血淋漓的路,如今也没有可以继续往前走的方向。 要怎么样才能停下来? 要怎么做才能算是停下来? 想不出,也寻求不到答案,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做出正确的抉择,亦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的老师所期待的结果。 “我……” “——那天,我是打算和虚一起跳进龙脉从头开始的。” 高杉陡然僵硬住。 松阳这会儿转过身来看他,神情如往常般平静且从容,语气不徐不缓的,仿佛并未察觉到对面的紫发男人缩紧的瞳孔和颤抖的身体。 “晋助是知道的,这场战争能顺利结束,至少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虚的确消失了。” 联合军的队伍中真正被虚炸掉星球而无家可归的那些人,他们所想要的既非钥匙也非天道众,只是纯粹的想为逝去的同伴报仇。 比起鬼兵队带来的利益,他们更在意的是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除了亲眼看着虚被打败,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们复仇的决心。 如果魔王注定要被勇者退治,那么以“吉田松阳”为名的虚也该作为魔王的一部分得到应有的结局。 “银时满脸血的来抓我的时候,我还对他说,就让我最后任性一次,答应我的请求,只要松手就好。” 她已经看见了学生们长大的模样,银时也从未忘记与她的约定,也有了要保护的朋友,成为了她始终没能变成的真正意义的“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感到幸福了。 ——那个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又在重蹈覆辙。 “我想着,虚这个家伙所犯下的罪责,我至少也有一半的责任,我从来都不肯和她好好交流,我自顾自的丢下胧,自顾自把银时拉进来又把他推开,自顾自介入晋助和小太郎的生活,自顾自丢下私塾的大家跟着胧走,自顾自和银时做出那种不负责任的约定。” 夜色在窗外沉沉落下,院子里暖色的灯火从窗口照进来,金黄色的朦胧光晕映在轻声诉说着的人静谧的眉眼间,便如水一般柔软地淌开。 她的声音亦温柔如水。 “因为内心的软弱而始终逃避着自己真正的错误,不肯面对这一切都是我自私的抛弃另一方而带来的恶果,为了想要成为人类的目的,把大家的幸福也一并牺牲了——你看,我甚至到最后还一点都没改变,自说自话地想把你们又扔下,和银时说叫他放手,又想在他眼前离开一次。” “所以银时气的要命。明明人都快被扯下来了,光是抓着我跟虚都费劲,还大声地告诉我‘阿银这次什么都不会答应你。’丝毫不准备松手。” 明明是约定好了要回来的。 明明是因为心中有所眷恋,才又回到他们身边。 “于是我恍然发觉,由始至终我讲着要保护你们,不希望失去你们,但我每一步原来都把所有人慢慢的从我身边推开。” “不敢将真实的情绪表露出来,不敢把真实的面目暴露给珍视的弟子们,把自己的意愿交给你们去背负,亦把罪责交给你们去背负——如此残忍地搅乱了你们的人生,忽视了你们真正的想法,作为老师,把学生逼迫到这个地步都没有好好道过歉,真的是糟糕透了——” 要把老师夺回来。 想永远和大家在一起。 想回到最初的美梦里。 不过是……这样单纯的心愿。 “所以在道歉之前,有句欠了晋助这么多年的话还要对晋助说。” 紫发男人怔怔地抬起头。 ——时间是放课后的夜晚。 私塾的孩子们你追我赶打打闹闹的往院子里跑,初来乍到的武士少爷高杉第一次被如此没规没矩的气氛包围着,反应自然稍慢一拍;身上还带着和银时对打之后留下的伤;灵巧程度上更难以胜过这帮从小在田野山石间摸爬打滚的乡下孩子,理所当然的落在了最后。 “啊!今天的最后一名是高杉同学的说!” 获得第一名的重一郎当着高杉的面喜滋滋的从松阳手里拿过本该属于他的那一份金平糖,并且毫无诚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高杉同学刚来私塾,还不怎么习惯,下一次就不会跑成最后一名啦。” 接二连三的挫败感带来的不平在高杉看见银时慢悠悠地走上来时达到了顶峰。 “那个家伙!” 他指着没精打采的挖鼻孔的银时,愤怒道。 “明明他才是最后回来的啊!” “那是因为——” “因为,银时正在禁糖阶段喔。” 松阳笑吟吟地抚摸他的头发,温柔地朝他眨了一下眼。 时光定格在她面上一如既往的笑容上。 ——“晋助,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高杉这家伙……暗杀篇还在念叨着啥原来自己还没被开除之类的傻话……哎……松阳一直很心疼他的,最后还看着他掉眼泪……能回家就太好了! 还有人记得重一郎吗哈哈哈…… 第72章 把班里最难搞的刺头留到最后 夜幕降临时,桂去镇上的海滩服务处租来三顶帐篷。 至于为什么只有三顶,他一本正经的解释乍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 “现在是旅游旺季啦,帐篷都被提前预定走了,我也是刷了东京知事的脸卡才能拿到三顶这么多数量的帐篷呢!” “……” “我和老师住同一间。” 队伍里唯二的女性兼小师妹信女飞快地挽住松阳的手臂,以警觉的目光扫视一圈师兄们神色各异的脸。 “几位师兄请随意。” “……喂喂喂这算哪门子的国小生合宿经历啊。” 银时脑门上正在冒冷汗。 他下意识地瞟了眼某个一言不发的灰发男人,脸上不禁一黑,立即不动神色地往桂旁边挪动一步,作势去揽桂的脖子。 “话说假发同学阿银记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阿银聊来着——” “很遗憾,银时同学你记错了。” 桂极为迅捷地退出几步开外,晃到高杉身边,猛地一拍高杉的肩膀,郑重其事道。 “我和矮杉同学才是有政治上的重大方针要会谈,总之不是假发是桂。” 高杉尽管脸色不虞到要杀人的地步,不晓得出于什么心态居然硬生生低忍了下来没发作,也没否认桂的话。 “总之你个头啊!” 预料到接下来的局面,银时脸色瞬间绿得发灰,他哭丧着脸看向兀自微笑而并不打算开口的松阳,还在尝试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松阳你看最近新闻里老是有变态内衣贼之类的生物出没……多危险啊对吧!阿银不如给你和小师妹守夜——” “唔,对我和信女出手吗?” 松阳愣了一秒,脸上笑容的弧度扩大,信女拔了一半的刀反射出明晃晃的亮光,映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得她神色异常阴森。 “我这把刀不会允许靠近我和老师帐篷的陌生男性生物活着走出去。” “……喂喂喂!阿银会和那家伙互殴致死的吧!真的会死人的啊喂!” “那就这样说定啦,大家快去和自己的室友商量帐篷的位置吧。” “……喂喂喂!到底有没有人听到阿银讲话啊!” ……不过,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松阳悄悄瞥了一眼远处那两个发色相似的弟子,默默发愁。 银时和胧之间的糟糕关系一直让她放不下心,这次旅行的确也有想让他们俩散散心打开心结的打算,小太郎也因此有意无意地把他们俩单独放在一起,想给他们留出尝试相处的空间。 ——虽然银时和胧依旧是相看两生厌到彼此难以忍受的程度。 帐篷一搭起来,银时就跑的没影了,独自留在原地的胧看上去神情也轻松了些。 看来一时半会还没有什么转变就是了。 ——桂那边也三下两下就把帐篷架了起来,松阳这边进程则略微艰难一些。 她和信女两个人鲜少有空闲接触到如此日常的外出活动,自然不怎么擅长组装帐篷,两个人辛苦地把帐篷搭成歪歪斜斜的,看上去风一吹就会被卷跑的可怜样子。 呼吸完舒适空气遛弯回来的银时老远就看到这顶惨不忍睹的帐篷,杵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是看不下去,故作不情不愿跑过去给她们把帐篷拆掉重头组装,一边念念叨叨。 “真是的,搞不定就给阿银讲一声啦,阿银又不会笑话你们,把帐篷搭成这样,是想一觉醒来和天空面对面说早上好请问我的帐篷去哪里了之类的话吗。” 银时把帐篷外面的绳子固定好,掀开布帘,自己先钻进去整理帐篷内部,他絮絮叨叨的声音被帐篷的布料阻隔着,传到松阳耳中便有些模糊不清。 松阳想了想,也掀起布帘钻进去了,蹲在沙滩上的信女歪着头思索片刻便起身,拍拍衣角上沾染的沙砾,顺手拦下猫着腰凑过来偷听的桂,拍开他奋力抓住帐篷的手,毫不留情地把人给拖走了。 “……跑进来干嘛,阿银又没装好帐篷。” 银时没回头,他似乎并不意外松阳会跟进来,语气还是心不在焉的,口吻听上去却颇有成年人的干练架势。 “给阿银乖乖坐在那里等着就好。” 松阳看他手上熟练的动作,忍不住感叹道。 “银时看起来很有经验呢,是因为经常带那两个孩子去海滩玩吗?” “……才没什么经常。” 音色在狭小的帐篷里闷闷的透着干涩,听不出情绪。 “有在外地的委托就会去海滩过夜罢了,才不会花钱带那两个小鬼去旅游。” “是吗?” 松阳回忆起那位活泼的夜兔小姑娘给她讲过的事,困惑道。 “可我听神乐说,夏天的时候银时会带着她和新八先生一起去海边打沙滩排球喔。” “……” 银时一下子卡了壳,尴尬地咳嗽几声,嘟囔几句斥责某个乱讲话的夜兔丫头的话,又掩饰性去折腾帐篷顶上凹下去的一块地方。 松阳坐在他身后轻声笑着,气息柔柔的围绕在他耳边。 “银时和身边的朋友们关系很好呢……我一直想,不管是谁都可以和银时好好相处吧。” “……阿银又不是什么好好先生,总会有看不顺眼的家伙。” 任谁都能听明白他意有所指,松阳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道。 “所以说真的没有替身之类的戏码啦。” “……所以阿银都说是玩笑话了啦。” “可是那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银发男人半张脸都被帐篷里油灯昏暗的光晕笼罩着,神情在阴影里显得晦暗不明。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只是一见到那张脸,就无法忘记在那轮圆月下再也不曾回头看他一眼的人,和那个无能为力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的自己。 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同样是与那人所定下的约定。 有人甘愿一生誓守约定,有人却亲手撕裂了这一切。 ——只是不愿面对,亦无法理解。 “说到底阿银为什么非得和那位因爱生恨就把人抓去玩监狱play还理直气壮的变态师兄好好相处啊。看到他的脸就够糟心了,还有那个一脸我有钱我最厉害的矮子男,和那家伙一副志同道合哥俩好的状态,阿银看他也是个危险分子,结婚对象只用考虑阿银就够了——等等等等阿银后脑勺的头发真的没多少了!!” 松阳改换敲他的头顶,听着他扭来扭去发出凄惨的嚎叫,真情实感地发出疑问。 “为什么话一到银时嘴里就变得奇奇怪怪的呢?” 以胧那一丝不苟的个性,怎么都不会把往事讲成银时口中那种面目全非的情况吧…… “……本来就是那么回事!” 银时梗着脖子气呼呼地抱怨。 “松阳你从私塾偷跑也是为了去见那个家伙对吧,那家伙还一副你完全把他抛弃了的委屈口吻,阿银看了就来气。” “是说那次……” 松阳花了些时间从记忆里翻出这件事,唇角的消息略微淡去几分。 胧是她所遇见的第一个不会因为她是怪物而惧怕她,并愿意留在她身边的人类。 他们给了彼此名字,也给了彼此活下来的意义。 说到底,是她有所顾虑,把属于胧的相遇藏进心底,对银时和晋助百般隐瞒,才错失了那时唯一一次向胧伸出手的机会。 “银时还记得……那年烟火祭的时候,问我是不是遇见过谁的事情吗?” “……是那家伙?” 松阳也不确定胧究竟告诉了他们多少事,就以自己的角度挑挑拣拣从头讲了个大概,叹息道。 “我当时没想到过,我的血液居然会带来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会选择那个孩子呢? 那一天,任务对象一家上下已经死在十二代目与她的部下手里,即便是藏在地板底下的小鬼也未能幸免,被搜查队员找出来,身体亦被斜着一刀由脸颊到肚子整个刨开,凄惨的被扔在大火之中。 虽说还没有断气,还撑着最后一口气呆呆的望着暗无边际的夜空,但迎来死亡也就是一瞬之间。 那时十二代目站在这个濒死的孩子身边,沉默地注视着对方徒然睁大的眼睛。 尽管脚边这个灰发的孩子早已动弹不得,胸口的起伏也越渐微弱,他也仅仅是无声的与十二代目对视着,眼神里没有对凶手的仇恨,也没有对死的恐惧,是全然的空洞。 仿佛生无所眷恋,死亦无所遗憾,一生就此结束,却是比痛苦地活在世间要更美好的结局。 十二代目头一次体会了迷茫的情绪。 人类的生命向来是脆弱而转瞬即逝的东西,所以他们害怕死亡,对夺取他们的生命的死神更是充满了恐惧与怨恨。 一千年来,所见到的人类明明毫无例外都是如此。 ——这世间没有能让你活下来的牵挂吗? 她注视着这双眼睛里映照着的月光,和她自己的身影所投下那一小片阴影,突然产生了想要拯救谁的想法。 只会杀戮的怪物倘若也能用这双手去拯救人类,或许她终有一日能从这永无止境的轮回中获得拯救。 “就算……” 就算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我也想要尝试一次,向自己所背负的宿命抗争。 手腕中渗出的鲜血滴落在灰发孩子腹部的伤口上,她将面具取下来,试图让这个孩子瞳孔中映出自己真实的模样。 “我无法作为你的仇人死去,至少……怀着对我的仇恨活下去吧……” 请活下来吧。 请一定要……带着我的希望,活下去吧。 像所有普通的人类一样,在生老病死的幸福中,活到生命的尽头吧。 她带着这样的祈祷,想把这个孩子从死亡的边缘拉回熙熙攘攘的人世间,却未曾预料,这双手把爱着她的人类变成了不人不鬼的存在。 “胧一定等了我很久。” 松阳想起那一年她的大弟子被扯下面具后痛苦而渴望的神情,心里依然沉甸甸地发苦。 “是我不敢把这段过去展现在那时的你们面前,所以失了约,让他除了绝望什么也没能等到……幸好,还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亏欠也好,愧疚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去弥补。 “这样就够了……” 银时背对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自从把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后,就把头垂了下来,整个人懒洋洋地蜷缩在角落里,安静地听松阳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也不出声,被乱糟糟的卷发遮挡住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松阳便坐在原地耐心地等,等到他总算将心里混乱的思绪理清,把身体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然后别别扭扭地开口。 “你干嘛不跟那家伙讲。” “银时是指……” “不是有打算去找他吗?只是被我和高杉拦住了才没走成,也没什么不能和那家伙说的吧。” “毕竟事实上还是失约了——” “那不重要。” 银时打断她的口吻十分平静。 他面上的神情还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亦是平平淡淡的,却又带着不可动摇的笃定。 “有些话,是一定要说出来才行的。” 否则一生都会在无果的等待中失去方向,亦或是再也没有前进的勇气。 “一句话的作用比想象中的更有用啦,虽然阿银也没指望你能够立刻理解这一点……” 只要一句“我回来了。”,亦或是“我曾为了你而离开。”,未来就还有值得期待的地方,故作坚强的家伙说到底也不过是最软弱的人类而已。 这点上他和那个家伙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要是觉得为难的话……阿银去替你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松阳有点惊讶地望过去,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怔,继而弯起唇。 尽管她银发的弟子不快地紧抿着唇,脸色也称不上和善,懊悔和不甘心清晰得藏不住,嘴上还在执拗地欲盖弥彰。 “别想太多,阿银只是帮你给麻烦的师兄传个话,和解之类的那种事就别想了。” 但他一贯如顽石般的固执总算被凿开些许,透露出和缓的可能性。 ——这便是踏出第一步的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慢慢和解吧总之……我的确不觉得阿银会这么容易放下对胧的排斥…… 顺便汇报一下番外感情线,目前还是阿银优势最大……不晓得到高杉的戏份会怎么样了…… 胧的话,虽然好像没看见有站他的不过……都不好说啦 第73章 看到流星雨要记得许愿 听电台的播音小姐讲今夜有流星雨,桂窝在帐篷里守着收音机,一到时间就强硬地把闭眼假寐的高杉推出去,又挨个帐篷窜,把人全喊到沙滩聚在一起。 “难得能在乡下看流星雨,大家千万不要错过了唷~” 桂蹲在正前方捏着嗓子学播音小姐讲话,他的一群师兄妹们嫌弃地后退,唯一不在状况内的松阳笑眯眯地夸赞了几句桂的模仿能力,又被银时不满地吐槽。 “别夸假发那家伙啦,他可是会变本加厉到去穿女装的变态哦。” “不是假发是桂!银时同学明明也和我一起——” “啊哈哈哈今天的夜空真明亮啊大家快跟阿银一起看流星——” “——穿过女装,还在人妖店——” “闭嘴啦假发小心阿银吐你一脸哦混蛋!” “不是混蛋是桂!在人妖店打工——” “放过阿银吧这是什么互相揭短的现场吗!” 这俩吵闹起来没个完,向来无视银时的胧破天荒地皱了眉,沉声开口道。 “你们俩等会再吵,不要打扰老师的雅兴。” “喂喂喂那边那个谁,这么快就摆大师兄的架子真的没问题吗。” “我的确是你们的大师兄。” “阿银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啊可恶!” “老师认同这一点就够了。” 银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整张脸气得通红,桂惊讶地打量他们。他注意到胧眼底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心下顿时了然,猛地把手一拍。 “大师兄拿下一本!目前的比分是1:0。” “喂喂喂这算哪门子比赛啊!” 高杉一贯不跟这帮老同学呆在一处,他顶着信女警惕的视线走到松阳身边,温声细语地与她聊天。 过去的心结打开部分后,他也不再对如今的行动完全避而不谈,将他和第七师团合作的缘由与经历挑挑拣拣的讲给松阳听。 知晓他是为了找到治疗胧以及让她彻底脱离龙脉体质的办法才四处奔波,松阳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给了她乖巧的紫发弟子一个温柔的拥抱。 银时刚被胧挤兑完,一转头又看见高杉被松阳抱着,顿时黑了脸,朝着桂的屁股踹了一脚把人踢过去,趁着松阳满脸问号地阻止信女拔刀然后伸手去接扑过来的桂,他溜过去顺势把高杉撞开,脸上的笑容狰狞得可怕。 “矮杉同学,偷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会被狂暴状态的阿银从腰以下砍腿的哦。” 桂被松阳扶起来,正晕乎乎地抱着脑袋转圈,一面接话道。 “咦,那高杉同学岂不是只能到我的腰部那么高?想一想实在太可怜了,明明真人版里已经小只到能被举高高,连腿也没有的话说不定一只手就能提起来,真是太惨了!” “这家伙哪里小只了啊,论宽阔的程度还是可以和阿银拼一拼的,说起来矮杉同学的军服明明也跟阿银一个码——是哪一次来着?矮杉同学睡懒觉迟到了忘记穿军服,还是阿银好心好意地借给你一套,不过裤子往上足足卷了十圈才没拖地——” “这样不好,银时同学,黑历史什么的就让他随风而去吧,请不要在老师面前随便欺负我们的矮杉——啊不高杉同学。” 高杉终于被这俩旧同学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气到维持不住平日的从容,他脑门上蹭地青筋直冒,杀气从他咬牙切齿的语气里往外窜。 “只会逞口舌之快的白痴!” “啊咧咧,阿银听见了从下面传来的声音,是阿银的膝盖下面吗?” “咦,银时同学的膝盖下面什么也没有啊?莫西莫西~这里有人吗?” “哼,一帮庸碌无为的家伙,也只会用无聊的手段博取价值。” “咦,庸碌无为?未来的东京知事居然被评价为庸碌无为吗!可恶啊我一定要拿出点成绩让矮杉同学看看!决定了!下一步就要把肉球法案写进宪法中!” “你脑子有问题吧假发,你敢搞出会让全东京野猫泛滥的法案阿银先把你人道毁灭了哦!” 作为插班生的信女从没见过这三个人热火朝天地斗嘴的场面,她睁大眼睛看得目瞪口呆。 松阳看他们三个闹腾腾的也觉得怀念,尤其是高杉被气得冒烟的模样与他幼时几乎一模一样,让她不知不觉陷入回忆里,信女凑过来和她咬耳朵时,她就小声地谈起一些私塾的趣事。 胧独自站在靠海的沙地上,还严阵以待地守在收音机边望天,等候流星雨到来。松阳见状准备拉着信女过去陪他,就正巧听见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小姐激动地进行倒计时的声音。 “最后一分钟,流星雨就要开始了唷,59,58,57……” “什么流星雨就要开始了吗!我要先占个好位置拍照回去给伊丽莎白看!” “你是远足的小学生啊这么激动,看看我们矮杉同学,就算流星砸到他头顶把他砸进坑里他说不定都面不改色哦。” “……坂田银时,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其他地方有没有毛病我不知道啦,但银时同学在身高上应该是没什么毛病的吧。” 一句话把两个人都嘲讽进来的桂理所当然的被这两个人伸脚踹在屁股上,扑通一声掉进海里。 “啊咧,矮杉同学到底垫了多少增高鞋垫,以你的腿长居然能够到假发那家伙的屁股——” 银时也嗖地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海里,径直砸在了桂的脑袋上。 “好痛!有什么凶器袭击本未来东京知事!” 银时:“混蛋矮子男你等着阿银上来就砍你腿!” 松阳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 她见桂顶着满头海草水淋淋地爬上来,笑眯眯地问道。 “咦,你们俩怎么突然跳下去开始游泳了呢?不看流星雨了吗?” “喂喂喂松阳你是不是太偏心了点啊,阿银明摆着是被人踢下去的啊!” 桂:“救——救命——咕噜咕噜——” 胧真心实意地困惑道。 “你都上来了还在咕噜咕噜什么?这是新式rap吗?” “大师兄是在讲冷笑话吗?哈——咻——” “40,39,38……” “好啦好啦,银时也快上来吧,大家围着篝火坐好等流星雨吧,听说看见流星雨的时候许下的愿望会实现喔。” “幼稚死了,阿银才不信这些——哈咻——混蛋矮杉,阿银等会就许愿祝你被砍腿!” 高杉:“哼,无聊的白痴。” “30,29,28……” 桂:“话说你们都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小师妹先来~” “我想要更多的年假和甜甜圈。” 信女吐露出对于冗长繁琐的工作的不满,又悄声在心里默念。 希望大家永远在一起,麻烦实现愿望的时候先实现这一个啦。 “接下来是高杉同学~4号高杉同学的愿望是什么呢?” 高杉不动声色地瞟一眼松阳,沉声道。 “……我会自己去争取想要的东西。” 银时嘁了一声,阴森森地冷笑。 “那先祝你出师未捷了啊矮杉同学,阿银虽说不是主动派,不过也没好心到能够把无价之宝拱手相让。” 胧一脸严肃地插话。 “我会一直和老师在一起的。” “……退学的家伙才没有插队的资格啊混蛋!给阿银往后面排队去!” 信女眼神一凛。松阳听得一头雾水,桂也挠了挠后脑勺,迷惑道。 “你们在讲什么深奥的话题?话说给我好好的按顺序来啊,现在应该是东京知事的回合,我希望真选组明天就啪地一声炸成烟花~” “……抱歉,三师兄,我可以把你当恐怖分子抓回见回组吗。” “20,19,18……” “银时同学的愿望是什么呢?咦你为什么在偷看老师?” 银时正在扭扭捏捏地用眼角余光瞥视松阳,闻言瞬间红了耳根,愤愤道。 “……阿银为什么非得说出来,绝对不会让你这种满脑子变态念头的家伙知道的!” “让我猜猜……莫非和老师——” “我想一直和老师在一起。” “……那个,还没轮到大师兄哦。” “轮到我愿望也不会变,我想一直和老师在一起。” 松阳有些讶异地望向她沉默寡言的大弟子。 灰发的男人亦注视着她,素来绷紧的唇角颤了颤,竟绽出一个浅淡且纯粹的笑意来。 她倏地怔楞住。 ……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这个人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一瞬之间,站在她面前的人仿佛变回了当年那个害羞却坚定地劝说她做教书育人的老师,与她定下私塾约定的那个眼神澄清的孩子。 以往他近乎执念一般的守在她身边哪里也不肯去,维持着虚记忆里那副无所求的模样不敢改变,亦不敢表露自己的情绪。茂茂首相来邀请他时,要等松阳反复询问他,他才流露出拒绝的意味来。 “我……不愿再踏入不属于我的世界。” 可那时他又始终站在他渴求的那扇门之外,还没完全鼓起走进来的勇气。 松阳知晓他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也配合着他的步调一步一步地让他尝试着接触他原本该拥有的生活。 只是想要再看见那个满怀期待的与她定下约定的孩子脸上所浮现的笑容。 ——只是一个这样的笑容。 松阳安静地凝视着她的大弟子,也温柔地笑了起来。 她曾弄丢了那个孩子。 直到漫长的数十年,历经辛酸苦难,那个孩子才终于回到了她身边。 ——再也不会分开。 “那就把大师兄跳过啦,那么!最重要的环节到来了!请问老师的愿望是什么呢!” 一群人耳朵竖了起来。 “我的愿望啊……” 世间依旧没有能实现她愿望的神灵。 能够实现她愿望的,是她所珍视的弟子们的笑脸。 “我的愿望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喔。” 我爱的人类呀,永远幸福下去吧。 “10,9,8……今年狮子座的流星雨开始啦!请大家许下自己的愿望吧~” “……” “……” 银时:“……假发同学,请你告诉我,狮子座流星雨是哪一月啊?我们现在才5月份对吧?” “……欸咦咦咦咦怎么会这样!本东京知事的收音机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播放起未来的节目——” “未来你个头啊!这他x的是去年的电台啊假发你个xx害阿银站在海边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 松阳:“咳咳……银时,不要在全年龄向作品里说脏话。” “哪门子的全年龄向啦,不是早就被东京tv扔进午夜档了吗,阿银才不管这么多,混蛋假发给我把脑袋留下来啊可恶!” “……所以我的甜甜圈和年假都没有了?” 信女面色一冷,倏地拔刀。 “死吧,三师兄。” “啊啊啊啊啊东京知事要被谋杀掉了!!” “……银时?” “求情的话免谈,就算是松阳你开口,阿银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混蛋假发的啦哈——咻——” “咳咳,我是说……” 松阳轻咳一声,避开桂求救的眼神。 “……下手轻点。” 桂终于意识到了他孤立无援的处境,绝望地抱住了脑袋。 “救救救救命啊——————” 未来东京知事凄惨的叫喊声响彻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要是对虚不感兴趣,其实可以当这里完结(咳咳)应该没有吧233333 偷偷讲:想开4人车(嘘)反正没啥人看有点想放飞自我了……谁不想日可爱松松小姐姐呢(咳咳) 第74章 三个人的旅行总是话题不断 驾驶位上的银时猛地用力蹬一脚油门。 濒死的发动机发出最后一声撕裂般的轰鸣,随即归于寂静。 “……没油了吗?还是有什么东西卡住车轮了呢?” 松阳见他还在努力转动车钥匙尝试发动,不由出声提醒。副驾驶位的胧推开车门下车,挨个车轮检查完,又检查完油箱,回来亦摇了摇头。 “路面很平整,汽油也还有剩余。” “可恶啊假发买的这什么破车啊!” 银时烦躁地拍打破破烂烂的方向盘,又被皮套上剥落的皮屑洒了一腿,脸色立即黑如锅底。 ……所以为什么非得拒绝借晋助的车呢…… 松阳忍不住吐槽,银时立刻气呼呼地把脸鼓成河豚状。 “才不要!阿银就算背着你把脚走烂都不会去开那种心思猥琐的矮子男的炫富车!” 为了陪松阳踏上这场时长未知的长途旅行,银时特意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去把驾照拿下来,然而他死活就是不愿意碰高杉派人送过来的车,为此还振振有词道。 “松阳你不晓得啦,矮杉同学是那种借一还十的高利贷分子哦!不要随便欠那家伙人情,阿银什么都不会让给他!” ……话到银时嘴里总会变得怪模怪样。 松阳试图向这个耍赖的银发弟子解释。 “晋助是单纯的想帮忙而已啦,毕竟这终究是我自己的责任……” 尽管只是一个无法确认的可能性,她也无从得知想要寻找的对象是否还能从龙脉深处返回于世间。 可至今放不下的是留给她的那句话。 (去向过去的我证明吧。) 倘若曾有人向过去的那个自己伸出手—— “……过些日子,我打算来一场长途旅行喔。” ——是在从山口县返回东京的路途中,松阳笑眯眯的朝一众弟子们宣布了这个消息。 空气陷入了难熬的死寂。 弟子们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松阳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有人开口。 “……长途旅行?” 插班生信女小心翼翼地举手,用她一贯无波无澜的语气如连珠炮般发问。 “老师要去哪里呢要去多久呢我可以一起去吗行李只带甜甜圈可以吗。” “唔……目的地和时间都不能完全确定呢,可能是一两个月,也可能是几年。之前……银时对我说,有些话要说出来才行,所以我也不会再把心里的想法对大家隐瞒。” 松阳考虑了很久,也等了很久,等到她的弟子们生活都步入正轨,亦放下了过往的心结,她才能安心地去做这件事。 “……坦白说,我这次是要去把虚找回来喔。” 松阳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儿很难接纳她的想法,于是也不催促他们,安静地等他们作出回应。 信女这才明白过来。她欲言又止了片刻,似乎还有未说出口的疑问,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大战结束之后,曾给真选组及见回组众人留下噩梦般的阴影的某个名字——拥有者尽管在明面上已经为她的罪责付出代价,但只有极少数的知情者才明白,一切未必就此结束。 虚。 以龙脉化身存在于世间千年的那个女人,是否真真切切地消逝于龙脉之中?他们这群弟子也无法确定答案如何。 数月前,桂曾经瞒着松阳背地里拉着他们开会,谈起从高杉那里得到的情报。 “虚……或许还没有死。” 那位唯一不在场的鬼兵队总督,至今也还为了能寻找到彻底了结他们的老师所背负的悲哀宿命的方法,于无尽的宇宙中奔走。 “老师她……现在和虚分开成两个人,所以无法确认虚的那具身体会不会又从龙穴中复活。” 桂深深地长叹一口气,神情也有些疲惫。 “具体的情况高杉知道的也不多,他和那个第七师团名义上是合作关系,在虚的问题上搞不好立场相对,对方团长好像也算是虚的弟子……还真是难以想象这种事就是了……好了不讲题外话啦,大家怎么看呢?” 另外两位白毛师兄都面无表情地不讲话,心里不晓得在纠结些什么,也只有信女开口打破僵局。 “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高杉那家伙是不打算让老师知道啦……但我觉得,老师是考虑过这一点的,毕竟……” 说到底,她们还是同一个人。这千年是两人共同熬过的岁月,彼此亦被宿命同时束缚着,作为弟子的他们就算只认同松阳一个人,也终究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老师的话……会想着去把虚带回来也说不定啦,我是这么想的,麻烦的是高杉一听我这么讲就立刻把通讯关掉了,我也猜不到他有什么计划就是了……” 他们这群弟子里,高杉或许是最仇恨虚的那个,也是最执着于把虚和松阳之间的联系割裂的那一个。 “总之,老师不主动提,我们也就权当没听过这件事吧,老师如果哪天愿意对我们说,我们也还是要支持老师的想法比较好啦。” 桂这句话是说给不吭声的那两个男人听的,信女也不知他们俩是否有听进去,不过至少在松阳如他们预料般提起这件事时,私塾里最难搞的三个人都没开口,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桂一时也流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过了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问。 “老师的那位半身……若是从其他龙穴里长出来的话,是会嗖的一下变成大人呢,还是从婴儿的状态慢慢长大呢?”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信女想吐槽,又不便出声,松阳倒是在认真地作答这个找不着重点的问题。 “没什么意外的话会变回婴儿吧。” “哦哦哦!是婴儿吗!老师岂不是变成了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了吗!从各方面来讲都十分令人——” 是双重的芬芳与禁忌的碰撞! 桂陷入意义不明的兴奋状态,捧着脸扭来扭去,而后被胧冷着脸把脑袋按在了方向盘上,顿时撞地晕头转向。 “抱歉,老师。” 胧那双幽深的眼睛里隐约有针对桂的杀气。 “忍不住就想对这家伙的脑袋下手。” ……听起来根本是死亡威胁呢。 胧收手后也没表达明确的意见,银时这会儿窸窸窣窣地往衣袖里摸索不知道在找什么,最令人担忧的高杉反倒异常平静,不徐不缓地问。 “老师是怎么计划的呢?” 认为把话都和弟子们说开,松阳也不再有所顾虑,认认真真地谈自己的打算。 龙脉遍布星球地表,喷涌能量的龙穴更有上百处,所幸她和虚之间有感应,能极大程度得缩小搜寻的范围。 “……那样阿银搞来的地图不就没啥用处……” 银时嘟囔的音量极低,刚清醒过来的桂眼尖地瞟到他藏在衣袖里露出一小节的纸张,倏地伸长手臂把纸张抽出来,不顾银时慌乱的阻止就刷地把纸张在大家眼前摊开。 “哇呜,银时同学把龙穴的位置都在地图上标出来了吗?超用心的欸!” 松阳怔了怔,望过去。 银时避开了她的视线,神情略微透着几分秘密暴露的窘迫,嘴里还在对桂骂骂咧咧。 “假发你是不是有病,你以为这是满分试卷吗抢来抢去的小心阿银揍你啊!” ——早就猜到她会有这样的念头。 一想起那个落入龙脉消散的身影,以及那时松阳面上的神情,银时对她所做出的抉择并不感到意外,也没那么抗拒。 想着总有一天要派上用场,他从巫女姐妹俩手里弄来了地图。为了搞到这张标有龙穴位置的地图,银时足足帮她们俩跑了一个月的腿,累得半死半活还拿不到一分钱。 谁料辛辛苦苦拿到手,居然也用不上。 银发男人默默叹口气,故作不以为然道。 “这东西又没啥用——” “有用的喔。” 松阳轻声打断他。 ……怎么会没有用呢。 她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又不想在弟子们面前丢脸的掉眼泪,掩饰性地揉了揉眼睛,佯装低头去看地图上标记的地方。 “这下子,我也能确定好具体要找哪几个位置,真是太好了呀。” ——真是太好了。 当初那个拦在她身前,替她挡下恶意与冒犯的孩子,从来未曾改变过,而她也还能回到这孩子身边。 “银时明明是帮了大忙,一直都很可靠呢。” “哦。” 银时被夸得有些开心,整个人飘飘然地挠着后脑勺哈哈傻笑。 “既然都把阿银夸的这么可靠的话,松阳你有没有稍微心动一点——” 后座的高杉黑着脸抓起银时后脑勺的卷毛,把这颗白花花的脑袋砸向前座靠背上。 “十分抱歉,老师。” 他碧绿的独瞳里藏着阴沉沉的凶光。 “只是觉得这家伙的脑子该洗一洗了。” ……是错觉吗,画面似乎惊人的相似…… ——为了商定陪同松阳踏上这场旅途的人选,高杉特意把车停在路边,态度谦逊地请求松阳在车里等,好让他们这群弟子先私下商量一通再做决断。 看弟子们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样子,她实在不好意思讲她没打算叫上谁同行,毕竟信女有朝九晚五的工作,胧身体还没有恢复,晋助还有宇宙里的事务要忙,小太郎也正在竞选的关键期…… 除了银时之外好像也没人适合跟她一起走。可想一想,银时的万事屋被歌舞伎町的人们所依赖着,或许也不适合离开那么久。 她试探性地向高杉提议。 “其实我一个人去也没关系——” “不行。” 这回高杉和银时又是异口同声地反驳她。 “想都别想这种事。” 银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通常表示他心情欠佳,即便眼神亦是懒洋洋的,口吻像是满不在乎,但多少泄出几分藏不住的冷意。 高杉还是维持着那副心平气和的模样,温声劝说松阳。 “……作为学生,不可以让老师一个人面对那么危险的情况,老师身边一定要有人陪着才可以。” “只是去找人而已呀,怎么会有危险呢。” “总之,老师身边需要人陪着。” ……到最后也还是…… 老师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明明……那是这世间唯一会对老师带来伤害,却又无法被抹除的存在。 明明是禁锢了老师一千年也难以挣脱的噩梦,是会给老师带来伤害与痛苦的存在。 明明……只差一点他就能找到让老师逃脱无尽的命运获得自由的方式了。 那么他也只有做出相应的抉择—— 紫发男人安静地垂下眼睑。他在面对他的老师关切的眼神时温柔地勾了勾唇角,敛去眼底那一抹暗沉的阴影。 “……所以你们商量出的人选是银时和胧?” ……倒也不意外就是了。 松阳有些担忧地看向胧,内心中还是不情愿把他也拉进来。 她不清楚她的大弟子还有多少时间,但至少在有限的时间里,她希望这个人不要再为了她放弃自己想要的人生。 “不是这样的,老师。” 灰发的男人以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 他逐渐习惯了像他与他的老师所度过的最初的岁月时,朝他的老师满怀眷恋地微笑。 “对我而言,老师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会陪伴着他的老师一起走下去。 时隔多年,终于能够再次鼓起勇气抓住他所期待的幸福。 ——出发那天,身处宇宙中而无法作陪的高杉照例遣鬼兵队分部的小兵来送车。 银时花里胡哨讲了一堆就是不让人家开进来,他试图说服松阳警惕某个紫发矮子的险恶用心。 “所以说那就更糟糕了啊!那种得寸进尺的混蛋!他可是那个高杉哦!那个会不动声色地找个借口就把你从头吃到脚的高杉哦——喂喂那边的师兄!你倒是也说点什么啊!” 他罕见的会向胧发起场外求助,委实让松阳吃了一惊。 也不晓得这两个白毛弟子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胧轻咳了一声,委婉地表达道。 “高级车或许耗油量大,我们要走的路比较偏僻,不太容易遇见加油站。” 送车来的鬼兵队小兵刚张开嘴,就被银时一个凶恶的瞪视吓得缩了回去。 “这车哪来的回哪去,阿银有办法带你去就是了。” 这么自信满满夸下海口的银时,居然还真的弄来了一辆颇为眼熟的车。 松阳一看就知道车是从桂那里借来的,虽说这辆车仅有的一次投入使用还是为了接送松阳来回长洲,但全身上下都透着历经沧桑的时代气息,作为司机的银时一路上被折腾得叫苦连天,终于,这辆车在支撑着他们走过大半年的旅程后彻底宣告报废。 他们正位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半山腰,路上几乎遇不上其他行人或车辆能搭把手。 松阳把地图掏出来仔细对比查看,意外发现他们眼下的位置距离此行其中一个目的地也就剩下几百米,当下招呼两个弟子过来看。 “最近的一处龙穴就在前方,我们不如先步行过去看看再做定夺。” “阿银没意见。” 脱离苦海的银时忙不迭地下车,把肺里沉淀的汽车尾气全都呼了出去,一边念念叨叨抱怨。 “这坨铁疙瘩阿银就自作主张扔掉了哦!假发那家伙也会感谢我替他处理掉垃圾的。” 松阳看着这辆车凄惨的样子,又有点心疼,嘀咕道。 “说不定还能修好……” “好啦好啦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银时急吼吼地拉开车门催她下车,他手臂在身侧晃来晃去,不顾胧几次投来危险的注目,有意无意想去牵松阳的手,却被她无视得干干净净。 “方向是……啊,先朝这边直走。” 松阳手里捧着地图往前面带路,两位关系不冷不热的白毛弟子亦只能乖乖跟在她身后。 两人心底的情愫暂且还无法清晰明了地传达出去。 第75章 今天的行程是天元教一日游 “……” 三个人望着灯火通明的建筑物,面面相觑。 “……龙神寺?” 朱红色的鸟居大门上挂着写有如上文字的木牌,周围有零零散散几个挂着相机的游客悠闲地四处拍照,石板路上亦有僧侣模样的大叔拿着柳条扫把心不在焉地在扫地,听见脚步声靠近,他头也不抬地伸手一指。 “参观请去前方左转二十米售票处买票。” “抱歉,我们不是来参观的——” “不是参观请出门右转原路返回。” 丝毫没有聆听的打算。 银时提着行李徒步走了老半天,正处于又是疲劳又是烦躁的状态,闻言直接暴走。 “啰啰嗦嗦的秃头大叔给阿银把头抬起来好好回答问题啊混蛋!” “……银时……冷静一下啊……” 松阳无奈地揪住某个化身恶鬼状态的银发弟子,努力阻止他把木刀砸到对面僧人的脑门上,一边好声好气地跟人家道歉。 “我家弟子实在活泼过头了,希望没有对您造成困扰。” 一旁的胧因为松阳道歉这件事而十分不满,瞬间冷下脸,直截了当地盯着对面僧人询问。 “龙穴在这寺院的什么地方。” 僧人被银时红通通布满凶光的眼睛和胧那副凶巴巴的冰山脸吓得把扫把横在身前保护自己。 他大概是把他们当成什么危险的人物,哆哆嗦嗦地讲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在松阳温和的眼神注视下缓解了些紧张,断断续续地开口。 “龙……龙穴在……后院……” 又鼓起勇气加上一句。“记得买票。” 这座龙神寺在当地似乎不是什么受欢迎的景点,尽管门票价格低廉得出人意料,可寺里寺外还是见不到多少游客。 龙穴如僧人所言,位于后院的断崖边上,被挂着符咒的绳结围绕着圈起来。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僧人看守,这名僧人听闻松阳他们的来意,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有没有在龙穴里捡到孩子?” 看守僧人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笑眯眯的松阳,又扫了两眼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面色不虞的白毛男人,狐疑的成分越来越明显。 “……来这里找孩子??话说你们该不会……一时想不开把自己的孩子遗弃在附近了吧?” 这种两男一女的组合未免太超过了吧……现在的年轻人之间还真是混乱而又不负责任啊! “欸欸欸?” 松阳脸上的笑顿时僵硬了。她看着这看守僧人一面嫌弃把头转过去,一面念念叨叨着“怎么什么人都能当父母,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都没有羞耻感吗……”之类的话,实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刚把脾气收敛起来的银时这会儿又开始冒火,好歹他惦记着对方是个老头没动手,只是一脚踹在绑绳结的石柱上,笑得阴森森的仿佛要吃人。 “你们这帮吧里吧嗦的秃头怪,好好回答个问题就这么难吗?啊?看这家伙脾气好觉得好欺负是吧?啊?一定要阿银把洞爷湖往你们x眼里捅你们才能好好讲人话吗?啊?” 松阳头疼地扶额,叹气道。 “麻烦您告诉我们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就好……” 被银时喷了一脸口水的看守僧人小心翼翼地后退,退到石柱后面,探出脑袋来结结巴巴地回答。 “没……没有……没见过……” 真是世风日下……这年头的年轻人不仅乱搞男女关系,还对老年人恶语相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打劫这间寺院的呢——说起来,这些人是要找什么来着……孩子? 看守僧人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瞄了眼走远的两男一女的背影,想着,孩子啥的他倒是没见过,不过前些日子龙穴里的确有不明物体从底部浮了上来。 没记错的话是一团透露着不详气息的奇怪肉块,他也没见着一眼,只晓得寺院的住持把肉块高价卖给当地某个人傻钱多的教派,教派的名字他也没往心里记,反正是个神神叨叨的信奉龙神的组织。 难不成…… 看守僧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去把人叫回来。毕竟这种不光彩的金钱交易说到底属于不方便告知外来人的消息,住持也一再三令五申地提醒过他们这群僧人要保密。 况且那肉块,总不至于会突变成这三个人要找到的孩子吧? “所以……” “所以,不是阿银想打击你啦,但是地图上标记范围里的地方都找的差不多了还没线索,那家伙说不定根本还没被龙脉吐出来呢。” “可是……血液里确实有被唤醒的感觉。” 即便是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松阳也还是能感觉到从这个地方的龙穴里隐隐约约传来的熟悉气息。 大战之后,有一度她甚至觉得龙脉与她血液之间的联系已经随着虚的消失而被斩断,除了身体还是那副不死不伤的状态,虚曾给她留下的那一千年徘徊于生与死之间的阴暗情绪,仿佛也一起消逝于龙脉之中,偶尔她还会在识海里尝试着寻找虚的存在,自然无果。 直到血液中传来久违的颤栗感,龙脉深处有什么逐渐苏醒过来的感觉越发强烈,在踏入这间寺院时,血液中的联系亦清晰地涌了进来。 “或许……是我问话的方式有问题?” “问题大了去啦!” 银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碎碎念道。 “每次一上来就问其他人有没有在龙穴里捡到孩子,其他地方都是普通村民也就罢了,这寺院——大概也就是个像黄龙门的前神社那样守着龙穴的地方——” “那个,打扰一下……”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寺院的某个角落,周围鲜少有游客来往,但有人经过也是情理之外。胧察觉到被人跟上来时,其实第一时间就习惯性地绷紧了身体,但他见松阳并不在意,也就暂且没出声。 这个穿着黑漆漆的陌生男人执着地从寺院里跟到后院,又跟到他们停下脚步,连胧都有点好奇对方的目的。 等到这陌生男人自以为隐匿地鬼鬼祟祟靠近,一副要加入谈话的样子,他才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某个喋喋不休的天然卷男人先闭嘴。 然而被银时无视得彻彻底底,这家伙嘴一张就像停不下来的机关枪一样继续哒哒哒发射。 “阿银看里面的僧人跟那姐妹俩一样也啥都不晓得,真要捡到什么东西,估计也得胆战心惊地想办法处理掉——” “……那个!我说!打扰一下啊!” 陌生男人按捺不住地大声叫喊出来,试图让这三个明明看见他却装作无事发生的人把注意力转向她这里。 他盯上这三个外来人已久,好不容易才找到插话的空隙,见他们总算把脸转过来,脸上轻车熟路地挂起营业微笑。还没开口,他定睛一看,对面那个笑吟吟的女人的模样让他蓦地吃了一惊。 “你!” 这张脸…… 松阳微笑地观察着这个面容陌生的跟踪者,仿若并非发觉这人对于她相貌的异样反应。 “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对我们说吗?” 陌生男人脸上流露出一股令银时有点后背发寒的疯癫感,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嗑药过头的状态里,声音都带了点轻飘飘的恍惚。 “这……这一定是与龙神大人的缘分……果然,你们应该加入我们天元教,一同侍奉龙神大人……” “劳驾一下,那边脑子不太正常的那位大叔麻烦把你那张神棍脸收起来先。” 银时没耐心听人废话,手一伸把松阳拉到他背后,那边胧也冷冰冰地往前面一挡,不让这陌生男人毛骨悚然的目光触及到松阳。 “什么这个教啊,那个教的,这年头乱七八糟的教派是不是太多了点啊,当地的税金小偷们都是吃什么干事的啊,传教都传到阿银头上来了,要知道阿银最擅长捣毁这种没头没脑的垃圾教派了哦!” 以往万事屋的工作里也帮人处理过被奇怪的教派骗走养老金的委托,这个国家各种层出不穷的教派屡见不鲜,银时只当这又是一个神经质的传教徒,想扭头就走,松阳却悄悄捏住他的手。 银时:“???” 她指尖的力道很轻,但切实传达着叫银时听下去的意思。 面前的传教徒摆出被侮辱的态度,整张脸涨的通红,气急败坏到语无伦次。 “我!我身为龙神虔诚的信徒——见你们在打听龙神大人——好心好意地——想让龙神大人的光辉照耀你们——这些愚蠢无知之徒——若不是——” 银时一头雾水地勉强听这莫名其妙的天元教传教男絮絮叨叨了半晌,大致理解到这个天元教是个信奉龙神的教派,前段时间迎来了所谓的真神降临,今天正好是真神出场的重要日子,而这真神——据对方所言,与松阳长的还有那么点相似…… 喂喂喂,是错觉吗,这种糟糕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瞥了松阳一眼,见她弯了弯唇角,那笑意里藏着了然与笃定,像是全然不意外这种发展。 “您说……我与龙神大人有缘。” 松阳笑得和和气气的,眼神里闪过几分狡黠。 “可以带我们去见见那位龙神大人吗?” ******** 榻榻米上坐满了服装黑漆漆的教徒。 松阳是习惯穿素色衣服的,她现在的穿着基本是胧在打点,或许是因为松阳说过他适合穿浅色,所以胧收拾的衣物也全是浅色的,再加上银时标志性的白底流云纹饰和服,三个人都一身白茫茫的,走进来显得格外醒目。 天元教教徒们的目光刷地投过来,一落到松阳脸上,这帮人顿时像炸开锅一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那张脸……还真有些像……” “莫非这是龙神大人指定的神使吗?” “龙神大人的神迹终于能降临于我等身上了吗?” 传教男看上去在教徒中颇有地位,他一拍手,会场里立即安静下来,教徒们灼灼的视线全都朝着松阳这边,热切到连带被波及的银时都觉得吃不消。 眼前全都是黑乎乎的像乌鸦羽毛般的颜色,让他很容易联想起不太愉快的经历,不免小声嘀咕起来。 “喂……真的没问题吗?这些家伙看上去像脑子坏掉了……” 那个所谓的龙神真身,讲的是从龙脉里被捞起来的虚吗?说好是个小鬼的呢?不声不响地就发展出了这种程度的势力,还把这群人搞得跟她一样黑漆漆的,那家伙该不会还惦记着搞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吧?越想越头疼…… 一想到不知何种形态的虚说不定就在这个天元教的据点里面,银时心里禁不住发怵。 站在台上的传教男结束了又臭又长的一大段神叨叨的吟唱,终于将话题拉进正途。 “让我等教众一同迎接龙神大人的真身降临吧!” 作者有话要说:虚虚神! 第76章 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人大部分都是傻瓜 桂开来接他们的还是那辆让银时百般推拒过的由某个紫发男人派人送来的车。 副驾驶上坐着的伊丽莎白——松阳认出来是陪她去过长洲的那一只,手里举着写有“欢迎松阳前辈的——”,“姐妹”两个字被桂拿出笔刷刷涂黑,在后面改成“女儿”,被这个举动弄得有点生气的伊丽莎白把木牌转过来,拍得桂后脑勺啪啪直响。 银时的脸色毫无意外是黑如锅底,不知是因为对车的主人不满,还是因为不情愿捧着那面被裱在玻璃框里的巨大锦旗。 摸着后脑勺的桂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被松阳带在身边的小号短毛版松阳,而是锦旗上“感谢来自东京的万事屋坂田银时先生等热心市民帮助xx警察局抓捕诈骗宗教团伙”这一行字,不禁由衷地夸赞道。 “真不愧是银时同学啊,已经把万事屋的业务发展到了其他城市吗!” “这玩意有个屁用啊!一毛钱的感谢费用都没有给阿银,简直比东京的税金小偷们还要抠门啊可恶!” 银时嘴上抱怨归抱怨,也没打算跟桂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太细致。 毕竟目的达到,过程的费心费力也没什么值得反复念叨的必要,说到底就是顺便端掉了一个打着龙□□义敛取不义之财的团伙组织,尽管他们手里的所谓的真神,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龙穴产物。 曾经叫嚣着毁灭世界的大boss嗖地一下缩水成只到小腿高的幼童,银时也说不好这张稚嫩的脸究竟像虚多点还是像松阳多点,理智上银时也清楚她们俩从本质上算同一个人,情感上一时片刻还很难正视这一点。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小号版的虚站在台上被那个废话连篇的传教者——实则是天元教教主像木偶一样摆弄,没由来的烦躁感从他血液里涌上来,莫名的让他胸口发闷。 ……想揍人。 银时违心地将这股火气归结于他单纯的看这张神棍脸不顺眼。 他着实听不懂这教主噼里啪啦一大堆在讲些啥,也觉得身边这一大群黑漆漆的教众,一个个满脸激动的齐声呼喊着“请求真神恩赐。”的场景傻得让人发笑。 站在台上的小鬼一年前可是差点把地球炸掉的大魔王哦!你们这帮无聊的男男女女还能安然无事地坐在这里虚度光阴就有够幸运的啦! 话虽如此,银时迄今为止还没弄明白这个天元教目的为何,也无法确定台上这个小号的虚究竟还能不能算是真正的虚。 这个长得像小时候的松阳的女童看上去连话都不会讲,从出场到现在都呆呆地睁着那双空洞的红色眼睛望着前方黑漆漆的一片,别说是毁灭世界了,似乎连记忆都丢失的半点不剩,整个一副被格式化的状态,压根就像是受到了这个脑子有问题的教主诱拐的样子。 说真的,这些人到底想对身高都没到阿银膝盖的小鬼做什么啊? 他眼见教主从背后摸了把刀出来,心里隐隐浮现出糟糕的预感,再等到教主把目光投向被他有意无意挡在身后的松阳时,这份不安剧烈地涌了出来。 “你既然与龙神有缘,就由你来和龙神沟通,请她献出消除百病的不死之血来赐福于教众吧!” 这家伙怎么知道——喂喂喂阿银没搞错吧??这变态是要对小孩子下手吗?? 银时被这番话给惊得条件反射地去摸腰间的木刀,手刚沾上刀鞘就被松阳从背后按住了。 银时只愣了一秒,默默收回手。 他清晰地察觉到这个人在生气。 松阳从他背后走出来的时候,另一边的胧自然也想阻拦,松阳稍稍侧脸朝胧摇头的幅度很轻,所以银时一眼就望见了她抿紧的唇。 松阳面上罕见的不带一丝笑意。 她走到女童面前,弯下腰,安静地与女童对视了几秒,仿佛确认了什么一般,陡然伸出手把人抱了起来,随即转向一群黑漆漆的教众,唇角勾起的笑容头一回没有丝毫温度。 “这个孩子……我就带走了喔。” 一场乱七八糟的混战避免不了。 教众们不过是被骗来的附近村民,幸好还没真的沾染过龙脉血,银时发觉和他们讲道理讲不明白,就干脆简单粗暴地全打晕。 这天元教教主手底下倒是藏着十几个像是忍者一样的帮手,但在松下私塾的两大弟子面前完全不够看,他跟胧两个人轻而易举地就把这帮同样黑乎乎的忍者放倒,教主见状想趁乱逃跑,刚跑出几步就被松阳伸手揪住衣领提了起来。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松阳的语气一如既往温温和和的,笑容还像是和煦的春风,只是笑意未至眼底,便显得冰冷起来。 “为什么要骗大家说不死之血消除百病呢?” 她牵在手里的女童低着头,神情平静而懵懂,仿佛并不知晓所谓的“龙神”指代的是自己,亦不知晓自己险些遭遇何种对待。 教主登手登脚的还想从松阳手里挣脱开,他脸上表情青红交加,语气称得上是气急败坏。 “我没有骗人!龙神的不死之血当然可以治百病!传说中从龙穴诞生的人形——这丫头绝对就是真正降世的龙神!是那个虚没错了!” 听他提到虚,银时还稍微有点慌,把木刀握在手里盘算着能把对方脑子清空的打法。 虽然这家伙骂骂咧咧的样子乍看上去和疯子没两样,难以想象他如何能骗来这些信以为真的教众。 “你们这些愚蠢的——愚蠢的——地球人——” 哦豁,是个天人。 银时一向对在地球上搞事的天人好感度为零,他委实很想把人痛快地揍一顿,做好了地等松阳问完话,就在这家伙身上找块好地方下手的准备。 管那小鬼是不是大魔王呢,对长着松阳脸的家伙出手阿银就是不允许啦!打爆你哦混蛋! “低劣的——地球人——你们不配拥有龙神的恩赐——” 喂喂喂上升到种族攻击就更加过分了吧!而且那算是哪门子的恩赐啊,就这么想和天道众一样变成会呼吸的烂肉吗? 银时把木刀扛在肩上,快要按捺不住随时开揍的冲动,松阳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轻声开口。 “银时把刀收起来吧,胧也是,接下来的事交给警察处理就好。” “啊咧,要报警吗?阿银有点怀疑管不管用就是了——” 真的不用揍这家伙一顿出气吗?居然抱有那种残忍的意图…… 但松阳的态度很明确,银时也不勉强她,叹了口气就去找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被抓住的教主还在顽强地破口大骂,翻来覆去都是“愚蠢的地球人”,“不配拥有龙神”之类毫无新意的话,银时把报警电话打完,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堪其扰的胧寻了节麻绳过来,三下两下把人绑起来,又往这家伙嘴里塞了块随手捡来的抹布,耳边总算重归清净。 干得漂亮啊大师兄!阿银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感谢你啊! 银时由心底松了口气。他一抬头,就瞥见松阳正在尝试跟小号虚对话。 “你……还记得我吗?” 她这么问,女童只会傻傻地盯着她,不摇头也不点头,或许连语言都不曾理解,更别提能正常沟通。 被团成粽子的天人教主改用凶恶的眼神攻击他们,银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凑到松阳身边试图争取出气的机会。 “话说……真的没关系吗?” “银时是指?” “那个啦,阿银担心那边的那坨可燃垃圾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倒不如让阿银把他打到失忆——” “放心吧,不会再有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啦,毕竟这孩子以后会平安无事的待在我身边喔。” 松阳并未看向银时。 她的绿眸与女童的红眸对视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彼此对面,像是同一人的过去与未来,却又真真切切的处于相同的时空。 银时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心里一酸,半晌他才把这股窜进喉咙里的酸苦味压下去,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去看眼前的画面。 就这样吧,他想。 故事里毁灭世界的魔王确确实实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收手,生与死的恩怨也随之成为过往云烟。 而这个孩子今后将要踏进的世界,是早在一千年前就该由人类的手所给予她的,如今只有她自己才能带给她的另一种崭新的命运。 ——无需再背负过往的枷锁。 “经过就是这样那样啦,总之人带出来了,下作的天人人渣也交给当地抠门的税金小偷们了,现在该回家睡觉了,结束。” 被强行拖到副驾驶上的银时三言两语把过程省略到只剩起因结果,作为听众的桂自动脑补完整,他仗着车设定好自动驾驶,把方向盘甩开,一边煞有介事地发出夸张的惊叹声,一边有模有样地抹起不存在的眼泪。 “呜呜呜!居然是如此一段热血沸腾的冒险啊!老师能把小小号的老师带回来真是太辛苦了!” 看上去跟松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童乖巧地坐在松阳怀里,齐耳的短发也是与松阳相同的发色,唯有瞳孔是鲜红的,清澈得像毫无杂质的红宝石。 即便抱着她的松阳为桂近乎搞怪的言语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这孩子却沉默地望着前方,落在桂脸上的目光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空无一物,仿佛这具小小的身体中所容纳的那个灵魂经过龙脉洗涤之后什么也没能剩下。 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她……没有记忆吗……” 作为虚的人格莫非已经—— 松阳轻柔地用手掌抚摸着女童浅色的短发。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想必并不愿谈论这方面的话题。 桂也就不再多问,调整出轻松的心态和松阳聊起自己的近况。他把好不容易通过竞选的事一讲,嘀嘀咕咕的抱怨了几句对真选组的怨念,又留意到坐在松阳身边的胧自上车后至今一言不发,神情亦有些疲惫。 松阳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正担忧地望着胧,轻声劝说他稍作休息。 “身体不适的话,稍微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如何呢?” 灰发男人略微失神。他回过神来顺从地应了一声,缓慢地把僵直的后背放松,小心翼翼地倚着松阳的肩膀闭上眼。 那些暖得发烫的热量透过浅薄的布料,从他的老师柔软的身体中流进他翻腾着的血管里,又汇入他正在死去的心脏之内,他对生的渴求又一次不可遏制地灼烧起来。 无法被温暖的血管里流淌着死气沉沉的血液,不知何时便会枯竭。 躯体内部濒临败坏,亦不知何时将要面对不可逃避的终结,而后再也触碰不到他眷恋的神灵。 ——他曾执着地认定这剧毒般的不死之血是唯一能联系着他与他的老师之间的纽带。 如今这纽带已失去了意义,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具身体时日无多。 声音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痛苦清晰到不可忽略亦不可退却的地步。 明明认定若是能为他的老师流尽这躯体最后一丝血液,便能获得被谅解的救赎,明明他想都没想过神灵会选择拯救他到这一步,让他还能拥有如今的一切。 能够知道他的老师从未抛弃他,时至今日还能获得他的老师给予他的朝夕相处的陪伴和温柔,被全心依靠的信赖,和毫无保留的包容。 ——明明这样就足够了。 这场旅途中,他看着某个把心思写在脸上的银发男人,大摇大摆地缠在他的老师身边,试探性地越过那道若有似无的坎,每一次想要阻止,又最终强忍着什么也没做。 这具身体不知道何时会彻底崩坏,在还能享受这些幸福的日子里,他所得到的已经太多了,也该心满意足。 他注定不能索求更多,那么理应把爱意沉淀进死寂的血液里,如他不可动摇的命运那般,在他呼吸停止的那天一同埋进坟墓里。 ——人类生来是贪心的生物。 可他早已失去了继续往前走的资格,亦不该再奢求如此不切实际的可能性—— “说起来,高杉那家伙有话要我带给老师来着,等等,我想一下,是什么来着……” 桂一直沉迷于逗弄松阳膝盖上坐着的女童,差点把鬼兵队分部的信使送来的消息抛至九霄云外,他眼角余光扫到靠在松阳肩上的胧苍白的脸色,这才想起那件和他这位大师兄有些关联的事。 “……什么来着?老师是不是有拜托过高杉办什么事情?” 松阳怔楞一秒,显然是猜到了什么,笑容里透露出几分热切的期待。 “晋助他……是不是找到了办法……” “哦荷荷荷!我想起来啦!” 桂兴高采烈地往坐垫上猛地的用力一拍,把迷迷糊糊快睡着的银时给吓醒了,也把胧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是这么回事来着!高杉说,他找到能把不死之血换掉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走完这一遭胧胧就能加入感情线了(哭,不让他纠结下我觉得他就真的止步不前了…… 虚虚是哪只虚虚呢~ 第77章 遍地都是让人头疼的熊孩子 松阳在一群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中撕掉大门上张贴的“旅游中,归期不定暂时停课”的告示,又笑眯眯地换上新的告示贴上去。 “明日起有事外出,下周恢复正常课程。” 孩子们一个个都失望地哭丧着脸,七嘴八舌地询问她明明才回来一天怎么又要出门,以及又要去做什么,松阳实在没法给他们解释,只得佯装自然地介绍起某个坐在院子里望天的红眼睛小鬼。 “你们看,老师带了新同学回来——” “哇哦!” 一群孩子们兴冲冲的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热切地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长相如同缩小版松阳的陌生孩子身上,有胆大的凑过去试图和她打招呼,尽管被无视得彻彻底底也不失落,笑嘻嘻的捧着脸观察她。 几个性格矜持的孩子则是扯着松阳的衣袖问东问西。 “老师,她是谁呀?” “老师,她长的好像你呀?” “老师,她是你的孩子吗?” 道馆目前最年长的女孩子阿馨涨红着脸大声反驳。 “才不可能!老师都还没有结婚!你们不许乱说话!这孩子……这孩子一定是老师的妹妹啦!” “这么讲也没错喔。” 松阳微笑着朝她颔首,阿馨的脸不由红得更鲜艳了。 一群孩子对她做了个鬼脸,取笑她道。“嘁——阿馨又对老师脸红啦~阿馨一见老师就脸红~”急得她气呼呼地上下跳脚。 “那是……那是因为我成年以后想跟老师结婚——” 刚踏进院子里的银时闻言嘴角抽了抽,用手掌按住阿馨的脑袋不怎么友善地拍了拍。 “这种事情给阿银乖乖往后站,没你的份,松阳要结婚那也是跟阿银结婚——” 还没等松阳捏起拳头,从屋子里出来的胧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坂田银时。” 他一向面瘫脸,但道馆的孩子们久而久之都能分辨出来他一成不变的表情里藏着的真实情绪。 眼下孩子们一听就知道他们性格一丝不苟的大师兄是真的生气了,呼啦一声都躲松阳背后去,探头探脑地看两个毕业的大前辈对峙。 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吗! 灰发男人幽深的眼睛里有暗沉沉的凶光。 “再有言语上对老师的冒犯,就禁止进入道馆。” “啊咧?” 银时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面上似笑非笑的带了点冰凉。 “这位大师兄的管理范围是不是有点太超过了啊,不好意思哦松下私塾的84条校规里没这条规定。” ……哪来的84条校规啊? 松阳真情实感的回忆了许久,也想不起来有这么回事。 两个白毛弟子还在有来有往地进行语言战斗,她站在原地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决定不打扰他们俩少见的热烈交流,转身把小号虚往胳膊里一夹,招呼一群孩子们去道场上一堂久违的课。 毕竟接下来又得去趟宇宙,好在回来以后,胧就能脱离龙脉血的负面影响,拿回他本该拥有的健康身体。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她满心欢喜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被放在地板上的小号虚抬起头来望松阳一眼,又低下头,并没有开口的打算。那双鲜红的瞳眸里始终是无波无澜的平静,松阳伸手摸了摸她的短发,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她留在这里就去里屋整理课本。 过了会儿胧跟银时也一前一后的进来了,两个人面上都不太愉快。见松阳不在,胧也没心思和银时浪费时间,自顾自地去指导年纪大的孩子们对练。 银时就往角落里一坐,给单独练习挥刀的孩子念叨他那些胡来的经验,只偶尔瞟一眼那只蹲在地板中央显得与其他孩子有点格格不入的小小虚,然后忍不住想。 松阳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看起来个子瘦瘦小小的,脸蛋圆鼓鼓的,外表毫无疑问是惹人怜爱的类型。 可多年前的人类并不肯接纳她。 明明只是个这样的孩子。 现在会有什么改变吗?还是…… 感觉到衣袖被扯得晃来晃去,银时回过神,就见道馆的孩子里性格最活泼的小姑娘阿源一反常态的羞涩道。 “阿银师兄,老师的妹妹……她……她好酷喔。” “哈?” 银时挠了挠后脑勺,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现在的小鬼们跳跃的思维。 “那个啦……她和胧师兄一样都不爱搭理我,真的超级酷喔!” 小姑娘阿源悄悄朝那边瞥了一眼,又脸红红的把头扭回来,绞着手指憧憬道。 “胧师兄说他有喜欢的人,所以不能和我结婚,那么阿银师兄你觉得我可以和老师的妹妹结婚吗?” “……” 这年头的小鬼满脑子装的东西简直比阿银当年还离谱啊喂。 银时凉凉的吐槽道。“晚上好好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示意她去一边自己玩。 阿源跺着脚气鼓鼓地跑掉了,银时见她小心翼翼地自以为不动声色的往小小虚身边凑近,禁不住又有点想笑。 好吧,他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了。 ******** 这会儿正是夕阳刚落下去的夜晚,道馆里叽叽喳喳的小鬼们早就各回各家吃晚饭去了,松阳在里屋清理大半年都没使用的书柜上的积灰,胧在后院修补不知何时被吹垮的晒衣杆,唯有银时一个人在主屋无所事事地补觉。 虽然松阳劝说过他回万事屋休息,不过银时打定主意要跟着她和胧一起上船,说什么都要留下来。 “那可是那个高杉哦!” 银时一提起她紫发的弟子就是这副严防戒备的语气,末了又絮絮叨叨地嘀咕着。 “上了那家伙的船,谁晓得他还会不会把你放回来呢。” 松阳时常理解不了她银发弟子打哑谜一般的话语,困惑道。 “欸?为什么不会放我回来?” “阿银跟你说不明白啦。” 银时往主屋的沙发上一赖,摆出拒绝商量的态度。 “反正阿银就是要跟你一起去,不接受反驳。” ——当然不止是为了这种私心。 松阳一脸无奈地牵着小号虚进去里屋,银时盯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背影,叹气。 如今还没有见过重回人间的虚的,只有高杉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了。 桂是老早就跟着他们三人一起回来,接受的也最快。小师妹信女昨日也来道馆晃了一圈,进门就和那个看上去跟一张白纸似的昔日大魔王打了个照面,她愣愣地发了会儿呆,蹑手蹑脚地进来,指着小号虚“她,她”了半天又讲不出话。 桂把信女拉到一边去好一阵心理辅导,她才鼓起勇气走到小号虚面前,试探性地在人家眼前挥手,确认这孩子与大魔王判若两人后,总算松了口气。 “慢慢去适应的话我还是能做到的。” 信女离开的时候避过松阳悄悄来跟银时表达担忧。 “但是高杉那边……如果老师要带上虚……” “安心啦,阿银不用你讲也会跟过去的。” 他这个迟钝的老师或许会以为高杉真的像表现出来的状态一样冷静,但银时看得明明白白,高杉那家伙从心底就没考虑过让虚和他的老师共存,天晓得会不会采取什么过激手段—— 总之,他这种世间少有的任劳任怨的好男人就多费心费力一些吧。 银时懒洋洋地伸着懒腰,打算在棘手的麻烦到来前先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困意刚涌上来,主屋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哟~” 红发的夜兔小子跳进屋子里,抬起手笑得眉眼弯弯的打招呼。 那张脸像极了某个万事屋的夜兔丫头,唇角弯弯的弧度也像,但这笑容不带善意时,便有浓郁的杀气四散开来。 “我帮晋雄来接你们啦~” 他嘴上这么讲,手里举着的那把伞摇摇晃晃地朝着银时的正脸蠢蠢欲动,看上去更像是找茬。 “时间还早的样子,不如来做个热身运动好啦~” ……哪家的熊孩子。 银时翻了个身站起来,把木刀抓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打量这个毫不收敛一身战意的夜兔小鬼,认出对方的身份。 ——原春雨第七师团团长神威。 银时没怎么跟他打过照面,但也听闻过这小子难搞的性格。他后脑勺开始隐隐发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 “不好意思阿银没听过晋雄这号人物,话说你谁啊,这么自来熟地跑进人家院子里来约什么架呢,不要以为你长得有点像阿银手底下那个傻乎乎的丫头阿银就不会揍你哦。” “欸——只有白头发的武士先生在吗,发色很少见呢,听说你是晋雄的同学,那么你也是师父妹妹的弟子咯?” “喂喂喂所以那个晋雄到底是谁啊?你又是谁啊?师父又是谁啊?给阿银解释清楚先。” “武士先生的问题可真多呀~那么来打一场吧,和我打一场就告诉你呢~” 听到动静出来的松阳适时插话道。 “不可以在屋子里打架喔。” 被她牵在手里的小号虚沉默地望着前方,仿佛并未瞧见某个夜兔小鬼看向她时陡然睁开的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惊讶。 神威脑门上的呆毛支棱起来,呆滞的模样显得有点纯良,他湛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半晌,又缓慢地弯回笑眼的弧度。 “师父变成小小只的师父了呢~” 他把伞收起来,像是对银时失去了兴趣,转而在小号虚面前蹲下,笑眯眯地问松阳。 “我可以把小小的师父抱走吗?” “不行喔。” 松阳亦是笑眯眯地回答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喙。 “我家道馆里没有提供人口外借的服务呢。” “欸——好过分——” 银时死鱼眼看着凶名赫赫的夜兔师团长嘟嘟囔囔地撒娇,脑门上直挺挺的呆毛没精打采地垂下去。 “真的不可以吗?” “不可以喔。” 大概是意识到松阳不会心软,夜兔小子慢腾腾地站起来,又把充满兴味的目光往银时这边扫。 “那么作为补偿,我可以和白色的武士先生打一场吗?” “考虑到神威先生的破坏力,以及道馆还没有翻修的计划,也没办法允许呢。” “啊——师父妹妹管得好多——” 小师团长遗憾地叹口气,还不死心地试图据理力争。 “道场里也不可以吗?地球人的道场不就是用来打架的吗?” 话是没错啦但你那把武器一炮下去整间道馆先得垮一半好不好!高杉晋助你这混蛋找得是个什么熊到不行的盟友啊! “要打架是吧?” 银发男人烦躁地啧了一声,迎着小师团长倏地发亮的蓝眼睛沉声道。 “给阿银把武器换成木刀,不然免谈。” “这样就可以打架了吗?” 熊孩子神威眉开眼笑地点头,并不介意让他无法使用趁手武器的限制条件。 “没问题哦~” 银时把木刀往肩上一扛,阴森森地咧开嘴角。 阿银今天就要来表演一把手刃熊孩子的一百种方法—— 松阳无奈地给了银时一个头锤,把他那副气势汹汹的架势戳破,又往蓝眼睛里开始泛红的夜兔小子头顶上来了一拳。 “禁止打架。” 在神威按捺不住抓起伞要直接动手之前,她又笑眯眯地提醒道。 “我会考虑和江华小姐谈一谈你的问题喔。” 小师团长濒临爆发边缘的战意顿时噗噗地漏空,整个人沮丧地往榻榻米上一坐,脑门上的呆毛彻底枯萎掉了。 地球人实在太阴险了啦! 作者有话要说:剩下的内容我努力在一章或者两章之内搞定,然后番外感情戏了!(大哭) 第78章 77 第七师团副团长阿伏兔隔了半小时才姗姗来迟。 跟在他身后的又子快要把枪抵到他后脑勺,此刻正是一脸的心急火燎。 “你们第七师团的团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就是你们合作的诚意吗!” 阿伏兔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生无可恋地解释道。“团长的个人行为麻烦请不要随便上升到我们整个师团。” 第七师团与鬼兵队合作研究阿鲁塔纳能源已久,两边的飞船开放互相通行,这次也是一起降落在歌舞伎町的河岸边,谁知道船刚一停稳,他们家小师团长就嗖地一下溜得不见人影,收到消息的那位不知身在何处的鬼兵队总督当下就在屏幕另一端黑了脸。 第七师团的舰船在宇宙中无所事事地飘荡了大半年,小师团长始终找不到乐子,那位鬼兵队总督也从来不理会他的百般挑衅,私下里神威不晓得跟阿伏兔抱怨了多少回。 “好无趣哦~那个晋雄只顾着跑研究室,完全不和我打架~” 团长你倒是先把人家名字叫对再说啊。 身兼数职的副团长阿伏兔心累到扶额。 星海坊主和他的夫人老早就跑去环游宇宙了,名义上是副团长的阿伏兔负担起照顾神威的责任,成天跟在胡闹的小师团长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早早体会到了养熊孩子的痛苦,这几天神威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些,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搞出让人抓狂的动静。 最近他头发都掉了一大把,搞不好哪天就和那位星海坊主一样秃到脑门发亮。 “可恶!那个神威!” 又子急得把枪捏得嘎吱作响,害怕再晚几秒她家晋助大人的老师所开的道馆就会被某个夜兔熊孩子拆成碎片。 阿伏兔的担心正好截然相反。毕竟在那里的人可是那个虚的半身,从实力上来讲,变成碎片的说不定是他们家那位一天不挨江华夫人爱的铁拳就浑身难受的师团长。 这下该不会得给他们家熊孩子师团长收尸吧——阿伏兔脑子里闪过奇奇怪怪的念头,在看见他们家师团长坐在人家道馆的榻榻米上兴高采烈地逗小孩时,他才勉强松了口气。 总算不用担心第七师团失去团长的问题了,话说他们家团长居然有兴趣跟小孩子一起玩——等等,那是? “松阳前辈你没事吧!” 又子急吼吼地冲进屋子里,就朝着松阳所在的方向跑过去,丝毫没去注意地板上蹲着的两个小鬼。 松阳温声把人安抚下来,又好奇地望了眼跟着走进来的男性夜兔,隐约记得有在第七师团的舰船上和对方打过照面,和气的朝人颔首之后,问道。 “晋助没有过来吗?” “啊……那个……晋助大人他……还有些事……暂时不在……” 又子结结巴巴地卡了壳,也不晓得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对高杉最近的动向近乎一无所知,就算心里疑惑她家晋助大人为何在这时离开,也找不到可以解惑的对象。 旁观的银时不用想都猜得到原因,无外乎高杉那家伙担心自己看到虚以后控制不住瞬间暴起,想给自己留点缓冲时间。 他瞥了眼被神威缠着喋喋不休还一言不发的小号虚,又看看笑容平静的像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思考的松阳,正想叹气,目光相接时,松阳悄悄对他眨了下眼睛。 银时略微怔楞住。 这个人的想法到底是—— “那么,我们走吧。” 松阳也没有再追问又子,她俯身把小号虚抱出神威的骚扰范围,轻声请求沉思中的银时去把还在屋子里打扫的胧叫出来。 又子方才发现这个宛如松阳缩小版的孩子,她反应过来后不禁缩了缩脖子,暗自嘀咕了两句就不敢再看。 ——鬼兵队的舰船和上一次所见相比并无变化,只是多了些裹着绷带的夜兔,一个个的都有意无意的拿眼睛扫松阳牵在手里的那个孩子。 松阳倒也不怎么意外这群兔子们的反应。她笑着摸了摸小号虚的头发,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略微有些紧张的大弟子身上,温声细语地鼓励他几句,目送着灰发男人进入医疗舱。 “出来以后,胧就会变成健健康康的普通人了喔。” 她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唯有她身边的孩子抬头瞥了她一眼,又沉默地低下头。 ——意外的是,高杉始终没有回来过。 手术没花多久就顺利结束,再之后就是等失去了再生能力的身体与新的血液相互融合的阶段。 胧前两日已经从不适应期恢复过来了,只不过他这具身体被龙脉血侵蚀的时间长达数十载,一时半刻还恢复不到常人健康的状态,仍然需要在医疗舱内进行后续调理,松阳大部分时间待在病房里照顾他,小号虚则暂时留给银时照看。 “白色的武士先生好碍事呢~好想直接炸掉哦~” 屡次路过的神威一如既往地晃着手里那把如同大炮的伞,一脸跃跃欲试的战意。但他到底是有所顾虑,并未不管不顾地出手。 见银时总是懒洋洋地躺着,不仅牢牢地把小号虚拦在自己的行动范围之外,并对他的挑衅毫无所动,神威怏怏不乐地跟阿伏兔抱怨起来。 “好无趣哦……架也不能打,小小师父也偷不走,晋雄也不让我插手他在做的事——” 装睡的银时不自觉把耳朵竖起来。 “日子过得好没劲哦,不如我们趁晋雄不在,把白色的武士先生打晕,然后把小小师父抢走就开船溜掉吧~” “……团长,你当着人家面大声密谋真的没问题吗……” 左右也听不出有价值的情报。 银时这两天把整艘船能目视的地方都扫了一圈,确认高杉不在船上之后也没完全放下心。 高杉的态度和动向实在让人无法安心,并且留在船上的鬼兵队直系成员也只有那个聒噪的金发姑娘又子,曾与银时数次交手过的河上万齐以及谋士武市变平太同样不知所踪。 天晓得他们在计划什么…… “银时——睡得可真香呢。” 额头上传来被人用手指戳动的触感。银时睁开眼,就看见松阳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地朝他眨眼睛。 大概是因为病房里的男人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转,所以她眉眼间都是满溢的欣喜与轻松。 “整天守在医疗舱门口做什么呢?不累吗?” “……讲了你也搞不清楚啦。” 银时别扭地嘟囔几句,心想还不是担心你带回来的小鬼。他翻身坐起来,打算看看小号虚在做什么,一抬头就瞄到某位鬼鬼祟祟的鬼兵队谋士在连接舱室的走廊上来来回回地溜达,时不时探头看往这边,满脸的欲言又止。 银时眼疾手快地把人逮过来。 “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是高杉那家伙是有话要你带给我们?” 松阳亦认出这位长着奇特猫眼的武士的身份,温和地朝他颔首。 “武市先生,有什么急事吗?” 被银时拎着后衣领的武市回想着高杉传给他的指令,在心里无声地哀叹。 他生来就是个老实人,现在居然得负责把白夜叉这种等级的角色骗走,晋助大人可真是太难为他这种奉行和平与萝莉正义的知识分子了—— “是这样的……鄙人来请坂田先生去通讯室,有歌舞伎町那边发给坂田先生的通讯信号传过来。” “哈?大晚上的有人打到鬼兵队的舰船上来找阿银?谁啊?” “对方好像是见回组那边的人,可能是紧急情况,具体的鄙人也不清楚哦。” 前见回组组长自然也能算见回组的人对吧,他也不能算欺骗这位白夜叉就是了。 “这么巧?你这家伙一出现就有人找阿银?” 银时满脸狐疑的打量武市那对看似纯良的猫眼,打量得他后背止不住冒汗,努力维持住淡定的语气。 “鄙人也只是正好路过传个话,坂田先生太多心了呢。” 这位白夜叉的警惕性实在太高了啊,晋助大人交代给他的任务恐怕很难完成了—— “哈?我多心?” 银时咧开嘴笑得黑气直冒,上手把人家衣领一揪,扯着武市整个人上下摇晃,嘴上阴沉沉的逼问。 “谁知道你们这帮家伙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啊?阿银是那么好骗的吗?啊?万一阿银过去了回来发现老婆孩子都没了你能负责吗?啊?” 他一急就口不择言,手上力气也没个轻重,松阳无奈地往他脑门揍了一拳,好说好歹让他松手放开这位快从猫眼变成蚊香眼的鬼兵队谋士,又好言好语地劝说他。 “要是真有要紧事怎么办?歌舞伎町的大家都很依赖银时喔,而且也不用担心我呀,我在晋助的舰船上会很安全呀。” “就是那家伙的船才头疼……”银时不满地小声嘀咕几句,又去扯松阳的手。 “算了算了,松阳你跟阿银一起过去,不管啥情况阿银还是把你带在身边放心点,记得把那小鬼也带上。” “没关系的。”松阳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她微微垂下眼睑,手上轻柔地抚摸着那个与她面容如出一辙的孩子浅色的头发,望着银时的眼神平静如水。 “我知道银时在担心什么,所以没关系的。” “……你知道?” 银时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烦躁地皱起眉头。他委实看不出他面前的人笑容里到底藏着什么打算,也清楚自己向来拗不过这个人的决定。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行吧,阿银去一趟,松阳你……” 银时张了张嘴,一下子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既然知道,就自己小心,把那家伙是乖孩子的学生滤镜给阿银好好地拿下来哦。” “放心啦,我有分寸。” 武市伸着脖子等他们谈完。虽然他总觉得自己的目的几乎暴露得干干净净,但不知为何这位白夜叉最终放弃了自己的坚持,臭着一张脸独自走过来叫他带路。 总之,接下来就是另一位的任务啦—— 松阳弯腰把浅色短发的孩子抱起来,转身看向从她背后出现的那位反背着三味线头戴耳机的墨镜武士。 来人礼貌地朝她点头。 “请松阳前辈和这孩子同在下走一趟吧,晋助正在等着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把高高和虚的问题解决了!就可以正文剧情完结搞感情线了!相信我能做到! 坦白讲高高对虚的态度真的是最大的难点…… 顺便!我的车开的差不多了……四人场合好难写啊……目前是1.1w+,预计能有1.5w,除去前情提要大概百分之九十都是各种鼓掌(肾疼) 第79章 噩梦有多悲伤,现实就有多美好 ——做了噩梦。 13岁的紫发少年自睡梦中汗津津地惊醒。心底残留的那阵悸动依旧令他胸口隐隐作痛。 梦里有暗红的血光,漫天飘零的乌黑鸦羽,有人影于无际的永夜里回眸,瞳孔翻涌起刺目的猩红。他抬头望见从天而至冰冷彻骨的雨,手中紧握着劚玉如泥的刀刃。 画面零碎地在他眼前闪过,又倏地化作丝丝缕缕的云雾烟消云散。 少年高杉蹙着眉回忆了许久,都想不起那是一个怎样的梦,脑海里只剩下挥散不去地沉重的悲怆。 ——一定是个令人悲伤的噩梦。 ——是于泥沼中沉没、堕入无底的奈落之中的,没有尽头的噩梦。 梦中的人影将有一日踩着尸山血海遥远地走过他身边,漫不经意的将他所眷恋的那朵纯白的月下昙花无情地碾碎,碎裂的花瓣自忘川河轻飘飘地沉入底。死寂的夜空中,那轮笼罩着他的皎洁月光亦轻盈地碎了一地。 而他只能无力地跪在满目残破的焦黑之中,用皮开肉绽的双手徒劳地打捞那片空无一物的月影。 ——是这样挣扎着想要醒来的噩梦。 ——到底该用怎样的方式,才能换来一个不会被痛苦侵蚀的美梦? 喧嚣的声响归于寂静,高杉猛然睁开眼睛。 濒临熄灭边缘的阿鲁塔纳结晶碎石却还在执着地试图灼烧出火花,于这颗逐渐死去的星球上不间断地飞散着,又被眼前正在枯萎的光芒所吸引着,缓慢地从他脚边落下来,沉进无光的洞穴谷底。 凛冽的风在山间回旋着,卷起的碎石擦过侧脸,坠入石面的声响轻如细雨,而他胸腔中的那场雨亦淅淅沥沥地落了一片水洼。 美梦没入水面如涟漪般洇开,噩梦的触须不知何时又渗了进去,一丝一缕的如同蜿蜒的藤蔓,紧紧地攀上那朵再次绽放的洁白昙花。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朵花于月色中永不枯萎? 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踏过嶙峋崎岖的山石,清脆且清晰的声响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吹入他耳边,气息悠悠地打着旋撩过他柔肠百转的心绪,在他唇边化作缱绻的呼唤。 “老师。” 山风簌簌地托起他黛紫色的发丝,金色的蝴蝶在他紫棠色的衣袂上摇摇欲坠,像是他周身明明灭灭燃烧着的光晕。 映在松阳眼里的画面在光晕里显得朦朦胧胧的,那是属于成年人带着些许寂寥与决然的背影。 “晋助在这颗星球上做什么呢?” “老师不妨猜一猜?” 背对着她的高杉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嗓音里并没有多少浓烈的情绪,仿佛自始至终都只是心情平静地凝视着前方。 “唔……老实讲我也不是太确定就是了。” 松阳往前走了两步,在与他并肩的位置站定,与他一同望向面前那个星星落落往外喷沙石的洞穴。 随着与洞穴距离拉进,四周弥漫着的异星阿鲁塔纳能量所化作的绵密碎雾便随着空气往松阳身上流淌,让她略微不适地缩了缩肩膀。 怀里的小号虚似乎也受了些影响,把那双猩红的眼眸微微眯起来,身体小幅度地往松阳臂弯里缩。 松阳怔了怔,轻柔地拍拍她的脑袋,用衣袖略微将吹拂来的风为她挡住些许,而后轻声问道。 “那个时候,嵌在我心脏上的异星阿鲁塔纳结晶,是来自这颗星球吗?” “答对了,老师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在这里,以及我在场的时候才能进行吗?” “老师离正确答案相当接近了呢。” “是……” 松阳绵长地吁了一口气,低声问道。 “晋助找到了能让我变成普通人的办法吗?” “老师果然能够猜到呢。” 高杉转头望了过来。 他停留在松阳笑眼上的目光柔软而眷恋,即便夹杂着几缕不易察觉的狂热,也被他小心翼翼地沉进眼底。 “我终于找到了能让老师从宿命的轮回中解脱出来的方法,所以——” 他的目光滑过松阳怀抱里那个只露出半张脸的孩子身上,柔情被风化开,便只剩下森冷的寒意。 “请老师把这个家伙交给我吧。” ——到底该用多么陵劲淬砺的刀刃,才能粉碎如影随形的噩梦? “龙脉生物唯有在星球毁灭时,才会真正迎来终结。” 在鬼兵队与第七师团的某场会议上,宇宙猎人星海坊主斩钉截铁地得出这个结论。 “原本是同一个具身躯的两个人已经分开成不同的身体,所以,无论意识是否消亡,唯一那具承载着龙脉能量的身躯始终会在某个时刻从龙穴中复生。” 紫发男人神情里的从容不迫有一瞬间崩塌成刺骨的杀意,强烈的情绪波动令对面那个骨子里流着好战血液的夜兔强者眼神也冷下来,并意有所指地告诫他。 “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毁坏掉地球龙脉所化身的身躯,想要你家老师彻底脱离龙脉的影响,世间就必然要有另一具龙脉的化身与她共存。” ——到底要走到哪一步,才能在重蹈覆辙前摆正心中颠倒的世界? 屏幕上昔日的旧同学罕见地流露出不苟言笑的神情,一针见血地指出不可逃避的可能性。 “如果是老师的话,或许会把从龙脉中新生的虚带回来,对老师来说,那也是她的一部分,我们无法否认这一点,况且新生的虚也未必会走老路,如果老师这么选择了,我们还是要支持她比较好。” 那又如何呢? 高杉面无表情地关掉通讯,眼神淡漠地想。 为什么他偏偏要像十年之前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这世间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老师,而噩梦已经纠缠了她千年已久,甚至一度将她夺走,如今还要无能为力地等待她有一日被那片漆黑的鸦羽淹没吗? ——到底该怎么做,才算是真正的守护了谁、又拯救了谁? 那时他注视着那个眉眼弯弯的人略显期待地表露出那份释然,神情乖顺地听她表达一个人也没关系的决心,他挂着那副好学生的样子,安静地让不可遏制的冷意灌满他被爱意燃烧着的心脏。 是啊,老师当然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昔日为了他们,之后为了那个背叛过她的男人,如今又为了自我拯救的觉悟,甘愿一次又一次落入无法被终结的噩梦。 ——只要有一次就好。 “请老师,把虚交给我吧。” 高杉不疾不徐而又吐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语调始终是温和且谦逊的,似乎丝毫不带强硬的成分,但他语言中满是不容置喙的笃定。 “不用再承担这种不应该让老师背负着的阴影,也不用再面对不知何时又会降临的噩梦。” 他已经失败了太多次,也做了太多次错误的选择,而他的老师从来都不曾责怪他,至今也无怨无悔地包容了他,一如既往接纳了他犯下的所有罪业,又给了他可以回去的家。 就算他从始至终,都没能成功地拯救她一次。 所以只要有一次就好,老师,我只要能做出一次正确的选择就好。 ——只要有一次能拯救你,我的一生就有了被救赎的意义。 “把这家伙交给我,老师的噩梦就能彻底结束了。” 松阳安静地注视着她长大成人的紫发弟子。 眼前一瞬间浮现起的,是那一年在夕阳下的庭院里,面容稚气的紫发少年等待她眼底的血红褪去,便毫不犹豫地跑向她,全然信赖地将她接纳的模样。 在痛苦的十年分离之后的初次重逢时,她真真切地欣慰于残酷的伤痛并没能摧毁晋助这份坚定不移。 直到那些过往的岁月涌回脑海里,将缺失的十年亦补充完整,她才一点点意识到,那些无可挽回的失去在这个倔强的弟子心里留下了怎样的被伤痛侵蚀的空洞。 走过了这颠沛流离的十年,又经历了失而复得,过往的真相被尽数揭露,理解了牺牲所带来的无望与阴差阳错的结果。 难以被填补的空洞让他将这份执着化作了自我折磨的执念,路被拧成解不开的死结,反复地质问亦得不到答案。 在下定决心去寻找虚之前,她其实想了很久,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帮助晋助迈过这道坎,即便是带着他回到过去的家,告诉他一切并非毫无意义,也不过是将血淋淋的伤口暂时缝合起来,一旦面临会将伤口撕开的可能性,横亘于他面前的问题一如往昔。 ——无论如何,都不愿跟自己和解。 她看着这样的晋助,想起的是那个沉浸于绝望中而被虚所斩杀的自己。 作为师徒,他们俩在这方面或许还真的是惊人的相似,都一样固执己见到了一意孤行的地步,她曾憎恶迷失在仇恨与杀戮中胡乱发泄痛苦的自己,晋助亦不肯接受一心想要复仇却什么也没能挽回的事实。 他认定拯救了她的或许是继承了她意志的银时,或许是从未改变过自我的小太郎,或许是最早作为人类与她相遇的胧,认为唯有自己并没有资格成为她的救赎。 那个时候……早在他不知所措地面对另一个她的时候……为什么她没能坦诚地拥抱住晋助藏起来的面对未知的困惑与不安呢? “晋助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对吧?” “是的,只要将虚关在无法对老师产生影响的地方,学生就可以安心地让老师接受剥离龙脉体质的手术。” “这样啊……” 松阳叹息一声,便抿起唇陷入沉思。 高杉一言不发地等了一会儿,见松阳抱着浅色短发孩童的手臂并没有放开的迹象,默认这是拒绝的信号,便将袖子里藏着的异星阿鲁塔纳□□悄悄滑进手心,不动声色地往松阳这边靠近了一步。 在他就要按下控制器时,松阳垂下眼睑轻轻叹息一声,把怀里的孩子放了下来。 “晋助,我有话想对你说。” 高杉微微怔楞住。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未被遮挡的稚嫩面容上,又像是被那双猩红的瞳眸给烫到一般迅速移开。 他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掌的肌肉僵硬地维持着按压的状态,迟疑了几秒开口道。 “老师想说什么呢?是想要劝我放过这个家伙吗?还是想要告诉我这个家伙无法被杀死?都没有关系,我已经做好了最妥善的准备。” 死去的异星将会成为最完美的囚禁地球龙脉生物的牢笼,而他的老师会作为普通的人类度过安然无忧的百年,世间再没有能束缚住她身躯的枷锁。 “学生已经做好了不被老师谅解的觉悟,所以——” 他攥着针剂的那只手臂被松阳握住了。 或许是被异星阿鲁塔纳的能量所干扰,抓住他手臂的人并没有多么用力,只是平静且温柔地让他停了下来。 “晋助,早在更久以前,我就应该对你说这个故事。” 大概是因为猜测到她要讲的内容,男人停顿了一会儿,又沉声道。 “我知道老师要说什么,我也知道老师的过去。” “唔,是胧告诉你们的,对吧?想要听听我自己的说法吗?” 见高杉不吭声,松阳弯了弯唇,缓缓松开他的手臂,又俯身把蹲在她脚边的孩子抱起来,笑吟吟地将这孩子的脸与她贴在一起。 高杉垂下眼帘逃避的意图很明显,她也不在意,将孩子放下来后摸摸她的脑袋,示意她躲在自己身后以免被沙石蹭伤,随后继续柔声讲述着。 “很久很久以前……嗯,应该是一千年以前吧,还没有星际旅行,大家也不晓得什么是阿鲁塔纳,都只是普通的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在生老病死中获得终结的人类,所以也没有人见过能够死而复生的存在,就算对方只是个像这样的孩子,也还是会被当成什么可怕的怪物……很苦恼对吧?”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双手还没染上鲜血的孩子一遍又一遍问自己。 明明是人类孩子的模样,眼眶里没有可怖的竖瞳,脸颊上没有丑陋的疤痕与怪异的颜色,指尖没有尖利的刺,嘴里也没有如猛兽般的利齿,手脚和躯体的皮肤都是柔软的,被刀刺进胸口溅出的鲜血也是鲜红的,受了伤也清晰地感受着疼痛。 ——为什么没有人来爱我呢? “虽然说出来有些难为情,但那个时候,那个孩子的确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要是……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就好了。如果生来便是与人类不同的怪物,那么被人类恐惧和排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所以不管遭受怎样的对待也都一直忍受着……可是,太痛了。” 在她面前微垂着头的男人颤抖了一下,肩膀绷紧到似乎快要爆发的程度。松阳也知道谈论这些残忍的记忆对于他们俩而言都是种煎熬,她抿了抿唇,艰难地说道。 “人类承受痛觉的极限是什么呢?那个孩子也不知道这一点,身体上的疼痛不管怎么忍耐也没有结束的那一天,想要获得死亡也做不到,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也没有谁能给那个孩子答案。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样的痛苦呢?那个孩子花上数百年的岁月,在尸山血海里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也找不到答案。” ——太痛了,也太寂寞了。 躯体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迷茫的自我,想要将这份没有尽头的痛苦一同分担,如此虚无的意识于漫长的岁月里渐渐地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也不再祈求从这份痛苦中解脱,可那颗曾憧憬着人类的心,仍然在被痛苦淹没的角落里微微地发着光。 ——那时候,村子里的孩子们究竟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脸上的神情会让怪物胸腔中冰冷的心也觉得暖烘烘的呢?把嘴角扬起来,眼睛弯成弧形的月牙,这就是人类感到幸福时会流露出的表情吗?像这样模仿出笑容来,就能拥有人类的幸福了吗? 再尝试一次吧,再往前踏出一步吧,往没过头顶的累累尸骸之外伸出手,再去抓住些什么吧。 ——终有一日,会有人握住这只手。 “故事的最后,那个孩子遇见了她的一群弟子们,终于找到了答案。虽然她的大弟子呢,是个死心眼的傻孩子,被她粗心大意地弄丢了,最后总算辛苦地找了回来。” “二弟子呢,是个心肠柔软的别扭小鬼,被她不负责任的拜托了各种为难的事情,却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成为了超级可靠的大人。” “三弟子呢,是个比她这个老师还要成熟的好孩子喔,始终贯彻自己内心的道路,无所畏惧地向前,闪耀而又帅气。” “四弟子呢……” 松阳轻轻笑了一声。 她紫发的弟子飞快抬起头望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局促无措的情绪藏不住地溢出来,绷紧的唇角亦微微翕动着,眉眼间的不安让他看上去像是个迷茫的孩子。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算是正确的选择? “那位四弟子呢,是个倔强的笨蛋。” ——为什么没有发现,只要能看着他长大成人,能陪伴在他身边,就是她最期待的结果呢? “一扪心思想要寻求拯救一个人的方法,却不知道对于他的老师来说,他明明什么都不用做。” 男人蓦地愣在原地。 眼前的人凝视着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和柔软。 时光悠悠地随着如春风般的笑容往前倒退,从满地荒芜的苍凉退到散发着书卷墨水味与茶香的和室,他被糊了一脸气味扑鼻的药水,闻着绷带上淡淡的香气傻了眼,一仰头就看见了这个人沐浴在从窗缝里透进来的灿烂阳光下,柔柔地朝他弯起了眼角。 少年那颗被世间不平磨得只剩下仓惶困惑与挣扎的心,就在这金色的午后,被那个暖乎乎的笑容填补完整。 时间辗转着走过烽火连天的战场,走过漆黑阴冷的牢狱,走过灯火通明下潺潺的河流,走过永夜死寂的宇宙,又落进了那个一成不变的笑容里。 ——因为曾与人相遇,整个世界才有了鲜活的色彩与光芒。 “只要能待在晋助身边,我就已经被彻彻底底的拯救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高高对虚的态度必然要经过一点波折…… 毕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没有虚就没有松阳,所以…… 请幸福吧! 感觉到自己完全不擅长在正文里写感情戏所以……番外倒是可以想怎么放飞就怎么放飞了(是可怕的ooc) 第80章 终于能够安心的谈恋爱了吧 尽管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布局,也有星海坊主的夫人作为成功案例参考,并且从最昂贵的仪器到充足的能源,从最新科技的医疗罐到从宇宙各个角落高价挖来的阿鲁塔纳研究专员都准备妥善。 但高杉看着松阳什么也不问就把怀里的小鬼放下来,乖乖地躺进医疗罐,一副全然信赖他的样子,终究无法抑制地感到心里空荡荡地悬着落不下来。 即使早就打定主意要替老师结束掉永生的痛苦,可这究竟是他出于私心的选择,还是老师所期望的结果呢? 以防万一,他在给医疗队下令前,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老师真的想好了吗?” 这会儿营养液还没从管道输送进来,医疗罐里还听得见外界的声音,松阳隔着玻璃对她蹙着眉的紫发弟子笑得眉眼弯弯的,用唇形缓慢地回答他。 (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喔。) 大概是觉得她回答的太过言辞凿凿,男人略微挑眉,揶揄道。 “不害怕我之后反悔,又把这小鬼带走?” (晋助才不会这么做呢。) “老师还真是一点都不怀疑我呢。” 高杉看上去仍有些迟疑。他注视着身处医疗罐中的人,见她伸出手把手掌贴在透明的玻璃上,不由怔了怔,也缓慢地将手贴合上去。 医疗舱内的光线昏昏黄黄的,映在他眼前的人柔软白皙的脸庞上,显得她姣好的轮廓莹莹地发着光。当她眨了眨眼,就有细小的光芒从她亮晶晶的眸子里跃出来,化作暖流涌进心口。 (我知道,晋助是永远不会伤害我的。) 高杉蓦地愣在原地。 ……果然是这样。 是老师的话,无论他贪心到什么地步都会被毫无保留地接纳呢。 他始终安静地凝视着罐子里的人浅笑嫣然的模样,末了,把唇角勾起一点温柔的弧度来。 “我会一直陪着老师,等老师醒过来。” 就这样沉醉于梦中的理想乡吧。 他会将这份狂乱的爱意化作引诱的陷阱,耐心地等待他不设防的爱人陷入模糊界限的缱绻情丝里。 ******** 在医疗舱待命已久的医疗兵匆匆忙忙地进入工作状态,连接着能源的闸门被打开,带有麻醉成分的营养液涌进了狭窄的管道之中。 将身形隐藏于阴影里的红瞳孩子抬头望向她,眼睛平静,无悲亦无喜。 (有意义吗?) 识海里久违的寂静终于被孩童稚嫩且无波无澜的声音打破。 (你明知道,百年以后,你的意识仍然要回归于这副不老不死的身躯。) (我知道的。) 守在一旁望着她的紫发弟子眉眼间染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松阳朝他安抚性地弯了弯唇,安静地闭上眼,无声地作出回应。 (等我和大家一起老去,到时候就可以来陪你啦,对吧?) (所以,有什么意义呢。) (有没有意义,都是要尝试过才知道的喔。) 营养液潺潺地流进医疗罐,汇聚于她脚下,又不疾不徐地往上漫,等到水位快要漫过她胸口,意识也随着麻醉的效果发作隐隐消散。 脑海中的声音如潮水般消散,最后留下来的一句话轻柔得如同一声叹息。 (不会再成为孤独的怪物啦。) 是这样爱着人类,成为人类,体会作为人类的一生。 拥有这些,即便是行走于无尽的长夜中,也能让这盏灯温暖地照耀下去吧。 ——手术过程对守在医疗舱的高杉来讲是一段漫长且焦虑的日子,对于泡在医疗罐的松阳来讲,大概也就是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光线暖乎乎的病房里,仿佛一眨眼之间,一切便都尘埃落定。 银时刚从地球上的舰船过来这边,一进病房先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松阳,确认她一切安好之后,转头就对守在一边面无表情的高杉脸上来了一拳。 他这一拳又快又准,高杉也没躲的意思,任由他揍上来,整个人猛地往后撞到墙壁上,又慢腾腾站起来,抹了把唇边渗出来的血,冷冷地嗤笑一声。 进入白夜叉狂暴模式的银时眼睛通红到快要渗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显得无比狰狞。 “高杉晋助你这个混蛋!!” ——等了将近两个月的银时肺都快气炸了。 他自然了解松阳想亲自去跟高杉见面,让这家伙把脑子里七转八弯的死结捋清楚,虽然不情愿,也还是放手让她留下来,自己跟着那个一脸变态的鬼兵队谋士去通讯室。 他满心认为这是高杉派人把他引开的说辞,心不在焉地接起通讯。 屏幕另一头出现的男人的确是一身纯白的见回组制服,只不过从身份上来讲早已和见回组毫无关联。 “哟,真是好久不见了,坂田先生。” 银时勉强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这张精英气息的脸,实在没工夫给对方好脸色,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 “啊,这不是小五郎先生么。” “看来坂田先生还是没记住鄙人的名字呢。” 原见回组组长现内阁大臣佐佐木异三郎流露出遗憾的神情,顶着银时不友善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讲出了令他骤然变脸的消息。 “这边可是听说了哦,坂田先生的那位老师,把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带回来的事情——别着急,这可不是审讯,鄙人也不打算与坂田先生为敌,更不会伤害信女酱的恩师,只不过想要提醒坂田先生一句,养虎为患的道理想必坂田先生也清楚才是。” “……抱歉啊,阿银对养老虎不感兴趣,手里的工资只打算养老婆孩子。” “原来如此,看来坂田先生已经做好了觉悟呢,那鄙人也就言尽于此。” 挂掉通讯,银时回忆着现役内阁大臣那副意有所指的态度,想起对方曾与高杉这家伙的鬼兵队来往甚密的传闻,越想越察觉出不对劲。 他转头回到医疗舱外的长廊,果不其然发现松阳带着小鬼一起离开了舰船。他心知肚明这背后是高杉的手笔,也就不再装傻,把跟在他后面眼神飘忽的武士衣领一提,试图从这个看起来毫无战斗力的谋士身上挖出有用的信息来。 “喂,高杉那家伙到底想对那种身高都没阿银膝盖高的小鬼做什么?和内阁的大人物又有什么关系?你这家伙跟着他不声不响地消失了这么久,应该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对吧?” 不善武斗的谋士嘴上倒是硬气,或许是料定银时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任凭银时把他甩成筛子,哆哆嗦嗦地就是什么都不讲。 毫无消息的这两个月足以让银时满心的狂躁不安愈演愈烈,干脆跟某个爱搞事的夜兔小鬼一拍即合,把整艘舰船翻个底朝天找线索,直到某个让他看不顺眼的墨镜武士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他面前。 ——银发男人一口牙都要被咬碎,脸色可怖如恶鬼,握着的拳头蠢蠢欲动。 今天不把这矮子男揍成没腿侏儒他坂田银时就改名坂田金时!! 松阳鲜少见到银时暴怒道这个程度,一时间也被他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想起身拉住他,结果身体一软差点没摔下来,还想再揍第二拳的银时也没了心思,臭着一张脸把她抱起来放回病床上,一开口就是冷冰冰的质问。 “嗯?这就是你给阿银保证的分寸?一声不吭地就往医疗罐里钻?” 讲好的只是跟这混蛋矮子男谈谈开导他呢!把自己谈上手术台了是算哪门子心理辅导啊! 松阳自知理亏,好言好语地把人哄了又哄,千辛万苦地将他从狂化状态劝下来。 见银时总算没有继续揍人的打算,气鼓鼓地往角落里一窝兀自摆出一副闲人勿扰的架势,她忍不住摇摇头,略有些无奈地望一眼倚在窗边一言不发的高杉,随后温和地请求待在病房门口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的鬼兵队小兵把医疗箱递给她。 “晋助?先把伤口处理一下比较好喔。” 紫发男人似乎僵硬了一秒,犹犹豫豫地走过来在她病床边沿下,磨磨蹭蹭地把头抬起来。 待松阳伸手捧起他的脸,他像是被指尖的温度烫到一般,眼神闪烁了一阵,垂下眼睑乖巧地让松阳端详他被银时揍出来的青紫淤伤。 松阳小心翼翼地把药棉往伤痕处涂抹,瞧见他不适地蹙眉却又按捺不语的样子,霎时间像是看见多年前那个被银时打败之后一本正经地端坐于蒲团上,拼命忍耐着自己拙劣上药手法的表情生动的紫发孩子。 想起那份藏在倔强背后的倾慕,和那双明亮到发光的绿眸,她的眼神落到遮住男人半张脸的绷带上,倏地化成一团春水,原本略带责怪的心思也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满的疼惜,口吻更是软得不像话。 “你啊……怎么没有把胧也接过来呢?” 她扫视了一圈病房里,没见到小小的虚,又问。 “那孩子交给谁照顾了吗?” 高杉面上仍是从容不迫的,极小声解释道。 “师兄说担心道馆的孩子们着急,就先回去道馆等老师回来,小鬼也交给师兄带回道馆了——” “嗯?阿银听说的可不是这么回事哦?” 角落里的银发男人冷不防地出声,语气阴森森的像被怨灵缠身。 “阿银怎么记得是某个矮子男躲在通讯屏幕那头天花乱坠的说什么,老师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让他先回道馆照顾孩子们之类的?顺手还把电灯泡塞给他带走?喂喂喂不要看师兄是老实人就这么欺负他吧?” “欸?是这样吗?” 面前的紫发弟子注视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点头的幅度微不可见。 松阳叹了口气,佯装不悦地把唇角一绷,拿手指戳他额头念道。 “晋助都开始说谎欺骗老师了,老师可是会生气的喔。” 高杉温顺的任她数落,看似一副犯了错满心愧疚听之任之的乖学生样。 原本想揭露某个紫发矮子满肚子坏水的银时远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这家伙根本满脸都是懒得掩饰的愉悦,眼红到脑门上都快冒火。 可恶啊这光会在松阳面前装乖的混蛋矮子男!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正文完结!一定不会再超章数了…… cp真的是顺理成章发展成这样的所以…… 银时单人场合差不多搞定了,我发现我xp有问题……想的是正常点的play结果还是搞得有点狠…… 第81章 结束时照例要办热闹的庆典 松阳在病床上又躺了将近一周,期间高杉反复跟医疗兵确认她的身体状况,终于首肯她结束修养下病床,并且亲自把她送回地球。 似乎长期和鬼兵队有情报交流的桂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兴高采烈地跑来道馆,说要请松阳参加他主办的庆典活动。 “时机实在是太凑巧了呢!我身为东京知事第一次在歌舞伎町举办的大型活动,请老师务必要赏光参加!” 陪松阳一同返程的银时白眼直翻。 “不会又是你手底下那帮原生态攘夷志士捣鼓的活动吧?阿银对你那套过时的乱七八糟的玩意不感兴趣哦混蛋假发!” “可恶啊不是过时的攘夷是桂!” 桂气呼呼地指使松阳没见过的伊丽莎白用木牌往银时后脑勺砸,边委委屈屈地和松阳解释。 “老师不要听银时这家伙胡说啦!我可是精心策划了好久,才把这场庆祝大战结束的庆典准备妥善呢!” 银时黑着脸把木牌掰断,凉凉地吐槽。 “……大战都结束快两年了你庆个屁啊。” 某位登势酒馆的猫耳女仆听到广播里的新闻后也发出了类似的感叹。 “现任东京知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把我辛苦工作赚钱纳的税就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活动上了吗!” 话虽如此,等庆典举办的那天,她依然挽着她新交的男朋友兴致勃勃地跑出来闲逛。 大战过后的歌舞伎町其实一直没怎么举办过大型的活动,这次难得有把整个町的街道都装扮布置起来的大规模庆典,居民们也都很给面子的参与进来,一向负责治安的真选组更是自发地维护起秩序。(尽管东京知事给首相府写了一封又一封取缔真选组的匿名信。) 在接连不断的旅行中消磨了大半年的时光,总算能安定下来,松阳也对这种热闹的活动颇感兴趣,天刚亮就开始在屋子里挑挑拣拣给自己跟某个小鬼形态的昔日大魔王寻找适合庆典的浴衣。 胧站在她身后安静地注视着她,过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开口。 “老师现在的身体……外出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没关系呀。” 松阳正把一件印着兔子花纹的浴衣往嘴角微微抽筋的虚身上比划,闻言轻言细语地安慰胧。 “我会小心保护自己的,而且受了伤还是会愈合呀,只不过速度慢一些。” 人类的生老病死是怎样的感觉呢?今后也会慢慢地体会到身为人类被救赎的感受吗?但无论如何,只要能陪伴在她的弟子们身边,和他们一起老去,就是她奢求已久的幸福啦。 也不晓得胧有没有被安慰到,总之他虽然没当场表达出反对的意图,但庆典当日在松阳牵着穿好兔子浴衣的虚打算出门时,胧从背后摸出一副加软垫的手铐,顶着来接松阳的银时和高杉不友善的目光,一丝不苟地解释道。 “庆典上的人太多,为了不和老师走散,又能保护老师,我从信女那里借来了这个工具,请老师和我一起——” “……不……这个还是算了吧……” 松阳哭笑不得地扶额,好言好语地劝说胧半晌才让他打消这种奇怪的念头。 “这位满肚子黑泥脑子坏掉的师兄是不是还没玩够囚禁play啊,阿银不如顺道把你扔进警察局去蹲个几十年大牢吧。” 那边银时嘴巴上毫不留情地朝人喷了一通,转头望向松阳跟拉着她手的小鬼就把阴沉沉的气息一收,拍拍自己的裤腰带半开玩笑道。 “松阳你记得离那种会拿出手铐的变态男远一点哦,快过来让阿银把你拴腰带上——等等等等阿银的头发秃了秃了秃了!” 松阳笑眯眯地放开他后脑勺的卷毛,佯装生气。 “银时才真是满肚子坏水的小变态呢。” 银发男人尤其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未免太偏心了吧!为什么永远只有阿银挨揍啊!” 为什么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死人脸就可以被温言软语泡着啦!阿银也想要这种待遇啊! 喂喂喂还有那个动不动把人拐跑的紫毛矮子男!别以为阿银没看见你下流的眼神哦!明明只有阿银才是最纯情的那个啊可恶! “因为银时一点都不乖喔。” 他家老师回头朝他俏皮地眨眨眼睛,那双淡绿瞳眸里璀璨的光点撞进他心里,搅得银时心跳频率猛地拔高。 他脚步一顿,没出息地捂住通红的耳根。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可爱到让人想犯罪啦。 ——距离庆典正式开始还有些时间,街道上四处拉满的彩灯随着夜色降临也都亮起暖橙色的光,各种小吃摊和游戏摊前也都围满了人。 银时对各类庆典一贯兴致索然,只不过从小就被松阳拉着去各种吵吵闹闹的活动,也大致对庆典的意义有所了解。 活动有没有趣,小吃味道如何都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度过这段时光。 他目光落在松阳笑弯的眼角上,那双死鱼眼里多少有了些真实的笑意,尽管这笑意很快就因为视野里猝不及防窜进来的那两个挨着松阳的男人垮掉。 ……阿银的情敌一个比一个难搞,超烦的。 万事屋的两名员工老早就向银时请求带薪休假,虽然薪水并没有谈拢,但假期还是成功的拿到手。 新八帮他家姐阿妙照料酒馆的姑娘们赚外快的小摊,神家兄妹俩打打闹闹的从他推车前面跑过去,眼下正在激烈地比赛捞金鱼。 真选组的警员们分散在人群里尽职尽责地巡视,同样身为警察组织的见回组并没兴趣揽这份差事,都脱掉制服换上便装悠闲地进入度假模式。 作为组长的信女好不容易迎来久违的休假,激动到一口气买下两大盒甜甜圈,一盒挂在她自己手腕上,另一盒被佐佐木夫人拿在手里用以给她投喂。 现役内阁大臣也许久没如此放松过,他习惯性地把他不成器的弟弟从头到脚数落一遍,念到对方濒临爆发,又摆摆手把人放回真选组的队伍里。 把自家队员领回来的土方叼着烟卷姑且朝他点下头当作礼节,转身就变成一张阴沉沉的黑脸。 ……老子根本不羡慕能带老婆孩子(信女)出来遛弯的混蛋。 处于异地婚姻的真选组副长今天也忍耐不住对歌舞伎町事业家庭双丰收的精英人士酸得冒泡。 “你们这帮懒洋洋的混小子!越是这种时候越给我把精神打起来!” 真选组众人接受到这股怨念,浑身一抖。 “是的!副长!” 土方刚给这批心神涣散的队员训完话,转头就望见烦人的万事屋老板在人群里没精打采地晃荡,视线一扫,走在对方前面的几个人让他的脸越发黑如锅底。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组合。 的确,针对旧时代最激进、危险的攘夷部队鬼兵队的总督高杉晋助的通缉令,早在新旧制度更替时就以功过相抵的理由被德川首相撤销了,但土方依旧对高杉好感为零。 最近收到情报讲鬼兵队的舰船跟前春雨第七师团的舰船不明缘由停靠于歌舞伎町河岸边数日,搞得他神经绷紧好一阵,之后才在近藤的解释中弄清楚,高杉也是那个啥私塾的学生之一,勉强接受了这家伙是来看望老师的说法。 ……不过那群前攘夷分子的老师也是个棘手角色就是了。 至今土方也无从得知那个名为吉田松阳的女人为何跟毁灭地球的虚有着同一张脸,新政府似乎将这件事列为不可外传的高级机密情报。 他们真选组虽说和虚正面战斗过,但由于先前和万事屋实在打过太多次交道,组里的队员也分得清这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土方在街上撞见倒也不至于被激起什么惨烈的回忆,看在三叶会寄礼物托他转交给对方的份上,撞上视线也还是会耐着性子打声招呼—— 他嘴里的烟卷骤然落地。 喂喂喂这才几年啊这女人连孩子都牵手里了——等等这到底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发展啊!话说孩子到底是谁的啊!万事屋的吗?高杉的吗?还是那个啥前奈落首领—— 对面的真选组副长突然盯着这边望,嘴角还抽个不停,让松阳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思索着是否需要过去打招呼。 身为叱咤风云令前江户幕府闻风丧胆的前攘夷头目,高杉同样对真选组内任何人都没有一丝好感。他的眼神在松阳看不见的角度降温至冰点,语气倒还是温温和和的,轻而易举地就把松阳的注意力转移开。 “老师看见了吗?前面有卖仙女棒的摊位哦。” “啊,是晋助小时候喜欢的那种小小的烟花呢。” 回忆起自家紫发弟子幼年时满眼憧憬的笑脸,长发师长眉眼间的柔情霎时软得一塌糊涂。明明灭灭的暖黄灯光落在那双盈满笑意淡绿眼眸里,细碎的星光便晶莹地闪烁起来。 凝视着那清丽面容的男人眸色骤暗。 如若将她柔软的身躯拥入怀中,缓慢地亲吻那淡红的唇瓣,唇舌间交融的温度亦会滚烫得如同他胸口燃起的炙热火焰吧。 在此之前,他会耐心地等待着,等到这双眼睛里所映出的身影完完全全只被他一人占据。 ——松阳自然不晓得她眼中最乖巧的弟子心里酝酿着怎样汹涌的风暴,她毫无所觉地朝站在身边的孩子挥舞手里的仙女棒,笑得眼角弯弯,满心想着怎么给没有童年的大魔王制造充满童趣的记忆。 “要不要试试?很有趣喔。” 虚冷淡地瞥了松阳一眼,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任由松阳领着她慢悠悠地寻找适合点燃仙女棒的僻静场所,又笑吟吟地把点燃的仙女棒塞到她空空的掌心里。 “人类的活动也还不错,对吧?” 把自己折腾成虚弱无用人类的家伙笑容也傻乎乎的惹人厌烦。 ……无聊。 浅发的孩子不情不愿地挥动几下,看着呲呲作响的金色火花在空中翻腾出乱糟糟的轨迹,嫌弃地撇了撇嘴。 ——正对面那块漆黑的大屏幕陡然亮起来。画面里身着西装的长发的男人处于摄像机包围中,像模像样地端出东京知事的架势郑重其事道。 “在庆典开始之前,我东京知事桂小太郎要先为大家发表一番开幕致词——那个,伊丽莎白能不能再把牌子举高一点,前面的记者朋友们麻烦让一让哦,至少让本知事能看见提示板——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你要去哪里啊!!” 被他抢走话筒的女记者脸色臭烘烘的,嘴角抽筋频率快出残影的情形颇为眼熟。 “总之,桂先生呢……尽量长话短说就——” “这就是本知事面临的第一个考验吗!居然在这样严峻的时刻要让我即兴发挥,不如干脆趁这个机会,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打算在全市推行的新宪法,都刊登在最新一期的jump周刊上了,大家记得踊跃购买——” “都说了给我用一句话总结完啊你这混蛋知事!” “不是混蛋知事是桂!一句话真的足够吗?一句话真的可以把本知事的雄才大略全都传达给东京市民吗——等等等等别抢我话筒——也不要拔话筒线!我知道了!一句话就好!摄影机请往前靠近,给我一个特写哦!” 长发的男人把话筒紧紧捏在手里,深吸了口气,眼神骤然一凛。 “那么,全歌舞伎町的居民们。” ——刚把手里最后一只纸网捞破的神乐听见广播里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 “我是东京知事桂小太郎,和这条街上所有普通的居民都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好不容易把魔芋推销出去的新八抹了把额头的汗,在广播的声音里轻松地吁了口气。 “我们的国家一度被战争侵扰,破坏,我们所居住的街道也化为废墟。” ——吃掉一整盒甜甜圈的信女埋着头正在跟系在手腕上的死结做斗争,闻声惊讶地四处张望。 “我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也失去了重要的人,背负着沉重的伤痛而艰难前行。” ——被别着工作证的志愿者赶到街角抽烟区的土方烦躁地吐出烟圈,在广播里传出昔日宿敌的声音时禁不住黑了脸。 “但是,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的家园被重建,我们的政府也进入了新的时代,我们的国家亦获得了新生。所以——” 画面停留于他激动地握起拳头,眼神发光的热切模样。 “请大家珍惜身边的人,珍惜握在手中的幸福,继续漂亮的活下去吧!只要胸中存有信念,希望就永远不会消失,也请大家坚强地往前走,齐心协力实现我们的目标吧!…………话说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话筒还给你啦花野记者,花野记者?” 女记者万分感动地抹了把快流出眼眶的眼泪,正想接过话筒,长发男人把手松开,话筒径直砸到女记者脚背上,发出刺耳的杂音。 屏幕里的场景乱做一团,直播的摄影机歪歪斜斜地把女记者痛到面目狰狞的影像录进来,罪魁祸首的长发男人灵活地跳出抖动的画面,留下屏幕暗下去前最后一句话。 “大家千万记得要买本期的jump周刊哦————” “……” 松阳被她长发弟子跳脱的个性逗得笑弯了腰,笑过之后用心把他这番话从始至尾回忆一遍,不免感到几分宽慰。 小太郎确确实实成长为足够可靠而又受人信赖的将领啦。 “还以为这家伙要高谈阔论些什么呢,结果全都是听得阿银耳朵起茧子的鸡汤,没劲透了。” 银时嘴上不冷不热地吐槽,懒懒散散的眼神落在他面前人弯成月牙的笑眼上时,倏地化成水。 能触碰到世间最美好的梦境…… 神灵意外的也会眷顾他这种从没虔诚许愿过的笨蛋武士呢。 “我倒觉得小太郎讲得很不错喔。” 松阳弯着眼角,接过虚手中熄灭的仙女棒,又替她点燃新的一根。 守在一旁的胧始终紧张地盯着松阳的一举一动,唯恐她不经意间伤到她自己,内心暗自盘算起对道馆设施的各种改造和减少他家老师独自外出的计划。 “说起来……” 松阳转头望见自家大弟子紧绷的脸,不由想起某个因故错过的重要日子,遗憾地叹息道。 “今年发生了好多事,后院樱花树的花期也过了,可惜没能给胧好好过生日……” 灰发男人蓦然愣了一秒,才从灰暗的记忆里翻出那段久远的过去。 (来年,就可以过生日啦。) ……来年啊。 他温柔地弯了弯唇。 “没关系的,老师,来年还可以再过。” ——还有无数个,于他生命尽头降临之前,数不清的来年。 “嗯……只能这样啦,到时候一定要给胧认真地庆祝才行。” 松阳将点燃的仙女棒递给虚,看着她胡乱挥舞出意义不明的图案,摸摸她的脑袋权作鼓励。 高杉始终沉默地垂着眼,不去留意那个举手投足充满稚气的孩子,只有在松阳朝他看过来时,他眼神才柔软下来。 “晋助似乎心情不太好呢……” 松阳担忧的注视着他。晋助看上去表情有些落寂呢,是为什么心事而困扰吗? “恰恰相反。” 男人唇角噙着柔和的笑意,眼角亦染着缱绻的情丝。 “和老师在一起,是唯一能让我开心的事情。” 如果能解决掉碍事的家伙再好不过。 “欸……” 因为太了解自家紫发弟子从小是性格内敛的类型,猝不及防地听到长大成人的他这般真挚的剖白,松阳心里既是感动,又在对方略带侵略性的眼神里涌起些许不明所以的窘迫。 ……晋助真的变成了很有魅力的大人呢,她想。 银时耷拉着的死鱼眼瞧出气氛不对劲,眼底泛起的凶光立即冲着某个心思不纯的紫毛男人杀过去。 “喂喂喂,那边的矮子男劳驾把你那套哄骗小姑娘的熟练嘴脸挪远点,阿银听得犯恶心,小心方面吐你一脸彩虹色马赛克哦。” 高杉面色微沉,嘲讽地勾了勾唇。“一味逃避的家伙,现在打算不管不顾地出手了?” “阿银从没讲过会拱手相让,所以最好收起你那副势在必得的自信。” 话讲得漫不经心,银时红眸里却一片冰冷。 高杉微微挑眉。“这件事上,你赢不了我。” “阿银可不会把这件事当成比赛——” “愚蠢。” 灰发男人面无表情地加入这场在松阳看来像打哑谜似的争吵,灰眸里神色暗沉沉的,语言上毫不留情。 “痴心妄想。” “啊咧?这位师兄的自信心未免爆棚过头,阿银都帮你感到脸红了哦。” 松阳实在听不懂这帮弟子在热火朝天地争论何事,有点茫然地眨眨眼睛,和蹲在地上拿仙女棒挥来挥去的虚对上视线,隐约在对方眼里看见一丝鄙夷。 她默默叹口气。 ……看来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之前,还要太多要去学习的地方呢。 不过,只要今后也能像这样,陪伴在她珍视的弟子们身边,就可以体会身为人类的幸福吧。 ——将多年前失去的美梦延续到大家所期待的未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番外也不知道该和谁cp,总之先写吧……一切皆有可能! 总之,真好呢,感觉打上全文完三个字,才真的能创造出一个幸福的活下去的平行世界呢……算是安慰自己吗?也许吧,谁知道呢…… 总之,我亲爱的松阳老师……请幸福的,和珍惜的弟子们一起走下去吧…… 再也不会……一无所有的迎来必须要笑着面对的结局。 我知道追文的各位都不爱评论啦……虽然挺寂寞的,不过也没办法……至少还有人记得吧。 还有人记得那个在原作里没能陪在弟子们身边的人就好。 第82章 小孩子才做难解的选择题 “……老师躲在这里做什么呀?” 松阳肩膀微微一僵。 趴在栏杆上面的孩子是道馆里最活泼的小姑娘阿源,大概是趁周末想过来找某个小鬼联络感情,这会儿她正瞪着大眼睛,望着松阳缩在院子里那颗刚过花期的樱花树后面躲躲藏藏的样子,一脸纯良的好奇。 松阳用手指抵在唇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瞄了瞄屋子里的情况,轻声对阿源解释。 “老师正在和胧师兄捉迷藏喔,要是被发现就糟糕啦。” 阿源捂着嘴连连点头,一面热心地帮松阳把后院那扇方便孩子们溜进来的小木门拉开。 松阳来不及阻止她,只能无能为力地捂住脸,听着木门发出吱嘎声响想,这下麻烦了。 阿源拽着木门的手一顿,眼神惊恐。 ——松下道馆最严厉且最不苟言笑的大师兄胧此刻就站在她老师身后,无奈地注视着她老师佯装从容转过身的样子。 “老师在这里做什么呢?” 松阳顶着她家大弟子幽深的注目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轻声道。 “咳咳……刚起床,想在院子里随便走走,吹吹初夏的风什么的。” “是这样吗?” 灰发男人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被阿源拉开一半的后院门,又回忆起卧室里被团成睡觉造型的空被褥,沉声问道。 “老师没有想要丢下我一个人出门吧?” “怎么会呢……” 松阳唇边的笑容还努力维持着淡然,试图打消面前的男人眼神里怀疑的成分。 ——自从结束在晋助舰船上的修养,从异星返回道馆之后,她家大弟子便进入了高级戒严的状态。 他往整间房子里的榻榻米地板上铺满一层又一层厚实的毛绒地毯,又仔仔细细地把所有四四方方家具的边角全都用泡沫给缠起来,连书房里的木质书柜都被他用软胶细密地包裹了一层,一副要把屋子里所有尖锐的部分都消灭掉的架势。 过去道馆的孩子们一头朝她怀里扎进来求摸头的情形也不复存在,往往孩子们人还没靠过来,全都被胧冷着一张脸提起衣领放到距离她一米开外的位置。 偶尔她想拿木刀给孩子们做个示范,手臂还没挥两下,胧就循着动静过来,极为耐心且温和地请求松阳把木刀递给他。 即便她言词委婉地想和胧打商量。“不动一下的话感觉身体都要退化掉了呢。” 她家大弟子闻言面上立即流露出受伤的神情,只讷讷地唤了声“老师”,就用那双幽深的灰色眼睛望着她,望得她止不住的心软,只得任凭他把木刀收走。 不仅如此,屋子里的家务杂活事无巨细胧也全都亲力亲为一个人包揽下来,先前她还能进厨房泡泡茶洗洗茶具,这会儿厨房里也没她用武之地了,她家大弟子就差没让她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这种身为老师,却快要被弟子宠过头的错觉让松阳也觉得难为情,背地里忍不住会抱着某个刻意把自己扮成小鬼的前任大魔王悄悄嘀咕两句。 松阳这具身体被剥离龙脉的影响之后,与虚的脑内联系自然也被切断,但维持幼童形态的虚打定主意不开口讲话,不论是被小姑娘阿源叽叽喳喳地缠着也好,还是被活泼好动的夜兔小鬼百般逗弄也好,都毫无所动,只有看见她在胧面前败下阵来时,会嫌弃地拿眼白嘲讽她。 松阳能够泄愤似的把虚短短的浅毛揉乱,但却拿胧完全没有办法。 近来连她一时兴起外出散步时胧也是走到哪跟到哪,曾经还带着距离感的跟随就快发展到贴身看护的地步,她家大弟子尽职尽责的时时刻刻盯着她,唯恐她磕碰到什么地方弄伤自己。 ……真不晓得胧到底是怎么理解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啦。 对于松阳而言,从不死不伤的龙脉体变成普通的身体并没有实质上的差异,但胧着实紧张过头,总觉得街道上充满未知的危险,说什么都不肯放她随便出门。 松阳明白自家大弟子是出于担忧,也了解他敏感的性格,只能乖乖地在胧的照顾下当起家里蹲。 歌舞伎町逐渐步入湿热的夏季,整天待在室内闷得她浑身难受,想着在温度还清凉的早晨偷偷出门转悠一圈,结果还没出院子就被她家大弟子逮了个正着。 害她被抓包的小姑娘阿源猫着腰从木门缝隙里钻进来,歉意地朝自家老师撇撇嘴做了个要哭不哭的表情,又笑嘻嘻地奔进屋子里找对她爱答不理的玩伴去了。 长发的师长默默叹气,笑容亦是无可奈何。 “绝对没有想偷溜的念头喔。” 胧打量她那身略显单薄的素白羽织,心知对方多半是想避开自己的注意力偷跑去街上闲逛,微微蹙起眉头。 ……明明已经是会着凉生病受伤的体质了,老师怎么还是不懂得爱惜自己呢。 他目光移到自家老师略带几分薄红的面容上,不由地被那双淡绿瞳眸里亮晶晶的光烫得心口发热,条件反射地移开眼睛,把视线停留在她那头梳理乱糟糟的长发上,又被她脑门上翘来翘去的呆毛勾得手心发痒。 男人耳尖一红。 ……想揉。 老师说谎的样子好可爱…… 庭院里飘忽忽的风打着旋把面前的人浅色长发卷起一缕,轻盈地来回飘荡着,发尾好似有意无意地朝他这边游过来,似有若无地掠过他胸口。 他嘴里的话倏地卡了壳。 “……胧?怎么啦?” 松阳正奇怪自家大弟子为何只顾呆呆地看着她却不开口,试探性地在他眼前摇晃手掌。 对方像是猛然回过神,灰色的瞳眸里光芒飞快地闪烁。他那张一丝不苟的脸上隐约泛起不易察觉的微红,撞进松阳眼里委实让她有些惊讶。 还是头一次见到变成大人的胧脸红的模样呢…… “……” 灰发男人嘴唇翕动一下,又绷紧了唇角。 “胧?” ……脸好像比之前更红了一些?眼下的气温有热到这种程度吗? 等了半晌也没见他开口,松阳一头雾水地望着他,思索片刻后伸手将他僵硬地垂在身侧的手臂牵起来,把人拉进屋子里,又打开头顶上的空调,想着给自家脸颊越来越滚烫的大弟子降降温。 被吵吵闹闹的小姑娘阿源缠着的虚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朝那边气氛古怪的两个人瞟了瞟,嘴角禁不住抽搐,这个细微的动作被眼尖的小姑娘捕捉到,她兴高采烈地拍起手。 “哇呜!阳子(松阳为了上户籍给虚起的名字)终于理我啦!” 松阳笑着揉揉两只小鬼的头发,转头见胧还伫立在原地发怔,她眼睛一转,故作要往门外面迈步子。这下子胧立即有了动静,他快步走过来把人拦住,又推着松阳去卧室叫她再多睡一会儿。 初夏的气候透着黏糊糊的湿热,空气也闷闷的叫人发懒。 松阳迷迷糊糊睡过最炎热的午间,醒来时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发了会儿呆,她随手把贴在后背上睡得乱糟糟的长发挽起来,慢悠悠地踱进内室,就见上午还空荡的房间里多了些熟悉的面孔。 某个懒懒散散的银发男人正斜躺在地毯上,看起来也像是昏昏欲睡一般,手里挂着本要掉不掉的jump。 ——她家二弟子有一段日子没能天天来道馆露面了。毕竟大半年都不在歌舞伎町,万事屋积累下来的委托足够他不眠不休地工作好久,只不过银时一贯爱偷懒,忙里偷闲还是会跑来松阳这边蹭空调吹。 夜兔家的兄妹俩和她家最小弟子信女正围在一块儿。 ——因为第七师团的舰船暂时还停留于歌舞伎町河岸,小师团长神威也会常来造访,他今日反常的没去骚扰窝在地毯上发呆的虚,而是一本正经地坐在矮桌前,作为武器的伞也满不在乎地扔在脚边。 假日也穿着制服的信女坐他对面,时常来抓银时回去上班的神乐坐在另一侧,三个人围着矮桌陷入某种奇妙的剑拔弩张气氛,甚至于没注意到她出现。 松阳扫了圈房间内没见到胧,心想他或许有事要忙,便蹑手蹑脚地摸进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一根红豆棒冰打算拿去逗弄银时,刚走出厨房就听见神乐叫嚷着的大嗓门。 “我押银酱!拿我今天的口粮醋昆布做赌注阿鲁!” 夜兔小姑娘气势汹汹地把醋昆布拍在桌面上,眼神凌厉。她家笑眼弯弯的哥哥罕见地睁着湛蓝的眼睛,从背后变戏法般拿出一大碗米饭,煞有介事地往桌上一摔。 “那么我就押晋雄好啦~拿我今天的午饭做赌注~” “……话说是高杉晋助吧。” 叼着甜甜圈的信女含糊不清地纠正名字,她迟疑地瞄着桌上的食物,表情有些肉痛,把嘴里咬了一口的甜甜圈拽出来,依依不舍地搁在醋昆布上面。 “我押一个甜甜圈,赌胧师兄。” “阿拉,真遗憾,看来没有志同道合的队友呢,晋雄明明是个挺专一的家伙呢~” “银酱虽然邋遢了点,懒惰了点,废柴了点,穷酸了点,但绝对是一心一意的好男人阿鲁!” “总之我还是觉得胧师兄比较靠谱。” ……现在的孩子们的话题还真难懂呢。 松阳隐约听明白这三个孩子正在拿她长成大人的弟子们做对比,虽说不清楚前因后果,她也不愿去打扰这三个孩子热切的兴致,正想悄无声息地走开,就被眼尖的神乐抓住冒了个头的影子。 “哇呜!松子美人出现了阿鲁!” 三双眼睛虎视眈眈地望过来,最兴奋的神乐两眼放光,就差没一跃而起把松阳扯到他们身边。 “松子美人快回答我作为结婚对象的话会选择哪个家伙阿鲁!是事业无成超不可靠的天然卷毛还是又坏又心黑讨人厌的紫毛矮子或者是看起来凶巴巴的面瘫老男人阿鲁!” ……所以说,这都是谁啊,是她家弟子吗。 松阳被她一长串形容词绕得头晕,迷茫道。 “唔……为什么是结婚对象呢?” “因为这帮家伙全都觊觎——” 信女眼疾手快捞起甜甜圈塞进神乐嘴里,将她没讲完的话堵回去,随后微不可见地松口气。 ……这种事还是让当事人自己开口比较好啦。 顶着她家老师凝聚起疑惑神色的目光,信女掩饰性地清清嗓子,字斟句酌道。 “是这样的,我们正在讨论,从女性视角来看这三个男人谁更适合当作结婚对象,想说请老师也聊聊看法。” “是说银时,晋助,和胧?” ……女性视角? 松阳略微惊讶地瞥一眼笑容稍许僵硬的神威,诚挚道。 “虽然不太明白,但作为老师而言,我认为他们三个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另一半喔。” 自家的弟子们也到该成家的年纪啦。意识到这一点,松阳难得感到几分惆怅,不过更多的还是欣慰。 ……以后说不定会有软软甜甜的小孩子呢。 她眼神飘忽着,开始幻想小号版的弟子们。被甜甜圈咽到翻白眼的神乐费力地拍信女的肩膀,信女深深地吸口气,艰难地将委婉的言语编织得更有暗示性一些。 “如果……要老师从这三个家伙里选一个呢?” 松阳。“???” ……说起来,以自己的立场到底要选择什么啊? 越发不解的淡绿眼眸对上信女满脸鼓励的期待神情。 “一定得选一个吗?” 她家老师眼里的问号快要化成实体钻出来了。信女心里的歉疚油然而生,但话讲到这个地步,也不可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是的呢……老师一定要选一个。” 某个假寐的银发男人肩膀一僵,手里的jump扑通砸到地毯上,又被他慌忙捡起来,继续伪装成睡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只有耳朵竖得老高。 刚打扫完屋子的灰发男人脚步一顿,默默隐藏进回廊上的角落阴影里,竖起耳朵聆听内室的动静。 “……”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总之,感情线啊,头疼…… 该选谁呢嘿嘿嘿 第83章 成年人复杂而模糊的情感界限 “……” 说起来,问题是什么来着?选择什么来着?弟子中间谁最成熟可靠? 松阳抵着下巴答道。 “唔……仔细一想,应该是小太郎吧。” 从各方面来讲,果然小太郎是最让她省心的弟子呢。 神乐嘴里塞着的甜甜圈扑通掉在桌面上,信女惊得瞪大眼睛,连甜甜圈都顾不上捡,神威脑门上摇摇晃晃的呆毛定住,湛蓝的眼睛里流露出迷惑。 选项里有这个人吗?事情的真相莫非是—— 信女迷茫道。“我们……居然全压错了?” 神威嘴角止不住抽筋。 神乐满脸不可置信,抱着脑袋为她被压得破破烂烂的醋昆布痛哭。“妈妈的银酱崽子太不争气了阿鲁,输得血本无归阿鲁!” 偷听中的银时手里挂着的jump又砸在地毯上,他这回也没心情去捡,猛地一翻身,晃晃悠悠踱过来就把状况外的松阳拉走,边臭着一张脸罗里吧嗦地念叨。 “你们这帮小鬼废话未免太多了哦,嘚嘚叭叭地问这种无聊死的问题,所谓少女的心事就是看破不说破啊混蛋小鬼们!” 可恶啊阿银绝不可能输给那个混蛋假发! 下班路过道馆的桂一踏进屋子里,就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氛。 哦哦哦大家看着本东京知事的目光还是那么热切友好呢,咦不晓得为什么后背有点凉凉的—— 银时同学的眼神不禁让人想起战场上横扫千军的白夜叉呢——等等是在看我吗?这个要吃人的眼神是在看我吗?为什么要拿这种眼神盯着本东京知事? 大师兄——啊,是毒针吧,大师兄藏在袖子里的是毒针吧,是对银时同学的s+宝具杀人于无形的毒针吧,大师兄你瞄准的方向稍微让本东京知事感到不安—— 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唯有老师还散发着令人心动的光辉! 流宽面条泪的桂朝他温柔可亲的老师奔过去,被自家弟子可爱到的松阳笑眼弯弯的张开手,人还没接到,就看见面色阴沉的胧不由分说把人踹了出去。 “……胧?” 迎着松阳满脸问号的注目,胧略微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把滑出袖子的毒针迅速收进去,解释道。 “担心这家伙莽撞地伤到老师。” ……真的不用那么紧张啦。 桂捂着侧边屁股委屈巴巴地从院子里爬回室内,松阳心疼地摸摸他顺滑的长头发,拉着桂在蒲团上坐下来,撑着脸听他东拉西扯地抱怨推行宪法的困难。 道馆里一如既往吵吵闹闹到了夕阳落幕的夜晚。 打打闹闹的夜兔兄妹俩一到饭点就默契地同时停手,一个个围着饭桌坐得端端正正——神威膝盖上还坐着虚。胧这时候正在厨房里忙活晚饭,桂老早忘记屁股的疼痛,自告奋勇进去打下手,又使唤信女往外端做好的食物。 银时手一伸,就将也想溜进厨房帮忙的松阳扯回来按在蒲团上。看着松阳乖乖坐他面前朝他扬起软乎乎的笑容,他耳根一红,忍不住心思活络。 之前在万事屋想抱就能随时抱他家老师香香软软的身体,如今总得提防悄无声息冒出来的面瘫大师兄,好不容易瞅到能上手的机会,摸摸小手戳戳脸蛋什么的一项都不能少。 拿出心爱口粮下注的夜兔少女眼里的鄙夷直咻咻砸向银时后脑勺,也并不能让他收敛。 松阳习以为常地被她家白毛弟子当抱枕搂怀里,顺手揉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这家伙又黏黏糊糊地把脸贴过来,像大型犬一样热乎乎地乱蹭。 正炎热的夏天就连空调风都吹得有气无力,松阳被他缠了一会儿就有些冒汗,蹙着眉把他冒着热气的脑袋推开。 ……银时变成大人以后反而越来越黏她了。 “记得银时小时候都怎么不喜欢被我抱来着。” “有吗,阿银不记得有这回事,阿银不记得就是没发生过哦。” 银时心不在焉地敷衍过去,又偷摸摸把脸挨过来。松阳听他絮絮叨叨地从桥下的源外先生又捣鼓出人形机器人,讲到大热天四处帮人找狗的辛苦委托,时不时温声安慰几句。 视线越过垂在眼前的白毛,望见半开的拉门后面现出一抹紫金色的衣角,随后她家紫发弟子的身影出现于玄关处,松阳眼睛一亮,嗖地起身就把人迎进室内,又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 “晋助,我还在想你今天会不会过来呢。” 银时还沉浸在温香软玉在怀的满足感里,陡然间臂弯一空,耳朵里又钻进讨人厌的名字,脸色顿时黑漆漆的。 ……所以说这混蛋矮子男几时才能滚出阿银的歌舞伎町啊。 对于松阳而言,原本一年到尾都见不了几面的弟子,如今每天都能来看望自己,着实令她满心欢喜,注意力总会多分给对方一些。 “给老师带了礼物哦。” 紫发男人收敛起一身凌厉的锋芒与煞气,在他家老师面前又是那副体贴谦逊的神情,气质十足像个优雅的贵公子。 他把手上提着的绣金线花纹的布口袋递给松阳,看着松阳取出里头装着的三味线露出惊喜的表情,唇角噙着的笑意颇有几分宠溺的意味。 “觉得颜色很适合老师,就擅自买下来了,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喜欢。” “是晋助送的我当然会喜欢啦。” 松阳抚摸着这柄纯白的三味线,霎时眉开眼笑。 在舰船上修养时,高杉常给她演奏三味线解闷,也尝试过教她学习三味线,可惜她手指上的力道总是过于强韧,把好好的乐器弹成音律武器,直到下船,高杉也没能教会她弹出一首曲子。 虽然这并没打消松阳对三味线的热情,但至少也让她认识到自己作为学生并不合格。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细如丝的琴弦,又把三味线收进布口袋里,无可奈何地弯弯唇角。 “只是我大概很难让这孩子派上用场了……” “没关系的。”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眼神温柔。 “下次再回来地球时我继续教老师就好。” “欸?下次是……” 松阳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面露诧异。 “晋助又要去宇宙了吗?” “是的呢,今晚就要离开,所以临走之前把礼物带给老师。” “这样呀……那又要好久见不到晋助了呢。” 松阳略微沮丧地叹口气。 “这次会去多久呢?” “时间上还难以确定,但是只要一回地球我就来看望老师。” “唔……别太辛苦啦。” 高杉注视着她面上不自觉流露出的眷恋,唇角的笑容加深了一些。 ——老师是永远不会拒绝他的。 他清楚的了解自己和那两个男人相比之下的优势与劣势,也很明白如何能引导松阳把单纯对学生的思念潜移默化地变换到另一种情感层次上。 老师在感情方面单纯的像白纸,也未必分得清人类那些原本就混淆不清的情绪,性格又柔软得对他毫无保留,那么只要将她心底模糊的界限一点点抹去,她终有一日便会心甘情愿地落入陷阱中。 ——他期待着这双眼睛为他绽放爱意的时刻。 “在下次见面之前,暂且就先让这份礼物代替我陪伴老师吧。” 冷眼旁观的银时这下对高杉叹为观止。 好一招欲擒故纵,睹物思人…… 阴险过头了啊喂! ——送走了匆忙来访的高杉,松阳心里多少有些失落。银时见她吃饭时还珍惜地抱着那个颇具高杉风格的布口袋,禁不住酸得冒泡,把怨念的矛头转向某个大口扒饭的夜兔小鬼。 “说起来,那个谁谁谁,你不是矮杉那家伙的盟友么,为什么还悠闲地坐在这里蹭阿银家老师的饭啊!” 进食状态的小师团长心情指数异常高涨,边顶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给坐他腿上的浅毛小鬼喂饭,边包着一大口饭好声好气地回答银时。 “我在休假中哦~师团的事情交给阿伏兔全权处理啦。” 至于远方的阿伏兔抓着掉个不停的头发森森的怨念丝毫没能传递到他这里。 兔子兄妹俩饭量大,吃得也快。神乐吃饱了照例捧着肚子往地毯上一躺,吹着空调的凉风呼呼大睡。神威抱起怀里的小鬼,往肩膀上一放就打算出去遛弯,好歹还记着给松阳打声招呼。 “我带小小师父出去散步了哦~” 松阳摸不准虚究竟对她自己这个徒弟怎么看,这只活泼的小兔子整天缠着虚骚扰也没见她有特殊的反应,自然也不会表露出任何反对或是拒绝的态度,安安静静地被神威背出门。 那边吃饱喝足的银时咕噜咕噜地转着眼睛,一等胧进厨房,就凑过来把松阳肩膀一揽,脸上挂起邪笑,晃着一条腿端起不良做派。 “这位漂亮的老师,要不要和阿银出去散散步约个会~” 叫嚷着“本知事也要加入饭后活动”的桂则被他冷漠无情地直接踹出门外。 往常松阳笑眯眯地敲过他脑袋就会乖乖巧巧的被他拐出门,这些日子几乎屡战屡败,他家可爱的老师总会无奈地叹口气,对他歉意道。 “我得先去和胧说一声,不然他会担心的。” ……这副别人家老婆的口吻算怎么回事啊! 银时不悦地从鼻子里喷气,嘴上嘟嘟囔囔地抱怨半晌。好不容易等到人出来,又得被烦人的天降师兄念叨。 “不要带老师去人多的地方,随时注意老师身边的情况,如果——” 灰眸里溢出杀气。 袖子里若隐若现的毒针亦是□□裸的威胁。 ……干嘛,当着阿银宣示主权吗。 “话说,某位师兄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点啊。” 散步到人烟稀少的桥边,银时懒懒散散地就往栏杆上一靠,松阳见状也停下脚步,和他一同倚着栏杆。听出银时语气里不满的意味,她也略微苦恼地垂下眼睑。 “胧总是说担心我受伤,家里的事情完全不让我插手,每次出门他也都不放心,也不晓得怎么劝他好……” 理智上明白胧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但作为老师,依赖学生到这个份上简直太不像话。 “说真的,阿银觉得做过头了哦,松阳你也拿出点做老师的态度来,别让他得寸进尺到这种程度啊。” 阿银看那个苗头已经很危险了哦! 松阳总觉得银时话里藏话,无奈道。 “所以说胧只是太紧张我而已啦……” “我说你啊,多少给阿银有点警惕心,那位大师兄怎么说都——算了。” 银时看她那笑吟吟的模样,就知道她根本察觉不出某个灰发面瘫脸暗藏的心思,也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她。 “他可不是什么听话的大弟子哦,给阿银好好的把他当成会看小黄书和□□的充满危险的男性生物,不要傻乎乎地什么都不防备。” 虽然阿银自己也没资格指责其他人就是了…… “成年男人的欲望可是你想象不到的黑暗又变态,会有各种充满了‘哗’和ooxx的幻想跟冲动,会一口嗷呜把你吃掉的那种————痛痛痛阿银后脑勺才不是太鼓达人啦!” 松阳在他一连串的哀嚎声里,把他毛茸茸的天然卷脑袋敲得梆梆作响。 “真想把银时的脑子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脏乎乎的坏念头呢。” “不这种事还是免了吧!” ——这家伙啊,唯独对他们这帮弟子纵容到毫无保留的地步。 吹着夜晚悠悠的凉风走回道馆,月亮这时已经升到头顶,浅浅的月光洒在灰扑扑的石板路上,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又窄又长,摇摇晃晃地交错于一处。 银时盯着交缠的影子发了会儿呆,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松阳在他前面驻足,回过头来看向他。 站在月光下的人纯白的衣衫微微发着亮,素白脸庞也蒙着朦朦胧胧的柔光,那双淡绿的瞳眸里藏着一望无际的星空,星空下或许开满繁华的原野,而他的影子亦被容纳其中。 ——仿若这片星空只属于他一个人。 “银时?” 松阳有些好奇地望着倏然沉默的银发男人。 对方浅浅垂着眼帘。他额头前银白的卷毛一缕缕滑下来,将他半张脸隐于明明灭灭的光影下,让他面上神情显得晦暗不明。 “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声线比平日更加低沉,语气丝毫没有平日漫不经心的意味。 “如果……一定要选择……” 男人缓慢地抬起头。 注视着她的苍红眼眸里透出执着到令人心惊的光芒。 “把阿银看成结婚对象的话,松阳你觉得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告白呢~ 正文有隐藏下一章的剧情点,虽然应该没人发现哈哈哈 总之……虽然计划里觉得阿银不会这么快告白,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而且这也不算告白,属于可以装傻糊弄过去的那种啦 第84章 漫画女主角中了遗忘魔法 清晨的歌舞伎町淅淅沥沥落着冰冷的小雨。 松阳踩着被雨水薄薄淹没一层的石板路,一手撑着纸伞,一手提着菜篮子,慢悠悠地往道馆走。 她家大弟子当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操心过度,不肯让她独自出门。 松阳也是想不出办法,只能把请求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希望自家大弟子如顽石般坚硬的态度也能有所软化。 面对着她的灰发男人支支吾吾一阵又红透整张脸,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良久低下头无声地做出妥协。 如此能够奏效委实在她意料之外。 ……说起来,这个季节真的有热到脑袋冒烟的程度吗? 木屐踏过水面带出丝缕洇开的涟漪,又悄然隐于水洼之中。 还没到上班的时间点,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整条道路上只听得见她一个人清脆的脚步啪嗒声,和雨滴溅在石面上的细碎声响。 走过最后一个拐弯的路口,松阳略微一怔,停下脚步。 在进入道馆院子之前的小巷子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的银发男人,他白底蓝纹的和服上满是泥点,白色的卷发也脏兮兮的糊成一团,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既看不清长相,也看不清是否清醒。 松阳驻足望了一会儿,才步履轻缓地走过去。 歌舞伎町时常见到喝醉酒后就晕乎乎地往地上一躺睡到天亮的男性,松阳多少也遇见过,并不怎么意外。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为工作生活不如意而沉溺于酒精试图逃避现实,印象里自家金发的二弟子也有过这样颓废的时刻,因此她也只是理解的叹息一声,将伞撑在对方头顶上,把湿冷的雨水隔绝在这片静谧的空间之外。 “这位武士先生?再躺下去的话着凉生病就糟糕了唷?”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不相识的陌生人,对方这副凄惨的模样却让她心脏轻微的发疼。 ——是悲伤到要把自己扔在这片冰冷的空寂里也不愿走出来的回忆吗? 蹲下来试图推动陌生武士的肩膀唤醒他时,并未从他身上嗅到酒气,再加上传入指尖的温度是不同寻常的滚烫,她意识到躺在这里的男人说不定是无家可归,又被一夜寒冷冻到发烧,因此语气更加急促了些。 “武士先生?您生病了呢,不可以再继续躺在雨水里了。” 对方毫无反应,一定是病到意识不清的程度,松阳迫于无奈,只得先把伞和菜篮子放在院子大门的屋檐下,再把瘫在地上的男人半抗半抱的扶起来,拖进屋子里,呼喊大弟子出来搭把手。 “老师这是……” 发现自家老师买个菜回来附带捡了个陌生男人,胧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赶紧上前帮忙和松阳一同把这个湿乎乎的男人扶到客房的床上躺下。 松阳取了干毛巾过来,替男人擦干脸上黏糊糊的雨水,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有些像金时呢。 最明显的差异在于一个是金色直发,一个是银色天然卷,除此之外脸几乎一模一样。 就算是未见过的陌生人,或许也因为这个原因,会生出几分亲切感来吧。 把干毛巾擦到滴水,又去换来热毛巾给人敷上额头,松阳蹙着眉,见男人一身衣物还不断地往外渗水,她不禁有些犯愁,又觉得拜托自家大弟子给人家换衣服不太合适。 胧大致猜到自家老师在担忧什么,虽然他至今还没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还是体贴地将松阳请出客房外,三下两下把这个陌生男人的上衣脱掉,取来自己的衣服给人换上。 ……说真的,老师捡人的范围已经从小孩子进化道成年男人了吗。 毕竟是陌生的脸,虽说这人有七八分像某个碍眼的金发师弟,可怎么都想不通老师把病殃殃的陌生男人带回来的理由。 总不会是…… 灰眸微冷了几分。 胧合上拉门退出客房,在厨房找到了正在试图煮退烧汤药的松阳,沉声问道。 “老师认识那个男人吗?” “不认识呀,只是回来的路上正好在附近撞见了——啊!菜和伞都还在院子门口呢!” 松阳惊呼出声,端在手里的瓷碗止不住摇晃,看得胧提心吊胆,干脆伸手抢过来,隐隐有些后悔轻易同意了让松阳帮他分担家务的事。 老师总是冒冒失失的,现在又失去了自愈能力,实在没法叫人安心。 话虽如此,他也清楚自己对老师的撒娇毫无抵抗力,一见老师露出那种可爱的表情他就结结巴巴到讲不出话,这大概是他无法改变的弱点。 退烧药放在灶台上温火煮到翻腾起气泡,胧正思考着如何给昏睡的陌生男人灌药,松阳全身湿淋淋的提着菜篮子跑进来,冷得缩了缩脖子,并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咦……我居然会……” 这就是人类生病的感觉吗? 松阳有些惊奇的感受自己额头上微微发热的触感,见此情形的胧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心急火燎地把松阳打横抱起来,往浴室里一放,催促她赶紧洗澡换衣服。 “老师若是再这样不爱惜身体,我也是会生气的。” 自家乖顺的大弟子难得对她露出严肃的表情,松阳自知理亏,乖乖点头表示会注意。 她刚把湿透的外层羽织脱掉,她家大弟子猛地后退一步,放下替她准备的干净衣物飞快转过身冲出门外,咚地关上浴室的木门。 松阳听着动静发了会儿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某些从未留意的事情。 捡到弟子们的时候他们都是孩子,多年过去他们已经长大到成年男人的年纪,再习惯于从前那样亲密无间的相处,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合适? 想起那天晚上金时与她谈过的话,松阳窝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叹气。 金时……留下那个奇怪的问题之后就再也没来过道馆见她。 尽管他问完以后就又变回那副笑哈哈的爽朗样子,言不由衷地解释说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其他意思,随后也不等她开口,就头也不回地遁入夜色中消失。 到今日为止,已经整整一周没同金时见过面。 找个时间去看看他?还是……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子里闪过,到水逐渐降温,松阳才回过神,匆忙忙地起身换好衣服。 她走出浴室,正碰见虚面无表情地合上客房的拉门,转过头来看她的表情极为古怪。 “里面的武士先生醒了吗?” 虚给了她一个“你又在玩什么白痴游戏吗”的眼神就扬长而去,今天看来也不打算开口说话。 松阳心知虚不会回答她,自己上前几步推开客房拉门去看。 陌生的武士先生还昏迷不醒的平躺着,被褥盖到他胸口,他湿透的衣物被换下来放在一边。客房中间的暖炉冒着暖乎乎的热气,在落雨的夏季低气压中,让屋子里的气息闷闷的透不过气。 松阳把面对院子的窗户稍微拉开一条缝隙,玻璃滑动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响似乎惊扰到躺在床上的男人,她一回头,就和那双陡然睁开的苍红瞳眸对上眼。 “武士先生?好些了吗?” 陌生武士看上去还有些不甚清醒。 松阳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把盖在他额头上毛巾取下,用手背试探他额头的温度,确认那份病态的滚烫退去之后松了口气。 男人的视线在刚同她撞上时爆发出异常强烈的光彩,然而或许是听出她言语里的疏离,这光彩便倏地消散,眼里只剩一片空茫茫的死寂,却还倔强地盯着她一眨不眨。 松阳被他看得有些不明就里,困惑地眨眨眼睛,轻声问道。 “武士先生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是我让你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人吗?为什么会对我露出宛如被人抛弃的绝望眼神呢? 对方紧抿着唇没有回话的意图,面上神情有几分狼狈不堪。他只小幅度动了动肩膀,掩藏于被褥下的手臂挣扎着似是要起身,又像是处于脱力状态而很难发挥出支撑他身体的力气,颓然垂下肩膀。 那双紧盯着她的红眸也随着他扭头的动作移向窗外,面向她的侧面透着说不出的落寂。 松阳也猜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权当他由于身处陌生环境而有所顾忌,温声向他解释。 “武士先生在我家门口病倒了,所以姑且把你带回来啦,我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啊,应该先自我介绍来着,我叫吉田松阳,这里是我家的道馆喔。” 她等了一会儿,并未得到回应,也不意外,想着让对方先安心休息,打算再去换条热毛巾,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男人低哑得近乎撕裂的嗓音。 “为什么……” 松阳怔了怔,转过身。 银发的陌生武士凝视着她的神色既复杂又过分沉重。 声音干巴巴的发涩。 “……不认识我,为什么要把我这种陌生人带回来……” 松阳抵着下唇作答。 “唔,自家门口躺着病重的武士先生,当然会伸出援手吧。” 男人看上去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皱着眉头,唇角绷成直线。 他的嗓子想必是被高烧折磨得难以发声,喉咙像勒紧看不见的弦,艰难地从缝里挤出清晰的字句。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没戒心吗。” 猜想对方是在别扭地表达关心,松阳朝他弯了弯唇,试图宽慰他话语里未能隐藏的焦虑。 “武士先生可不要小看我呀,危险的家伙可不敢靠近这里——” “所以说……直接送去医院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理会我……” 不知对方为何纠结于这个问题,松阳见他说两句就开始咳嗽,赶忙去打了杯水,把他搀扶着坐起来喂他喝水,又轻轻拍他后背让他顺气。 ——明明是未曾相遇过的陌生人,为何这份绝望让她心里也沉甸甸的呢? 银发男人默不作声地喝完一杯水,放下玻璃杯,维持着低垂着头的姿态,又哑着嗓子问了一遍。 “不认识的话……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听上去已然忍受着不能言喻的痛苦。 松阳被他问得有点发懵,一时间答不上话,半晌才迟疑不决地回答。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对他而言,自己的答案尤其重要吗? “也许……武士先生让我觉得很亲切吧。” 并不是为武士先生与她家金发弟子极其相似的相貌。说来奇怪,只是看见他的那个瞬间,就觉得无法对他放任不管。 “……我虽说不记得见过武士先生,但武士先生是不是有在哪里见过我呢?或者说武士先生听说过我的名字?武士先生的名字又是什么呢?也许我能够想起来呢?” 她面前的男人面对这一连串问题又把唇抿紧,那双红眸里的情绪混乱地交织着。 松阳耐心地等他组织语言,可他最终仍未吐露半个字,只一语不发地垂着眼帘,满头银发卷毛也没精打采地瘫软着,整个人看上去又委屈又可怜。 ——客房的拉门发出声响,灰发男人端着退烧汤药走进来,见松阳如预想中那样待在这个银发男人身边,灰眸略微暗了暗,落在陌生武士脸上的目光极不友好,语气仍是往常那般温柔关切。 “老师原来在这里……我把煮好的退烧汤药拿过来了,老师也记得喝一碗。” 仅仅是长相跟那个家伙相像的陌生男人,也会让老师这么在意吗? 银发男人抬起眼皮瞥了表情不善的胧一眼,又冷淡地收回视线。 “我也要喝吗?” 松阳好奇地望着瓷碗里黑漆漆的散发着苦味的液体,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喝过的各种古古怪怪的毒药。她尝试着轻抿一口,微蹙起眉仰头喝完,不禁感叹道。 “治病的药居然也是很难喝的东西呀。” ……难怪银时小时候一定要含着糖才肯喝药——欸?银时?这是谁? 突然蹦出来的陌生名字令她微微发怔。记忆仿佛又变得模模糊糊的,连带着跳出某种奇异的违和感。 ……有哪里不对劲吗? 松阳捧着瓷碗发了会儿呆。眼前出现的依旧是自家二弟子金色的直发和漫不经心的脸。 她悄悄瞥一眼气息消沉的银发武士。对方半张脸都被银白的卷毛遮掩住,绷紧的唇线流露出些许让人悲伤的感觉。 “老师?怎么了吗?” 胧见她咬着碗边沿神游,忍不住担忧地出声唤醒她。 松阳回过神,敛起眼底的思虑,安抚性地朝胧弯起眼角,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瓷碗,轻声道。 “只是不太适应药的味道——说起来,武士先生也该喝一碗退烧药才行。” 她把装着药汤的水壶提起来往空碗里灌。胧来不及阻止,眼看着陌生的银发男人接过自家老师方才使用的瓷碗,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不由冷了脸。 ——这家伙分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却让他拥有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老师为什么不把那个陌生男人送去医院呢……莫非是因为他长得像金时那家伙吗?” 从客房里出来,松阳听自家大弟子带着不赞同的语气问起来,不知怎的又想起那位武士先生颇为急切的追问,她犹豫了半晌才开口。 “那位武士先生……给我很熟悉的亲切感呢,总之还是想等他身体恢复再做决定……” 虽然是没由来的感觉,可看着那张与自家金发弟子如出一辙的脸,内心所泛起的情绪却与面对弟子时截然不同。下意识地,她并不希望这位武士先生离开。 ……果然很奇怪,对吧。 这种太过于微妙的心情她也不知道如何同自家大弟子说起,听起来怎么都有些像以前在百音小姐书柜里阅读过的那些少女漫画里的情节,实在难以启齿。 灰发男人把眉头拧得很紧,满心满眼依旧是对陌生客人的戒备,只是在自家老师软乎乎的笑容里,也没法讲出把人赶走的话。 到底为什么会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有这种程度的警惕与敌视,他也说不清楚,却本能性地因此感到不安。 ——心中时常还会涌动着想要抓住什么的渴望。 “……老师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不会抛下我,对吧?” 脚步声在回廊上戛然而止。 男人的嗓音低沉得透露出些许沉闷的压抑感。 蓦然被这么问,松阳也愣了一下,理所当然地作答。 “那是当然的呀,我不会抛下胧。” ——从那时能够再握住他的手,就不会留下他独自一人。 “胧怎么突然——” “老师。” 胧少见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一贯被道馆的孩子在背后吐槽面瘫脸、不近人情,满脸凶巴巴,但这一刻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眉眼间的紧涩全都化成暖意散开。 扬起唇角的浅浅笑容让他平日紧绷的情绪完全柔软下来,那双灰眸里隐约闪着灼灼的光,落在松阳面上的眼神里似有柔肠百转的眷恋情丝。 声音亦带着缱绻而温柔的爱意。 “老师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是金时篇~松站在陌生人的角度去审视银,会怎么样呢~ 写着写着胧就告白了……咳咳,感情线真的很难预测啊 第85章 少女漫画的剧情偶尔也会成真 ——失眠在意料之内。 松阳睁着眼睛望空荡荡的天花板,又听了会儿窗外的风声,终于按捺不住从床上爬起来。 她蹑手蹑脚地摸到卧室门口,用极轻的力道推动拉门。虚在房间另一头的小床上翻了个身。她确认虚并没有被拉门滑开的摩擦声吵醒后,又以同等力道合上拉门,转身走进黑漆漆的回廊。 把脚步声隐藏进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里,松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绕过了胧的卧室走到距离最远的回廊尽头,把憋着的那口气绵长地吁了出来。 即便是在入睡的时刻,她家大弟子的感知能力也丝毫未曾退步,想要避过他的耳目并不容易,松阳缩在回廊的阴影里等待了几分钟,并未发觉风声之外的气息,整个人总算彻底放松下来。 以往作为杀人鬼,生活枯燥无味,没有可以烦恼的事,不需要实际意义上的睡眠,也不存在失眠,后来想要变成人类,就有了会烦恼到让人无法合眼的心事。 再往后,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十年,决定去信赖着自己的弟子们的现在,有心事自然也该同弟子们倾诉,可若是心事的来源便是所珍视的弟子们,难免找不到适合开口的对象,只能自己想方设法排解。 ……不过散步也未必有帮助啦。 她在另一侧的回廊上来回踱步几圈,又晃进厨房喝口水,再溜进回廊时,倏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翻来覆去的连绵声响。 循着动静摸到武士先生留宿的客房门口,松阳的确犹豫了几秒,才把拉门推开,看见原本躺在被褥里的武士先生不知为何把身体紧紧蜷缩起来不断地剧烈发抖,着实像被可怕的梦魇所困扰。 自家二弟子幼年也时常被噩梦缠身,她当然了解其中的痛苦,赶紧上前查看对方的状况。 刚靠近床褥蹲下来,大汗淋漓的银发男人猛地睁开眼。 那双撞进她眼里的苍红瞳眸在黑夜里仿佛燃烧着惊涛骇浪的火焰。 松阳被他盯得怔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就被对方拉入热乎乎的怀抱里,膝盖也扑通砸到人家腿上。 ——是很熟悉又让人安心的怀抱呢。 ……虽然有点痛。 圈住她腰间的手臂紧得像是害怕她消失,落在她耳边的吐息又重又热,还夹杂着不明缘由的低哑泣音。 “阿银以为……以为又是做梦才……” 松阳听得有点懵,手贴在人家胸口迟疑了好一阵,才试探性地伸一只手揽住武士先生的脖颈,另一只手轻柔地拍他后背,柔声细语道。 “听说噩梦都是与现实相反的呢,武士先生的噩梦已经醒来啦,不会再难过了喔。” 抱着她的男人肩膀一僵,或许是意识到认错人,箍着她的力道陡然松懈,但似乎并没有放开的意思,还环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肩膀上闷闷地出声。 “大半夜的为什么不好好睡觉?跑来夜袭陌生男人的房间跟人家搂搂抱抱,还不放手啦。” 松阳被他毛绒的卷发蹭得脸颊发痒,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一下,发现他还把双手交握在她背后,困惑道。 “可是武士先生并没有松手呀?” 话说回来,不是武士先生主动来抱她的吗? “……” 从她腰间撤开的手臂收得慢腾腾的,仿若极为不情不愿,压在她肩上的天然卷脑袋也挪开了,往旁边一扭,语气有点怏怏不乐。 “还赖在阿银腿上干嘛。” 松阳活动了下僵硬的腿,撑着地板起身,往被褥边的榻榻米地板上并腿坐下,偷摸摸揉自己有点发酸的膝盖。 武士先生的名字里有“银”字呢,她想。 “武士先生的名字……是叫银时吗?” 听见问题的银发男人看上去很意外地颤抖了一下,把脑袋扭回来,用那双同样也在微微颤抖的红眸看她。 声音也在压抑不住的颤抖。 “松阳你……想起来了呢?” “想起来?” 想起来什么? 对上她略带迷茫的视线,男人眼里的光隐约又熄灭了,没精打采地垂下脑袋,哑着嗓子问。 “……你从哪听到这个名字的。” “好像是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脑子里的呢……” 大概是因为自家弟子叫金时,所以会想到银时这个名字吧,她如此推测道。 男人绷直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扯了扯,似是嘲讽一笑后就抿紧唇,任凭松阳如何锲而不舍地追问他都不开口。 松阳也就默认这是他的名字,尝试唤他“银时先生”,他不反驳也不应声,背对着她往被褥上一躺,假模假样地表演觉睡不搭理人。 连唤他几声没有回应,松阳听他混乱的呼吸频率就知道他并没睡着,在一室沉默里思考着是不是有打扰到人家,正想起身,男人蹭地翻身起来,盘起腿摆好坐姿,拿懒洋洋的死鱼眼瞅她。 “所以,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 松阳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察觉到他是在很认真地问自己后,为难地皱了皱鼻子。 虽然是不适合跟弟子们聊起的话题,但用来当作和萍水相逢的银时先生之间闲聊的话题,似乎也有些奇怪。 她端着下巴叹气,用眼角余光瞥银时先生的神色,和他那张同自家弟子一样带着痞气的帅脸,想了又想,委婉道。 “银时先生……有遇见过感情问题吗?” “哼,谁知道呢。” 对方嘴上回答得模棱两可,神情却带着几分低落,显然不是无所触动。 但他并没有深入探讨自己的打算,又把问题抛回给松阳。 “所以是为了感情问题?” 话题打开,她也就不再有所顾虑,诚实地点头。 “老实讲很头痛……两个非常重要的弟子,突然跑来对我说出好像少女漫画里面男主角告白的台词,看起来也不像在开玩笑或者排演话剧——” “两个?” 银发男人沉着脸打断她。 “还有一个是谁?” 松阳惊讶地眨眼睛,被他如临大敌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银时先生关注的重点好特别——说起来为什么会问还有一个是谁? “银时先生是认识胧或者金时吗?” 对方好似卡了壳,神情在极为复杂丰富的情绪里飞速转换,时而狰狞时而脸抽筋,良久才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咧开嘴露出阴森森的微笑。 “松阳,你先告诉我,那个死——胧先生是怎么跟你告白的?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摸不该摸的地方?” 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反复握拳又松力,看着像要往谁脸上来一拳头,眼睛在自己被头发掩住的脖颈间和斜领衣襟间扫来扫去,另一只手搁在腿上蠢蠢欲动,好似要向她伸过来,又强忍着收了回去。 “很难开口?那家伙真的做了什么还是?没关系,一五一十告诉阿银,阿银会心平气和的听你说完。” 那个……听见银时先生捏紧拳头的嘎嘣声了喔。 松阳大致理解他那些做什么摸什么的意思,直截了当地摇头,解释说。 “胧才不是那种人呢,他只是非常普通地问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吗’,就跟每天问我想吃什么的时候那样淡定,我都被他吓呆了……” ——被胧这句教科书式告白例句砸到脑门上时,松阳的确一下子停止了思考。 啊……在百音小姐的漫画里看到过类似的剧情呢,接下来是怎么发展的来着? 她应该是回忆到两眼放空了,她家大弟子望着她无奈地笑,神情温柔得不像话,平日古井无波的语气这会儿也是温柔的,声音极低。 “老师慢慢考虑就好……我会等着老师的答案。” 二弟子意义不明的问话还没想明白,大弟子又来一发直球,松阳往常的从容几乎维持不住,十分鸵鸟的往房间里一钻,顶着虚看智障的目光在角落里打坐了一下午,也还没理清脑子里混乱不堪的思绪。 人类那些温暖的情感对她来说太过于遥远,也太过于难懂,她尚且连老师这个身份都做得不够好,更别提要去理解她从未拥有过的部分。 “我甚至都不明白,胧到底怀着怎样的想法问我这个问题……到底是把对老师的情感弄混了,还是因为不太接触到其他人所以产生了错觉……到底该怎样回应才不会伤害到他——啊……抱歉,自己一个人念叨了大半天,是不是有点吵?” 平日里最常听她长篇大论的就是那帮弟子们,今天却反常地和初次见面的银时先生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也不晓得人家会不会嫌烦。 “拿自己的心事来打扰银时先生果然还是有点——” “另一个呢?” 银发男人皱着眉头看她。松阳顿了几秒,回忆道。 “金时就只是问我他作为结婚对象的话怎么样……听上去像开玩笑,他也说是随口问问,可神情并不是那么回事,那孩子认真的时候我很了解,越是这样越——” “停停停,这一段阿银知道,其他的呢?” “其他的?” 松阳歪头不解。银时先生颇为烦躁地抓乱满头天然卷,眼睛闪闪躲躲避开她,像陷入某种紧张焦灼的心态里,坐立不安地扭动身体,嘴里含糊不清。 “阿银是说,嗯,那个……就是,那个啦,你对那家伙怎么看?” “怎么看是指——” “就是那个啦,不是说结婚对象吗,说说你到底怎么看那家伙呗,对他什么想法,什么情感,说给阿银听听。” “这些的话……” 松阳被他问得发愣,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与自家二弟子相遇到如今的记忆,挑挑拣拣地讲。 “金时他……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在战场上窜来窜去的小鬼喔,小小的一只,头发卷卷的,眼睛发光。我当时就想,我这样的人,说不定还能在那孩子身上看见希望。” ——怪物原来也可以变成人类的希望。 “之后……带着他到处走,跑到离江户超级远的萩城住下来——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教武术的私塾老师唷,金时他是最厉害的一个,虽然还是打不赢我,但我一直都相信,总有一天他可以打败我,到那时候……” 那时候,这份身为怪物的罪业亦能以死赎罪。 ……自己有过这么不负责任的想法呢。 “再之后……有好多不太开心的事,就不对银时先生说啦,总之呢,一切都过去了,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还能陪在弟子们身边,做梦都没想过能有这一天。” ……更没想过一个个的跑来给自己告白啦。 “银时成长了很可靠的大人呢。” 男人抿了抿唇。松阳并未觉察,继续说下去。 “他有了很多信赖他的朋友,能和大家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像和我约定的那样,努力地保护着身边的人,银时他……真的做的很棒,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孩子,一定会被爱着幸福地活下去,至于我……” 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有微微苦涩的、难以言明的情绪郁结着,一时搅得心潮起伏不定,连鼻尖都有点发酸。 她极小声地抽了下鼻子。银发男人似是怔楞住,又猛地反应过来,胳膊一伸又把她揽进怀里。 头发被轻柔而缓慢地抚摸着。松阳扎在人家怀里有点不好意思,想抬头,又被他不轻不重地按回去。 “都快哭鼻子了,不许给阿银逞能。” 松阳后知后觉到自己眼眶确实有点湿润,震惊了半晌,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种话题上变得软弱起来。 “可能是……我不太懂被爱是什么感觉吧。我也不知道爱人是怎么样。” 自己的声音被笼在人家臂弯里听起来涩涩的。 “照着自己的想法去爱人的时候,会不断地做错,让珍视的人难过……很差劲呢,这样的我还老是信誓旦旦地告诉弟子们何为勇气和信念,结果自己做得一团糟。” ——爱情这样沉重的情感,要怎样去回应才不会又稀里糊涂地做错呢? “或许也没能力回应他们的期待——” “回应个——屁啊!” 出人意料爆粗口的银时先生握着她的肩膀,让自己抬头直视他的红眼睛,满脸意义不明的气愤,语气也莫名激动。 “松阳你啊,给阿银去毫不留情地拒绝掉,一个都不要理会,再有谁来——” “再有……?” “那种事不重要!总之,不要被我们——啊不,他们困扰,不要勉强自己去接受或者适应,没有人规定被爱就一定要去回应,对象是阿银也不例外,你这家伙,只要考虑自己的想法就好——算了,说这些也没啥用。” 松阳听得一愣一愣的,尽管不太明白对方义愤填膺的理由,还是认认真真地点头表示自己有听进去。 也不晓得银时先生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他又开始重复烦躁地抓乱满头天然卷的动作,只是这一次双眼并未躲避她,红眸里闪着异常坚定的光芒。 “你只要像这样,笑笑的,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就够了,其余的通通交给阿银,无论发生什么事,阿银都会护着你,要知道……” 松阳怔怔地望着他。 头顶传来掌心温热的触感,男人凝视着她的眼神极为珍惜和专注,红眸里甚至能看见自己仰着头的模样。 “阿银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心跳的节奏突如其来地漏掉一拍。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好啦阿银该去夺回身份了,过程略,总之下章记忆回归正常,咳咳,等到高杉回来……(远目) 第86章 朦朦胧胧的心意才算是甜蜜的初恋啊 “请务必答应我一生的请求!!” 真选组组长近藤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士下座姿势伏在放着茶水的矮桌前。 ——据他所说,前几日他在志村家的天花板里进行痴汉(划掉)探查活动时,无意中发现他心爱的阿妙小姐正在给陌生的男性写信,落笔时脸颊还带着羞涩的红晕。 “阿妙小姐莫非有了心上人吗——不!我无法接受除我以外的男人出现在阿妙小姐的脑海中!请万事屋的诸位务必替我查清真相!” 近藤轰地把额头砸在道馆的地毯上,力道重得让坐在角落里偷看少女漫画的松阳都为之侧目。 近来歌舞伎町步入最炎热的时节,她家二弟子干脆把万事屋的工作搬来道馆,领着两个未成年员工窝在有空调的房间吹着风舒舒服服地接工作,就差没顺带长住下来。 胧一大早就出门去办事,虚被神威带出门闲逛,道馆里只有松阳跟万事屋的一大两小,外加一只流宽面条泪的真选组组长。 “从头到脚都透露着成年人世界的肮脏和无耻的委托阿鲁。” 未成年之一神乐嫌弃地往后退,唯恐被对面的猩猩散发出的猥琐气息所污染。 “……我说,近藤先生,我可以帮家姐告你侵犯公民隐私权的对吧???” 喂喂喂大东京的警察组长要带头犯罪到什么时候啊!! “陷入发情期的家伙们不论什么季节都很亢奋啊。那么,这个委托——” 银时懒懒散散地晃着腿,抬手往眼神鄙夷的未成年之二新八脸上一指,信誓旦旦地拍胸口。 “就由我们可靠的新吧唧接下来了!” “哎咦咦咦咦——!!” 不,等等,为什么是我啊,先不吐槽这种跨社挪用其他作品的句式,我一定会被家姐杀掉的啊啊啊啊啊—— “拜托你了!新八老弟!” 唯独不想被你这变态跟踪狂的屁毛猩猩组长用信赖的表情拍肩膀啊!! 银时挥挥手把新八招过来,小声跟他嘀咕。 “这只猩猩的智商不怎么高,但是出得起钱,看在委托费用的份上给阿银装出点样子来,把钱榨干掉再随便糊弄下就完事。” 讲得好像委托费用会分给我一样啦!新八内心怒吼。 “那个,我好像听见了猩猩什么的——” “是错觉哦。总之,这位猩猩先生就交给新吧唧负责。” “这次连掩饰都不掩饰了喂!” ——松阳听他们吵吵闹闹了半晌,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把包着诗集封皮的少女漫画收进坐垫底下,好奇地开口。 “近藤先生……是喜欢阿妙小姐吗?” 进门来就直冲着委托的近藤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长发师长,他怔楞一下,摸着后脑勺爽朗地承认。 “没错哦!我的终生目标就是要把阿妙小姐娶回家!” “这辈子我觉得没可能啦。”新八凉凉的泼冷水并未打消近藤的雄心壮志。 他把胸口一拍,笑容颇有男子气概。“我相信阿妙小姐终有一天会被我的坚持所打动的!” “这样的话,我想近藤先生亲自去问阿妙小姐比较好喔。” 松阳回忆着从百音小姐那里借来的这本新漫画的内容,提议道。 “恋爱的事情上,亲历而为的诚意不是很重要的吗?自己去确认,然后把心意传达给对方,或许更有效果呢。” “这么说……十分有道理啊!” 真选组组长猩猩(划掉)近藤一脸恍然大悟,感激地朝松阳道声谢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看上去大概想要立刻飞到阿妙面前问清楚。 ……总觉得会被家姐一拳打出去变成天上的星星呢,新八默默吐槽。 虽然失去一个报酬可观(更可能为零)的委托,银时倒也没多失望,习以为常地靠到松阳身边,唇角一勾带点坏笑,顶着两个未成年人鄙视的目光伸手揽住人肩膀。 “阿银家的老师教书育人的业务范围什么时候还包括恋爱咨询了?” 明明不久之前还烦恼到跑来和他这个“陌生人”诉苦。 说来也是件挺棘手的事件,被源外老头胡乱捣鼓的机器人替换掉身份什么的,好在最后还是凭借他的聪明才智渡过难关。 虽然因祸得福,听到了这个对恋爱一窍不通的家伙心里真正的想法,也明白了她到底有多么迷茫,就不愿再拿自己那点无足轻重的心思让她为难。 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银时颇具乐观精神的想。 这个笨拙的家伙啊,只要在他身边无忧无虑地展露笑颜就够了。 ——松阳在被他的手触碰到肩膀时忍不住一僵,勉强维持着面上的淡然,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不去看银发男人挨得极近的脸。 “作为老师,当然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问题啦,也该涉猎一些才是。” 她边平静地解释着,边把藏在垫子下面的漫画往深处推,心里多少有点说不出的窘迫。 记忆在不久前受到奇怪事件的影响,不仅把银时当作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毫无所觉地对他倾诉了过于少女的心事—— 虽然被自家弟子看见丢脸的样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对方还兼顾着向她告白的对象之一的身份,怎么都有些微妙。 就算说要毫不留情地拒绝掉—— 心脏跳动的时候,好像会被莫名的情绪干扰,从而产生没由来的悸动与无措。 ——少女漫画里管这种心情叫做“喜欢”。 心中诞生出喜欢上谁的情感了吗? “松阳你该不会……” 银时眯起眼睛打量她略微不自在的笑容和游离的眼神,坏坏地继续往人面前凑,把距离缩短得近乎鼻尖抵鼻尖的程度。 “背着阿银偷偷看少女漫画什么的吧?” 松阳推不走他的脑袋,面上笑容都快挂不住,垂着眼睑躲避他灼灼的烤到脸颊发烫的视线。 “没有啦,银时不许学坏取笑老师喔。” 从指尖涌进心口的热气在全身流淌得太快,连空调的冷风都没法带走这突来的升温。 ……果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银时的确是习惯性地揶揄自家老师几句,这下额头贴额头的见到她面上红红的,躲躲闪闪的淡绿眼眸里泛起点盈盈水光的可爱样子,自己也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啊咧咧——是开玩笑吗?还是昨天的梦还没醒——这家伙脸红了欸!这个迟钝到被单箭头插满一身还面不改色的撩拨别人的家伙脸上那两团红晕是实打实的存在吧! 等等等等是在对阿银脸红吗?真的不是睡糊涂的错觉吧?阿银要得意忘形了哦!真的真的要更进一步了哦! 围观的两位未成年人眼看某个面色冷厉的灰发男人自院子里越走越近,努力发出动静超大的咳嗽声,丝毫没能唤醒沉浸于狂喜中的银发男人。 真男人就不能错过这种触手可及的机会! 银时心一横,瞄准自家老师淡红的带着水汽的唇瓣就要直截了当地亲上去—— 刚踏进屋子的胧抬眼就看到这一幕,脸色一下子垮掉,拼命忍住想一刀了断胆大包天师弟的冲动,刺啦拽紧银时后脑勺的卷毛把人扔出去,又厌恶地甩掉指间残留的卷曲发丝,这才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地将还没回过神正处于状况外的松阳打横抱起。 “一直坐在这里腿会发酸的,我带老师回房间休息吧。” “咦——银时怎么……” 猝不及防的身体腾空,松阳条件反射收回跟随着自家银发弟子的视线,下意识搂住胧的脖颈,自然而然撞上他毫不掩饰情意的灰眸,瞳孔微微一颤。 ——在歌舞伎町的大家记忆都恢复正常之后,与银时那场推心置腹的夜谈让她反复思考了很久,才决定把自己的想法也传达给胧。 “我……胧是知道的,我在恋爱的问题上完全一窍不通。” 她其实有些害怕看见胧失望的神情,但仍是强迫自己去直视对方幽深的灰眸,不疾不徐地讲着。 “胧的心情……我已经明白了,但是我却理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也不想随随便便不负责任的答应或者拒绝,现在的我还没办法以同等的心情回应胧……” 她越说越沮丧,想着无法给予对方期待的答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实在不是个合格的老师——” 灰发男人陡然将她拥入怀中。 她整个人都被对方珍惜地圈进臂弯里,脸紧贴着他温热的胸口,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声,自己的心跳也好像混乱了起来。 男人落在她发间的气息轻柔而又温暖,声音一如既往是温柔到快要化开。 “老师不用回应我任何心情,只要记得我会一直深爱着老师就好。我不需要老师为难自己,也不需要老师逼迫自己去理解这些情感,只要能待在老师身边,我就心满意足。” ——而正如那一日所言,胧便再也不提告白的事情,依旧如平日那般悉心照顾她。 往常松阳尚且还没接受到自家大弟子眼中的情感,如今她终于察觉出,原来曾经习以为常的亲密举动里全都满溢着显而易见的爱意。 ……过去的她真的是迟钝到没眼看的境界了。 还没散下去的热度好像又在脑袋里烧起来,由心底感到无所适从。 松阳颇不自在地在胧怀里挣扎了一下,轻声道。 “胧,放我下来也没关系的……” 她略微泛红的脸颊一目了然。 意识到松阳居然在害羞后,胧一时也愣住,耳根不自觉涌上红潮。 老师以前……从来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亲密而不好意思的…… 热流仿若从怀抱着温热身体的手臂里涌进心底,让他整个人都被烫得发颤,强装镇定地抱着自家脸皮薄的老师从某个刚爬进室内的银发男人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边结结巴巴地出言安抚她。 “我……我想为老师做些什么,老师……老师无需过多在意。” 老师或许也对他有所动摇呢,他想。 万事屋的两个未成年人早就见怪不怪,面不改色地目送灰发男人怀抱温香软玉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自家不争气的老板摇头。 出手的速度上简直完败啦! 瘫在地毯上的银发男人撅着屁股一动不动,揪住地毯长绒毛的手指似乎在冒青筋。 “银桑?你没事吧?” “银酱被打击到死掉了阿鲁~” 他们家老板毛乎乎的天然卷脑袋上面好像在冒烟—— “……阿银好得很,屁事没有。” 只是脸红到快要爆炸的银发男人闷闷地出声,又把滚烫的脑袋往地毯里埋了一截。 露出那种可爱到让人想犯罪的表情未免太犯规了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总之……就这样,下一章该高高上场了 近藤这段其实是为了暗示尾美一还好好地在进行宇宙旅游啦,咳咳。 第87章 恋爱的酸甜苦辣都要尝一遍 傍晚,桂踏着还没落下的余晖例行前来造访道馆,顺便给松阳带来一个好消息。 “我在内阁办公厅看见高杉了哦,问他什么时候过来,他说把事情办完就来看望老师。” “晋助回来了?” 听到消息的松阳当然是眉眼含笑的,又隐隐约约松了口气。 夹在两个弟子中间乱成一团的思绪着实让她不知所措,说到底也没办法拿过去看待弟子的平常心态去看待他们的一举一动。 对弟子的感情,与对恋人的爱意,其中的界限与差异究竟在哪里,她始终处于懵懂茫然的状态,也就更加不知道怎么面对弟子们毫无保留的情感。 虽然是很鸵鸟的心态,但至少晋助在这边,和他在一起多少能有喘口气放松一些的时间。 “不晓得那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吓了一跳——说起来也快到晚饭的时间啦。” 桂还穿着上班的正装,正热得满头大汗,他跑进厨房猛灌一大口冰茶缓过劲,惊讶地发现两个常驻道馆的师兄都不见人影。 “咦——大师兄和银时同学都不在,好意外的说。” 跟着桂一起进来的信女敏锐地注意到自家老师闻言略微波动的情绪,微微眯起红眸,扫一眼空荡荡的室内,探究性地问道。 “老师今天是一个人在道馆吗?” 最近内阁官员位置发生变动,她所带领的见回组也受到影响,需要加班加点处理各种琐碎杂事,有些日子没能来道馆。 上次来还是跟夜兔族的兄妹用口粮当赌注的那天,隔了半个月再过来,老师还是那个对她笑容嫣然的老师,却不知怎的一听见那两位师兄的名字就涌出娇柔的少女感来—— 话说回来,其实她家老师从成为人类的时间上来算,说不定还真的只是个感情纯粹到如同一张白纸的少女欸。 “银时下午有委托,所以领着新八君跟神乐出去了喔,胧的话,我拜托他帮我买些东西,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啦。” 松阳回答她疑问时的语气平静且淡然,答完后还关切地询问他们晚上想吃些什么,问完便进了厨房,乍一看并无端倪。 莫非是多心……? 信女习惯性往自己平常最舒服的坐垫上一坐,刚把全身重量压下去就发觉坐垫底下有什么四四方方的坚硬触感,顺手抽出坐垫下压着的书翻了翻,瞳孔一缩。 不对,确实有古怪! “我不在的这些天……” 松阳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的食材,就见自家小弟子端着矮凳蹑手蹑脚地溜进来,还郑重其事地锁上门,随后在她身边规矩地坐下,一副打算促膝长谈的模样。 “老师有没有什么感到烦恼不知道如何解决的问题呢?和我聊聊会不会比较好呢?” “欸?突然……” 松阳被问得一愣,瞧见信女夹在胳膊底下的那本裹着诗集封面的书册,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忘、忘记收起来了! 信女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依旧是语重心长而又耐心地发问。 “不论与人相处的问题,还是感到困扰的问题,或者是恋爱的问题,不是都需要找人倾诉才能更好的解决吗?” 话说她这么问是不是太直白了…… 她家老师似乎被她吓得脑门上的呆毛都支棱起来,白皙的脸也略微发热,轻抿着唇眼神不自在的乱瞟,声音也支支吾吾的,十足一个陷入恋爱困境的少女。 “唔……是有一点烦恼的问题……跟与人相处……有一点关系……可能……也算恋爱什么的……总之,总之……” “老师慢慢地讲,不要着急。” “我……我在思考,漫画里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信女心里警钟敲响,面上还是端着心平气和的,意有所指地询问。 “老师在看见那个人的时候,有什么感受呢?” “感受?唔……心跳会有点不太一样……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靠过来的话会浑身僵硬……什么的——所以说没有什么人啦只是在思考漫画里的情节……”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毫无疑问是情窦初开的表现啊!!! “嗯嗯,漫画里的情节。”信女复读机般点头,尝试进一步引导自家老师把心事展开。 “是我也认识的人吗?” “是——等等,所以说只是漫画情节啦。” “嗯嗯,漫画。……是经常出现在老师身边的哪位师兄吗。” “嗯——欸?真的,真的只是漫画情节啦。”声音越来越低。 “嗯嗯,是漫画。” 范围缩小到这一步,离具体的对象就差一步之遥,信女暗自为自己鼓劲,决心一鼓作气追问下去。 “所以是胧师兄还是银时师兄——” 厨房的拉门被人从外面呼地推到底。 “晋助?” 信女止住话头,顺着自家老师带着喜悦神情所注视的方向回头望,就见一身紫金和服的男人出现在拉开的门后面。 松阳欢喜地唤了久未见面的弟子一声,放下手里的食材,快步走过去想把人迎进来。 坐在矮凳上的信女还在懊恼被打断的话题,粗略瞥了高杉一眼,陡然浑身一炸,本能性跳到自家老师身边,摆出警惕的态度。 大概是因为回廊的顶光不偏不倚打在身后,紫发男人正巧站在一大片背光的阴影里,面部亦笼罩于昏暗的光线之后,显得他神情有点森冷的寒意,碧绿的独眸更是暗到几乎漆黑。 他并未及时回应松阳这一声呼唤,唇线微绷着,涌着漆黑的碧绿瞳眸垂下来,丝丝缕缕溢出的狂气让他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可怖。 松阳倒是没想那么多,径直走到自家弟子跟前,把人拉进光线明亮的室内,轻声软语地关心他。 “晋助已经忙完了吗?是不是很疲倦呢?喝点水润润喉咙吧。” 当对方置身于暖黄的灯光下,周身令人生寒的阴沉便褪去了,碧绿独眸里的漆黑也消散的一干二净,让信女几乎以为方才的毛骨悚然感不过是个错觉。 “老师。” 男人沙哑的音色带着几分缱绻的眷恋。 他接过松阳递来的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把茶杯放下来,唇角勾起点温柔的笑意,那眷恋的缱绻气息便于他唇齿间柔柔地绽开。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也没什么要做的啦,剩下的待会等胧回来我和他一起处理就好。” 好不容易身边都是能让自己放轻松的弟子们,松阳这会儿心情极好,把那点被小弟子套出心事的窘迫给扔到一边,一手拉住高杉,一手拉住信女带着他们俩往外走。 “见到小太郎了吗?他应该也在客厅里呢,快去凉快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吧。” 高杉浅笑着回应几句,任由松阳将他按在矮桌边落座,视线跟随着在他身边坐下的浅发师长,眼神一如既往的专注而柔软,看不出半分异样。 桂坐在另一边闹腾腾地抱怨他的□□辛酸,信女撑着脸颊边心不在焉地应和几声,边不露声色的打量高杉。 ……这家伙,果然是听见了她跟老师的对话没能控制住情绪吧。 对信女而言,名义上的四师兄高杉晋助的确没能给她留下可信赖的好印象,她也暗自庆幸自家老师动心的对象不是这个危险而麻烦的男人。 ——说真的,老师动心的对象到底是谁啊? 她带着这个疑问观察了半晌,从两个缺席的白毛师兄一前一后回来,到饭桌上布好饭菜,再到晚饭结束,大师兄去厨房里收拾碗具,某个银发天然卷师兄照例花言巧语地诱拐她家老师出门散步,才终于寻找到了突破口。 真相莫非是—— “抱歉啦,下次再陪银时散步好不好?” 松阳嗖地退后几步,避开银时想要揽她肩膀的手,顶着他狐疑的目光佯装平静地解释。 “唔……今天约好了要继续跟晋助学习三味线呢。” 知道松阳一贯对不常露面的高杉更上心,银时也没多失望,习以为常地嘀咕两句“松阳你就是喜欢那家伙嫌弃阿银烦啦。”摆出闹脾气的别扭脸。 反正松阳很快会来笑眯眯地戳他脸蛋,说几句软乎乎的话来哄他—— 啊咧???这令人难堪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喂喂喂这家伙该不会已经厌烦掉跟阿银开玩笑了吧!! 银时忙不迭地把脑袋扭回来,倏地愣住。 他家老师轻轻咬着下唇拿略微无措的眼神悄悄瞥他,见他回过头来又飞快地移开眼睛,唇角的笑容带了点局促和不安,声音软得甚至能听出委屈的奶音。 “没有嫌弃银时……的确是先和晋助约好了呀……” 银时脑袋轰地炸开。 这是什么绝世可爱的表情啊!!! 这,这种时候应该产生沉重的罪恶感才对吧!可恶啊为什么阿银觉得某个地方开始硬邦邦—— 扑通一声,脑门冒烟的银发男人又被一脚踹出门外。 高杉收腿的动作很优雅,眼角聚着一点敛不去的冷然,在松阳有点茫然地看过来时,低声解释道。 “只是觉得他闹得太过分。” “其实也……” 松阳下意识地想辩解两句,又发觉自己的举动有些反常。 弟子们向来都是打打闹闹的,明明是司空见惯的日常,她也没有插手的必要。 话在嘴边滑了一圈,生硬地转了话头。 “总之,晋助先去房间里等我一下,我去书房取三味线。” “好的,老师。” 高杉将思虑藏进眼底,温声回复着。 ——老师为什么会向那家伙露出那样羞涩而甜美的表情呢? 老师……当然不会对那家伙动心,对吧? 在松阳看不见的角度,男人瞳孔里重新翻涌起深不见底的墨色。 作者有话要说:单线cp可能性不太大了……总之…… 第88章 情敌的先后顺序很重要 ——时间是鬼兵队的舰船离开歌舞伎町的那一晚。 “说起来……” 万齐把整理好的报告放下,半开玩笑地感叹了一句。 “晋助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啊。” 这大概是鬼兵队的舰船最后一次再长途跋涉地前往遥远冰冷的宇宙。 一旦把流窜于各个星球最后的春雨残党清理透彻,按照同现内阁大臣的协议,将会接纳鬼兵队于地球的势力进入内阁,往后鬼兵队的发展重心也会回到这颗他们赖以生存的星球上。 原本的交换条件其实并没有这么麻烦,可惜因某些理由作废,他们的总督想必也不会再把那个与他老师一模一样的孩子交出去,万齐也就只能匆忙结束闲适的休假,又踏上归期不定的旅途。 ——毕竟名为高杉晋助这个男人只会为他的老师而活着。 作为最早被高杉招揽的现任鬼兵队成员,万齐早就看清楚这一点,因而也更意外于他会尽心尽力地替作为仇敌兼对手的前奈落首领治好身体,并且放任对方留在他老师身边。 “担心什么?” 高杉倚在窗边,手执着烟杆慵懒地吐一口烟雾,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万齐耸耸肩,说。“再怎么讲,那也是前奈落的首领。” 的确对那段惨烈的过往略有耳闻,但万齐终究还是很难想象出那位与曾经他们数次交锋的杀手首领如今温顺地随侍于旋律温和的浅发师长身边的样子。 “就这么把他放在变成普通人类的松阳前辈身边真的没问题吗?那可是实打实犯下过罪行的男人哦。” 等咱们回来的时间足够对方把你家老师骗去结婚了吧,万齐心想。 漫长的征战与厮杀早已落幕,或许是因为心中的空洞被温暖的春色填满,鬼兵队总督不再如昔日那样浑身肃杀戾气,听着万齐略带揶揄的言语也只是略微挑眉,冷静道。 “野狗被拔掉獠牙,也能成为合格的家犬。” 还真是毫不客气的形容。万齐支着下巴回想隔壁第七师团副团长大把掉落的头发,墨镜下的眼睛微眯起。 比起有过前科的奈落首领,晋助似乎更忌惮身为旧日同窗兼战友的万事屋老板坂田银时,不仅联合对手之一的前奈落首领牵制对方的行动,甚至同意让第七师团的熊孩子师团长留在地球骚扰他脾气顶好的老师。 万齐曾与坂田银时交手过,又或多或少清楚一些被历史封存的真相,大致也对这位万事屋老板有所认识,对方确实是个灵魂耀眼的男人,有情有义到几乎漠视了自身的需求,正因为如此,怎么看都应该是威胁性最小的对手。 ……说真的,晋助有必要担心到这一步吗? “稍微有点理解不能啊,单从对手的角度来说,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坂田银时的威胁比那位胧先生要小得多吧。” 面对万齐如此直白的疑问,高杉仅仅是意义不明地嗤笑一声,抛下一句“唯独不能是那家伙。”,丝毫没有解释的打算。 *** ——老师一定会、一视同仁地爱着作为弟子的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吧。 紫发男人在朦胧的檀香袅绕中,淡漠地垂下眼帘,碧绿的瞳孔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染着墨黑,像极了透不进光的深渊。 ——所以,唯独不能是坂田银时。 ——唯独,不能让那个家伙再往前多走一步。 ——唯独那家伙,会彻彻底底夺走那轮明月的光辉,使他好不容易明亮起来的世界又重归黑暗。 房间的拉门被推开,浅发师长抱着绣金线的布口袋出现在门后面,望着他的神情是熟悉到骨子里的温柔。 “啊,让晋助久等了,稍微耽搁了一下。” 半开的拉门又被推回底,那片逐渐涌进来的喧嚣便被隔绝在这一室美好的静谧之外,所眷恋的素白身影在视野中越靠越近,恰好停在了一步开外的距离。 ——仿佛一伸手,就能拥有这轮明月。 松阳在盘着腿端坐的紫发男人面前坐下,极为珍惜地放下布口袋,眉眼带笑。 “我期待了好久喔,终于等到晋助回来啦。” 虽然从书房过来的路上被不知为何满脸警惕的信女要求同行,松阳对自己三味线的技艺还算认知清晰,当然不想伤害自家小弟子的耳朵,好言好语地总算将人劝走。 也不晓得那孩子在紧张些什么,她想。 高杉瞧见她对待布口袋小心翼翼的样子,轻笑道。 “老师……看来真的很喜欢这个礼物呢。” “那是当然的呀,只要是晋助送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松阳笑眯眯地点头,轻柔地取出布口袋里的三味线,有一缕额发随着她的动作从她裹着素白衣衫的肩头滑落,又被她不经意地用细白的手指捋到耳后,便露出了白皙小巧的耳垂上那一抹盈盈的绿色。 ——像是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映着对面浅发师长笑语嫣然脸庞的那只碧绿独眸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高杉面上神情却还端着谦逊的模样,温和地笑着。 “老师还戴着我小时候送的耳环呢,明明都有些褪色了……我再给老师送一个更好的换下来吧。” 松阳听他这么说,条件反射地摸了下耳坠,也弯了眼角。 “没关系呀,因为是晋助的心意,所以想一直戴着。” 并不意外自家老师的回答,高杉勾了勾唇,抬手拿过松阳手中的三味线。 ——胸中仍旧有想要索求更多的、贪婪的野兽。 “我来手把手地教老师演奏吧。” “手把手是指……?” 松阳疑惑地抬头,见自家紫发的弟子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不疾不徐地要求自己坐到他身边去,虽说有些不明所以,还是依言照做。 “然后呢……?” ——松阳略微怔楞住。 高杉从背后拥住了她。 他穿着那身松垮垮的浴衣,因此大片的胸膛时常露着,在他往前倾倒靠上来时光裸的胸口便毫无阻碍地紧贴于后背,温热的气息隔着她身上轻薄的布料尽数涌进她身体里。 属于成年男性的温热身躯将她整个人完全纳入这个过于靠近的怀抱里。 因为坐姿的关系,男人盘着的腿也换成支起一条腿的姿势,曲起的那条腿隔着衣料若有似无地摩挲她后腰的皮肤。 松阳蹙着眉,不适地缩了缩肩膀。 以前被弟子们当成软乎乎的抱枕随意搂搂抱抱的从来不会往心里去,现在或许是心态发生了变化,总觉得被晋助碰到的地方都散发着滚烫的热度,稍微挣扎一下就会被烫到不敢动弹。 “……晋助、我、我不大习惯……” 高杉轻笑的声音里带点狭促,手臂慢悠悠地绕过对方腰肢,有意无意磨蹭她柔软的腰窝,直到怀里的人隐隐发颤才罢手。 “为了手把手教会老师……” 他轻柔地虚握起对方的手腕,边牵引着那只素白的手拨动三味线的弦,边气定神闲地把唇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耳语,让带着旖旎意味的吐息柔柔拂过对方泛红的耳廓。 沙哑的嗓音被压得极低。 “请老师把身体全部交给我——” 紧闭的拉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扯开,发出轰隆的巨响,几乎扯得掉下来的拉门摇摇晃晃地挂在滑动的滚轴上。 “高杉晋助你个混蛋!!!” 突然冲进房间里的银发男人脸上阴沉的凶光黑到发亮。 松阳:“???” ——银时满脸懵圈。 应自家小师妹的要求去听墙角,他起初还没当回事,料想高杉还没胆大到挑这种人都到齐的时机在道馆里下手。 道馆的房间隔音向来不错,他蹲在回廊里只能听出模模糊糊的声音,将就着听了半晌也没听出问题来,正要离开,耳朵里猝不及防地钻进“身体”,“交给我”之类的字眼,当下脑门一炸。 不是吧这家伙还真的敢啊??? 满脑子都被涌上来的凶火淹没,他当机立断破门而入,就想把自家傻乎乎的老师从居心不良的混蛋同窗手里解救出来。 我坂田银时今天就要替老师手刃不肖之徒—— 一句怒骂卡在喉咙里,银时脚步顿住,呼地泄□□。 什么啊,这不是在弹三味线吗,就说矮子男没胆子妄为到那一步——啊咧咧等等等等这又糟糕又黏糊糊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松阳迷茫地看着自家银发弟子不断变换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是怒气冲冲,一会儿又如释重负,一会儿又开始瞳孔发颤嘴唇发抖,真情实感地感到担忧。 “银时……你不舒服吗?脸在抽筋的样子……” 对弟子的在意胜过内心那点琢磨不清的情绪,她把三味线放下来,拍拍高杉的手背示意他放开来,好让自己去看看银时的情况,见对方一动未动,不解地唤了他一声。 “晋助?” *** ——圈住她的手臂松开了。 男人微微垂眸,冰冷的墨色在眼底氤氲开。 他看着松阳毫无察觉地从他怀里离开,起身奔向那个银发的男人,温言软语地安抚对方,又在与对方撞上眼神时瞳孔微颤,白皙的脸庞微泛起会刺痛他的艳丽红霞。 那双含笑的绿眸里盛着璀璨水光,纤长的羽睫轻轻闪烁着,眸光轻盈地落在对方面上,瞳眸里溢出连绵的缱绻情意来。 是漂亮的、无数次于梦中出现的美景。 ——是并未向他展露的甜美。 松阳好不容易才弄明白银时莫名闯进来的理由,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习惯性地拿手指戳他气鼓鼓的脸蛋。 “晋助好好地教我演奏三味线,居然被银时讲得乱七八糟的。” “那也用不着——” 想到高杉那个暧昧的抱法,银时憋着一口气总咽不下。 自家老师根本没有防备心,还以为她开了点窍,结果一遇到好久不见的弟子又掉线。 他阴森森地瞥了眼低垂着头的高杉,压低声音叮嘱松阳。 “给阿银离那家伙也远一点,至少一只手臂远的距离知道吗?” “什么呀——” 松阳无奈地弯了弯唇,一抬眼正撞上银时紧张兮兮的目光,不由愣了愣,匆忙移开视线。 都没有发现,银时什么时候又把脑袋凑到她跟前,怪不得感觉耳朵热乎乎的。 银时还在皱着眉头打量一言不发的高杉,看起来像是要留下来围观,松阳这会儿脸颊烫烫的,勉强挂着淡然的笑容,伸手推他出去。 “好啦好啦,银时不是吐槽我三味线弹得超级烂不愿意听吗?明明在舰船上一听见我学三味线就溜掉,所以快出去休息吧,不许再过来捣乱了喔。” “喂喂喂你是在嫌阿银碍事吗!可恶啦阿银才不管你!” 松阳给他讲得有点委屈,声音越发软下来。 “……都说不是了……银时老是乱讲奇怪的话……” 又、又来了、这个软绵绵的声线—— 背对着她的银发男人禁不住腰眼一酸,没出息地败下阵。 “……行行行知道了阿银出去,你安心学就是。” 送走吵吵闹闹的银发弟子,松阳把拉门卡进凹槽关上,绵长地吁了口气。这些日子她待在银时身边实在是浑身不自在,也让她无法静下心来理清心里的情绪。 她走回高杉对面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光顾着把银时赶走,都没理会晋助,难得晋助花时间教我……” 她家紫发弟子或许是等到犯困,反应也迟缓了一些,沉默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回应。 “没关系的,老师。” ——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让老师用那么甜美的表情注视着那家伙呢? 松阳刚拿起三味线,就听见高杉慢条斯理地开口。 “老师……和那家伙之间怎么了吗?” “嗯?” 胸口张牙舞爪的野兽暂且被压抑在滴水不漏的平静神情之下,又隐约探出头,阴影于眼底蔓延开。 “发觉老师很烦恼的样子,又正巧听见了老师和小师妹的谈话。” “啊……晋助听到了呀……” 接连被弟子们看穿心事,松阳窘迫到想掩面,为人师表的从容小小地裂开一条缝,辩解的语气莫名的没底。 “那个……真的只是跟信女讨论漫画的剧情所以才——” “他们俩向老师告白了?” “咦——晋助怎么——” “我知道了,老师在苦恼如何分清对弟子的爱意与对恋人的爱意,是吧?” 男人是笃定的口吻,似笑非笑地挑着眉。他的老师逐渐陷入动摇之中,眼神飘忽忽地乱瞟,微启唇欲言又止。 在老师还没有踏实朝那家伙靠近的步伐之前…… “我来教老师如何分辨吧。” ——陷阱在她脚下张开。 作者有话要说:cp不知道啊……就……还是大家快快乐乐吧,觉得高高无法接受现状,所以…… 第89章 爱意是混淆不明的心情 如何能让不谙尘事的皎白明月被人间的情爱所侵染呢? ——先将她染着薄红的唇吮吸得鲜艳湿软,舌尖亦吮吸到酥麻了,那双温柔似水的星眸想必会涌上朦胧的水光。 她纤长的羽睫会在湿润的水雾里盈盈地颤栗,眉心失神地微蹙,瞳孔的淡绿亦浅浅淡淡地涣散开,溢出动情的春水。 娇美的身躯在这流淌的春水中无力抵抗地瘫软着,软到还未筑起的防备已然溃不成军。 再将她素白的衣衫一层层褪下,吻上那白皙脆弱的脖颈,一路绵长地吻到圆润的肩头,随后褪至胸口,露出那片淡白的肌肤,用细密的吻留下绵延的红痕。 ——让这个温暖地包容世间万物却如月光般若即若离的人,情难自已地对自己敞开心防,便能一举攻下这颗难以动情的心。 *** 男人碧绿的独眸暗了几分,哑了嗓子轻笑。 “我来教老师如何分辨吧。” “晋助来教我……如何分辨?” 松阳迟疑地重复着这句话,还有些没回过神。 自家弟子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态度,弄得她这个毫无经验的老师着实好奇的不得了,还有点为不得不求助于弟子而感到难为情。 ……完全没发觉,晋助莫非很懂得人类的情爱吗?稍微有种输掉的感觉—— “……晋助要怎么教我?” 高杉略微挑眉,眼角勾起点引诱的笑意。 松阳还在眨着眼望他,视野倏然一片漆黑,是被对方温热的手掌覆盖于眼前。 “晋、晋助?” 陡然陷入黑暗,松阳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眼睛亦在男人手掌下飞快地闪烁着,羽睫翕动柔柔地挠刮着他掌心,勾着他心头一阵阵发痒。 “老师,先闭上眼睛,稍微抬起头来。” 男人的声音哑得像是口渴发涩,带点说不清的燥热意味。 松阳隐隐有微妙的不适感,又找不出缘由。对方掌心的温度并不高,却烫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只能依言阖眼,微扬起下颌,小声询问。 “然、然后呢?” 晋助到底要做什么? 男人眸色微暗。 面前的人明明紧张到用细白的手指揪住衣角,还乖乖巧巧地仰着头任他动作,信赖地等待着他继续进攻,毫无保留地向他打开了所有的防线。 ——老师是永远不会拒绝他的。 确信这一点,高杉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然后……” 他微微俯身,抬起另一只手拂过对方浅色的发丝,将人揽进怀里,随后不容置喙地吻住对方淡红的唇瓣。 “唔……!” 松阳在他怀抱里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唇边溢出的轻哼大致是无法抑制的反应,声音比平日的声线更加软绵,仅仅一声足以令他瞳孔止不住战栗,好一会儿才压抑住涌进后脑的冲动。 他不紧不慢地把人湿软的唇吮吸了一番,到那抹淡红被湿润的艳丽嫣红所取代,便察觉到到对方略微反应过来尝试推拒的力道。 高杉仿若未觉,又把怀抱收紧了些,心知自家老师不愿伤到他,便不顾对方抗拒的动作,将这个本打算浅尝辄止的吻变得更加激烈。 和初尝□□的温柔师长相比,高杉深知如何让怀里的人失去抵抗,他将拥住松阳肩头的手往下探进她后腰轻轻摩挲几下,让她身体禁不住酥软下来,又把舌尖顶入她僵硬的唇中迫使她微微启唇。 径直勾上对方无措且僵硬的舌尖,让唇舌滚烫地交缠了半晌,发出令她酸软的津津水声,再将她舌尖吮到又湿又软,高杉才缓口气停下来,拿开捂住对方双眼的手。 老师如他所愿被吻到身体瘫软,倚靠在他臂弯里迷蒙地半阖着眼,眼眸的淡绿尽是化成一片的水光,瞳孔里的光影明明灭灭地失了焦,又正在试图凝聚起挣扎的光芒。 她白皙的脸庞亦被红霞布满,重获自由的唇小口小口地发出甜美的低喘,唇角残留了点水渍,还湿润着的唇瓣依旧嫣红到艳丽。 ——这样的美景理应只为他展露。 高杉平静地看了一会儿,大致是认为她还没有回过神,又低下头来想继续同她接吻,便被松阳侧头避开了。 “晋、晋助,你……” 松阳这会儿还晕乎乎的,心跳的频率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她实在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不知所措,想迅速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又有些喘不上气,只能勉强躲避开,用发软的手臂去推阻对方俯首的意图。 虽然没能尽数理解人类的情感,但她也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师生正常的相处方式,身体被弟子吻到浑身发软的地步,对方留在自己唇舌间的滚烫温度仿佛还没散去。 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完全让高杉的异常举动打得措手不及,连质问的言语都断断续续。 “为什么要——这太超过了——” 晋助为什么——弟子会这样亲吻老师吗?师生之间也不大会亲密到这个程度—— 男人望着她时还是那副谦逊乖顺的得体模样,松开揽住她的那只手,边轻柔地替她拍打后背给她顺气,边心平气和地反问她。 “老师是不是觉得心跳得很快,呼吸有些困难呢?” “是这样,但是——” “老师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松阳轻喘了口气,微蹙起眉心回答他。 “晋助说要教我分辨……但是,这样也太过——” “老师先回答我,讨厌这个吻吗?” 高杉询问她的语气始终是慢条斯理的,却又轻而易举地截住她的话头,碧绿独眸里幽幽地透着暗光。 松阳怔了怔,一时之间失语。 心脏还在扑通乱跳,那阵失控的眩晕并没有全然消散,不用问她也知晓自己脸颊发烫,呼吸的节奏尽管恢复顺畅,胸口还是闷闷地躁动不平。 被人亲吻……是这样的感觉吗? 她垂下眼睑不去看自家紫发弟子的脸,抿着唇轻声作答。 “……没有讨厌。” 高杉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 老师一千年来都未曾经历过人类的情爱,自然不懂得何为情爱。 他则需要循序渐进、循循善诱地将老师带进自己的语言陷阱,让她无暇考虑更多的念头,只专注于顺着他的节奏往前走。 ——只要离这轮皎白的明月再近一些,便能将这份美好全部占为己有。 他刻意将声音放柔,略带引诱性地拉长尾音。 “老师……喜欢这个吻对吗?” 松阳又被问得一愣,绿眸略微颤了颤。她或许对高杉用心不良略有所觉,但仍是沉默了片刻,又低声细语地回答了他。 “也不能这么讲……” 晋助的问答太古怪了,她想。 无论如何,用亲吻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都委实有些过头—— “老师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呢?” “为什么是指……?” 松阳不解地抬眸。 男人眸色愈发暗下去,眼底游弋的黑云近乎蔓延他整个瞳孔,丝丝缕缕溢出少许黑色的气息,似乎要扑向面前这个一脸懵懂地看着他的人。 老师尚未分清对弟子的爱意与对恋人的爱意有何分别,又一无所知地触摸到边缘,只差迈出一步,就会走向另一个人身边。 ——幸好,在天平还没倾斜至倒塌前,他还来得及挽回这一切。 “为什么我会吻老师,老师又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吻,想知道答案吗?” 面前的师长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所以说不是喜欢啦。”,脸庞的红晕却还没散去。 即便心下明了对方面上的浮红仅仅是被他吻得难以呼吸的结果,但足以默认她对这个吻并无反感,也并未意识到他正在试图跨过她内心岌岌可危的防线。 高杉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 ——老师是、一视同仁地爱着他们。 这是他仅有的、也是最大的优势。 这份爱太过无欲无求,滋养着他血液中被灌满的黑色的欲念,日益生长贪婪流淌进五脏六腑,如同毒素般盘踞于胸口。 早已病入膏肓的自己对老师的渴求是无法停止的、永远没有尽头。 ——那么接下来、请走到我身边来吧,老师。 “看来老师对我……有对恋人的爱意呢。”紫发的弟子极为笃定地下了结论。 “……什、什么?” 松阳蓦然缩紧瞳孔。 还没从对银发弟子不明所以的心绪里抽身而出,又被崭新的惊雷在耳边嗡嗡炸开。 我—— 等等、我对晋助—— 是、是这样吗?是因为这样才会—— 从未涉及复杂情感的浅发师长近乎呆滞,大脑被爆炸的信息冲刷到思维全然宕机。 高杉看着她动摇到瞳眸剧烈颤动的模样,笑容里的志在必得愈发浓烈。 老师并不明白爱意本身就是容易混淆的情感,他们之间所谓师生的界限原本就随着时间的变迁和十年分隔而逐渐模糊不清,如今只需持续进攻,帮老师认定心中对自己的情感的确是对恋人的爱意,就能将这颗心中藏着的人替换成自己。 ——幸好还来得及让这颗情窦初开的心成为他的所有物。 “被爱恋的对象亲吻,理所当然会感到羞涩与沉醉,只因老师是像对待恋人一样爱着我的,毫无疑问会为被我亲吻而喜悦,所以并没有什么超过的地方。” 高杉还在不疾不徐地述说着,神情从容且淡然,吐露的词句清晰地敲打着她乱成一团的思绪,松阳整个人几乎惊慌到语无伦次起来。 “不、等等——可是、我、我究竟——” 她完全陷入六神无主之中。 我——我对晋助抱有的是这样的期待吗?人类所说的对恋人的爱意,是这种感受吗? 分明是抱着想要把所有幸福都给予对方的心情,是珍视到想用余生去宠溺的弟子,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 “毕竟,我一直都深深地爱着老师,像恋人一样无法自拔地爱着老师。” 男人猝不及防的告白宛如更大的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一步步瓦解她的防线,让她混乱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晋、晋助也—— 晋助居然也对她—— 松阳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所以。” ——到了该不动声色地收拢对方头顶上陷阱的时机。 “我和老师已经是相爱的恋人了呢。” 话音刚落下,他面前的人倏地没了踪影。 自以为稳赢局的高杉:“???” 作者有话要说:一秒银松跳高松——感情线就是过山车~ 高哥就是厉害,再玩下去真的一转攻势了所以—— 下章应该能结局了 第90章 就这样幸福下去的每一天 ——松阳离家出走了。 把道馆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都没见到他们老师的身影,大致猜想出点事情经过的信女气到抛弃了面瘫无口的人设(本来也没这个人设吧),就差没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高杉晋助,你这家伙够厉害的啊,明知道老师有多为难还来给老师施加压力,平日里对老师行为诱骗言语误导的,你以为老师是什么?是被你拿温水煮的青蛙吗??” 自知理亏的高杉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抄着手站在那儿听,全然处于状况外的胧后知后觉到自家老师瞒过他一个人跑去外面了,阴沉沉地出声。 “老师可能会去哪些地方?天色这么晚,必须要赶紧把老师找回来。”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信女怒火更甚,立刻把矛头转向他。 “还有你,整天摆出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架势,指望让老师愧疚到动摇是吧?枉我还以为能把老师托付给你!老师苦恼到只能逃跑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她骂到岔气,拍拍胸口缓过劲又指向刚踏进屋子里不明就里的银时。 “还有你,只会对老师动手动脚,占尽便宜,蹬鼻子上脸,给老师造成困扰你也逃不了干系!” 散个步回来就被自家小师妹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银时听了半晌也只听懂松阳一声不吭地离开道馆这件事,抓着头发满脸无辜地开口。 “那个啊,阿银也觉得这种时候先出去找人比较好吧,其他的事情缓缓再说——” “找人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信女红眸里燃起火焰,看上去想要拔刀将他们剁成肉酱。 “老师就是被你们逼迫到离家出走的!你们这帮家伙给我离她越远越好!桂师兄,我们去找!” 她砰地一声甩上玄关的大门,摇晃的门板差点砸到正打算跟上去的桂脸上。桂把门板推回去,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三个人,少见的郑重其事道。 “趁这个机会,你们也冷静一下吧,明知道老师能像这样陪在我们身边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还任性地向老师要求更多让她困扰得难以承受,你们也给我尊重下老师自己的心意啊,好好想想等老师回来之后该对她说些什么哦。” 老师大概,朦朦胧胧的,有那么一点对银时的喜欢吧,桂默默地想。 虽然如此,老师也没办法放着大师兄和高杉不管,正因为比起恋爱什么的,还有更重要不愿割舍的羁绊,才没办法做出等同于抛弃谁的选择。 说到底,这种难题就该直接扔给那三个家伙自己解决才对。 “总之老师不论和谁在一起都会成为合法□□呢——”桂捧着脸感叹。 院子里的信女怒气冲冲地一脚踹过来,桂直挺挺地飞出去砸穿了门板。 “你这家伙也给我滚进去闭门思过!” ——作为东京最大的警察组织见回组的组长,信女一声令下,见回组立即全员出动发起歌舞伎町大搜查,虽说信女再三强调这是秘密行动,但是大晚上的街上走来走去都是白色制服的警察,怎么看怎么醒目。 刚被搜过一遍的登势酒馆里的客人们各种议论纷纷,猫耳女招待凯瑟琳跟着听了几句,不以为然地吐槽。 “这帮可恶的混蛋警察,成天只知道浪费纳税人的血汗钱啊喵。” 老板娘登势被自家员工自恋爱以来改变的口癖恶心地止不住发寒。盛夏夜的空气多少还有些燥热,她点起一根烟,踱步到通往后门的走道,一推开门就看见阶梯上坐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登势小姐?” 听见动静转过来的那张脸在黑乎乎的环境里看不大清楚,但隐约能窥见对方浅色的头发跟柔和的面容,呼唤她的嗓音也颇为耳熟。 差点以为是哪来的小偷,登势定睛观察好一会儿,才辨认出对方的身份是万事屋老板银时的那位老师。 “……松阳?” 楼上天然卷的这位老师在万事屋暂住过一段时间,登势陆陆续续也关照过她几次,只是战争突发后就再也没和对方打过照面,后来听天然卷说是搬去了其他地方。 战争的内幕和登势这样兢兢业业的平民也没什么关系,虽然当年尘封的那段历史如今已被披露出来,但她始终很难把历史中被幕府抓走的那位命运凄苦的私塾老师和印象中那个待在银时身边温温柔柔的漂亮姑娘对上号。 倒不如说,很难想象出现任东京知事和传说中的那什么鬼兵队总督竟然都出自于对方门下,更难想象那个游手好闲的天然卷和这两人都是同窗旧友。 据天然卷说还有个和他老师住在一起的大师兄——登势也没见过,只是听他提过两句,似乎颇为忌惮对方。 近来这家伙把工作搬去他老师住的地方,登势也有好些日子没注意周围的事,乍一看见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自家酒馆后门,不免疑惑。 “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看看之前喂养过的猫还会不会过来呢。”松阳回答她的语气温和而从容。 “现在?” 登势越发狐疑起来。 听上去怎么都很微妙——话说回来,见回组组长据说也是她的学生之一?那帮见回组要找的人该不会就是—— 想起天然卷醉酒时吹嘘过的话,和酒馆里的客人聊天的内容,登势叹口气,伸手把人拉进光线明亮的室内。 “进来吧,那帮见回组应该不会再过来了,你就待到你想走的时候吧。” 松阳似乎被这份直言不讳给吓了一跳,和气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脑门上那根呆毛也耷拉下来。 “看来我真的不大擅长撒谎呢……” “有心事?” 登势让人坐在吧台前,又把好奇地凑上来的凯瑟琳打发走,给松阳调了杯没度数的果酒,见她蹙着眉垂下眼睑小口啜饮,出于职业习惯问了一句。 松阳缓慢地点头,看上去欲言又止,登势也就给她时间整理心绪,等到她字斟句酌地开口说话,陪她东拉西扯地闲聊几句题外话,总算听见对方步入正题。 “说起来,登势小姐当初是怎么判断自己想和辰五郎先生在一起的呢?” 听出松阳在苦恼感情问题,登势略微有点诧异,边感叹着天然卷大有长进知道主动出手,边宽慰她。 “感情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判断方式也因人而异,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觉,你对那家伙怎么想呢?” “我……”浅发师长轻抿着唇,神情犹豫。 “我没有接触过恋爱,所以不太明白……他说,我并不讨厌他的吻,是因为我对他同样抱有爱意,但我自己却想不通。” ……真看不出来天然卷小子还有这么滑头的一面,完完全全是在误导人家啊喂。 登势暗自唾弃银时几句(银时:???),决心收回对他大有长进的评价,单刀直入道。 “这完全是故意让你把对弟子的爱意和对恋人的爱意混为一谈,别随随便便被这种言论骗到啊,依我看你不就是宠学生过头的个性吗,所以才不会讨厌被对方亲。” “是、是这样吗?”松阳有点瞠目结舌的样子,脑门上的呆毛一愣一愣地摇摆。 “毫无疑问是这样啊。” 登势语重心长地进行劝说。 “下次再遇到这种过分的事情,就狠狠给天然卷混蛋一巴掌,再宠学生也不能让他肆意妄为到这种程度——” “……银时?” “……松阳你不是在讲银时?” 和对方面面相觑了一阵,登势终于意识到了理解出错。“是你其他的学生?” 喂喂喂这个私塾的学生是怎么回事,敬爱老师是爱到一个个都想把老师往床上拐吗,到底是去读书还是去找老婆啊?? 吐槽归吐槽,看松阳陷入沮丧的气氛,登势小心翼翼地问她。 “不会是那个……现任知事?” “欸?不是不是,小太郎怎么会——” 也还是有好好学习的学生嘛,倒是把人家当榜样看齐啊! “那……是那个天然卷的大师兄?” “不是的,不过胧也——”对方为难地止住话头。 又是个不好好学习的家伙。登势禁不住嘴角直抽,心情复杂地吐露出最后的人选。 “所以,是那个鬼兵队总督?” 对方抿紧唇点头的弧度微不可见,肯定了她的猜测。 曾经最危险的攘夷头目,拥有这等身份的棘手角色登势也不大可能见过真人,只是在真选组大街小巷张贴的通缉令上看过照片。 从面相上来看,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现在看来对自己的老师也是如此。 ……说真的,这个私塾是有什么特殊的风水吗,专出以下犯上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学生。 这会儿登势也算明白松阳为何大半夜不回家在外面乱逛,还搞得见回组兴师动众地找人。 “松阳你……是被那帮不成器的学生欺负到离家出走的对吧?” “不……总之也不能说欺负,也没有想离家出走……” ——的的确确是被高杉步步紧逼到脑子彻底宕机了,松阳只能落荒而逃,趁着夜色匆匆溜出道馆,漫无目的地逛到曾喂过野猫的巷子里,也不晓得该去哪里,就坐下来发呆。 说来着实有些丢脸,作为老师,不仅没发现学生隐藏的心情,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看不清,事实上对谁抱有怎样的感情,要用什么方式分辨,越拖下去就越混淆不明,到头来还是只会无能为力地逃避。 这样的自己……真的有资格被弟子们毫无保留地爱着吗…… “在恋爱的问题上,不仅没能给弟子们引导方向,反而自己都摸不到该往哪走,甚至于没办法再继续和他们若无其事地相处,我实在是个不合格的老师……” 登势嘀咕两句“这都什么糟心学生啊”,说。“我是没立场劝你什么啦,不过呢,作为一个开酒馆见识还算广阔的老太婆来看,我是没见过比你对待学生更温柔更用心的老师,老师究竟该不该无条件地宠溺学生我也没法评价,所以合格不合格且不谈——” 她话锋一转,反问道。 “无论是哪种情感,都不会改变你想陪伴他们的想法不是吗?” 这个对恋爱懵懵懂懂的老师呢,和她的学生们之间一定有深刻到世间任何事物都无法斩断的羁绊吧,登势想。 “我当然一直都这么想……” “既然如此的话,就不要再强迫自己去解开不擅长的事情啦,该做选择的人不是你吧。” “欸?是说——” “非得要争出个结果来的,不是那帮没心思学习的坏孩子吗?” 登势摇摇头无奈道。“我能理解你作为老师想把什么都撑起来啦,不过呢,不擅长的事情上偶尔依赖下学生也没关系哦,把头疼的难题交给他们处理,把只想好好陪着大家的心情告诉他们,剩下的,就让那帮争风吃醋的笨蛋男人们自己解决吧,毕竟——” *** “对男人而言,最幸福的事就是能看见他所爱的人无忧无虑地绽放笑容吧。” 松阳躬身向酒馆老板娘登势道过谢,踏着夜色往回走。 见回组的警察们眼下都绕到另一条街上去了,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给信女带口信的人,只得先回道馆再做打算。 一进院子就望见自家长发弟子蹲在玄关前修理不知为何变得破破烂烂的大门,框里框里的声响大到根本没注意到松阳回来。 她悄悄踱到侧面,打开窗户翻进回廊上,就撞上虚从房间里走出来,闻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破天荒地开口了。 “舍得回来了?”声线是幼童稚嫩的嗓音。 “咦咦咦——!” 松阳处于“这家伙居然愿意开口讲话”的震惊中,在虚略带不满的目光里愣了半拍才回答。 “嗯,回来了。说起来大家该不会——” “那帮家伙在内室大眼瞪小眼,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虚讲话依旧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绕过她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冷淡地补充一句。 “我会让小太郎通知信女你回来的事。” 和最初在识海中会面相比,虚确实也有所改变呢。 松阳望着对方小小背影弯了弯唇,又深吸一口气,朝虚指向的所在之处前行。 尽管没法弄明白心中所怀有的爱意究竟是哪一种,但作为昔日的怪物来说,在发觉自己被爱着的那一刻,由心底也想要将这份爱意传达给爱着她的人们。 ——所以、偶尔也做一个不那么合格的老师吧。 *** 银时:“喂喂喂,这什么意思,阿银的专属饭后散步时间又关你们两个什么事啊??” 胧:“天气太过燥热不适合带老师出门,没得商量。” 高杉:“坂田银时,你霸占老师的时间够久了,现在,把老师还给我。” 银时:“还你个头啊还,老师本来就该是阿银的,从头到脚都该是阿银的!要不是你这家伙横插一腿夺人初吻,阿银老早就把人拐回家了,还没找你算账呢!” 胧:“??初吻??什么初吻,老师的??” 高杉:“哼,坂田银时,你也就只有这点本事。” ……吵起架来还是老样子呢。 松阳听他们吵的内容委实听得有点羞窘,窝在角落里看漫画的信女抬起头来,面色不善地插话。 “几位师兄,你们除了争宠还能做点别的吗?做弟子要争宠,做恋人也要争宠——老师,不如还是让我斩了他们——” “等等那个就不用啦小信女——” 松阳好说好歹把自家越发暴躁的小弟子拦下来,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提议道。 “大家一起去散步好不好?” 银时:“……切,明明是阿银的专属时间……” 胧:“等等,所以说初吻到底怎么回事??” 高杉:“老师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没有意见。” 胧:“总之初吻是怎么回事。” 松阳:“……”胧居然还在思考这件事吗…… 吵吵闹闹的日子,果然还是没有变化呢,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是可以看看的短后记: 啊!!!!!!历经快三年!!!!!!我终于写完了!!!!!!最后我会尝试撸个开心的番外给愿意等我到现在的可爱读者们!!!!!我会努力的!!到时候我弄个群自取吧,我整合个带全文的txt给大家,下过的来文下面按个爪就好~可以聊聊感想~ 下一章是番外指路,是大家的快乐日常。雷者慎入哦!!! 之后可能还会有两人独处的场合,慎入啊!发完应该就正式完结啦!谢谢大家! 我终于给松松创造了一个完整的世界线(就当是拯救自己吧!!!哇哇大哭!!!) 虽然成绩惨淡,但起码不算是ooc到看不下去的类型,如果哪一天还有人想起再也回不去的松下私塾,至少不会连粮都吃不到啦……也许能把这篇当作心里安慰也不错吧,至少世界上还有人在意,还有过幸福的可能性。 总之,谢谢到目前为止还收藏着这篇的599位小可爱! 第91章 平静的一天 ——罪魁祸首是银时从吉原带回来的一壶酒。 “所以说,阿银特意弄来了度数没那么高的酒哦。” 银时将放在被炉桌面上由高杉准备的梅子酒从松阳视野里挪开,一股脑倒进酒盏里扔回高杉面前,又把自己带来的酒推到松阳面前。 “以前喝不醉是体质问题,现在阿银可没把握你会不会一杯就倒,然后被这两个黑化起来会各种play的家伙趁虚而入吃干抹净什么的——” 坐在被炉左侧的高杉向银时投去冷冰冰的一眼,右侧的胧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肩膀有些僵硬。 松阳也忍不住从被炉底下踹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天然卷笨蛋一脚,笑眯眯道。 “所以说,银时赶紧去雪地里冷静一下,把脑子里脏污污的念头清干净再进来享受暖和吧。” 银时闭上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趁着松阳专注于往杯子里注酒,略带警惕地打量这两位默不出声的同窗兼情敌。 ——愈演愈烈的争夺战最后以三个男人达成共识收场,虽说关系基本是从师生飞跃到恋人的阶段,但实质上的行为并无进展,单独相处时顶多也就是亲亲他们老师白皙的脸蛋,红软的唇,最多能够揉揉胸摸摸腿,想要更进一步的档口总会被其他人打断,就这么僵持着过了几个月,还没人成功到达本垒。 眼下银时和高杉还在彼此戒备着,严防其中任何一个人背地里搞不光彩的小动作,胧反倒因为性格过于被动被他俩排除在警戒线之外。 松阳对于他们的明争暗斗的确没太在意。歌舞伎町这个月已经步入冬天,她的身体不怎么抗冻,能像这样和珍惜的弟子们围坐在被炉边,热热闹闹地分享美酒,对她而言比通暖气的房间还要让她感到温暖。 “说起来……银时拿来的是什么酒?闻不出酒的品种呢。” 松阳晃了晃玻璃杯,发觉倒出来的液体并没什么酒香,反而带了点果味,不禁心生疑惑。 银时拿回来嗅了嗅,想着是吉原的日轮太夫自己酿的酒,也没往心里去,随口道。“估计是果酒类饮料啦,不带度数不是更好吗。” * 与此同时,日轮太夫正在跟月咏谈论。“唔,真奇怪,说好的酒还没给银桑,怎么他人就走掉了呢,放在柜台上的新样品反倒不见了——” 她话没讲完,和月咏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惊。 银时该不会……把那瓶带催情效果的饮料当做酒拿走了吧? ————————————————————— 哔哔哔哔 此处消音1.5w字 ————————————————————— ——三个男人土下座的姿势整整齐齐。 “三位师兄,想好了怎么死吗?” 现任见回组组长——小师妹今井信女波澜不惊的面瘫脸此刻快要扭曲成狰狞的凶兽,猛地一刀穿透地毯扎进榻榻米底下。 松阳裹着厚厚的冬衣尴尬地坐在她身边,本来想提醒她不要往地板上穿洞,欲言又止片刻还是没出声。 虚坐在小板凳上捧着脸笑,笑得毛骨悚然,端着稚嫩的童音嘲讽。 “兴致够好啊各位,我从歌舞伎町街头绕到歌舞伎町街尾逛了整整一下午还进不了门——松阳,这就是你的好弟子?” 自从差使桂给信女报信之后,虚也就懒得藏着掖着了,说话还是那股呛死人的味道,除了身体不长大之外基本就是过去的魔王在世,松阳好说好歹才让这帮弟子们能和她相安无事的共处。 平常虚除了桂和信女也不搭理其他弟子,她从一开始就看不惯这三个心思不良的男人,如今更甚。 这会儿她一开口,信女更冒火了,就差没把刀拔起来往这帮不吭声的男人们身上扎洞顺带做阉割手术。 “一个个的都好手段啊,给老师下药,婚前骗老师上床,害老师哭得眼睛都肿了,还各种坑蒙拐骗——” “那个……” 松阳一开口,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了。作为师长的面子基本已经快掉得差不多,她颇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解释道。 “药的事情是误会……” 听上去真的很不可信,但银时的确不是会用这种手段骗她的人—— 土下座之一的银发男人稍微动了一下,立即被信女一个眼刀飞过去。 “老师并没有在帮你说话,别高兴的太早!你这种趁人之危的家伙完全没有被原谅的价值!” 土下座之二的灰发男人头都快埋进地毯里了,是真心实意地愧疚到觉得没脸面对松阳。 信女恨铁不成钢的念叨他。“大师兄啊大师兄,你怎么也被这两个家伙带着一起胡来。” 松阳看得不忍心,又禁不住出声。“……胧的话,其实是我先……” 她依稀记得自己被药性操控后挂在人家身上做过羞耻的撩拨行为,说出来都觉得难为情。 信女卡了一下,无奈地望了自家脾气好过头的老师一眼,摇头。“老师,你不能这么纵容他们啦,都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了——” 最可恶的就是那个心肠黑透的高杉晋助! 土下座之三的紫发男人纹丝不动,看上去态度诚恳,信女却最想把这家伙从头斩到脚。就算对方现在算是她非直系上司的上司,但她完全不怂,打算拿对方第一个祭天。 “高杉晋助,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我现在就来帮你介错。” “咦咦咦信女等等——” 松阳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想去拦。虽然她也被紫发弟子不听话的程度弄得有点生气,但回想起对方似乎极为不安的问话跟他手背的伤又忍不住心软。 “真的用不着——” 腿还酸软着,她一着急就没站稳,摇摇晃晃地摔到不晓得何时瞬到她面前来的高杉怀里,抓到对方手背上还没包扎的伤,看见他略微皱眉的样子,心里原本就没多少的气一下子也散了。 “晋助手上的伤……” “都是学生的错才让老师这么难受,这是必要的惩罚。” 高杉扶着人站稳,垂着头一副任凭处罚的乖顺样子,信女怒火中烧地拿眼神杀过去,碍于松阳在旁边没办法抽刀往对方身上扎,只能冷冰冰地提醒他。 “三师兄该回去你的位置上切腹了。” ……真的不用到这一步啦。 松阳好言好语地劝说了信女半晌,总算让她愿意把扎进榻榻米底下的刀拔起来收进刀鞘了。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信女不容置喙地宣布了惩罚。 “一个月,三位师兄不允许踏入道馆,我下班就会过来守门——大师兄除外。” 她差点忘了胧是道馆的教师,赶紧改了口。高杉垂着眼没说话,银时倒是有意见了,不服气地提出质疑。 “凭什么大师兄没惩罚啊!他比阿银过分多了好吗,拖拖拉拉的不给人痛快非要在那里吊着人家不插进去——” 松阳手臂上尽管还没什么力气,但握起拳头给银时脑门上来一拳仍是没问题的。 她笑眯眯道。“银时干脆两个月都不要出现好了。” “喂喂喂那种事情还是别了,阿银乖乖认罚还不行吗。” 一个月就一个月啦,反正这家伙从里到外都是阿银的老婆了——就是这俩情敌怎么还阴魂不散啊! 银发男人由心底发出哀嚎。 作者有话要说:预警一下!是弟子→松场合,感觉有点狠所以慎重……懒得预警了总之慎入! 真的慎入啊!是比正文还要occ的可怕产物!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能搞这么长,1.7w+,努力把大家都照顾到,嗯…… 耻度很大(个人而言)再三声明真的慎入啊! qun:940297519欢迎回来打卡(悲伤) 单人场合还差高高的没写,大家有什么想法吗,完全两眼抹黑…… 第92章 阿银快乐的一天 “……银时生病了?” 万事屋的夜兔小姑娘边咔嚓咔嚓嚼醋昆布,边打着嗝含含糊糊地讲。 “是的阿鲁,银酱病殃殃的今天都没开工阿鲁,大概很快就要一命呜呼了阿鲁。” “是很严重吗?” “不知道阿鲁,总之银酱一直躺在被褥里一动不动的,感觉卷毛都枯掉了阿鲁。” 神乐讲得不以为然,信女也认为这是阴谋,松阳还是放不下心,想去亲眼看看银时的状况。 她跟胧打了声招呼——虽然因为不久前的某件事,胧面对她时会有些不自觉的紧张,但松阳实在是一点儿责备他的意思都没有,他也多少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老师担心的话,就去看看那家伙吧。” ——万事屋距离道馆并不远,松阳过去的时候正好太阳还没落下去。银时给过她万事屋的钥匙,她敲了两下门见无人应答,就自己开门进去了。 “银时?” 客厅里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她走进之前住过的卧室,就看见自家银发的弟子窝在厚厚的被褥里昏沉沉的睡觉,一摸他额头烫得要命,赶紧翻出退烧药给人喂下去,又取热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来来回回忙了一会儿,温度也升起来,松阳就把厚实的外套脱掉了,只着单衣守在自家银发弟子身边,见他睫毛动了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银时?好些了吗?” 裹着被子的男人迷迷糊糊地吃完药,药效发作后神志也清醒了点,晕乎乎地睁开眼,对上面前人关切的眼神,猛地一下子清醒过来。 “松、松阳?” 松阳看他醒了,拿下变冷的毛巾又换一条过来给他敷上,见他还呆呆愣愣的,不禁有些好笑。 ……这孩子一生起病来就傻乎乎的。 银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银白的卷毛乱糟糟的贴在他脑门上,脸红彤彤的情绪也不太鲜活,不晓得是因为生病过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松阳和他对视半晌,他又偏开头,用沙哑干涩的嗓子嘀咕。 “不用管阿银啦,阿银说不定会传染给你。” “我不管银时的话,还有谁来管银时呀。” 松阳也习惯了自家银发弟子爱闹别扭的个性,趴在他转头的位置笑眯眯地戳戳他热烘烘的脸。对方抬眼看向她,红眸里幽幽地闪着光,神情看上去又复杂又挣扎,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等银时病好起来再说喔。” “……哦。”银时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又说。“橱柜里没多的被褥了,你要过夜就得跟阿银睡一起。” “没关系呀。” 松阳此刻还没意识到自家弟子话中有话在琢磨什么,一无所知地望着他眉眼弯弯的笑。 “和银时睡在一起的话,不是更方便照顾银时吗?” “……” “……” “……好冷哦。” 银时看着她单薄的衣衫嘟嘟囔囔了这么一句,松阳愣了一下,还以为他又烧起来了,刚伸手试他额头的温度,这家伙就从被子里抽出手臂,冷不防抓住松阳的手腕。 “……银时?” 松阳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银发男人就哗地掀开棉被将她整个人扯进来,再把被子一圈,严严实实地让她跟自己一起裹进被褥里。 ————————以下省略———————— 这样那样的内容之后—————————— 呜呜呜阿银还想做———他猛地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好让自己清醒。松阳似乎也被他吓了一跳,蹙着眉尖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睑轻声道。 “……我要回去了。” “哎哎哎等等——”这家伙顶着一副刚被疼爱过的样子乱跑什么啦! 银时哪可能把人这样放走,看她绕过自己去捡放在被褥边的外套,哭丧着脸去抓她手臂就差没跪地求原谅。 “才、才不要——阿银病还没好——不不不不是说只有松阳你才会管阿银吗呜呜呜——” 松阳一言不发地听他乱七八糟哀嚎,把唇抿得很紧,努力维持生气和硬着心肠的状态。 ……上一次也是这样…… 就算她这具身体的确比平常人柔韧性更好,也吃不消这种凶狠的折腾,明明都说要轻一点了,这家伙还是我行我素不管不顾—— 她下意识地瞥一眼像白毛犬一样缠在她身边表情苦巴巴的银时,颤了颤眼睑,想着对方生了病,又没穿衣服光溜溜的,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对他发火,默默叹了口气。 “……一起来我就走。” 话都讲得这么明白了,银时立即原地复活,笑嘻嘻地凑上来又想亲她,松阳眉尖还蹙着,伸手推开他的脸,摸到他脸颊的温度有些凉,又别扭地催他去穿衣服。 卧室的地板一片狼藉,被褥也被汗水打湿了,不清理显然没法睡觉。银时看上去像是病好得差不多,精神抖擞地冲了个澡套上衣服就出来收拾,简单粗暴地把被褥跟榻榻米一卷扔角落里,又悠哉悠哉地从橱柜里取新被褥。 “——不是说没有多余的——” 银时铺被褥的手顿了一下,不自在地咳嗽起来。 “阿银刚才烧糊涂了啦,现在才想起来——” 松阳简直败给这个小坏蛋满肚子的坏水,也没心思跟他计较了,由着他搂过去往被褥里塞,他自己也躺进去,两个人热乎乎地脸贴脸挤在一起。 ……好像很久没像这样跟银时睡在一起了。 松阳注视着他满是笑意亮晶晶的红眸,感受着对方抱着自己的手臂散发出的温度和他吹拂在脖颈间的热气,不知怎的,想起了很久之前,他们还没到萩城定居的日子。 那时候时差风餐露宿,夜间也只能找避风的山洞睡觉,为了取暖不得不把小小只的银发孩子搂进怀里,尽管他老是不情不愿,拒绝被她拥抱或者太过于靠近。 ……现在倒是亲亲密密地喜欢把她往怀里抱。 时光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小小的银发孩子也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明明对她这样曾经不死的怪物来说算不上什么有分量的时长,但所拥有的记忆却是能把这颗心完全填满的充实。 ——如今也能够,像人类一样,和他走过剩下的岁月,一同老去。 “……说起来,小时候的银时为什么不喜欢和我亲近呢?” 银时正在盯人家一张一合的唇想趁机啾一口,闻言也想起自己超级别扭的过往,眼神闪烁两下。 “……阿银小时候不懂事嘛,长大了就不会这样啦。” 没有人是为了道别才和谁相遇的吧,失去的时候才后悔不够珍惜,幸好这个人终归回到了他身边。 ——幸好还能把幸福抓在手里。 “以后都会变得超黏人——不许把阿银推开哦,阿银要把你挂在身上~” 他笑嘻嘻地拿脑袋蹭人家脸颊,卷卷的白毛扫来扫去蹭得松阳想打喷嚏,她吸了下鼻子,听他黏糊糊的话语也眉眼弯弯地笑。 “……记得银时之前总是问我,更喜欢小时候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啊咧,所以呢,不许说只喜欢小时候的阿银啦。” “——都喜欢呢。” “……啊?”银时愣住了,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因为是银时,所以怎么样都喜欢。” 这句话顺理成章地就脱口而出了。 说完松阳自己也怔了一下,抱着她的银发男人更是瞬间脸红到冒烟,颤着红眸讲话结结巴巴地打抖。 “啊、啊咧,这、这么直白——听上去、那个啥,是告白吗、咳咳咳咳咳……” 松阳本来还有点紧张,一见这个满脑子糟糕念头的家伙语无伦次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忍不住拿鼻尖碰碰他冒着汗珠的鼻头,温柔地弯着眼角笑。 “银时认为是的话,那就是吧。” “所以是不是嘛是不是嘛是不是嘛到底是不是告白嘛——” 平常不大主动的弟子突然认认真真撒起娇来松阳也扛不住,被他拿满头卷毛蹭得脸颊泛红又无处躲,妥协地承认。 “是啦是啦——是告白啦。” “什么时候嘛,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阿银的,快说快说~” “唔……不知道呢。”发觉的时候,就好像喜欢很久了呢。 “喂喂喂,这种事情为什么会不知道啊。”银时不依不饶地追问。 松阳原本就消耗了大部分体力,眼下也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地回应他。“真的不知道……” “——困了?” 银时见状也不骚扰人家了,摸摸松阳柔软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将压在她脖颈后面的手臂抽出来好让她睡得更舒服,又帮她把落在鼻尖上的发丝捋到耳边,摸摸人家被热气蒸红的脸颊催促她阖眼。 “睡吧,有阿银陪着你。” ——与名为吉田松阳的这个人相遇是他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又在她前额印下一个温柔而珍惜的轻吻。 “……还有,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啊……总之都在txt里了,我的xp大概就是把松松日哭吧(咳咳)耻度好大啊救命! 话是这么说,但是抱在一起睡觉的时候反而更温暖呢。因为和你相遇,才能从怪物变成人类。 算啦反正是同人,现实如何就不讲了,之前还想过搞正常世界线阿银互穿啥的,就不搞了,这样搞又何必呢…… 略微ntr感是我的错觉吗…… 其实有写大师兄单人场合但是太奇怪了就不想放出来了,高杉的又实在想不到什么适合的场所……对不起高高,我尽力了 大师兄那篇真的蛮奇怪的,你们要看吗……要看我就发……(然后高杉的场合有什么想法吗!如果大师兄的发了我肯定得把高杉的单人场合也弄出来……) 第93章 大师兄快乐的夜晚 眼前开始眩晕的时候,松阳其实是没意识到自己处于病症状态的。以前是不会体验人类伤病的体质,变回普通人后,胧一贯又对她照料周全,迄今为止,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有生病的感觉。 “老师的手摸起来好烫……” 道馆的新来的小孩子正在让她手把手教授描字帖,触碰到自家老师不太正常的体温,赶紧去叫在道场上教剑术的大师兄过来。 胧闻言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去查看自家老师的情况,一见她脸颊红红眼神飘忽的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好,手忙脚乱地把人往房间里抱让她睡下,又去准备退烧药和热毛巾。 老师怎么会突然生病呢?是他哪里没有照顾周全吗?他边给松阳喂药边回忆这几日的事,立即记起松阳夜不归宿的那一天,灰眸顿时暗了暗。 ……是因为被那家伙得手了,又没有好好清理,才会生病的吗。 他一想到自家老师被某个银发男人送回来的时候不仅换了身衣服,走路的姿势也不大对劲,面色也略有不适,全然是一副让人折腾过的模样,心里依旧会浮现起幽暗的情绪。 老师……太纵容那家伙了。 松阳并没留意道大弟子略微异常的神色。她头一次体验人类生病的虚弱,多少有点新奇,认认真真地体会自己脸颊上热烘烘的滚烫感和脖子后面时不时窜上来又涌到肩膀的凉意,发出感叹。 “身体好像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这就是生病的感觉吗?” 胧默不出声地把热毛巾搭在她额头上,又替她掖好被角,确认保暖完善后在她床边坐下来,冷着脸沉声问。 “老师是在那天着凉的吗?” “那天是……?” 松阳怔了怔,反应过来具体是哪天后后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 迫于无奈只能真空着被银时背回道馆,还在万事屋楼下遇见了酒馆的凯瑟琳小姐,被人家吐槽了“可恶啊动静那么大你们昨天有够扰民的。”这种话,脸上的笑容都垮掉了。 ……有、有那么明显吗…… 意识到楼下的人或许听完了全程,羞耻感简直爆棚,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放松,陡然听大弟子提起来依然会感到尴尬。 “……可能是吧……” 松阳努力维持着面上的从容温声作答。 不知是不是是因为背光的关系,灰发男人注视着她的神情有些阴沉,声音也泛着冷意。 “那家伙没有好好给老师清理吗?” “……是我自己清理的……”为、为什么会问这个…… “……那家伙居然对老师敷衍到这个地步吗。”自家大弟子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去杀人。 总之,真的没办法一本正经解释这种事情啦…… 松阳实在难受得不行,身体里流窜的热度烧得她脑子里昏沉沉的,后背的凉意却也在往骨子里钻,厚重的棉被也压不住周身蔓延开的寒意。 人类生病的感觉比想象中还要难受呢…… 幸好胧没有再继续追问,帮她量过体温之后又去给她替换毛巾,忙前忙后地照顾她到深夜,还执着地守在她身边不去休息。 松阳从被子里探出指尖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 “胧去休息吧,我已经有困意了,睡着就没事啦。” 银时病好得那么快,她也不会虚弱太久就是了。 “我不放心老师一个人……” 大弟子望着她略显苍白的面色满脸都是担忧,看起来像是要坐在她床边守一夜,松阳知道他在自己的事情上格外较真,想了想,提议道。 “胧不介意的话,凑合着先跟我睡一起吧。” 灰发男人闻言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迟疑地开口。 “老师的意思是……我可以睡在老师身边吗?” ————————————以下——————— ————————————————————— 被吵了一晚上的虚其实烦得要命,她实在搞不明白松阳为什么要放纵这帮家伙到无节制的程度,特别是眼前这个背叛过她,至今也不可能从本质上认识到错在哪里的可悲男人。 ——再过一百年她大概也无法理解自己这个半身对人类的爱意。 “人类啊,无论何时都是贪婪无度的存在呢,就看这家伙什么时候被你的欲望吞噬掉呢——或许在这之前,她先厌烦你无休无止的不满足?” 不过虚主要目的还是想发泄一下睡不好觉的烦躁,见对面的男人被她激得脸色发白,满意地扬长而去。 松阳模模糊糊听见了一些他们的对话,等到被放进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第一反应便是去查看在她身边忙碌的胧的表情。 虚对她的大弟子有种极度的厌恶感,平日彼此不搭理还算相安无事,没想到一旦开口就是满怀恶意的攻击。 “胧……?” 害怕对方跟他自己较真到转不过弯,松阳不打算把这种隐患置之不理。尽管身体的确被对方折腾得近乎散架,也毫无防备地被对方失控的阴暗面吓了一跳。 ——胧是为了她,才会落进深渊。 因此就算再辛苦,也要努力拉住他的手不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那家伙的话不要往心里去喔,她大概是被吵得不开心了,像小孩子那样闹脾气乱讲话,我并不会对胧抱有那些看法,所以——” ……话说,之后要是让胧都这样胡来,真的、真的会坏掉的吧…… 松阳为难地止住话头。灰发男人正跪在她身边缓慢地替她擦拭身体,闻言顿了顿,垂着眼帘低声回应道。 “我知道老师的意思,我没有在意那些话,只要老师觉得舒服就够了。” ……舒服是舒服……痛也是真的痛……一千年来都没有这种差点死掉的感觉…… 松阳愁得眉尖都蹙紧了,不晓得怎么和这个性格敏感又爱多想的大弟子解释,对于银时她还能拉下脸色,对晋助她也能事后念叨两句,唯独拿胧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稍一沉默,对方似乎就会错了意,讷讷地出声问。“老师……不舒服吗?” 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应,胧又紧追着追问。“我、我做的老师不舒服吗……” ……真的不是舒服不舒服的问题啦。 原本就光裸着窝在热水里被大弟子盯到足够难为情了,低下头又看见自己满身红红紫紫的痕迹更尴尬到不行,还得面对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松阳自暴自弃地垂下肩膀,把脸一捂直球发言。 “……胧太厉害了……我受不了……”夸、夸他应该没错吧…… “……老师是真的、真的这么觉得吗?”自家大弟子的情绪好像高涨起来了呢。 “嗯……真的啦……” “比、比那两个男人还厉害吗?” “欸欸欸——?”等等、说真的,为什么要和他们俩比较啊?重点完全错误了啦…… 总之先安抚再说……松阳胡乱地点头,又着重重复一遍强调。“所以说是真的有些受不了,胧稍微轻一点就好……” “我知道了,会让老师更舒服的。” ……怎么听都不像是确实理解的回答啊。 松阳无奈地叹口气,放弃了和自家大弟子继续争论的打算。 一起走下去的日子还长着呢,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拐向奇怪发展的大巴,本来应该是纯情向的—— 很雷!慎入!是无法正常沟通的大师兄! 所以高高的怎么办呢,不然就算了吧(哭泣) 群号看91章哈 第94章 高杉君快乐的一天 “可恶啊那个鬼兵队xxxxxxx,高杉晋助这个xxxxxxxxx……” 长发弟子日常上演咚咚咚捶桌的痛骂,只是辱骂对象由真选组换成了自家紫发的弟子。 松阳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控诉什么,不禁有些惊讶。她的确没想到晋助也会选择进入政坛,并且轻而易举地在小太郎眼巴巴望着却挤不进去的内阁占据一片势力。 “这个国家彻底没救啦!没救啦!放着我桂小太郎这样满腹大义的优秀人才不重用,竟然让那种满脑子只有毁灭世界的家伙去玩弄权势——” 他边捶胸顿足地痛斥着,边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念念有词的打字。 “我亲爱的伊丽莎白,下一步计划就是去炸了内阁的办公楼!” 窝在一边看漫画的信女听着东京知事的恐怖宣言坐不住了,拿出见回组组长的架势说是要把桂逮进牢房蹲几天让他冷静冷静,松阳哭笑不得地去拦,动作幅度大了些,不慎把衣襟扯开一点,打闹的两个弟子整齐一致停下,齐齐盯向她。 松阳愣了一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信女眯起眼睛问。 “老师,这回又是谁干的?” 另一边的桂瞄着自家老师白皙肌肤上那点还没褪去的深色痕迹,脑门隐隐有冒烟的趋势。 老师身上有别的男人留下的印记、四舍五入等于老师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 信女一脚将这个自顾自陷入变态妄想的长发师兄踹出去,继续追问笑容略微尴尬试图整理衣襟的浅发师长。 “是——大师兄?” 从松阳一目了然的视线躲避里获得答案,信女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悔啊!早知道那家伙也是扮猪吃老虎的黑心肠,她就应该连带着一起扔出道馆,才不管他有没地方住。 被信女强烈要求搬去与她同住一段时间,松阳虽然对此迷惑不解,自然也不会拒绝弟子想要亲近自己的念头,和胧说过之后就准备出发。 胧守在道馆门口反复问她打算住多久,什么时候回来,旁边的信女连翻好几个白眼,忍住没有把那句“死心吧不会放老师回来的。”给扔他脸上。 就算一个月的惩罚期形同虚设,剩下一周她也一定要让老师远离这帮脑子里全是精虫的混蛋师兄! 信女在见回组有自己单独的住所,距离办公区也就十来步的距离,道馆本就处于放冬假,松阳闲来无事就在见回组的屯所院子里遛遛弯,遇见看到她不知为何低着头飞快跑走的见回组组员也会温声打招呼(听到她的声音后反而跑得更快了呢)。 歌舞伎町日常还算平静,所以这天乍一听信女讲有突发任务要去守一整天内阁,松阳也面露惊讶,信女自己更是皱着眉头暗自怀疑。 偏偏挑老师在她这里的时候。一想起在内阁碰见的某个紫发男人,信女就觉得处处不对劲,又说不出理由,只能在出发前千叮万嘱自家老师叫她不要放居心不良的家伙进门。 她当然不晓得自己前脚刚走,某个居心不良的紫发男人后脚就登堂入室了。 实打实一个月没跟紫发的弟子见面,松阳有些开心,绿眸里满是丝毫未掩饰的思念。 “晋助最近在做什么呢?啊,手上的伤……” “已经没事了,老师不用担心。” 高杉依旧是那副谦逊的模样,碧绿的独眸里溢着点宠溺的笑意。 “我想带老师去一个地方。” 松阳不疑有他,留下给信女的便条就跟着人走了。 且不谈回来后看见便条的信女有多么抓狂—— “这里是……” 一路上都是熟悉的景致,直到穿过那片旧日的麦田,站在曾经破落的谷仓前,松阳看见那间焕然一新的精致房屋发怔。 夕阳映着四周的麦穗散发温暖的橙红色的光芒,男人低沉的嗓音落在她耳边亦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外表还是老样子,里面改成了可以住宿的房间哦,老师觉得如何呢?” 身边的人回应的声音很轻,面色略带恍惚,高杉知道她回忆起了什么样的往事。曾经掩藏于草垛下的秘密早就随着时光流逝而揭露于眼前,走过太多太多艰难又痛苦的日子,幸而能再次与重要的人重逢,实现毕生唯一的愿望。 松阳禁不住鼻尖一酸,垂在身侧的手被高杉牵起来,对方慢悠悠地领着她往里走,边给她介绍颇为眼熟的摆设。 “屋子是照着记忆里老师当年的房间布置的,家具也尽量找来了一模一样的,希望能还原的没有偏差——” 高杉在她眼角落下的那滴泪水里止住了话头。 盈着水光的绿眸注视着他,神情因为感动而柔软得一塌糊涂。 “我……晋助……” 她是真的没想到高杉会把这间谷仓也修葺一新。曾经她在这个地方欠自家弟子一个坦诚,过了十多年才有机会将迟到的真相如实相告。 幸好、幸好一切结束后还能陪在他身边。 身体被对方珍惜地拥入怀抱中,男人慵懒的音色中听起来有一丝无奈。 “我可不是为了让老师落泪才做这些的。” 仅仅是想和老师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罢了。 高杉勾了勾唇角,搂紧怀里自家老师温软的身体,边轻柔地抚摸她浅色的长发,边轻柔地吻去她眼角挂着的泪痕。 “这里会是、只有我和老师独处的秘密场所哦。” 是能够让老师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场所。 趁着夜色从长洲赶回歌舞伎町显然不切实际,留在这里过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以下————— ————————————————————— 浴桶里的热水又换了一桶。好不容易能裹着外套穿戴整齐清清爽爽地坐在干净的榻榻米上,松阳悄悄望一眼身边的紫发男人,略微思索几秒,提议道。 “晋助想去看星星吗?” 来到这里,不重温一次过去的回忆,终会有几分遗憾。 高杉怔了怔,见她精神还算不错,笑着揶揄她。 “老师明明还有再做一次的体力呢。” ……晋助真是越来越…… 松阳忍不住红了脸,决心不再跟他搭话,高杉毫无诚意地表达两句歉意,站起来朝她伸出手。 “我带老师上去吧。” 谷仓后面的□□当然换成了更安全的阶梯,能轻而易举地登上修饰得极为牢固的屋顶上。 往下看是一成不变的麦浪,在夜风里摇晃成金黄的一片。往上看是漫天细碎的繁星,每一颗都不曾变化,闪着晶莹跳动的光芒。 始终像是一个人眸子里璀璨的星光,而朦胧的月光洒落下来,亦像她恬静柔美的模样。 身体的酸软并不影响松阳枕着交叠的手臂平躺下来,注视着星空眉眼弯弯地微笑。 “好久都没和晋助一起看星星了呢。” 上一次和他一起看星星好像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所幸分别的十年早已过去,日后相伴的时间还会有更多的十年。 紫发男人支起一条腿坐在她身边,抬头望着满天微亮的光晕,边抚摸她散落的长发,边轻声回应她。 “老师愿意的话,我就经常带老师回这边来。” 只因这个人还在,所以世界还有存在的意义,所以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和真真切切实现的奇迹。 暗无天日的十年终究一去不复返,美梦会伴随着他直到步入生命的尽头。 “说起来,以前也常带银时过来呢。” 听着她无意的感叹,高杉尽管对于她提起的名字的主人极度嫌恶,也只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 “老师别忘记我说过的话就是了。” “知道啦,不会告诉银时的。” “老师记得就好。” 紫发弟子的语气有那么点微妙的不满。松阳笑得有点无奈,悄悄瞥一眼他轮廓坚毅的侧脸,又瞧见他遮住半张脸的绷带,无声地叹息一声。 她想,他们在这片星空下无数次谈起过旧时的故人,也曾为少年时的他开解过难以缓和的矛盾,也曾不由自主地表露出自己千年里的迷惘,却都不曾踏出最后一步。 今日终于能跨越这些痛苦,与长大成人的晋助一同眺望这片星空。 当年无措的孩子已经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可靠大人,而她也还一如既往地陪在他身边,真是再好不过的美梦了。 “能和晋助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她轻声说。 “——老师。” 高杉低声唤了她一句。 松阳转过头来看他,一眼望进他碧绿瞳眸里满溢的爱意与倾慕,屏住了呼吸。 抚摸着她发丝的手带着温热的气息,紫发男人面上的神情柔得不可思议。 一瞬间,她看见的好像是那个小心翼翼地捉着她衣角的紫发弟子,望着她的眼神是毫不动摇的坚定,说着那句“我愿意。”,至此义无反顾地踏进她的命运里,穷尽半生只为了将她从漫长的噩梦里带回来。 时光走过烽火连天的战场,走过漆黑阴冷的牢狱,走过灯火通明下潺潺的河流,走过永夜死寂的宇宙。 而他所注视的方向,一生都不会改变。 “——老师是比世间月色更加美好的存在。” 他这么温柔地叹息着,俯首吻了一下她轻轻颤动的眼睫,又不疾不徐地抬起头,勾着唇角浅笑着问她。 “老师明白我的意思吗?” 被他凝视着的浅发师长微红着脸从屋顶上坐起身,垂着眼睑抱紧膝盖,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点了下头,轻声细语道。 “我……我也……” 无论是作为老师,或是作为恋人,都会深爱着晋助。 了解她过于矜持的个性,高杉也不强迫她说完,弯了弯唇角伸手将人揽向他,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替她将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 被对方手指触碰到的皮肤略微发烫,松阳枕着他坚实的肩膀,暗自给自己鼓劲,磕磕巴巴地将这句话挤出来。 “……我、我也爱着晋、晋助。” ——曾于战场上,宇宙中无数次踏进生死边缘的鬼兵队总督蓦然怔愣住。 随着这句真挚的告白涌进心头的暖意倏地化开,淌进被夜风吹得冰冷的血液里,历经厮杀征战的身躯顷刻之间好像连仅有的一点锋芒都融化了,满心的空洞被沉甸甸地填满到快要溢出来。 依偎在他肩头的人是温暖的,亦是柔软的,是他一生做过最美好的梦境,也是他一生所能拥有的最美好的信仰。 ——没有什么比拥有老师更幸福了。 为她燃尽生命而死,也为她活过余生的每一日。 ——13岁的高杉刚被讨人厌的同窗盖了一脸蛋糕,脸色狰狞地许愿,祈求能把某个银发天然卷打得不成人形,因为听见了他浅色长发的师长轻盈的笑声,愣了一秒,飞快改掉自己许下的愿望。 ——我想要永远和老师在一起。 ——我会永远和她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是车,但是写得我异常伤感,大概是想到原作高高的结局了吧。 穷尽一生也没能如愿以偿,死了还被不知道是不是的鞭尸(哎) 作者一边说着,松阳死了,他就死了,一边又…… 不幸的同人女一生都在治愈自己(还一点效果都没有!) 群号看91章哈 第95章 后记 就这样啦,虽然还有些想写的东西,但完结这种事情就是要做到不拖泥带水才行啊!(其实已经很拖拉了),本质上是ooc产物,再写恋爱日常什么的会更ooc的没眼看吧……搞性转就是这么的悲伤,太突破我耻度了2333 前后时间跨度挺长的,将近3年?隔壁3z那篇跨度更长哈哈哈那是16年写的,改来改去到现在还没写完,没想到居然能先把这篇完结,本来以为会就此坑掉的,原作结局我不太想评价了,总之也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个故事写完,起码掉进松坑的小伙伴们还有东西打发时间?(会嫌弃的吧hhh) 开车内容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xp啦,这东西真的是我写出来的吗(迷茫),随意看看就好,既不美味也不有趣。 正文里当然也没什么有趣的内容了,大部分都有点不知所云,比起剧情好像更想写松和阿银一起旅行的日子,或者阿银和小松一起旅行的日子,结果都没完成,现在来看这篇也问题一大堆啦,可能还是隔壁3z那种比较适合当时的我去写,断了两年我也好难续上啊!(咆哮)但还是要写完。 说什么想把幸福还给他们啊,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其实也只是满足自己的心愿了,15年捣鼓那篇黑历史的时候记得有个读者评论说,不经历悲伤的阿银会成为大家喜欢的阿银吗?这点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每个人都不愿意被夺走最幸福的时光吧,否则为何穷尽一生直到死,高杉那家伙也怀抱着会救回老师的美梦呢。 不想关心原作世界是不是没有能让弟子成功拯救老师的奇迹,反正同人就是为了自我拯救存在的,如果故事是真的,那么再创作也可以是真的,只要有一个大家都能幸福的世界线存在,起码能说服自己开心一点吧(苦笑) 好啦……也没什么可说的,写完就挺好了,本质上是自我满足所以评论一落千丈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能稍微缓解被原作刀的痛苦,也算是这篇存在的价值吧,虽然身为作者,我自己大概是体会不到了(笑) 漂亮地活下去吧。 从前以为这是豁达和洒脱。 现在明白这是没有选择的无奈和妥协。 你们想达成的,是你们所在的世界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奇迹啊,多么理所当然的结局啊。(没看漫画应该不懂我在讲啥,看了漫画说不定更不懂哈哈哈) ——许愿吧。 松下私塾的大家永远在一起。 说好很快就会回来的人,能够回到他们身边,说一句“我回来了。” 请奇迹降临吧,因为弟子必然会拯救老师。 理所当然的,大弟子也会被老师所拯救啊。 不被人类所爱的怪物,来爱自己吧。 与所珍惜的人们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吧,老师。